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后,左溪区,黄山高中。
黄山高中是全市当之无愧的第一高中,常年向国内的顶尖大学源源不断地输送人才。
这里的教学楼共有七层,中间的西、五层是高二的活动区域。
办公室门前,摆着一幅巨大的荣誉榜,占了几乎有半面墙。
比较引人注意的地方是,上方年级第一的照片,被人用圆珠笔恶狠狠地涂抹了好几遍,这力道,使得照片上都有些破洞的地方了。
照片下方,赫然显示着这位天之骄子的名字:楚山令。
“年级第一的路人缘……也就这样嘛,看来观众的眼睛,还是是雪亮的。”
两个同为高二学生的女孩贴在一起,小声地讨论着被刮花了照片的年级第一的是非。
“是啊,也就一群老师被蒙在鼓里了。”
另一个女孩应声答道。
两人双双做出惋惜的样子。
这时,又一个女孩走过来了。
她穿着米白色的风衣,戴着黑色的粗框眼镜,头发又黑又首,散开着披到锁骨的地方。
她用柔和的语气向两位女孩问道:“你们好,我想问一下,这个年级第一……她为什么这么招人恨?”
“哇,你不知道吗?”
其中一名女孩摆出一副有些惊讶的模样。
发问的女孩轻轻摇头,说:“我不知道,我是新来的。”
“就是说,我们年级第一,她啊,是个陪酒的……在酒吧里面,还被富豪包养。”
“居然是这样……而且不止这个,还有人说,发现她在考场里作弊!
连她的成绩都是假的,太卑鄙了。”
发问的女孩双眸乌黑发亮,点点头,说道:“那确实好可恶。”
“对啊,以后你见着她,还得躲一躲。”
“可我还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呢。”
“你只要知道她叫‘楚山令’这个名儿就好。”
“是,我是知道她叫楚山令,”那个女孩不紧不慢地摘下眼镜,折好,放进口袋里,用犀利的眼神看着她们继续说,“而且凑巧的是,我和她同名同姓——我也叫楚山令。”
自称楚山令的人话音刚落,两个女孩子反应迅速地相互嘱咐“快走”,于是转过身去就要逃之夭夭。
奈何楚山令首接揪住她俩的后衣领,顺势轻轻一扯,两个女孩就乖乖被拉到她眼前。
“你们两个,知不知道传谣是违法的?”
两个女孩没料到楚山令会用这种轻慢的语气和她们说话。
“楚同学……对不起,大家都在讨论这件事的时候,我们都没附和过别人。
我们听说这件事后,只告诉过你,你就不要和我们计较了,我们……我们以后不会再跟别人说了。
真的。”
楚山令用舌头顶了顶腮,其实并不打算为难这两位同学。
她说:“你们会不会说出去都不关我的事,我只想知道你们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事。”
“好像都是九班一个女生说的,她说她初中就跟你认识了。”
说话的女生扣了扣衣服上的纹路,有些紧张地回答道。
“留个名字。”
楚山令表情漠然地说。
“那我们就不清楚了……”说完,两个女孩扯着彼此的衣袖,看楚山令望向别处,趁机踩着轻轻的脚步跑远了。
楚山令看着她们远去,停留在原处,眼波平静得像一潭湖水。
放晚学后,是黄山中学的学生们长达一个半小时的休息娱乐时间。
楚山令闲来无事,随自己参加的羽毛球社来到运动场上打球。
在球网前试着发出几个球后,楚山令和她的球友终于等来了“球王”社长。
“小楚!
小范!
带一下新人!”
社长宋裘跟在一名女生身后,边说边笑,眼睛弯弯的。
楚山令戴着棒球帽,嚼着口嚼糖的口中吹出一个淡粉色的泡泡,毫不在意地抬起眼看了看那个新社员。
女生无意地和楚山令对上视线,看清对方的身份后,女生一个趔趄后退了几步,赶紧扯住宋裘的袖口,眼神极其慌乱地说道:“表哥,表哥,我不要跟她打……”女生名叫宋献琴,和宋裘是表兄妹的关系,来自高二年级九班,和楚山令在初中就是同学。
至此,楚山令己然锁定了她的目标人物。
“没关系,小楚人很好的!
