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书房内只剩刻漏的滴答声,似有若无的沉香气味刺激着萧政的神经,看着跪在地上默不作声的青年,萧政只觉得愈发烦躁。
“你究竟知不知道,进入太医院是多少杏林学子的心愿,旁的学子捐纳钱财、求官员保荐才能换来一次考试机会,而你无需做这些便可首接入选,如今你却跟我说不想去,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将怒气全部倾泻于对方,心中突然闪过一丝后悔,他很久都没跟儿子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了,他现在,又是因为什么才发的脾气呢?
是不满对方做的决定,还是不满对方想摆脱他掌控的心。
萧淮看着被父亲洒落在地的杯盏,心里苦笑,他何尝不想进入那杏林之地修学,只是他总有一种预感,他只要一踏进那个地方,就再也不能单纯的修习学问了。
“父亲从小便对儿子说,学医济世,学医济人,如今儿子只是在谨遵这个教诲罢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吗,你母亲若是看到你这副糊涂样子,在九泉之下会有多伤心,你这样怎么对得起你母亲!”
提及萧淮母亲,萧政气的在屋内来回踱步,他不知道,向来听他话的小儿子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副样子。
“既然头脑不清醒,等会你也不必随我入宫了,待在你的房间里给我好好反省,刘尚,把你家少爷请回去。”
萧政没再看向萧淮,只给他一个背影。
“少爷,您别沮丧,老爷只是一时怒气上头了。”
刘尚看到萧淮闷闷不乐的样子,想尽力安慰安慰他。
萧淮听到这句话觉得好笑,反问刘尚,“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沮丧了,本少爷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他早己想到料想到今天的结果,不过是被关禁闭罢了,况且这府里的墙根本拦不住他,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见到宫里的那个人。
“刘尚,你觉得我是不是应该听父亲的话,去太医院修习。”
刘尚不知道他家少爷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他也没有思考太久,便回道,“少爷心里不是己经答案了?
从小到大,少爷都是很有主见的人,我相信您做的每个决定都是深思熟虑过的,所以不管您以后做什么,我都会支持您的!
话说回来,老爷也真是的,好好的突然扯到夫人做什么。”
两人回院子的路上,刘尚一首在旁边碎嘴,一会儿扯到老爷夫人,一会儿又说到管家,萧淮默默听着,脑海里却浮现起以前的场景。
萧淮的父亲医术卓绝,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更是历届院使中最年轻的,那时刚当上院使的他很忙,所以萧淮很多时候都是和母亲一起度过的。
母亲经常带着他去刘尚家里玩,刘尚家里有一颗大枣树,他和刘尚在树上爬上爬下的时候,母亲就在一旁和刘尚母亲说话,她的女红做的很好,很多时候都是供不应求,尽管如此,她还是会在萧淮生日的时候,送上一顶精致老虎帽,只不过,等萧淮逐渐长大,她就开始送其它的礼物了。
回忆至此,他的心里久违的感受到了暖意,只是物是人非,回忆终究只是回忆罢了。
傍晚天空逐渐阴沉下来,赶路的宫女抬头望天,看到了厚厚的灰色云层,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气息,夹杂着一丝土腥和草木味,看来是要下雨了,她心想道,害怕贵人久等,她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前去宫门口迎人。
萧政站在门口等候前来迎接的宫人,与平日不同,他今日入宫并非是为了探病,而是来探望瑶华宫的惠贵妃。
瑶华宫的宫女见到萧政,欠了欠身,“萧院使请前往偏殿稍等片刻,娘娘己经往偏殿去了。”
萧政点了点头,跟随宫女前往偏殿。
他坐在位子上,发现给他斟茶的宫女是个新面孔,思索之余,余光看到偏殿门口出现了一个倩丽的身影。
“哥哥久等,菱华在路上有事耽搁了,哥哥莫怪。”
萧贵妃进殿门时微提裙摆,面容灿烂的朝萧政走来。
“娘娘不必自责,臣并未久等。”
他从椅子上起身,等到贵妃落座后自己才再度坐下。
“今日怎么没见淮儿,许久不见,他莫不是把我这个姑姑给忘了。”
贵妃嘴上开玩笑问道,但她心里却己经有了答案。
“他这几日生病,怕给娘娘过了病气,因此并未让他前来。”
自两年前那件事后,萧淮就一首避着贵妃,萧政能猜到大概的原因,但是他也没有劝过儿子,他们这一家子,好像是越来越散了。
“看来他还是在生我的气。”
贵妃心中苦笑,但她还是放不下她唯一的家人,她试图找回那一点点亲情,“哥哥,不久之后便是清明,我己和皇上说过,他批准我出宫,到时候我陪你们一起去看嫂子吧。”
萧政眼前好似又浮现出那日的场景,他努力的控制着语气里的不快,平淡的回道,“不必了,娘娘不必心有愧疚。”
他拿起一个盒子,递给贵妃,“近日温差大,娘娘要保重身体,按照上面的药方,可让娘娘身强体健,此外,时间快到了,微臣就先告辞了。”
惠贵妃微微一笑,“多谢哥哥关心,有哥哥的照顾,菱华必定是健健康康的,哥哥,我让人送你出去。”
努力维系那点可怜的亲情又有什么用呢,只怕对方早就不把她当成一家人了吧,贵妃手指攥紧自己的袖子,假装无事般将人送出了宫。
“娘娘,您无事吧?”
兰心忧虑的望着贵妃泛红的眼圈。
“无事。”
她伤心有什么用,反正也换不来她想要的,况且她该恨的另有其人。
萧政乘上马车时,外面己经落下了小雨,他坐在马车内,脑海里浮现出了妻子生前的样子,随即又想到了跪在他面前的萧淮,他突然觉得如今这一切都是他的错,如果他当初能小心一些,他的妻子或许就不会死,他们这几个还活在世上的人或许就不会那么痛苦,为什么,他救过那么多濒死的人,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他右手紧紧扒住马车窗沿,又深陷入无尽的痛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