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傍晚时间似乎特别长,伴着田间的阵阵蛙鸣,像来时一样,放慢了车速,感受着乡间独有的味道。他摘掉头盔,放在身前,和晚风亲密接触,暑气消散,微凉的气息正浓。
夏夜里的晚风
吹拂着你在我怀中
......
回到桐华高中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白天时校门口停满的车辆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几辆还在等待他们晚归的主人。
程成将摩托车停在了一辆上了年纪的凤凰牌自行车旁,虽然车子掉漆严重,但能看得出来他的主人对他很是用心,似乎是被仔细打理过—能被抠掉的油漆都被抠掉了,目之所及的地方,没有一点翘起的漆。作为一辆自行车,他的主人对他这样细致入微,它该开心还是该难过呢?程成不由地苦笑了出来。
“这是丁老师的自行车。”门房大爷又探出了他那颗头发不太多的脑袋,“这车打他在这儿念高中的时候就在骑了,真是爱惜的不得了,多少年了,还能有这模样,真是不容易啊,你看那链条盒子上都干干净净的,真是个讲究人。”
“哟,大爷,你吓我一跳,还没下班呢?”
“那可不,办公室的灯不关完,我就不能走。”大爷朝三楼还透着灯光的几个房间努了努嘴,“不过你大爷我也没啥事儿,鳏夫一个,子女也不在身边,平时就住学校里了,周末休息跟附近几个村的老头们下下棋,钓钓鱼。还别说,我挺喜欢这地方呢。”
“怎么,您不是本地人?”
“我是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跟着家里人逃难来的,后来一直在市里讨生活,孩子们大了都出去了才来这的儿。”
“哦。”程成有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心想着铁柱兄和刘老师这会儿肯定还等着他呢,但又不好意思打断热情的门房大爷。
“你大娘死的早啊,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两个娃拉扯大。娃们也争气,我家那个儿子在深圳一个什么科技公司做高管,年薪好几十万呢,总给我寄钱,都跟他说了我用不了用不了,还非给我寄。你看这手表,我儿子从美国给我带回来的,可贵着呢。”
大爷把手伸出来,金属表带在门房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程成心想还真是个好东西呢,“这表真不错,哎,大爷,我...”
“大爷姓张,叫我张大爷就行了。都跟他说了不用不用,你说我一个糟老头子哪用得上这么好的东西,”大爷明明一脸的骄傲,“还有我那闺女,可真是个孝顺孩子...”
无奈的听着大爷如数家珍地说着自家孩子给他买了什么,寄了什么,程成都快急死了,但就是找不到打断他的地方,这老头儿可太能侃了。
“大爷,打气筒借我用下吧,车胎没气了。”
张大爷的唾沫星子都快把门口的泥地打湿透了,一道犹如天籁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程成回头一看,是丁老师,带着天使的光辉来解救他于水火,啊不,解救他于口水。
“哟,丁老师终于下班啦。”
“不好意思啊,张大爷,今天又搞晚了,害你这个点还不能休息。”
“哎哟,你这说的啥话呀,丁老师才辛苦呢,等着啊,我给你拿打气筒去。”
“麻烦你啦张大爷。”
“不麻烦,不麻烦。”张大爷一边呵呵地笑着,一边往旁边的杂物间走去,程成这才看见大爷的脚是跛的。
“谢谢你啊,丁老师。”程成站在灯下看着站在旁边的丁禹琛。
“没事,张大爷人不坏,儿女出息了也没见把他带着,三年五载也不回来看一看。别看他平日里都笑呵呵的,夜里还偷偷抹过眼泪,哎,老爷子怪孤单的。”
“没事儿,以后有时间我来陪老头儿聊。陪老头儿我可是一把好手。”
丁老师一脸了然于心的表情,上下打量着程成。站在昏黄的灯光覆盖的范围中,满脸戏谑的表情一丝不落地映入程成眼中,这样情绪分明的神态,充满了灵气,又不显得尖利,和白天周身氤氲着的愁苦完全不同,不知道深夜里的他,会不会有另一幅模样。
“你们锁又坏啦?”
灯下黑帮他掩盖了眼中即将燃烧的欲望,赶紧收敛了放浪的心神,“那可不。”
“又是刘老师剪的吧?”
“这你也知道?”
“你们那两个体育老师可是远近闻名的开锁大师,来一个体育老师就废一把,没有5个也有4个了吧,真是你们体育办公室的优良传统啊。”
“那他们倒没和我说过。”
“也得他们好意思说,赶紧过去吧,刚下楼的时候那边还亮着灯呢。”
“好嘞,谢谢丁老师,我先过去啦。”刚跑两步,又跑了回来,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不把握住呢,一点也不符合我小机灵鬼的人设呀。
“怎么了?”