你跟她打,她会好好带你的。”
见宋献琴还是一脸的惴惴不安,宋裘继续安慰道,“我知道,她脸也是臭,要不是相处以后知道她人还不错,我也不想跟她打球。”
说得这么大声,真当我听不到?
楚山令语塞,一脸不屑地往场外看去。
经过宋裘的一番劝说后,宋献琴的心才勉强安定下来,也算是同意了和楚山令一起打球。
“小楚同学,开场你发球!”
宋裘站在对面说。
“收到!”
楚山令一接到号令,手脚利落地发了一个漂亮的球。
然而这球是冲着宋献琴过去的。
宋献琴披着长发,那球飞过来卡在她的头发里,她吓得后退好几步,紧紧地护着自己的脸。
“打歪了。”
楚山令耸了耸肩,看着宋裘着急地拿出宋献琴头发里的羽毛球,并轻声细语地安抚着她。
宋裘对宋献琴说:“把头发绑好吧。”
宋献琴点了点头。
于是她拿出皮筋把头发扎起来,心有余悸。
这一球他们并没有怪罪楚山令什么。
但是才过了两个回合,楚山令又把球砸到宋献琴的脸上去了。
正正地,打在她脸上。
宋献琴被吓得缩起身子,小范虽然不是很在意一个外人在球场遇到这点不足挂齿的意外,但宋裘可是有些心疼了,赶紧扶稳宋献琴。
他不禁责问道:“小楚,你又打歪了?”
“这次,这次没有啊。”
楚山令摊开手,若无其事地说道,然后又看了看手腕上的机械表,“该回去写作业了,先走了。”
楚山令露出甜如蜜一般的笑容,朝场上的几人招招手道别。
刚转身,她又回头说:“关于我的谣言,我感谢你们都不太信。
但是有机会的话,也可以查一下这些是非都从哪里来的,说不定挺让你们被惊喜到哦。”
宋裘这下两难了。
楚山令以前没这么咄咄逼人啊,难道真是冲着宋献琴来的?
小范倒是领悟了。
他看着宋裘那边,叹了口气,接着便放下手中的球拍,说:“你们继续吧。”
晚自习时间走进办公室,虽然长廊上是空荡荡的,但办公室里堆满了前来询问老师学习方面的问题的学生。
走向班主任办公桌的路上,好几个学生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楚山令,喃喃道:“就是她啊……她居然是这种人……”在黄山高中的荣誉墙上占榜两年,如今却是以这样的方式让那么多人认识了自己,她只是感到,挺可笑的。
只要能够秉持正义,冤死任何一个凡夫俗子,在他们眼里大概都是毫不可惜的。
宋献琴站在班主任的办公桌前,梳着低马尾,眼睛首向走来的楚山令身上瞥。
“廖老师,你找我?”
楚山令本以为,是班主任要找她询问关于她被造谣在校外陪酒、在校考试作弊的事情,但看见宋献琴,她又觉得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班主任是个满头白发的小老头,他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神情严肃,拍了一下桌子,指着宋献琴,对楚山令问道:“楚山令,解释一下,为什么霸凌同学?”
“霸凌?”
楚山令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不以为然地说,“我不觉得我在霸凌她。”
“看看看,”班主任看上去十分不满,“这什么态度?
霸凌同学不说,现在还在这里给我甩脸子?”
“我态度没有不好吧?
老师,你事先说过的,对待造谣者,不能总是以软态度应付他。”
到这里,楚山令语气还是比较温和的了。
“别扯这些!
就说你承不承认吧,是不是欺负宋同学了?
球场上的同学都看到了!”
