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师开车把人带到了县城里唯一一家大医院。
江砚迟忙前忙后,抱着人拍片,做检查。
最后,江砚迟听从了医生的建议,办理了十天的住院。
交了钱,江砚迟回到病房里,李老师正在给柏羽手臂上的伤上药。
柏羽在检查的时候清醒过一会儿,但没过多久又昏了过去。
医生说是低血糖。
现在柏羽的手背上正打着点滴。
江砚迟楼上楼下跑来跑去,感觉有点热,于是便把外套脱了下来,搭在了椅子上。
李老师见人进来了,把己经擦好的药膏收了起来。
“砚迟,你把缴费记录保存好,回头我会和他们家长再沟通。”
江砚迟没吭声,只是抬头看了眼柏羽正在打的点滴,也不知道听到没有。
李老师看着柏羽,叹了口气:“只知道他们家情况复杂,还真不知道他们家的家长那么不讲道理。
也不知道柏羽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你休息会儿就回学校吧,学习要紧。”
“我等他们家长过来。”
江砚迟看着躺在床上的眉头紧皱的柏羽。
“我不回去。”
李老师眉毛一挑:“学习要紧,你别胡闹。”
“高二的学习很关键。”
江砚迟从小到大不知道听了多少这样的话。
关键关键,从小就关键,三年级六年级,初一初三,高一高二妈的!
哪一年都关键老子是什么关键的人吗?
地球没有我不能转了吗?!
草!
江砚迟从小就不是个听话小孩,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满脸戾气。
“我说了我不回去,老子在这照顾他”李老师面对自己的学生,脾气也一下上来了“老子什么老子,你老子谁啊?!”
“一天天的净不学好,你必须回去学习!”
江砚迟不跟老师吵,闷着不说话,但是脸上确实是不服气。
李老师:“你还不服气?
你信不信我跟你妈妈打电话。”
江砚迟依旧固执:“随便,爱谁谁。”
李老师退让了一步:“等柏羽醒了你就回去。”
江砚迟别过脸,不吭气,最后嗯了一声。
李老师平复下来心情,也知道江砚迟是担心柏羽,看到江砚迟如此关心同学,不由得感到欣慰。
江砚迟虽然看着不好惹,平时做事混了点,但是根子上没坏。
李老师心软了点:“吃饭了没?”
江砚迟这才想起来好像还真没吃,生硬地回了句:“没”李老师本来才刚好了一点,又看见了江砚迟这不服气的样子,气又上来了。
“你不吃也饿不死,我去给柏羽买。”
说完就转身离开了病房。
江砚迟把椅子拉到病床边上,看着病床上的人。
少年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瘦瘦弱弱的。
眼角上有一大块淤青,落在白嫩的皮肤上,看起来有些骇人。
时间流逝,阳光从窗户外溜进来,落到少年的脸上,像是在温柔的抚摸。
少年鸦羽般的长睫轻轻颤了颤,露出了一双琉璃般澄澈的眼眸。
柏羽睁开眼睛,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眼眸轻轻地眨了眨,看着附近的装饰,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医院。
原来,还活着啊……他转头,看到了病床边上的江砚迟。
眸中闪过一丝讶异。
江砚迟发现柏羽醒了过来,人正在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
“小学霸,终于舍得醒了?”
江砚迟看着他。
“今天抱着你在医院里跑来跑去的,可把老子累死了。”
柏羽知道自己给人添麻烦了,往被子里缩了缩头:“对不起。”
江砚迟问他:“怎么回事,一晚上没见你怎么就弄成这样子了,真是叫人不省心。”
柏羽垂下眸子,不吭声。
过一会儿,又把被子悄悄地拉上去,盖住眼睛。
江砚迟见状:“能不能别动不动就不搭理人,老子伺候你很辛苦的。”
“昨天晚上我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后来是怎么回事?”
柏羽把头闷在被子里,闷闷地回答他:“没什么,都过去了。”
江砚迟忍不住自己的暴脾气了:“过去个屁!”
“你知不知道你爸再狠一点你的腿就断了?!”
“你看看你那一身的伤,你他妈的跟我说都过去了?!”
“学霸你脑子没病吧?”
回应江砚迟的依旧是一阵沉默。
江砚迟憋了一肚子的火,他扯开柏羽盖住头的被子。
结果发现人正在一抖一抖地哭。
“你……你这么凶干什么?”