“留个电话吧,以后我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向你请教一下。”
“行。”灯下黑这一物理现象又一次帮了程成一把,丁禹琛没看见他脸上奸计得逞的淫邪表情。
“路上小心。”程成笑着朝丁禹琛挥手,蹦蹦跳跳地朝操场跑去。
“NICE,”边蹦边看着通讯栏里丁禹琛的手机号,还不知廉耻的猛亲一口,丁老师的备注是“乖乖小丁丁”,“我可太佩服我自己啦,哈哈哈,这就要到电话了,美好的爱情故事就要展开咯。”
这一刻,他仿佛看见自己骑着那辆破旧的凤凰牌自行车载着丁禹琛,在青草田间飞驰,丁禹琛的手环着他的腰,脸贴着他的后背,说着甜蜜的情话,两个人的无名指上还闪烁着同样的光芒。
“发哪国羊癫疯呢?”
美好的幻想被一道粗粝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敲得粉碎,粉色泡泡一瞬间全部爆裂,变成一盆凉水,当头泼了他一身。凤凰自行车没了,甜言蜜语没了,闪烁在无名指上的光芒也没了,只剩一颗冰冷冷、黄灿灿、毛茸茸的脑袋。
“都等你呢,锁呢?”
“这儿呢。”程成噘着嘴,一脸的不高兴,这人真是煞风景。
“嘟着你那大嘴吧干啥,恶心死啦。”魏铁柱的脑袋从黄灿灿的刘星宇旁边探出来,“我说你是不是半路被哪个狐狸精勾了魂,怎么这么长时间啊,都够跑几个来回了。”
“狐狸精没有,门房大爷倒是有一个。”耷拉着脸去锁门,“他非拉着我,侃天侃地,儿长女短的,差点把他家姑娘都说给我。”
“他姑娘不是已经嫁人了吗?怎么,离了?有娃没有啊?”
“我说你脑子里能不能想点别的啊,怎么的,你想白捡一个儿子?”刘星宇用胳膊肘使劲拱进魏铁柱的心窝子,疼得他捂紧胸口直叫唤,“人家张大爷家的姑娘都两个娃了,要不要点脸啊你?”
“舍的得脸皮,套的着姑娘,要你管。”见刘星宇又要动手,魏铁柱赶紧侧身做了一个隔档的动作。
在两人让开的缝隙里,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锅子露了出来,依稀能看见锅里翻滚着的红色泡泡,一颗颗大大小小的辣椒随着汤汁浮浮沉沉,还有白胖胖的丸子在红汤里惬意地游着泳。是说刚才像是闻到了一股火锅的味道,还以为是附近哪户人家餐桌上的香味飘了来。
“有火锅?”程成怪叫着推开拦在门口演戏的两人冲了进去。
紧挨着电脑桌放了一张不知从哪里摸来的画着楚河汉界的折叠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碟子,各种诱人的食材静静地躺在里面,像是等着皇帝临幸的娇柔妃嫔,地上还放了一箱已经全都开好的啤酒,“怎么全打开了?”
“都是给你开的。”刘星宇挽起袖子坐到锅子旁边,“喝不完不准走。”
“我还骑着摩托车呢,都喝完了怎么回家啊?”
