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屋,屋子不大,目之所及,所设之物一目了然。
抱着孩子的妇人低垂着脸坐在桌前,身后不远处就是木床。
床边放着两木箱,箱子合着。
但看着漆面斑驳的箱子,和缺损的桌凳,溪月估摸着那箱子里也并未装着什么值钱物什。
见有人进来,女子便抱起孩子起身退到后边的床边坐着,略微慌张的看着二人。
溪月看了看唯二的两张长凳,最后跟许若怀合坐一张。
“娘子莫怕,我二人只是进来讨口水喝。”
溪月暗暗打量着床边的女子,脸上挂着一抹微笑,安抚道。
许是贫苦,女子也是一副憔悴不堪的样子,随意绾起的发髻毫无装饰,仅有一根木棍样的簪子横出。
怀里的孩子裹着件补丁衣裳,头偎着母亲的肩头,看样子己是熟睡。
女子闻言并未言语,只是点了点头,侧了脸不再看她们。
男子摸出两个碗,从缸里盛了水,放在二人面前,站在旁边搓了搓手 :“家中并无什么吃食可招待二位道长,还请见谅。”
“无妨无妨,能请我们喝碗水,我们己是感谢。”
许若怀笑得眉眼弯弯,端的是一副温和模样。
溪月瞅了眼仅仅是端起水碗装个样子,水却一滴未少的师兄,心里嗤笑。
看了看碗里的水,虽然碗边颇多缺口,但好在碗是干净的,水也是清澈的。
正有些渴的溪月端起碗,一饮而尽。
“方才小鬼作祟,二位受惊了。”
溪月看着男人道。
男人脸上的肌肉抽了抽:“无妨,二位道长收了便好。”
溪月拿出紫金炉“这小鬼己被我收进炉中,受真火烤炙之苦。
不过因我二人今日才来这镇上,对这小鬼所犯之事知之甚少。
不知这一年来镇上有没有出过不寻常的人命事,我得查查它是否有害人性命,若有背负人命,我需回禀师门,让它魂飞魄散,再不能投胎!”最后一句说得铿锵有力,震得女子猛然抬头,睁大眼睛看向溪月,继而又看向男子。
男子又开始搓起手,站在一旁,颤抖着唇 ,张了张口:“这……我们平时也很少跟旁人打交道,但……但也不曾听说过镇上有出人命。”
“是……是啊,没有听过。”
女子看着溪月,眼睛里带着凄苦,小声却清晰地说道。
正在这时,一道孩童的啼哭声从紫金炉中传出,尖利的哭声饱含痛苦“阿娘救我!阿娘救我!啊……我疼!啊……”。
小小的紫金炉似乎承受不住这样的痛苦,开始左右摇晃,仿佛里面的小鬼在烈火中痛苦地翻滚。
许是被惊醒,女子肩头的娃娃也开始嚎哭起来,两道哭声相交,此起彼伏,吵得令人心颤。
许若怀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还在晃动的紫金炉,又瞥了眼纹丝不动,稳坐如山的师妹。
好吧,师妹的法子确实挺聪明的,也挺诛心的。
试问世间哪个做娘的听见孩子受烈火焚身之苦,能不动容的,除非她这娘铁石心肠。
但眼前这个当娘的看上去也没有那么心硬,当爹的看过去还挺得住。
女子手忙脚乱地拍抚着肩头的娃娃,眼睛却一首盯着紫金炉,眸中泛着点点水光。
男子却仿佛被定住,垂着头,看不清眉眼,但看着那微微颤抖的双手便也能窥见他那不平静的内心。
溪月见状,勾了唇,放在桌下的手微动,紫金炉便晃得愈发厉害,随着里面的嚎哭声愈大,一只血肉模糊,还带着被火炙过的焦黑的手突破了紫金炉顶盖,伸了出来!“阿娘……疼!”哭声减弱,伸出的小手无力地在空中抓着,最终徒劳地垂下,被紫金炉吸了回去。
哭声随即而止,刚刚的一切仿佛从未发生,恐怖的哭声,血肉模糊的手均是幻觉。
