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晓晓把椅子向前拉了拉,坐下。
西目短暂相对之时,她看到了他眼里一瞬的惊奇。
他的惊奇和慌乱使许晓晓脑中的猜想逐渐成型。
“你是警察?”
他低着头,颓唐低沉。
没有回答,他倒是自语般地说:“警察怎么不穿警服。”
“批评的是。”
她眯起眼睛,好像下一秒就会笑出声来。
过了半晌,他突然瞪大眼睛,恶狠狠地催促:“不是换你来问我吗?
问啊!
老子还有事呢!”
“说起来,晓晓是我的学妹,大学......”田谧被他这一声吼吓了一跳,“他被盯麻了?”
“他受审一首这样吗?”
郑其北凑近玻璃。
田谧摇摇头。
“好,”许晓晓笑言,“我想问,这两年我有没有什么变化?”
灯光下她的眼眸清亮如水,他一动,这捧湖水里就有鱼影绰绰。
“两年?
我见过你么?”
“袁源,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许晓晓压低了声音,“我知道这些年你受苦了,现在你不用再过那样的生活了。”
她看起来是真的替他开心。
“不过,虽然他罪大恶极,但毕竟人死了。
你上过学,不会故意扰乱警察办案的,对吧?”
许晓晓朝他眨眨眼睛,在找他脸上的不同。
他的脸上瞬间挂上一层用力的、虚假的疑惑。
“感觉好像哪里都变了,又好像没变?
你的状态比之前好多了。”
两年前许晓晓还在暮陵县派出所工作,那时袁大鹏组织聚众斗殴,教育课是袁源替他来的,她当时还在纳闷为什么同一个人会表现得如此不同,现在想想,就都说得通了。
“不是......你们有意思吗?
我说了多少遍了,我是袁大鹏!”
“你想趁这个机会取代哥哥,可以理解,我知道你不是个坏人,只是还没想明白。
天下会有父母分不清自己的孩子吗?”
许晓晓说,“是你的爸妈在帮你撒谎。
他们借钱也要供你上大学,再说你辛辛苦苦读到现在了,身份不要了吗?”
他听到父母,嘴角抽动了下。
“如果我不是警察,会来审你吗?
你是想告诉我,你是袁大鹏,所以不认识我,但是这表演还是太青涩了。
那次是聚众斗殴,这次是命案,孰轻孰重你该分得清吧?”
他抿了嘴又低下了头。
许晓晓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良久,她看到他微微抬了下头。
“哥哥死了,你难过吗?”
袁源不语,但点了点头。
“袁源,说话。”
“难受。”
他低声说,“许警官,那毕竟是我的同胞。”
观察室的人都松了口气,等到他说出这样的话,才算证明了他是袁源。
“真是太巧了,许警官,又遇到你了,”袁源这才抬头看她,“这次还要麻烦你,帮忙找到嫂嫂,找到凶手。”
他没有眼泪,只是走个形式,不过他确实吃了不少苦,这样也无可厚非。
“找到凶手,还是要你帮忙呀。”
“那是当然。
我一定配合,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不隐瞒。”
“刘爱杀了袁大鹏,是你亲眼看到的吗?”
“我看到了,”袁源也盯着她,以一种虚假的真切,“我爸妈也看到了。”
“袁源,你是个好孩子,我当然愿意相信你......不过你爸妈好像己经忘记了所有细节。”
他沉默了一会儿,耸耸肩:“他们年纪大了。”
这是完全不必要的谎言。
“看,你说你配合,却还在撒谎,你上过大学,按理说应该懂的,对吧?”
他的睫毛颤了颤,不再看她。
他在她面前,总感觉浑身不自在。
“......对,是我告诉他们的,我怕你们以为我是凶手,所以......”他又耸了耸肩,没有说下去。
“我们是凭证据说话的,不会污蔑任何一个好人,这一点你放心。”
“刘爱,现在在哪儿?”
袁源看向单答以跳动的笔尖,无数次的演练告诉他,应该摇头了。
“那你觉得她应该在哪?”
“我不知道呀。”
“刘爱往那个方向走了?”
“往哪儿......都有可能吧......我忘记了......和我也没有关系。”
“刘爱是你嫂嫂,是你家庭的一员,怎么会和你没有关系呢?
何况你还那么喜欢她。”
许晓晓摆摆手,示意他等她说完,“你学的临床医学,相比你的父母,你应该更冷静的,最起码得有个大致的方向吧?”
他欲言又止,不知道先反驳哪一句。
“我当时......被吓呆了,也怕她会砍我,所以赶紧跑了,就没有注意。”
“到底是‘没有注意’,还是‘忘记了’?”
“我......”袁源摊开手,“是我表述有问题,我是真的没有注意。
您也知道的,那种情况下......你说你跑了,跑去哪了?”
“屋里,床下。”
袁源手向上挑,做了一个掀床单的动作,“我躲在床下,然后,一首等到警察来。”
“澄风,检查床下。”
郑其北调了调频道,对着对讲机说。
“收到。”
夏澄风立刻回复。
“你把你的父母留在外面,让他们报警,然后你躲起来?”
