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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纨绔与高岭花精品小说

噗爪 著

现代都市连载

主角:俞戚谢云澈   更新:2024-07-06 09:4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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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俞戚谢云澈的现代都市小说《假纨绔与高岭花精品小说》,由网络作家“噗爪”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

《假纨绔与高岭花精品小说》精彩片段


当然,苏戚没有得逞。

苏府的下人传信特别麻利,转眼苏宏州就赶到了现场,亲手将河西舆图交给断荆。苏戚站在旁边,心情微妙又复杂。

灭口是不可能灭口的,连解释清白都没办法。

谁能想到薛景寒走到半路,突然要借舆图啊?好巧不巧,让断荆撞见了她和雪晴开的玩笑。

大概这就是缘分,妙不可言。

断荆客客气气和苏宏州道别,然后走到苏戚面前,冷着脸说:“苏公子,我家大人不喜欢男人。”

苏戚已经放弃解释了:“哦,那挺好。”

断荆见她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忍了又忍,还是没憋住。他冲着苏宏州抱拳,硬邦邦撂下一句话:“太仆大人,好生管教令郎罢!”

说完,断荆足尖一点,身形直接飘出门外。苏戚抬目望去,只见他动作轻盈无声,像一片随风翻卷的叶子,转瞬消失无踪。

好轻功。

苏戚没计较断荆迫不及待离开苏府的举动,倒是对他的功夫心生赞叹。她不会这种轻飘飘犹如炫技的招数,她的拳脚……也打不出这般好看的效果。

下一刻,苏宏州的怒喝响彻天空。

“苏戚!你对薛相干了什么好事?”

声音中气十足,震得苏戚耳朵嗡嗡响。旁边还有个雪晴哭丧着脸,一边劝苏宏州,一边求她回心转意:“少爷啊,薛相碰不得,不能和他断袖啊!”

苏戚揉了揉眉心,总觉得眼前这混乱场面似曾相识。她把愤怒的老父亲劝回屋里,再三保证自己和薛景寒清清白白,一切都是误会。苏宏州瘫坐在椅子上,望着眼前男儿打扮的苏戚,怒意很快化作哀愁的叹息。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一开始就不该听信江湖术士,把好好的闺女当成小子养。明年你都十八了,变成老姑娘,名声又糟烂,怎么寻正经人家……”

眼看苏宏州逐渐祥林嫂化,苏戚连忙安慰几句,找个借口溜出房间。雪晴正蹲在前院愁眉苦脸,一见苏戚,立马扑了过来。

“少爷啊——”

没等他哀嚎完,肩膀被苏戚抓住,轻轻一转。他不由自主朝前走了几步,耳听得苏戚在后面漫不经心地吩咐:“牵马,我们去找穆念青玩。”

雪晴顿时精神大振,拔腿就往马厩跑。少爷终于正常了!又要和穆念青出门寻欢作乐啦!甭管玩什么,只要玩得开心,肯定能把薛相忘掉!

毕竟少爷对任何事都没有耐性,热乎劲很快就能过去。

苏戚无声笑了笑。薛景寒那边,误会已经造成,解释起来也无意义。交友计划胎死腹中,于是她决定去看望被禁足的穆念青。

作为原身的朋友,穆念青前几天偷溜出来又送礼物又送药的,她上门慰问一下,也不过分吧?

苏戚手指轻按胸口。她听不到原身的回答,甚至感觉不到残存在身体里的情绪。随着时间流逝,原本那个苏戚,似乎已经完全消失,不留任何痕迹。

大将军府坐落于城西,和苏宅隔得挺远。苏戚骑着马,慢悠悠地在街上走,权当认路。

京城繁华,商铺众多,目所及处皆是来来往往的行人。胭脂铺,干果铺,绸缎庄。字画斋,糕点店,打铁的汉子在屋子里抡着重锤,叮叮当当敲打烧红的烙铁。酒楼,茶肆,喝醉的食客以筷击碗,咿咿呀呀的唱歌。

苏戚边走边看,忽然听到前方一阵喧闹。街头的瓜果摊被掀翻,周围的人慌忙逃窜,扯着嗓子嘶喊。

“让开,让开,马惊了!”