少年的嗓音软软的,夹带着哭腔,又委屈又可怜的。
江砚迟烦躁的挠了挠头:“老子错了,你别哭。”
柏羽抹了抹眼泪,声音一颤一颤的:“对……对不起。”
“今天……今天谢谢你送……送我来医院。”
江砚迟放轻声音:“好了,别哭了。”
柏羽刚刚收住的眼泪又控制不住了:“我……我也不想哭但……但我停不下来……。”
江砚迟看着肩膀哭的一耸一耸的柏羽,突然间想起了在网上看到的一个词。
叫泪失禁。
江砚迟拿出自己的手机,淡定地打开度娘。
问:如何与泪失禁的人交流。
度娘给的第一条答案是一个科普。
泪失禁指患者情绪波动时不由自主流泪,通常和轻度抑郁有关,患者性格偏内向,情绪体验深刻,思维敏捷,缺乏安全感。
江砚迟的手顿了顿。
恰逢此时,李老师买了早餐回来。
柏羽擦干净眼泪:“老师好。”
李老师把买的早餐拿出来,摆到病床旁边的小桌子上。
是一袋小笼包,两个鸡蛋,两杯豆浆。
“我在食堂吃过饭了,这些你吃。”
李老师跟柏羽说着。
柏羽道了谢,知道自己刚刚惹江砚迟不高兴了,拿起一杯豆浆和一个鸡蛋“江砚迟,给你吃。”
江砚迟看着桌子上双份的东西,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李老师开口道:“买完才想起来我吃过饭了,你把我这份吃了吧,别浪费粮食。”
江砚迟接过来豆浆,把鸡蛋留在了小学霸手上。
“这两个鸡蛋都给柏羽吃吧,多补补,长点脑子。”
柏羽怯怯地瞄了他一眼,发现江砚迟正在眼神威胁自己最后非常没有骨气地回了句哦。
江砚迟满意了,这才没有再恐吓他。
李老师见柏羽醒了过来,开始询问昨天的情况。
柏羽嚼鸡蛋的动作突然变慢了,他艰难地咽了下去鸡蛋,犹犹豫豫的开口道“昨天我爸喝醉酒了,然在楼底下碰到了他,然后他就动手了。”
江砚迟打断他:“那你的胳膊上是怎么回事?”
柏羽垂眸:“我惹爸爸不高兴了,奶奶掐的。”
江砚迟气愤地捏紧了拳头:“他们凭什么这么做?”
李老师也听不下去:“怎么能这样,你可是他亲儿子。”
柏羽的头埋得更深了,他轻轻的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
“我不是。”
江砚迟愣在了原地。
柏羽继续眨了眨眼睛,看着天花板,继续说道“我妈嫁给我爸的时候就己经有我了,但我爸不知道。”
“后来我长大了,我爸发现我和他一点都不像。”
“他很高,我不是他很黑,我也不是。”
“他的脸方方正正的,我也不是。”
“甚至我的性格都和他截然相反。”
“奶奶起了疑心,带我去做了亲子鉴定,我不是我爸的孩子。”
“我妈知道这件事后,第一时间就走了,我爸打人很疼,她害怕。”
“她走了,也没带我。”
说到这,柏羽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有时候真的挺讨厌自己的,怎么动不动就会流眼泪。
如果自己再强大一点,可以保护妈妈,妈妈是不是就会带自己一起走。
李老师不知道他的家里还有这样的内情,当了这么多年的班主任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她正犹豫着怎么安慰柏羽就听见柏羽再次开口了,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像是来自一个很飘渺的地方。
“爸爸和奶奶能养着我己经很好了,他们不是什么坏人。
爸爸只有喝酒的时候才会动手打我,其他的时候还是很好的。”
“李老师,这次治病地钱我会问我爸爸要的。”
“以后我再慢慢地还给他。”
李老师心里酸涩,一向严厉的老师偷偷地抹了泪。
“好孩子,钱的事不急。”
“这次的钱是江同学垫付的,等会儿我把钱给他,你先别问你爸爸要了。”
江砚迟没出声,他转身走出了病房。
他感觉有点闷。
医院里不让抽烟,他走了出去。
出去之后一摸兜,才想起来昨天一盒烟被自己扔了。
不想去买,干脆往医院的大门口一蹲。
他一副凶神恶煞不耐烦的模样,刚一蹲下就吓哭了不远处的小孩。
江砚迟又站起来,忍住自己想打人的戾气,又默默地走得远了一点。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透过树荫洒下来,在地上投射出来一片片细碎得斑驳。
江砚迟不是不知道世界上有苦难。
但他投了个好胎,生下来就是锦衣玉食。
甚至有好些人为了讨好他爸,会特意地带着笑脸来讨好他。
这是第一次,他如此的接近所谓的生命的苦难。
原来很多东西是那么的难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