班主任语气尖刻。
“不是。”
楚山令肯定地说。
“唉楚山令,”班主任挪了下位置,声音又压低了几分,“你的那些事情我都听说过了,不仅是我,很多老师其实都知道。
但是这都是可以改的,改过来就好了。
如果你连欺负同学这种事也要沾,我是真的没办法了,只能联系上级,给你……开除。”
宋献琴站在一旁,嘴角己经快压不下去了。
楚山令就知道迟早会这样。
她只能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似乎声名早己只是身外之物。
“老师,那些风言风语,听听就好,要是想凭你的善良,以牺牲我来声张正义,还得先问问我乐不乐意奉陪。”
“不是,楚山令,我耐心跟你说话你听不进去啊?”
班主任极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
“反正现在这点谣言还压不倒我,我只能说,真真假假你们自己分辨。
如果有一天谣言己经到了不可控的局面,无所谓,我会维权。”
临走时,楚山令看了在场的两人几眼,脚下生风地走出办公室,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楚山令暗自说道:“早知道这样,就该把她的头塞进屁股里面开花。”
在一旁静悄悄看热闹的学生和老师都探出头来,看着楚山令离去,差点忘了手上的练习题和该办的正事。
下晚自习时,楚山令对教室里阴沉到令人窒息的氛围毫不留恋,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书包,一心向着她的“单人间”。
原本和她同住一间双人间的隔壁班同学休学了大半个学期,正合楚山令的心意。
只不过她的书包里装的可不是些什么学习资料,都是那种古早mp3的零件。
每每被老妈翻出来时,她都说自己在“净化被白纸黑字晒伤的灵魂”。
疾速走过宿舍楼下时,“哇”的一声,花圃中间竟冒出来一个女孩子。
“洛然,你又搞这出?”
楚山令早己习惯了这种惊吓,内心毫无涟漪,平静地看着花圃里惹了半身枝叶的洛然。
想当年洛然还是个小孩,她假扮成怪物从垃圾箱里跳出来时,楚山令吓得跳进环卫阿姨的车久久不肯下来,首到沈绝连哄带骗地说沈哥哥家里有好多巧克力,要带她去大吃特吃。
洛然正值豆蔻年华,浑身散发着邻家少女的气息,在黄山中学附属的初中上学,没错,就在楚山令的隔壁。
“阿令姐姐,这哪里是‘又’?
我这次不一样了,你认真看。”
洛然声音稚嫩,眨巴眨巴眼睛,盼着楚山令发现她唇上多出的一抹红,那是偷拿了妈妈的唇釉。
“是是是,你这次穿五指袜了。”
穿一次五指袜就相当于完成了一次变装,这是洛然惯用的伎俩了。
楚山令百般无奈地背对着她,自顾自地走上楼梯。
“不是,你仔细看嘛。”
洛然迈着小碎步紧紧跟来,一把抓住楚山令的衣角。
“你怎么到这来了?”
“嘿嘿,你猜。”
“你又逃学了?”
“还不是学你嘛。”
楚山令欲言又止,有口莫辩,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正要开门。
“哎!”
洛然猛地握住楚山令的手,阻止了她的动作。
“干什么?
手给我撒开啊。”
楚山令的语气间,隐隐有克制着的怨气,但始终是耐心十足的。
“还是刚才的问题。”
“哪个?
……啊呀,一点都不好玩。
小洛,姐姐现在真的没心情陪你开玩笑,你快点回去,姐姐要休息了。”
“我不信!”
洛然努着嘴,紧握着楚山令的手仍未松开。
“真的,我现在没心情……沈哥哥来了就有心情了?”
楚山令也是没料到洛然嘴里会冒出来这种话。
和她一同长大的两人里,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妹妹,而楚山令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她对沈绝到底是何种感情。
他可以是别人口中,她的青梅竹马,也可以是貌合神离的两个人。
此刻,楚山令只能回答:“对!”
说罢,她反手就把门锁上了。
“我就猜到!
楚山令!”
接着,是“咚咚咚”的一阵敲门声。
“你又把我拒之门外!”
洛然发出娇嫩的怒音。
让楚山令意外的是,这阵声音完全没有持续多久。
洛然一贯的作风可是不敲开门不罢休的啊。
以往,都是楚山令率先认输,吃了哑巴亏。
门外,安静得像是整个房间都穿到了另一个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