混乱中,有辆马车歪歪斜斜直冲着苏戚撞过来。车厢里坐着的姑娘已然花容失色,双手攀着车门,眼看就要被甩出去。出于恐惧,她脸上淌满了泪水,把妆容冲刷得沟沟壑壑,滑稽又可怜。

苏戚翻身跃下,在马车迎面撞上的瞬间,左手用力扯住惊马辔头,将高昂的头颅狠狠压下!

车身一个急刹,坐在车上的姑娘根本承受不住惯性,当即摔落下来。苏戚要安抚惊马,来不及扶,眼睁睁看她趴在地上,还滚了两圈。

“……”

闹市英雄救美的情节,好像不是这么个走向。

苏戚松脱缰绳,礼貌地弯腰伸手,将灰头土脸的人扶起来,温声道歉:“对不住,我让姑娘受惊了。”

柳如茵头昏脑胀的,听到温和低沉的嗓音,下意识红了脸。等她抬眸望去,看见面前俊秀耀眼的少年郎,瞬间忘却了全身的跌打损伤。

柳如茵张口,声音讷讷:“谢公子搭救……”

苏戚眼眸微弯。她生一双微挑凤眼,笑时眼波流转,仿佛含着脉脉情意。

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柳如茵觉得自己的脑袋又充血了。

她隐约觉得面前的人有些眼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是哪家的公子呢?

是否已有婚娶?

柳如茵绞尽脑汁回忆着,好像是姓苏……苏什么来着?

“苏戚!”

陌生青年策马奔来,在车前堪堪停下,居高临下怒目而视:“你竟敢冲撞柳三姑娘!还不赶紧滚开!”

啊,对了,是苏戚。

柳如茵终于反应过来,浑身打了个寒噤。苏戚的笑容仿佛成了鬼魅的画皮,可怖又阴森。她瞪大眼睛,捂住嘴巴连连后退,也不顾浑身的土,钻进车厢再也不肯出来。

是他!不,是它!

原本听说苏戚最近不怎么露面,她才敢应约出门,去寺庙祈福除祟。结果刚出来,就被苏戚抓住了!马莫名受惊,一定也是中了邪祟!

苏戚不明状况,看了看紧闭的车帘,又将视线转向骑马青年,皱眉问道:“你哪位?”

马背上的人似乎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气得面目狰狞,狠狠磨着后牙槽开口:“我是杜衡。苏公子贵人多忘事,前段时间还追着我讨要血玉,怎么,东西到手,就失忆了?”

苏戚垂下眼帘,看了下腰间悬挂的鲜红玉佩。

穆念青曾说,这块血玉是他和杜家二郎要来的。想必眼前的青年,就是血玉的原主人。

苏戚叫道:“杜二郎。”

杜衡啐了一口,表情嫌弃得很:“呸,别叫得这么亲热!苏戚,你刚刚对柳三姑娘做了什么?竟让她惊吓至此!”

你问这个,我也不清楚啊。

要不是杜衡大嗓门喊叫,苏戚甚至没认出柳如茵来。

“胡说!我家少爷只是好心,帮忙拦住了受惊的马!”雪晴上前一步挡在苏戚面前,眉毛倒竖,指着杜衡的鼻子骂,“你休要污蔑人,柳三小姐受惊怎么能怪到救命恩人头上?真是眼瞎!”

苏戚第一次见到雪晴如此硬气的模样,颇感意外。雪晴骂完人,压低嗓音偷偷对她解释:“少爷不用怕,他杜衡在家中只是个庶子,杜父供职中尚署,比大老爷低好几品呢。”

杜衡被小厮当街斥骂,神色更加扭曲,不由掀唇冷笑:“救命恩人?不就是拉住马,区区小事,也值得给自己脸上贴金?怕是想借机接近柳姑娘,挟恩图报吧。可惜今天有我做护卫,随她一同出行,你休想得逞!”

说完,他倾身靠近车厢,表情殷勤许多:“柳三姑娘安心,有我在,苏戚不敢再打搅你。”

回应他的,是柳如茵变了调的尖叫。

“不要废话!快走!走!”

苏戚心里疑惑,面上却没表现出来,语气淡淡:“的确是区区小事。不过,杜公子既然是柳三小姐的护卫,如何连区区小事都没做到,任凭马车在街上冲撞?”

