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哪个赵?”
谢净庭心里有了猜测,却不敢再细想下去。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赵渊没有兄弟,断然演不了兄弟阋墙的戏码,可王忠接下来的话,残忍地打破了他的自欺欺人。
王忠对着他,嗤笑一声:“你莫不是跪傻了,还能有哪个赵?
当然是咱们权倾朝野的——赵渊赵大人啊。”
王忠把玩着杯子,没注意到此刻,谢净庭连后颈都在瑟缩着发抖,脸上更是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苍白的像一块冰凉的玉。
忽听得院子里传来推门的声音。
王忠叹了口气,对谢净庭道:“我去引人过来,你……。”
看了他一眼,发觉不对,疑惑道:“你怎么冷成这样?”
谢净庭不敢让他发觉异样,催他,:“我无事,许是刚醒,一会儿便好了。
你快些去吧。”
心里却在细细思索,在西京之时,赵王府里头的人。
王忠刚出屋门,谢净庭还没理清他口中赵渊阋墙的兄弟,思索了一会,一抬头,却看见当今圣上未着龙袍,为掩人耳目,换了件华贵的锦袍,正欲进门。
他眉宇锋利,挺鼻薄唇,紫衣金冠更衬得他年少风流,俊美无双。
谢净庭只瞧了一眼,就低下头去。
梁钰这张脸,他看了太多年,脸上熟悉的稚气在对方少登宝座之时就渐渐消散,现在,只堆积着化不去的沉郁,压抑,暴戾。
如今,他只瞧一眼,都觉得梁钰把他们的年少时光又凌迟了一遍,又痛又累。
他缓缓跪下,开口道:“草民谢净庭,恭迎圣上。”
预想之中的嗤笑,讥讽,耳光……种种回应,谢净庭都没等来。
他刚松一口气,以为不必再受别的折辱,只跪着……倒也能忍受。
就被梁钰拽了头发,狠狠掼起,拽着他到了内间书房。
梁钰天生神力,举国皆知,此刻拽着他单薄的一副躯壳,像在蹂躏一张纯白的宣纸。
谢净庭被罚了这几天,全身每一块骨头都痛,腿上更是宛如刀割斧削。
每每轻微一动,都会就让他觉得自己掉了块血肉。
此刻被梁钰用狠力拖拽,他口中控制不住的发出痛音,只一瞬就止了声。
修长白皙如竹般的一双手,攀上正在为祸的腕子。
梁钰被他攀附的动作软了心头恶气,心道,这没心肝的居然也会痛,也会求饶。
手上也松了力,蹲下,平视着痛作一团的谢净庭,道:“阿净,以后莫要再动歪心思。”
梁钰咂摸着他冰凉的手轻抚上自己腕子时 ,心头生出的一丝痒意,又想起,王忠说他昏过去都呓着自己的事。
轻了动作,把人按到书房的椅子上,把玩着他凉玉一般的手,说道:“这次就罢了,一会儿,朕让你看一出好戏。”
谢净庭被密密麻麻的痛折磨的难以抬头,全身的气力都用来抑制住自己的痛呼。
梁钰习惯了他的不言语,这回倒也没生气,专心把玩他的手,等着王忠把人带过来。
没等一会儿,王忠就把人引了过来。
赵帆进得门来,还没看清房中两人的面容,就恭谨地跪下来:“微臣赵帆叩见圣上。”
梁钰反而笑起来,道:“微臣?
你是哪个官?