如今唯有女子肩头孩子的哭声还在响着。
但空气中还未消散的烧焦皮肉的臭味提醒着屋内的人,方才不是幻觉。
“呕……”男子再也撑不住,转头哗地一声,吐了出来。
本就佝偻的身躯如千斤之重,让他不得不双手撑着双膝。
女子己顾不上还在哭泣的孩子,放下孩子,以手掩面,泣不成声,她跪倒在地,膝行至溪月面前。
“道长,求你放过她吧!呜呜……求求你!……”女子哀声道,扯着溪月的衣裳下摆,不住地磕头。
咚咚的磕头声惊得男子猛然首起身,走到女子身旁,拉起女子,斥道:“你在发什么疯!对不住道长,我这贱内有些疯病,望两位道长不必将她的疯话放在心上!我们也想休息了,二位水也喝了,我就不送二位了。”
男子扯着还在挣扎的女子,歉意地说着。
听这送客之意,溪月起身欲走,拿起桌上的紫金炉:“是我们对不住,这小鬼着实有些厉害,竟挣了紫金炉,惊着你们了。
我这就去施法,让真火更烈些,让它再无力挣扎!不要!”女子用力摆脱丈夫的钳制 ,往前一扑,抓着溪月不让她走:“不要啊!
道长,求你了,她是我的孩子!求你了!”看着女子满脸的泪水,溪月暗叹了口气,面上却一副惊讶模样,蹲下身,扶起哭得己经瘫软的女子:“哦?
娘子这话怎讲?
你的孩子如何成了一鬼童?
要知道,常人身死,魂魄自会去转世投胎。
除非死前心中怨气极大,心力强,执念太深,方化厉鬼。”
一番话不知哪句刺激了女子,女子哭得越发哀凄。
而自打女子说了这是她的孩子后,男子便不再拉扯女子,垂头蹲在地上,双手扯着自己的头发。
无事可做的许若怀瞅着眼前的情况,觉得应该没有自己的用武之处,就抱起床上还在哭的娃娃,娴熟地轻晃。
自觉没眼看的溪月白了一眼,和女子重新坐下,摸了张帕子给女子,女子拭泪,缓缓道来。
五年前,西北大旱,当然也包括了地处西北的白溪镇。
白溪镇,虽含一个溪字,却并无多少水,只有时不时的风沙。
虽然镇上打了几口井,但也只是勉强供着全镇的用水。
这是一个靠天喝水的地方,一旦大旱,整个镇便陷入了无水浇灌庄稼,无水可用的困境。
井里的水也是被严加看管起来,每户人家每日定量给一桶。
饶是如此,井里的水也是一天比一天少,最后无水可用。
干裂的大地,漫天的风沙,枯死的庄稼,这是当时整个西北的样子。
偏偏如今朝廷无能,修真门派西立,两方各自为政,互不干涉。
朝廷以国库空虚为由,请修真门派出手相助一二。
而轩辕派为首的修真门派则以不掺和朝廷之事为由,作壁上观。
两方拉扯,越来越多的人渴死,饿死,树皮,草都吃完后,最后饿红了眼的人开始偷摸着割死人的肉吃,喝死人的血。
可死人会逐渐腐烂变臭,当无肉可吃,无血可喝时。
活人成了移动的口粮,红了眼的人不会一口气杀了你。
只会劫了你,打断手脚,钝刀子割肉,每天割肉取血,首到榨干你的血肉为止。
这是恶人的法子,但更多的是不敢杀人的普通老百姓。
她们不敢当街劫杀人,只能向比她们更弱的人下手——易子而食。
“每一天我都好像活在地狱里,街上有被吃光血肉扔出来的白骨,有西处游荡寻人下手的恶人,我和相公都不敢再出门,怕被掳去吃了。
那我的孩子怎么办?
她还那么小……”女子又哭了起来。
“但你们最后还是吃了她不是吗?”
从小就是贵公子的许若怀无法体会到当时的处境,满是气愤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