简单一句话,堵得杜衡几欲呕血。的确,他没及时追上受惊的马车,如果不是苏戚,极有可能会出乱子。

至于他,英雄救美都赶不上热乎的。

被苏戚驳了面子,加上柳如茵态度尖锐,杜衡脸色愈发难看。他阴沉沉瞪了苏戚一眼,视线扫过血色玉佩,意义不明地嗤笑出声。

“苏戚,别太嚣张。穆念青护不了你多久,等着瞧吧。”

放完狠话,杜衡跟着马车扬长而去。雪晴对着他的背影呸了一口,嘴里念念叨叨:“就算没大将军府,还有我们大老爷在,谁敢欺负少爷?”

苏戚失笑,这还真是标准的纨绔跟班台词。

她对杜衡和柳如茵的关系毫无兴趣。虽说有事想问柳如茵,但人已经跑了,只能以后再说。

苏戚伸手去牵马。还没碰着缰绳,眼角余光捕捉到熟悉的一抹红。姚常思被七八个世家子簇拥着,正从茶肆出来,转头便与她四目相对。

“苏……”

姚常思张口,声音没喊出来,街口突然涌现大量乌衣吏卒。他们身上毫无装饰,甚至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唯独手中长刀泛着寒冷的白光。

人来人往的街道,登时陷入一片死寂。

下一刻,所有人都开始疯狂逃窜,关店的关店,落锁的落锁。每一张惊惶苍白的脸上,传递着同样的信息。

是血鸦!

血鸦出现了!

苏戚隐隐听到了人们的低语。她不知道血鸦为何物,但很清楚地目睹了姚常思拔腿跑路的场景。那速度,跟兔子见到老鹰差不多。

能让姚常思惧怕至此,恐怕不好招惹。

苏戚退了几步,顺势躲进身后酒楼。雪晴来不及拴马,手脚慌乱地跨进门来。脚刚沾地,店小二便合上门板,将外头的光亮尽数阻挡。

就在同一瞬间,锋利寒凉的刀刃穿过了门缝。

也穿透了店小二的胸膛。

噗嗤。

长刀抽出身体,带出一片温热血花。

门,被打开了。

苏戚站在大堂内,看着店小二软倒在地,鲜血汇集成滩。乌衣吏卒们纷纷闯入酒楼,占据大堂和楼梯。店内食客缩在角落桌椅间,低头垂目不敢直视,连呼吸都生怕造出点儿声响。

最后走进来的,是身穿玄色官服的艳丽男人。衣摆盘踞的蟒缠莲,在日光中晃动着刺眼的金光。

——秦柏舟。

他在门后站定,身体浸淫于光与暗的界限中。苏戚一时间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单调无起伏的话语,犹如冰霜利刃刺入人心。

“奉旨抓捕胡氏逆贼。阻拦者,斩。”


这几天,苏宏州心里很不舒坦。

百戏楼的事情经由几番改编,在茶馆酒肆里聊得火热。苏戚和柳如茵的关系,越传越离谱,甚至有人给她俩写了个冲破世俗阻碍的爱情话本儿,情节荡气回肠,催人泪下。

当然,也有人不看好这桩姻缘,骂苏戚放荡不羁毁人名节。

苏太仆愁眉苦脸的,即使坐在丞相府里,和薛景寒商议公务,也忍不住长吁短叹。

薛景寒放下手中的笔,不动声色地问:“太仆有心事?”

苏宏州就把柳家登门的事情讲了—遍。话说到后来,又开始叹气。

“柳姑娘不错,家世相貌都不错,脾气凶点儿也挺好,能管家……好啊,挺好的……”

他惋惜又痛恨,—脸羞于启齿的难堪:“可苏戚如何与女人成亲!”

薛景寒眸光闪动,继而恢复平静。

不知怎的,他再次回忆起红鸾街的夜晚。苏戚站在斑斓灯火中,问他能否交换花灯。

苏戚喜欢男人。

还见—个爱—个。

薛景寒开口,声音冷淡:“不能成亲,就不要耽误人家姑娘。”

苏宏州抚掌应和:“可不是嘛!”

两人心思各异,谁也没察觉谈话有什么问题。

薛景寒手指轻叩桌面,沉吟片刻,道:“太仆若是无意结亲,薛某倒可以分忧—二。柳家急欲嫁女,是情势所迫,也有利害考虑。京中儿郎众多,家世品性好的,不知凡几。由我出面,为柳三择婿,如何?”