“许警官,我是真的吓蒙了,我也很抱歉。”
袁源叹了口气,“我是个窝囊废......我以为他们也会躲起来的,可是他们没有......还好我爸妈没事。”
“袁源,想清楚,”许晓晓虚起眼睛,“知道案件情况的人,作证是义务。
你要是坐牢了,刘爱怎么办?”
袁源低下头,他想许晓晓是己经知道了他和刘爱的关系,所以他刚刚并没有选择先解释这个。
他对刘爱和哥哥对刘爱是完全不同的,就算他和袁大鹏长得一模一样,村里人也是有目共睹,警察也不是吃素的。
许晓晓的猜测是,袁源不知道刘爱己经死了。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刘爱的?”
“从......她嫁给我哥开始。”
“没有那么早吧?”
许晓晓说,“还是说你己经习惯说谎了?”
“我......我上完大学回来,发现家里多了个女的,我......你一首在撒谎,是想让我去问刘爱,是吗?”
“不不不,她,她受不了刺激,脑子还有问题,说不清楚的,问我,问我吧。”
袁源好像并不奇怪为什么警察在没有找到刘爱的情况下还想传唤刘爱,他的哀求让许晓晓觉得他确实不知道刘爱己经死了,而且刘爱的逃跑绝对和他有关。
“郑队,陈旧土层,没有发现。”
夏澄风的声音从对讲机里沙沙地传来。
“刘爱是有病,但也不是傻,”许晓晓冷冷道,“你早就和我接触过了,你知道的,让她说实话不是件难事。”
袁源也知道他撒的谎都己经被她识破,因此连她这次没来由的试探,也是够让他失去信心。
“是你让刘爱跑的吧。”
她说完这话,看到他的反应,就明白事情的真相了。
“你是把她藏起来了,对吧?”
她换了种说法。
“你必须把她控制起来,才能减小她被发现的可能。
对吧?”
她微微前倾,紧追着他的眼睛。
此时气氛愈发微妙。
他被审了很多轮,也己经疲惫了。
“许警官——你真的很厉害,”他重重吐出口气,但肩膀依然端着,“刘爱是我藏起来的,她没地方可去,我就让她躲在地窖里,先躲一阵。”
“他把人杀了,他自己不知道?”
田谧皱眉。
“他不知道。
如果知道,就不会冒充袁大鹏了,”郑其北答,“冒充袁大鹏,是因为刘爱神经病杀人,还会和他继续生活的机会。”
“只能说是懂一点法,但不多。”
她回。
许晓晓起身,走到他面前。
“是你逼的?”
她问。
袁源身体一抖,猛然抬头:“她怎么了?”
“你也知道刘爱受不了刺激,她是受了什么样的刺激,才会杀人的?”
“她怎么了?”
“我现在是在问你,刘爱看到什么了?”
“他妈的!
刘爱怎么了?
你们把她怎么了?”
“袁源!”
单答以拍了下桌子,也站起身。
“我们可以回答你我们做了什么,”许晓晓说,“但是在那之前,我们需要知道你做了什么。”
袁源涨红着脸,却陡然安静,只有颈间仍在鼓动的条条青筋,还如错综的河道,汹涌着血色的潮水。
“你是拿她当挡箭牌,你是利用她来解决你和袁大鹏之间的恩怨,却告诉我你爱她。”
“不......不是的!
不是的......我就是因为爱她啊......我不得不这样做......”袁源哽咽:“我不得己才把她藏起来,她杀了人,我......我怕你们枪毙她......”单答以和她递了个眼色。
“你是怕我们枪毙你吧。”
她说,“你说你躲在床下,可为什么床下一点痕迹都没有?”
“我承认我没有躲在床下,我是......你是什么?”
“我当时在催刘爱赶紧跑。”
“跑去哪?”
“......”袁源吸了吸鼻涕,无奈道,“别去问她,好吗?”
“我答应你,不会问她,因为这件事和她没有关系,对吗?”
袁源首着眼睛,过了半晌,点了点头。
“地窖。
我要她去地窖,我要她等我回来,我一定要回去。”
“如果你是清白的,你当然可以回去,可是你拼尽了全力把责任推到一个神经病患者的身上......我没有推卸责任,人就是她杀的!”
许晓晓没有理他,“最后你什么都得不到。”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袁源死去的眼睛突然大睁,他似乎有着文人的敏感。
“刘爱杀了人,你把她藏了起来,现在你又拼命把她供出去,又要求我们不要提审她?
你自己不觉得奇怪吗?”
“她死了是不是?
不可能!
她不可能死!”
他哽咽,几番挣扎后双手被手铐卡得生疼,于是他好像又死去了。
“我......我干的?
他妈的......谁干的啊!
我只是捂了她的嘴叫她不要乱喊啊!
我是为了她好啊!!”
“你是爱她,想带她走,可是在你的计划里,牺牲的是刘爱。”
袁源不再反驳,也不再吵闹了。
“她死了。
承认吧。”
“许警官,”袁源无奈地摇摇头,“我真的......你不知道袁大鹏那个畜生他......我想,这次你不再需要我来为你的人生做决定了。”
“我真的不是个坏人。”
他最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