“那就别回去了,跟你铁柱哥睡。他那屋有空床,我那儿还有张席子,再去给你借一床毯子,随便凑活一晚得了,反正明天咱不上班。”说着都要唱起来了,不上班的日子还真是开心呀。
“别说你不行,”魏铁柱拿出两瓶,一瓶递给程成,一瓶递给刘星宇,“可不是每个新来的都有你这般贵宾级的待遇,那是看你跟哥几个谈得来,别不识好歹,小心陨石哥灌死你。”
“滚蛋铁柱,别老拿我名字开玩笑。”
“多的不说了,全在酒里,我先走一个,谢两个哥哥这么看得起小弟。”说完,趁俩人还没发现他发红的眼眶,程成一仰脖,带着泡沫的啤酒吨吨吨地进了肚里。魏铁柱和刘星宇也先后干掉了手里的酒,三个空瓶子叮叮咣咣地落到了地上。
好久没有这样畅快地喝酒了,果然还是要看对象。一见如故的感觉就是那么的神奇,自从他防人之心越加坚硬以后,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毫无防备地和人喝酒,不怕被人怂恿,不怕被人背叛,就只是单纯的喝酒聊天。
大学时代的程成可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容貌不算校草级别,但胜在个子高、体格棒又会打扮,性格豪爽直率,又是学生会的会长,所以颇受追捧。
由于他家老头算是有些成就,他常常眼高于顶,虽无伤大雅,但做起事来总是瞻前不顾后的,他家老头像个救火队员似的,常要给他擦屁股。骂也骂过,打也打过,还是一点不知收敛,这要依他以前的性子,器材室的门锁根本不需要剪,他用脚就能开。以前学生会办公室的门,都不知道换了几个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老头是门贩子。
但是,他现在知道了,总也会有他家老头子摆不平的事儿。与其事后想办法弥补,为难自家老爷子,不如行事之前好好想想。
叮呤咣啷,酒瓶落地的声音不绝于耳,横七竖八的酒瓶全都倒地不起。喝酒的人总有说不完话,天南地北的神侃胡吹,上到中国太空空间站,下至马里亚纳海沟,前到白宫的主人,后到刘家坪的小寡妇。
“嘘嘘嘘,你们听,外面有声音。”魏铁柱指着天的手停在半空中,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刘星宇也放下酒瓶,瞪着铜铃一样的眼睛望向窗外。
“怎么了?”打着嗝把一片滴着汤汁的肥牛塞进嘴里,烫得他嗷地一声。
“嘘。”刘星宇脸上的铜铃倏地转向程成。
被瞪得脊背发凉,便赶紧放下筷子,也把注意力放进了窗外的黑暗中,仔细听了一会儿,好像有人在吵架。
“你他妈没长眼吗?我的马子你也敢动,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一个年轻的声音带着十足的怒气。
“女人之间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不行吗?你一个男人插手,有点不要脸了吧。”这个声音魏铁柱听的有点耳熟,好像是田径队的,是谁来着。
“像是王子杰。”
“对对对,田径队的王子杰,高三(3)班的吧。”
“秦老师班上的。”
“今年的体育生吧?”
听到“体育生”三个字,程成本来有点晕乎乎的脑袋,一下清醒了过来,“怎么回事?”
“有情况。”
“什么情况?”
“自己不会看啊。”
“叫这么多人来?不会是怕了吧?”说话的是王子杰。
“你才怕。”这回说话的是一个女生,声音尖细。
“有你什么事儿,插什么嘴。”这是另一个女生的声音。
“什么叫关我什么事?还不是因为你个贱人总是在别人面前说我坏话,还叫那几个不要脸的把我堵在厕所里,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大姐大吗?傻b。”
“你再骂一句。是你自己犯贱惹我。也不知道是哪个傻逼,把我气门芯子拔了,不就是因为我比你好看,比你受欢迎吗?总在人背后搞小动作,到底是谁不要脸啊。”
两个女生你一言我一语,听上去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最大也就是拔气门芯了。
“吵个屁吵,都给我上,我就不信了,谁还敢欺负我女人。”
“有本事单挑,以多欺少,算什么好汉。”看着眼前五颜六色的杀马特,王子杰其实心里一点底也没有,都是附近村里偷鸡摸狗的小混混,打起架来半点分寸也没有。
“单挑什么呀,一起上吧,”身后不知从哪儿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他回过头,看见一头黄发的高个子拖着一个很重的东西,从不远处的灯光里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人空着手,另一人拿着断了的锁头,三个人都背着光,王子杰没认出来是谁。
“哟,又叫来三个啊,要单挑,好像还是不够数啊。”染着红头发的混混头子轻蔑的说。
“单挑什么啊,一起上吧,就你们几个小撇撇,还不够我们三个热身的。”