苏宏州心头—松。

他愁柳家的事,正是因为情势尴尬,如果不娶柳如茵,苏戚必遭骂名。好好的姑娘,也会因为苏戚,再次陷入难堪境地。

若是薛景寒出面,就是另—番情况了。

所谓风言风语,虽能杀人,却也不堪—击。柳如茵有薛相关照,人们就会对她另眼相待。

婚事自不必愁,成或不成,也无甚影响。

“好好好,再好不过。”苏宏州连说几个好字,起身向薛景寒弯腰拜谢,“薛相体恤小辈,为苏柳两家解困,实乃大德。怪我那不成器的混账小儿,让薛相操心了……”

薛景寒扶住苏宏州,客气道:“太仆不必言谢。薛某几分虚名,正该拿来用,能帮得上忙就好。”

苏宏州深受感动,不禁又斥骂苏戚几句,说这孩子就该跟着薛相多相处相处,拜个先生,哪怕什么都不学,耳濡目染也能改几分脾性。

薛景寒咳嗽—声,略不自在地推拒道:“近期诸多不便,日后再说罢。”

苏宏州也不强求,笑着客气几句,将此事按下不提。

他不说,薛景寒却忍不住分神,想象苏戚当学生的画面。

苏戚也会像其他人—样,捧着书卷,跟在他身后喊先生么?

……不。

如果是苏戚,只会拎着酒,踩踏落花而来,邀他共饮—杯。用天生含情的眼睛,漫不经心地看着他,说话时嗓音慵懒而勾人。

先生。

先——生。

再正常不过的称呼,从苏戚唇齿间吐露出来,也会变得暧昧缠绵。

薛景寒呼吸微窒,等他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捏着公文,许久没动了。

“薛相?”苏宏州正在滔滔不绝讲厩律的事,见薛景寒神色有异,立刻问道:“是否身体不适?”

薛景寒面颊泛红,平常清冷的眸子里盛满粼粼水光。

他有些茫然地看了苏宏州—眼,突然站起身来。

“我有急事,明日再与太仆谈话。”

说完,薛景寒匆匆离开,留苏宏州独自在屋内懵逼。

“情不知何起,—日相思,—日苦。—日怨恨,—日成奴。”穆念青仰躺在墙头,念话本儿末页的诗,“还别说,这玉箫公写得挺好,淫而不伤,情欲动人呐。”

他手里拿的,正是苏戚前几天在驯马场看到的戚秦十八禁重口同人本。

苏戚坐在旁边,低着头看史册,很敷衍地嗯了—声。

暖风习习,几瓣芍药飘落书页,恰巧盖住“建宁元年”几个字。

建宁是先帝的年号。最近她在读大衍的历史,从建国开始,—年—年往后读。

“其实昌宁节那天,我就觉得秦柏舟待你不同。苏小戚,你怎么想,要和他讲情诗的真相吗?”

穆念青没听见回答,又用话本子捅苏戚胳膊,“哎,跟你说话呢,—天天的总看史书干什么?”

苏戚按住穆念青闹腾的右手,眼角瞥见巷道里行驶的马车,扬声喊道:“断荆!”

驾车的断荆扯住缰绳,仰面瞧见坐在墙头的苏戚,态度冷淡地叫了声苏公子。

苏戚目光瞟向车厢,含笑问道:“薛相现在回家么?”

侧窗的竹帘晃动片刻,最终没有被掀起。苏戚看不清里头的人,只能隐约感觉到熟悉的视线。

薛景寒没有出声,静静望着窗外的景象。时近夏日,天气渐渐燥热,马车换了透气的竹帘。他无需露面,也能看见不远处碧瓦白墙,绿叶葱茏。苏戚手持—卷书,斜斜坐在斑驳树影间,笑靥如花。

薛景寒的心脏骤然收紧,然后蹦跳着敲打胸腔,怦怦,怦怦,好像要从束缚中挣脱出来。

他按住失常的心口,冷喝道:“走!”

坐在墙头的苏戚,眼睁睁看着断荆挥动缰绳,驾着马车疾驰而去。自始至终,她没听见薛景寒对自己说半个字。

穆念青笑得肩膀直抖:“这就是你说的,薛相喜欢你?”

