香炉里的香燃尽时,第一局结束了。
是个三劫循环的平局。
小姑娘的棋艺虽然还差点火候,但周泽铖下的却没那么轻松,有时也会被她堵的无路可走,只剩最后一气,但他还得保留一点君子之风,兄长之度,所以一局下来费神不少。
“周先生戏里的搭档找好没?”赵雪捡着棋子,问了这么一句。
周泽铖眸子一闪,笑了,“怎么?妹妹改变主意了?”
赵雪把不小心放到自己棋罐里的黑子捡出来,又在棋盘上摆了个局,才开口,“周先生先把它破了,我再告诉你”。
这个局是半年前老太太拿来考她的,只可惜一直到老太太去了,她都没解出来。
就如她如今的境遇,被困在局里湮在迷雾里。
周泽铖扫了眼棋局,起身重新燃了一支香。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南方的天气总是这样,不起风,便作雨,雨下的又不大,如果不仔细看,会以为是起了大雾。
把窗户拉上,只留一条缝隙以便香烟散出,周泽铖转身道,“不如这样,要是我把棋局破了,妹妹就送我几颗腊梅香丸作为答谢,不然,你一句你没有改主意,我岂不是成了大冤种?”
赵雪对他说的“答谢”二字大有腹诽,秀眉一竖,“这个局我早破了,现在是我在考你”。
“哦?”周泽铖哑然失笑,“那既然是考我,我若是破局了,你就送我几颗腊梅香丸作为奖励,怎么样?”
赵雪看着像只笑面虎的周泽铖,想立马起身走人。
不对,对付老虎,得扮猪,让他放松警惕,才能一口吃掉他,怎能被对方绕了几绕就想跑呢?
“好”,赵雪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连本想问的那句“你怎么知道我有腊梅香丸”也被笑容过滤掉了。
周泽铖勾了下唇,走回到棋桌前,拿起一颗白子落在棋盘某处,然后偏头去寻小姑娘浓密睫毛下掩着的已经露出惊诧之色的眸子。
但那抹色彩转瞬即逝,因为她已经说过这局她早就破了。
他也乐得看她自认为毫无破绽的演技,“香丸你19号给我就行,那天我生日”。
说完也没等赵雪应声,边收拾棋盘边问,“现在回家还是你再考我一局?”
棋室和茶室在听觉上相互独立,各有一扇门,但在视觉上是相通的,中间是透明玻璃砖隔断,刚才燃第二支香时他就瞧见茶室的人已经散了。
“你之前说的让我继续跟你演戏,需要怎么演?”赵雪把被周泽铖扯远的话题给拉了回来。
周泽铖手一滞,很随意的说,“你把手镯戴好就行了,不需要演什么”。
“就这?”赵雪觉得他在逗她。
毕竟这人的肠子是山路十八弯。
“嗯,本来就是你的举手之劳,那天你也不听我把话说完就拒绝了”,周泽铖瘪了瘪嘴。
“你为什么会觉得这是举手之劳?之前长辈们都知道我们俩是做戏给奶奶看,你我之间都是清白的,现在要是再做戏,还能清白吗?”赵雪发现自己扮不了猪,怕糊里糊涂的真成了猪。
周泽铖看着赵雪涨红的小脸,语气认真了几分,“你仔细回忆一下,从奶奶去世了以后,我们俩的婚约在表面上是不是自动就解除了?今天在座的这么多人,不都以兄弟姐妹相称吗?”
见赵雪不说话,继续道,“你手上的手镯只要不摘,我爷爷就没办法逼着我订婚,因为这个手镯是我们家家传的”。
传给儿媳的。
“你的意思是让我做个无赖,霸占着你家的宝贝不还?”赵雪只能这么理解。
而且她今天才知道这个手镯是他家家传的。
“我没这个意思,不过没关系,你把手镯摘了给我吧”,周泽铖把视线转到了窗外。
他再一次说了没关系。
外面的天色似晕了墨,连带着少年的脸也一同被晕染了。
距离老太太去世也有两个多月了,手镯还在她手上戴着,不是她不想摘下来,刚开始是忘了,后来想起来了,也试了很多办法,涂护手霜,涂油,甚至找了珠宝柜台的人帮忙,都没能摘下来。
以前她看过一些书,上面说上好的玉会选择主人,一旦选择了,就会和主人融为一体。
难道世上真有这样的玄学?