“刘老师,魏老师。”
待他们走近,王子杰认出了三人中的两个,小声喊了一句,被对面的听见了。
“哟,还告老师,你们是小学生吗?”站在红头发杀马特旁边的人开了口,语气中带着不屑。这人剪了莫西干的发型,染成蓝色,年龄不大,看上去和王子杰差不多。
“一群小屁孩儿,说话注意点儿。你该庆幸我是老师,不然你只能趴着跟我说话了。”
你别说,站在一群小混混里,还真看不出来刘星宇是个老师,充其量是个老混混。
“你他妈才趴着说话。”莫西干脾气还挺冲,顶着一头蓝毛冲着刘星宇就去了,不知道他是没看见那把钢筋剪,还是假装自己不在意。
刘星宇一个闪身躲开了莫西干的拳头,顺势挥出钢筋剪,贴着他的蓝毛擦了过去。
“快拦着他呀,铁柱兄。”程成被吓得都要眼冒金星了,他拽着魏铁柱的衣服就要上去拦人,被魏铁柱一把拉住,“别担心,他有分寸。”
蓝色莫西干听到到耳边钢筋剪破开空气的声音,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混混头子的女朋友也被吓得哭了起来。
许是看到自己的头号小弟被吓趴下了,混混头子呼和着,领着后面的小弟们就要往上冲,王子杰身后的学生们见情势不对,居然都没逃跑,一个个挥舞着书包也要往前冲,场面一时混乱了起来。突然,众人都听见了砖块碎裂的声音,“再动一下,我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想试试老子的拳头。”
魏铁柱一拳砸在了院墙上,红色的砖碎了一块,还兀自往下掉着渣滓。铁柱兄露在老头背心外的肌肉鼓了起来,“当着我们几个体育老师的面还敢欺负我们的学生,皮痒了吧?”这人发起狠来,还真是名副其实,就像一块烧红了的铁,呲呲地冒着火星子。
刘星宇拖着钢筋剪走到烧红了的铁柱旁边,和他一起把两边的人隔开了一个安全的距离。程成看了眼自己没派上用场的武器,腿肚子因为喝多了酒有些发软,故作镇定地冷着脸走到了两人身旁,护着即将成为自己学生的孩子们。
说起来,他们也不会真动手,不过是吓唬吓唬他们,要真打起来,还怕伤了人,两个体育老师都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
对面的杀马特们见情况不对,一个个都不敢再上前,又怕漏了怯显得窝囊,便在一旁指指点点地叫骂起来,大有一副要用唾沫星子把人淹死的架势。老师们身后的学生们也不甘示弱,论起骂人来,混混哪里骂得过肚里有墨水的书生。而最终旷日持久的骂战在警车的警笛声中结束了。
警察带走了为首的几个。小混混们一脸无所谓地上了警察,王子杰有些害怕地看着刘星宇。
“现在知道害怕了?早前干什么去了?”刘星宇一脸怒其不争的表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跟着警察去吧,到底没打起来,没事的,把事情好好说清楚,有什么再跟我打电话,回头再收拾你。”
“是,刘老师。”
“究竟啥情况?”坐回到小桌边重新拿起筷子,程成还是一脸懵逼,“打群架呀还是吵群架?”
“不及时制止的话,应该会发展成打群架。”
“这么嚣张,都打到学校里来了?”
“严格说来,那不是学校里面,刚那是学校后门,他们围在外面没敢进来。”
“你又破坏学校,赶紧趁校长发现之前补好,吓唬就吓唬,干嘛要破坏我们自己的门,那破墙,没被你拆了,真是他的造化。”刘星宇喝了一口酒,又数落起魏铁柱,“你每次都要弄坏点什么才罢休是不是?”
“那锁是他剪的,不关我事。”魏铁柱指着程成。
“就是不被我剪了,也得叫你劈碎了。”学着刘星宇的样子,程成鼓起他不太大的眼睛。“哟,你手怎么样了,就那么一拳打墙上,可别骨折了。”突然想起魏铁柱那英勇的一拳,他伸手去拉魏铁柱的手。
“开玩笑,我可是金刚狼,小破砖头还能伤着我。”
“我看你是金刚还差不多。”刘星宇总不忘见缝插针地吐槽。
“真没事啊?”程成左看看右看看,拿着断锁比划着。
“哎哟,我的哥哥哎,你还真信啊,刚带着指虎呢,我又不傻。”魏铁柱赶紧把手收回口袋,从里掏出一个指虎,“出去的时候我就戴上了。”
“哦,这样啊,机智哦。”程成一脸恍然大悟,朝魏铁柱抛了个媚眼,“刚那边是学校后门?我们办公室怎么跟个门房似的?”
“白天你没发现?”
“他要发现得了,我那纸条至于白贴吗?”魏铁柱不屑的撇了撇嘴。
“哎,你打住啊,没发现那是因为没人告诉我那是学校后门,没看见那破纸条是因为你脑回路清奇。”
“头脑简单,四肢发达,金刚兄。”刘星宇小声的嘀咕了一句,然后赶紧带过话题,转头跟程成说,“我们办公室以前就是后门的门房,兼顾了体育器材室。后来新修了个器材室,我们才有地盘的,以前都是和器材一起蹲门房里。”
“所以,我们还兼职保安?”程成张着嘴。
“是的,程保安。”往程成张开的嘴里塞了一片羊肉,刘星宇托住他的下巴,并好心地帮他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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