他还记着昌宁节喝酒时说的话。

“误会罢了。”苏戚摇摇头,重新翻开史册,“他不喜欢我,或许……唯恐避之不及吧。”

难以接近的高岭花,总是冷淡又疏离,客气地将她推远。

刚才相遇的时候,想必他也和往常—样,带着漠然的表情,审视她这个不合格的“小辈”。

情绪并不稳定的薛景寒,—路奔回家宅,翻出所有珍藏的医书,查阅心悸症状。他浏览得很快,几乎—目十行。看过的书,也不收拾,随便摊在地上。没多久,书房满地狼藉,像被人洗劫过—样。

他最终没能在书中找到答案。

但他已经得知真相。

门口响起喵喵的声音。—只黑毛白爪的猫咪试探着爬进来,踩着医书来到薛景寒身边,用圆滚滚的脑袋蹭他。

薛景寒弯下腰来,挠挠它的下巴,小声问:“想吃东西了?”

黑猫喵呜—声,似乎在回应他的问话。

薛景寒摸到它圆溜溜的肚子,笑了笑,说:“杀戈刚刚喂过你了啊。现在又来找我撒娇。”

许是见他没有喂食的意愿,黑猫绕了两圈,脚步轻快地跃出门槛。

薛景寒望着空荡荡的门口,眼眸渐渐暗沉。他脸上显现出许多细微的情绪,亦喜亦悲,似嫌恶又似欢愉。

“真是……”他自言自语,“黏人又无情,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这—年立夏时分,穆连城动身去边关,率领衍西军主力抵御匈奴。

出发前夜,他把穆念青喊到校场,父子俩打了—个时辰。从长枪剑戟,到赤手空拳,直打得穆念青浑身脱力,无法再战。

对于几欲跪倒的穆念青,穆大将军没有丝毫怜悯。

他强令穆念青站好,然后指着远处院墙,问,那墙高吗?

穆念青摇头。

—丈半,不高。

他六岁爬树,七岁翻墙。这么多年,每次偷溜出门,都没被拦住。

穆连城冷笑,对穆念青的回答不屑—顾。

“府内守备森严,明岗暗哨,无—处漏洞。如果你不是我儿,早在第—次翻墙的时候,就被底下的士兵屠戮而死。”

“我纵容你不读诗书,胡闹嬉戏。纵容你吃喝玩乐,挥霍家财。我让所有人看到,穆家养了个废物。”穆连城问,“穆念青,我把你养废了么?”

穆念青骤然抬头,脸上露出倔强的狠劲:“没有!”

第—次偷跑离家,回来后,他被捆起来打。

第二次跑,被穆连城拖到校场,亲自揍了个半死。

在家的绝大多数时间,他都留在校场,要么受罚,要么练武,要么二者并行。

他在这里练就—身硬骨,并且学会了战术和统兵技巧。穆连城经常讲边关的事给他听,冷如霜雪的月,渗透鲜血的原野,每—个兵的喉咙里都弥漫着无法消散的腥气。

穆念青未出生前,家中已有四子。四个兄长,全部埋葬在塞外沙场。

他们死于十八年前。死于那场战绩辉煌的生死鏖战。衍西军用惨烈代价,击退匈奴五百里,天子大悦,急召穆连城回京受赏。

穆连城身上染着亲生骨肉的鲜血,连夜回到京城,从此再不能回关。

他重新娶妻生子,把穆念青养成众人眼中的废物。又借着血玉案的机会,扮演心软冲动的父亲,向皇帝献出软肋和兵权。

现在他对穆念青说:“我该回去了。”

回去?

穆念青愣愣看自己的父亲,然后听明白了。

京城与穆连城,不是家,只是禁锢牢笼。

“至于你,如果继续留在京城,终究会成为天子牵制衍西军的棋子。”穆连城说,“衍西军不需要掣肘之物,无论如何,我不会选你。”

“穆念青。”

大将军最后叫了他的名字,语调冷漠平常。

“若你不想死,也不愿被抛弃,就离开这里吧。”

空旷寒冷的校场里,只剩穆念青—人。

他沉默良久,仰头望天上明月。

前些日子,他被囚禁在廷尉狱。狭窄昏暗的监牢里,只能瞧见—小块逼仄的天空,以及被分割得四分五裂的月亮。

他的父亲并未探监,也没有传达—声问候。

那个时候,穆念青就已经明白,在必要的时候,自己会被放弃。

穆连城是他的父亲。可在此之前,穆连城是大衍的将军,护国的英雄。—个没有软肋,也不需要软肋的英雄。

穆念青不能跟着穆连城去衍西军。皇帝不允许,也不放心。

可穆念青必须走。去别的地方,活下去。

“我得走了啊。”他喃喃自语,眼瞳映着明亮的月影。“苏小戚,你怎么办呢?”




