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西晚。
妈妈把准备好的灶糖、水果、瓜子等用碗装好,摆在了灶台。
换过灶君像,点了香和蜡烛,拜了灶君,放了鞭炮,保佑来年的五谷丰登。
灶君画像为穿着红色绣花官袍的一对夫妇,坐在堂上,一个手拿如意,一个手持朝牌。
堂下两个童子,中间一个聚宝盆发着光,两边一副对联。
最下面是一排黑白十二生肖图,由于年份的不一样,排在最前面的动物也在变换着,每年小星都会模仿妈妈看日历的样子,把头伸的很长,看自己的生肖排到前面来了没,好像这是一件很值得期待的事。
清烟游动,灯光昏暗,烛火跳动,吱吱……空气里混着浓浓的熏香味。
“灶君要怎么吃我们给他的东西呢?”
小星问道。
“等香烧完了,就算是灶君吃过啦”妈妈回道。
“那为什么他们吃了,东西却都还在呢?”
小星疑惑着,时不时偷偷往灶台上看,好像要趁灶君悄悄出来吃东西的时候,把他们逮个正着。
八点过后,妈妈煮了米粉,让小星去叫了大成他们几个好朋友,来家里一起吃夜宵,妈妈说这是一种分享。
几个好朋友坐在一起吃夜宵的感觉,让小星感觉自己是一个可以决定一些事的小主人,这让他感觉到了知觉和存在,一种只因自己存在而让一个事件产生的驱动并且有所回馈的存在,就像你用手点下水,水会漾开波纹一样。
第二天大扫除之后,村里家家户户开始打糍粑,做年糕。
几个邻居男人们相互合作,轮流舂着石舀里蒸熟的糯米至绵软柔韧。
女人们则趁热,手粘蜂蜡,把打好的糍粑搓成大小等大的圆,放到一个雕着精美花纹的模具里,用手压出各种美丽图案的圆饼。
“妈妈,妈妈,明天我要吃这个,你看,我做了记号了……”小星拿起一个由于不够劲压出的坑坑洼洼的糍粑说道。
妈妈附和了几句,继续和女人们聊着家常。
大年三十,清早。
一个剑托被爷爷摆上了大厅案桌,妈妈把做好的糍粑叠成两个金字塔形,分别摆在两边,前面点两根红色蜡烛,放一个香炉。
“今天我们小星得早起,祭拜祖先哦”爸爸轻轻地说道。
小星睡眼朦胧地揉揉眼,妈妈用带着热气的毛巾把他抹醒,拉到了大厅。
“那是什么?”
小星看着案桌上的剑托问道。
“不要乱问”妈妈说道。
小星赶忙闭了嘴,按着妈妈说的拜了三拜,气氛显得庄严肃穆,好像稍微有点不深沉都是对祖先的不敬,可是在小星看来这和平常过家家也差不多,都是假装对面有东西。
“这上面曾有一把守护我们家族的剑……”爸爸突然说道。
小星从没有见过爸爸如此深沉,好像这使他想起了什么沉重的往事。
“剑在哪?”
小星说道。
“它拯救过我们一家……”爸爸并没有回答,自言自语着。
小星仿佛看到爸爸陷入了回忆的泥潭,悲伤从妈妈的眼中流淌出来,红色的,软绵绵的,潜入爸爸的记忆,相互依偎着……接近傍晚的时候,爸爸磨了墨,爷爷写了对联,妈妈用地瓜粉熬了点胶,小星和爸爸一起把胶往春联背面刷,然后搬来梯子,一起贴着春联和福字,这是小星最喜欢的项目,感觉自己在做一件很大人的事。
平常不苟言笑历经风霜的房子,这时也被装扮的红彤彤,与人其乐融融,赋予它身上的庄严肃穆也全部变得嬉皮笑脸了起来,倒像个孩子了。
贴完春联和福字后,爸爸又裁了些大小统一的方块红纸,贴在了门窗、桌椅、柜子、抽屉之类的地方。
爸爸说这是给各个家具的压岁钱,感谢它们一年来为家里的付出。
“为什么它们红包里是没钱的呢?
它们的世界应该是用看不见的钱的吧。
它们会相互交朋友吗?
它们平常会躲起来玩游戏吗?
一定是趁大家都睡着了或者不在家的时候,它们才偷偷出来玩的吧。
它们会去找大成、兮兮他们家的家具一起玩的吗?
上次我在兮兮家看到一个柜子和自家的很像,它们一定很能玩得来吧。
下次一定要逮到它们,就像逮到灶君夫妇一样……”由于提出的问题太多,小星既忘记了这是一种疑问而变成了自言自语。
好像被启动的思维,在问题提出之前就无法停下联想的脚步,而走进了一个故事。
爸爸给家具都贴过红纸后,又给小新和爷爷发了红包,爷爷又单独给小新包了一个小红包,点了香放了鞭炮,一家人一起吃着年夜饭。
此时巷子里也陆陆续续响起了鞭炮声,有的朦胧低沉……有的清脆响亮……有的活泼跳动……仿佛家家户户都在往外抛出一个个被关了一整年的闹腾小朋友,在昏沉的巷子里相互追逐、呐喊、撞击,迎来了一年中的一个唯一欢乐。
晚饭后,小星和小伙伴们相互炫耀了压岁钱和新衣服后。
一家人围着火盆,等待零点的到来,爸爸说这是守岁,小星虽然很困,但也坚持到了零点。
零点一到,安静的村庄瞬间蹦出无数劈劈啪啪声,此起彼伏,远近高低,狭隘空旷,有如一首首风格迥异的交响乐,迷失在寒冷的黑夜里巷子中,相互遥望呐喊。
像一堆堆赶路的鬼魂,在命运的催促下相互追逐踩踏,发出一阵阵骨头碎裂声,形成一篇篇哀嚎的命运乐章。
可等交响曲停下的时候,鬼魂们又纷纷隐入安静清冷的黑夜,像一个个巨大的影子,随着一个个音符死去,把自己变成了黑夜本身。
接着一朵朵烟花在空中炸裂、消逝,五颜六色,一声声空旷苍凉的爆裂声,在夜空里挖出一个个坟,呼唤着那个十年前斩杀无数无辜魂灵的七爷。
那一瞬间爸爸的记忆有如一条条毒蛇,咬着那被辩证无数次,努力寻找合理性,无视性,遗忘性,又乞求怜悯的心。
小星躺在爸爸怀里,看到爸爸的眼睛映着炭火,炭火随空气氧化微妙地呼吸,屋外烟花一声声敲打夜空,一会把爸爸照亮,一会又把爸爸拖入黑暗。
爸爸仿佛感受到了十年前的那场战斗,正踏着空旷苍凉的爆裂声,不断敲击那个死去的记忆和被羞辱过的正义,责备着一种叫做天命的东西,这时绿色的荧光从月亮缺席的地方流淌了出来,悄悄来到人间……很快,随着炸裂声散去,清冷又迅速填充黑暗,那一条条记忆的毒蛇也在被代价混杂着责任,又带着被审判过的心安理得毒死,夜又回归了死寂。
只有远处邻村的点点光亮,如湮灭在宇宙里的星星,发着最后的余光,寒冷的黑夜被释放了出来,同时被释放的还有那悠长悠长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