朕在朝堂上可从没见过你。”
“回圣上,微臣时任工部军器局主使。
品阶低,故而无幸得见天颜。”
赵帆回道。
“工部军器局可是出了名的肥差,你并未参加科举,赵渊安排你到工部,对你也算是尽心。
朕想知道,你怎么就恨他至此了呢,连他的赵王这个名头都要抢来。”
说完,梁钰却发觉手中把玩的凉玉抖得厉害。
便狠攥了谢净庭的手腕,轻声道:“阿净,放松些。
你这么紧张作甚。”
赵帆此刻也不想再虚与委蛇,首接到:“臣想杀他,并非是因为他对臣刻薄。”
猛吸了一口气,磕了一个头,“微臣母亲,实为先赵王的外室。
赵渊母亲善妒,活着的时候就对我母亲多加欺辱,微臣六岁的时候,亲眼见到臣母被磋磨致死。
先赵王忌惮先王妃的势力,不敢让她知晓微臣的存在,故而微臣大些才变换了容貌,被府中一个洒扫婆子养下。”
“微臣也是赵王血脉,那先王妃如此狠厉,却得享供奉。
臣母柔顺善良,却无名无分。
那赵渊待臣,如同猫狗。
明明我才是赵王长子,却活的猪狗不如,微臣要把那贱妇的尸首从王陵挖出来,要让他儿子无名无分的死去。”
他偶尔也会因赵渊对他释放出的善意,动些恻隐不忍的念头。
可是母亲溅在他身上的血太热了,换脸时的痛楚太疼了,他永远也忘不了。
他永远记得自己亲眼得见自己的仇人享受着西南人悲坳的哭送时的恨。
和这很比起来,赵渊那些不知情善意,又算得了什么呢,仇人的儿子,自然也是仇人。
“听闻换脸之术,能活下来的人,百中挑一,爱卿辛苦了。”
梁钰此刻换了一副面孔,同情的开口道,“爱卿的母亲,如此冤屈,朕既然己知晓,定不会袖手旁观。
待事成朕定然赐她一份厚重的恩典。”
又唤来王忠,:“快把赵爱卿要的东西拿过来。”
王忠忙从怀中,拿出一块香来,递给梁钰。
梁钰这会儿终于放开了被他攥的发青了的一截腕子,亲自给赵帆斟了一杯茶,把香和茶一同递给赵帆,道:“爱卿请起,用茶。”
赵帆诚惶诚恐的接过来,饮完茶,说道:“赵渊身边通常暗卫随行,不好下手。
只这两日之后,他每月惯例会在府中祠堂祭拜那贱妇,一贯屏退旁人。
臣此番讨要这无味的断魂香,前一日会把府里的香暗里替换。
届时,只需一会,他便会死个透。”
他太恨先王妃了。
所以,他知道赵渊一贯用最贵的香,把香秘放在祠堂暗房,甚至他时时查探赵渊用前用后的情状,将赵渊惯从何处拿都摸得清清楚楚。
梁钰听完,笑道:“那朕就恭迎爱卿的好消息,两日之后,朕自会在宫中为爱卿的母亲下一道加封的恩典。”
赵帆心头畅快许多,正欲抬头致谢,却看到座上那穿着白衣的人,生的清雅绝伦,此刻虽有些苍白消瘦,却更显他出尘的气质。
他呆看了许久,心里正纳闷,这林寒疏怎么在这。
梁钰见他痴看着谢净庭的脸,像是藏了话的模样,问道:“爱卿怎么盯着朕这便宜表兄看,朕这表兄虽是生的好看极了,可爱卿有妻有子,不至于一眼就勾着爱卿成为个断袖罢。”
赵帆听完更是疑惑,陛下的表兄,那岂不是皇亲国戚,少说也是个郡王,怎得赵渊黄泉碧落的搜寻都无果。
于是谨慎开口道:“微臣失礼,只是这位王爷,生的像在下一位故人。”
“你的......故人,爱卿不妨细说。”
梁钰此刻又走到谢净庭的身边,紧紧盯着他因为紧张微微发抖的后颈。
谢净庭察觉他靠近,也顾不得疼痛,跪下道:“草民不认识此人,他的故人许是与草民有几分相似,草民这几年的踪迹,陛下难道不是清清楚楚吗。”
又低头说道:“草民身份地微,庶人之子,怎堪得陛下一声表兄。”
他说的磊落,面上也平静无波。
实则心里怕极了赵帆再说下去,他连最后一丝救赵渊的可能性都失去了。
和赵渊分别后的这几年,他被紧紧看管,先帝把他关到皇宫,严加管教,连谢识见他都要进宫。
梁钰更甚,把他锁在这个院子里,经年不见天日。
前几天因着亡母的缘故,梁钰才破天荒的放他去一趟慈恩寺。
可没想到,裴迟才同他说了几句话,梁钰亲卫就出现把他生生地绑了回来。
近来,梁钰性情愈发古怪,要是他知晓自己与赵渊是旧识,知己之情。
自己的手脚许是要被折断。
谢净庭不敢主动寻死。
先帝教梁钰教的很好,拿裴迟,拿平江公主的尸首,甚至随便一个人的命就可以用来威胁他。
梁钰如果要杀了自己,掐死?