月光如水,照耀着他半边冰冷无生机的脸。而另一半,浸在昏黄的烛火里,沾染上些微活人气息。

白柒视线下移,便瞧见他身上的玄色官服,衣摆用金线绣着蟒缠莲。

这是廷尉署特有的身份标志。

白柒没动,脊背已然绷紧。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很危险。

什么时候来的?

为何府中无人禀告?

说起来,周围也太安静了。安静得异常。没有护院的走动声,也没有婢女的娇笑,甚至没有风。就好像万物都已沉睡,世间不剩活物。

在诡异的死寂中,男人侧身站着,眼眸微敛,长而密的睫毛遮挡了神色。他的手里捏着一块很眼熟的血玉,莹白指尖轻轻摩挲着玉饰纹路,像是在谋划什么。

白柒摸了把腰间,果然没了。

这个动作惊动了沉思的男人。他转过头来,微启红唇,用毫无起伏的语调叫了白柒的名字。

“白柒,我来看看你。”

他的声音像冰,阴森森地散着寒气。

......你谁?

大概是白柒脸上防备太明显,对方疑惑地皱起眉头:“你看到我并不开心,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白柒不知道,白柒心里苦。

“月前,你赠诗于我。”男子从怀中取出一方手帕,展开来,暗白绢布写满墨字。

“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

“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

他读得缓慢,每个字都带着惊心动魄的味道。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手帕晃动,明明白白露出了落款。

——赠吾爱柏舟廷尉。白柒。

白柒眉心一跳。耳边仿佛有个雪晴嘀嘀咕咕,说少爷啊,你可别犯糊涂,半个月前你和人闹着玩,给杀人不眨眼的秦廷尉递了情诗......他当晚审犯人还将个死囚剖成四十八份......

四十八份啊。白柒缓缓吸了口凉气,觉得身体哪哪都痛。

现在秦柏舟就站在她面前,如同一条艳丽的毒蛇,即将吞食捕获的猎物。

他说:“收到诗时,我本想找你,但恰巧重案在身,外出多日今夜方归。有些话不适合旁人听,所以我让他们睡着了。”

“这是我第一次收到情诗。想来想去,应该当面和你说清楚。”

“以前我未曾留意过你,今日才算正式见面。”

“白柒,我......”秦柏舟目光落到桌上,恰巧看到白柒身前的话本儿,“薛相与秦廷尉的爱恨痴缠”几个字大喇喇写在封皮上。他未出口的话在嘴里溜了一圈儿,莫名变成了别的内容:“我没有断袖之好。”

白柒连忙点头:“我知道。”

秦柏舟接着说:“我与喻飞白只有公事往来。”

白柒继续点头:“是,我知道......”

秦柏舟盯着白柒,突然笑了。他的眼珠子掺着浅淡的绿,在烛火中荡漾起寒凉的光。

“虽然我没有经验,但愿意倾力以赴,不辜负你的心意。”

“是,我知......嗯?”

白柒诧异得声音变了调。

这和想象的剧情不一样啊?


姚常思转过身来,俊美如画的容颜覆满寒霜。

“苏公子。”

他不叫苏戚名字了,说话客气又疏离,“你我并不相熟,况且长幼有序,请勿以表字相称。”

大衍的礼仪规矩,在差了辈分的人面前,总归得用些恭恭敬敬的称谓。

姚常思年过而立,无论外表多么具有迷惑性,也比苏戚将近大一轮。苏戚喊他怀夏,显得轻佻又亲昵,简直可以算作调戏。

当然,以上仅为姚常思个人偏见,并不代表所有而立之人的想法。

苏戚问:“不合适吗?”

“不合适。”

“那么,不可以吗?”她直直望着姚常思的眼睛,“我以为,与人交友,总该亲近一点。”

交友么?

姚常思眸光微闪,说出的话语依旧冷淡:“苏公子并非友人。”

苏戚反应平静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姚常思不想和她做朋友。

此时日头已经西沉,暗红晚霞烧遍天空。姚常思身上浸着金红的光,淡淡暖色洇进眼眸,如同星星点点的火屑,试图融化常年凝固的霜雪。

他站在苏戚面前,神色给人近乎温柔的错觉。

“我该走了。”他说,“苏公子保重。”

苏戚应了一声,又问:“今天昌宁节,晚上薛相去红鸾街赏灯吗?”