赵雪心里一阵气恼,又不知这股火该以何种方式发泄出来,心中满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这种无力感瞬间化作成了一团水雾,从她的眼角进入,慢慢浸湿了整个眼眶,“我摘不下来”。
周泽铖肩膀猛的一抖。
他竟然把小姑娘惹哭了。
手忙脚乱的走到她身边,语无伦次的低声哄道,“对不起,我以后不跟你提帮忙的事了,手镯摘不下来你就戴着,我们家家传的宝贝也不止这一个,刚才我是逗你的,你别当真。。。”
“你到底哪句话是真话?”赵雪挥手打掉他递过来的纸巾。
周泽铖从来没哄过女人,也不会哄女人,但现在已经不是简单的哄与不哄,而是如何回答她的问题,如果说他对她说的都是真话,那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如果说刚才那句是真的,那跟个油腔滑调的无赖差不多。
正不知所措时,赵雪忽然说,“你燃的什么香,呛死了”。
余光中,他看到沈文熙走了进来。
“燃香的时候得把窗户开的大一点”,男人假装什么也没看到。
回家的途中,他也只是简单的说了句回头把茶舍里的香换个品种,便转去了别的话题。
赵雪却无心听。
她满脑子都在想周泽铖到底哪句话是真的。
剧本在她手里又如何,演员根本不按照她的设定演,还总是反客为主,声东击西。
她就该去研究孙子兵法。
不过他有一句话说的是真的,现在没人再提起那段婚约了,所以她只需要以静制动即可,镯子既然摘不掉,那就戴着好了,她倒要看看若是她一直戴着,两家长辈会有什么反应。
至于周泽铖,她决定以后能不见就不见。
甚至连他说的生日,她都不想去。
还想要腊梅香丸,吃牛肉丸子去吧。
可命运这个事,总会掺杂着各种的巧合。
赵雪在教室里再次见到了苏幕遮。
两人竟然是同学。
只不过她独来独往惯了,并不曾特意留意过身边同学的长相。
这一次,他和她说话了,“我不叫苏幕遮,也没交过什么笔友”,说着翻开课桌上的一本书,给她展示了他的名字。
他叫苏南。
也姓苏。
赵雪也给他展示了一样东西,那张照片。
苏南看到后,愣了一秒,然后笑笑说,“应该是谁盗用了我的头像吧,QQ本来就是个社交软件,除了自己认识的亲朋好友,其他的都可能是假的”。
他笑起来很好看,眼睛里像是有星星在闪烁。
不像周泽铖,眼睛里总是装着冰块。
“你也有这张照片吗?”赵雪还是不愿相信她放在心里四年的笔友会去盗别人的头像。
“嗯,曾经用过这张照片当头像,但我早就换了,而且我已经很久没登陆过QQ了,现在都用的微信”。
“你还一直用着QQ吗?”苏南问她。
“对,我没有注册微信”。
苏南很惊讶,还夸了她一句,“念旧的人一般都专一,你男朋友肯定很幸福”。
赵雪脸一红,小声说,“我没有男朋友”。
追过赵雪的人有很多,但她心心念念的只有苏幕遮。
如今苏幕遮就在她面前,虽然他只有苏幕遮的皮囊,但万一他也有苏幕遮的才情呢?
赵雪这样希冀着。
自此后,两人总能在无意中碰到一起。
有一天,苏南约她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饭,她问,“我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可能我长得太丑了,入不了美女的眼”,苏南调侃道。
赵雪笑了笑,说没有没有,低头吃了口面,装作不经意的问道,“你平时空闲时候会做些什么?”
苏南面前是和她一样的面,但他好像平时不怎么吃面,吃了不到三分之一就说吃饱了,所以接着她的话题他说了很多,“看书,打球,打游戏,偶尔也会下厨学做菜,寒暑假会出去旅游,拥抱祖国的大好河山”。
“听你口音你应该是北方人,北方哪里的?”
“北城”。
苏南兴奋道,“我还没去过北城呢,有机会你给我做向导”。
按照中国人惯常的客套话,赵雪说了声好。
不过她也想过,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她愿意做他的向导。
“你平时都喜欢看哪类的书?”赵雪的业余爱好只有看书是和他相同的,所以也只能跟他聊看书这个话题。
但苏南却听出了另外的意思,“你不会是把我当成你那个笔友了吧?”
赵雪急忙摇头否认,因为急,她还被没有咽下的饭给呛到了。
所以古人才会总结出“食不言寝不语”这样的箴言。
后来赵雪便刻意的躲着苏南,因为她确实有过把他当成苏幕遮的想法,而且苏南看她的眼神也变了。
变得暧昧不明。
她不是没见过这样的眼神。
直到19号那天晚上她从学校图书馆看完文献出来,有人朝她旁边的一个男生喊了一句,“快,跟我去君悦会所,苏南出事了!”
小说《雪落南泽》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