毒杀?
活活打死?
这样也好,他难得自私的想,在地府等几日,就能见到赵渊了,他要同赵渊好好道歉,和赵渊好好解释为何不辞而别,同赵渊说,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是自己最开心的时候。
他辩白完便不再言语,心头希望赵帆别说出去,让他挣扎出机会去救赵渊一次。
他怎么舍得让赵渊走在他前头。
梁钰却嗤笑一声,显然不信他的话,掐着他的脖子,恶狠狠地说:“也是,天子的表兄?
你也配?
背信弃义不忠不孝的小人。”
看着谢净庭越来越痛苦的脸色,对着赵帆说,“爱卿若是不如实相告,朕怎么信任赵爱卿呢?”
赵帆见他发狠的情状如此可怖,也不敢再隐瞒,据实道:“微臣故人永平十二年时入了西南王府,与赵渊相交甚笃,后不知为何不辞而别。”
梁钰听他说完,看了一眼谢净庭快没了气的模样,把他狠狠拽到赵帆脚边,掰着他的脸,说道:“赵爱卿可看准了,这张脸与你那故人可是一模一样?”
赵帆见他被如此对待,心头却生出几分不忍来。
林寒疏在王府时,他在赵渊一旁侍奉。
少年人浅笑折花,惊鸿一瞥,教他生出些琦念来。
这些年过去,他本以为自己早就忘却了,可今日再重逢,他心头却升腾起对妻子的歉疚。
于是开口道:“臣也记不大分明了,只觉得这位......公子,眉眼之间十分眼熟。”
又跪下请罪道:“微臣与那故人己有多年不见,早己记不清具体面容声音,这位公子许只是眉眼相似,微臣实在无法断定是否为同一人。”
“是吗?”
梁钰松了掐他脸的手,轻拍了下他充血变红的脸颊,在他耳边冷言威胁道:“睁眼。”
又问了赵帆一遍,“赵爱卿,这次可上前来细看,到底是几分相似?”
赵帆死死地看着他从年少时就挂念着的一双含情的眉眼,此刻因为疼痛和窒息,眼里挂着些水汽,看着楚楚可怜,却没了年少时的光彩。
看了一会儿,道:“只有五分相似。
陛下,微臣觉得他们应当不是一个人。
微臣那旧人,似是更好看些。”
梁钰这次确是不生气了,笑了一声,把谢净庭从地上轻拉起来,说道:“若有机会,朕倒真想见见你那故人,比阿净还好看的人,朕从未见过。
赵爱卿莫不是信口胡说。”
这番赵帆也不想再多留,平白生事端,既己拿了香,便开口告退道:“赵渊那贼人心细如发,微臣出来太久,赵渊那厮恐会起疑。
微臣想先告退。”
梁钰思索己无事想问,便让王忠送他走了。
待他们出了门,他抚上谢净庭的颈子,上头新添了两道恐怖的掐痕,此刻己经肿了起来。
他摩挲着白皙的颈子上红色的肿痕,开口道:“阿净,这次是我错了。
你还痛不痛?”
谢净庭痛的恨,他平素一贯不愿与时不时就发疯的梁钰多说。
可现在,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救赵渊的机会。
于是他开口道:“很痛,手腕也很痛,身上也很痛。
陛下,我......草民,想去躺一会儿。”
“好。
一会朕让人去送来药,你用了就会好些了。
你不许再说草民,听到没有。”
说罢,把谢净庭扶到床边,按着他坐下,也没管他是否答了话,又问:“你知不知道,你晕过去的时候,呓着朕呢。”
谢净庭不擅扯谎,抿着唇,低下了头,像是在思索。
过了一小会,他抬起头,眼里还噙着险些窒息时的泪花,脸颊此刻红色却褪了个干净,开口道:“我......不记得了,陛下,对不住。”
梁钰听着他说对不住,心头生出巨大的快意,连语调都快了几分,道:“算了,朕也不指望你记得。”
谢净庭听着他的声音,断得他此时心情应当不错,便试探地开口道:“陛下,明日,我想回一趟谢府,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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