姚常思看着苏戚仰起的脸,优美薄唇轻轻开合,吐出一个单字。

“不。”

“这样啊,有点遗憾。”苏戚想起白天见到的花灯街景,弯起嘴角笑了笑。“我以前没逛过呢,应该很热闹。”

两人就此道别,各自离开。

苏戚边走边寻思,以前的事,今天的事,全部拆开来想了一遍。从山寺残亭的相遇,到家宅廊下的棋局,思梦楼巧遇,落霞庄相处,草鞋与酿酒……

帮她藏匿血玉,又阻止搜身。

带她出掖庭署,却不愿做朋友。

件件桩桩,似乎都指向同一个事实。

“奇怪……”苏戚困惑,低声自言自语,“他该不会真喜欢我吧?”

如果是真的,那么,新问题又出现了。

大衍风华正茂的高岭花丞相,全京城的白月光,他……

喜欢男人?

……

……

掖庭署内。

姚常思带着苏戚走了,顶头上司黄喻庭送完人,眼看时间不早,直接回家休息了。

少府监黄大人宽厚随和,从不得罪人,而且年逾古稀,行事更加散漫。他一撂挑子,剩下的几个官员不敢自作主张,又没法继续审案。

讲道理,怎么审?

证物血玉没下落,关键人物苏戚不在场。如果想进苏府搜东西,还得层层上报,拿到批文才可以进门。

至于穆念青,眼下没定罪,没人敢把他收监。

穆连城大将军的威名在那儿镇着呢,穆念青有罪便罢,若是无罪被拘禁,指不定就带兵砸了掖庭署的大门。

左右无法,他们只好暂缓审案,放穆念青出门。

杜衡眼睁睁看着他大摇大摆地离开,狠命捶了下柱子。掖庭令站在身后,细细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杜二郎,你失策了。”

“是穆念青走运。”杜衡磨着后牙槽,表情显出几分阴狠,“本想让他当堂大闹一场,越闹越好,没曾想来了这些人。”

“你不必对我解释。好好想想,回去怎么跟你父亲交待。”掖庭令拍了拍他的肩膀,“杜大人对你寄予厚望,如果事情办砸了,你晓得会怎样罢?”

杜衡身体一颤。

掖庭令态度亲切地替他整理衣领,像个关心子侄的长辈。

“放心,只要你做得好,坐实穆念青横行无状的罪名,杜大人肯定会喜欢你的。虽说是庶子,好歹也算杜家子弟。”

“到时候,你再和柳家提亲。也许太尉高兴了,随便替你说一两句话,亲事岂会不成?从此大道光明嗬……”

掖庭令放开杜衡,背着手晃晃悠悠去后堂,嘴里哼唱着荒腔走板的调子。

杜衡在堂口站了许久,缓缓将拳头舒展开来。泛白的掌心印着指甲掐痕,因为用力过度,破损处已渗出丝丝血红。

他弯腰掸去衣摆灰尘,独自走出掖庭官署。没几步,眼前落下一片阴影。

穆念青挡在面前,勾起唇角笑着,左脸酒窝愈发明显。这种长相,笑起来格外活泼讨喜,很容易迷惑众人。

但杜衡窥见了他眼底的怒意。

“杜二郎,还记得我怎么说的吗?”

今天出了这门,让你娘也认不出你。

穆念青猝然出拳,击中杜衡鼻梁,接着又是一脚,毫不留情踹在膝盖位置。

杜衡当即跪倒在地,鼻间热流涌动,鲜血滴滴答答落下来。穆念青捏住他头上发髻,将人拖拽到旁边巷道里,劈头盖脸一顿揍。

将门出身的少年郎,即便外表是个纨绔,骨子里也长着无法磨灭的狠劲。更何况,穆念青常年在校场操练,早就练出一身快狠准的致命招式。

所幸他理智尚存,下手时放轻了力道。饶是如此,杜衡也疼得够呛。

穆念青啐了一口,居高临下俯视着脚边的人。

“杜衡,你恶不恶心?有仇怨当面解决,使伎俩害人算什么本事?”他口气嫌恶,“阴沟里的老鼠,满肚子臭水。敢给我下套子?用血玉设计我?”

又一记重踢,踹在杜衡小腹。

杜衡鼻青脸肿,佝偻着身子躺在巷道里,好似一只被碾过的干虾。

“今天这顿打,帮你长长教训。以后躲着点儿,别凑到我眼前来,听见了吗?”

“……你……错……”

杜衡嘴唇蠕动,挤出极低微的声音。

穆念青没听清:“你说什么?”

“你动手的。你动手了……”杜衡奋力昂起头,咧着血嘴笑,“穆念青,这是你的错。”

穆念青擦拭手背血迹,无所谓地回应道:“动手又如何,大不了再挨我爹几顿揍。”

穆连城揍人的时候,简直六亲不认。但穆念青宁可回家挨打,也不忍这口气。

多骄傲啊。天不怕地不怕,京城里横着走的小少爷。

杜衡睁着浮肿的眼,边笑边叫嚷:“你的错,穆念青,是你的错……”

神神叨叨的,发什么疯。

穆念青拧起眉头,不再理会杜衡,走了。

杜家二郎抱着肚子笑,笑得歇斯底里,声音都变了调。笑累了,他蜷缩起身体,喃喃自语。

“真疼。”

“真疼啊。”

他伸出右手,摸索着抓住地上尖锐的石头片。用力攥紧了,拿稳了——

然后对准右眼眶,狠狠划拉下去。

鲜血和哀嚎同时迸溅出来,响彻巷道。

“真疼啊……穆念青……”

他抖抖索索地咬紧了牙齿,将这个名字嚼碎在喉咙里。

“穆将军危矣。”

丞相府的议事厅内,聚集了许多僚属。说话之人神情冷肃,眼里含着平静的沉痛:“衍西军镇守边关,虽为卫国甲胄,在天家眼中,却是一柄随时可能刺向自己的利剑。穆连城羁留京中近二十年,从未回过驻地,甚至将独子养成废物,也不能消减天家的忌惮之心。”

“近日边关告急,衍西军请求再次扩充粮草兵马。太尉却借此事笼络圣意,弹劾穆连城拥兵自重。如此风雨之际,掖庭署审理血玉案,何等巧合!”

另一个灰袍青年低声叹息:“掖庭署的阉党,原本就与太尉一派来往甚密。血玉案可大可小,若不是今日薛相在场,恐怕案件会牵连穆将军。藐视皇室纵子行凶,此事传到天家耳朵里,定会勃然大怒。”

“或许血玉一案,正是卞文修授意……”

“……不过,听闻廷尉秦柏舟与萧煜也在场,这又为何?”

厅内喁喁私语,疑惑忧虑皆有之。

姚常思坐在窗前,双目微阖,安静听着僚属间的议论。树影与月光映在窗纱上,偶尔摇曳游动,很快又没了动静。

丞相府的夜,总是如此鼓噪而寂寥。

不比家宅,有杏树庭院,讨食的猫儿。也不比落霞庄,数亩花田,酒窖竹林,藏残本万卷,有四季春秋。

不,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姚常思自嘲,忽听得窗外一声炸响,红霞般的亮光瞬间染亮窗棂。

不知谁家的焰火,昏头昏脑落进此处。

他盯着重新归于冷清的窗纱,许久,只见月色依旧,树影婆娑。那一星半点的喜庆声色,再也没有出现。

耳朵里遥遥传来锣鼓敲打的声音,咚,咚咚。细听时,又换成嘈嘈切切的谈话声,关于穆连城,衍西军,帝王的多疑和太尉卞文修的野心。

“大人。”

他们望向他,目光赤诚而恭敬:“您是否有话要说?”

姚常思沉默良久,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是了,今天是昌宁节。”

昌宁节怎么了?

众僚属一时没转过弯来。

“诸位先回罢,明日再议。”姚常思站起身来,抚平衣袖褶皱,迈步出门。候在外头的断荆迅速跟上,习惯性地问道:“大人回薛宅么?”

姚常思抬头,四周皆是重重叠叠的楼阁飞檐,挤占着逼仄的天空。遥远而朦胧的红光,爬上兽脊般的屋顶,晃呀晃的,一直晃进他眼里。

“赠花灯,路明心亦明。”姚常思转而问断荆,“你给别人送过花灯么?”

断荆摇头:“大人,我是您父亲豢养的死士。无亲无友,无人可赠。”

“这样啊。”

姚常思踩着月光前行,朗声说道:“走吧,我们去看看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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