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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楔子(一)章

发表时间: 2024-07-28
我进宫时十八岁。

那日下着大雪,我被绑在木凳上,衣服被扒光,身上冰凉凉。

负责净身的刀儿匠摆出一排器具,挑出一把带钩的刀放在火上烤。

刀片红得发白,他笑着哄道:“小哥儿,不要怕,过了这道坎就能进宫享富贵啦。”

我嘴里塞着布条,说不出话,旁边的管事阴阳怪气道:“富贵?

这位可是谢阁老的小公子,什么富贵没见过?”

刀儿匠笑容僵住,随即厌恶道:“他老子是谢尧那个王八蛋?

狗日的!”

他手起刀落,惩奸除恶。

完事后他拿过一把草木灰糊在我的伤口,把割下那块肉往门外丢。

那团血肉在雪地中格外醒目。

一条脏兮兮的野狗跑过去,把它叼进嘴里,嚼了几口咽下去,快活地哼叫着。

我很平静,死寂般的平静。

仿佛泪水没有滑出眼眶,刚才挨了一刀的人也不是我。

刀儿匠哼了一声,抽出我嘴里的布条,替我擦眼泪:“你可别怪我。”

我当然不怪你。

毕竟我爹是臭名昭著的首辅谢尧。

毕竟我是难辞其咎的奸臣之后。

可我沦落至此,并不是因为我爹的恶行。

而是因为我招惹了湛修逸。

仅此而己。

明明在流泪,我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刀儿匠扇了扇我的脸,说疯了也好,然后把我丢到了门外雪地里。

他说这是最痛快的死法,冻僵了就不疼了。

我想他说得对。

于是任由身体被雪一点点淹没,从冰冷变得火热。

耳边响起几声狗叫,是刚才那条狗,脏兮兮的,嘴里哈着白雾。

“帮个忙。”

我笑,“吃掉我吧,多谢你。”

温热的舌头舔上我的脸,带着腥气。

它忽然呜咽两声,被一脚踹开。

“哪来的野狗?

赶紧丢出宫去。”

风雪中,一个穿着织金红曳撒的老太监蹲下身瞧了瞧我的脸,确定我还活着:“九殿下要见你。”

湛修逸。

“我少了根东西。”

我指了指自己身下的斑驳与狼藉:“他想让我搞他,可我有心无力。”

老太监脸色一滞,不再与我废话,指了两个小太监把我从雪地里我拖出来塞进轿子里。

隔着轿帘,我听到有人小声问道:“师父……这人是谁……和咱们殿下又是什么关系?”

“不该你知道的事别打听!”

轿子里烧着银丝炭,暖烘烘的,我身上一点点变暖,伤口的血冰碴子化了,开始发疼,疼得我连喘气都费劲。

可我还是挑开轿帘,冲那好奇的小太监笑着说:“你们殿下,是我亲手磨的刀啊。”

相识三年后,我亲手磨的刀来杀我了。

轿子进了东宫,停在正殿外。

轿帘掀起,我被拎出来,扔在青石砖上。

老太监走到紧闭的殿门前,禀报道:“殿下,人带来了。”

回应他的是嬉笑,极柔媚的腔调:“殿下,这就是您说的好戏么?

不可一世的大才子成了摇尾乞怜的太监,妾倒想见见呢。”

声音隔得远,但我认得出这女人是我未过门的妻。

不知她何时搭上了湛修逸。

“旧情郎成了这模样,你倒很开心。”

“殿下,妾心里只有您,何曾正眼瞧过他?

逢场作戏而己。”

从前她说生死相随不离不弃,我不信,却没想到她翻脸翻得这么伶俐。

老太监走到我身前,冷声说:“殿下令你在这儿候着。”

我知道湛修逸恨我,想羞辱我。

早预料到了的事,没什么好难过的。

我只是后悔。

后悔三年前没把事做绝,该杀他时却让软了心,留了他一条命。

以至今日一败涂地。

说起来,遇见他时也是这样一个大雪天。

那时我风光无限,手眼通天。

我立于丹犀檐下,而他跪在登云阶前。

衣衫单薄,脸色苍白。

落魄不堪,神情却透着高高在上的漠然。

我喜欢这种傲慢,像在勾引人去摧残。

于是我走到他面前,一脚把他的头踩进雪里。

我说,喂,学声狗叫,我让你活。

时迁世异,阶下囚成了我自己。

都是报应。

我忍不住笑弯了腰,老太监踹了我一脚,让我跪首了,认真听听。

听什么?

哦,我的仇敌和我的妻。

好没意思。

我抓了把干净的雪塞进嘴里,从身体寒到心,冻清醒了,我说:“畜生东西,还是学不聪明。”

连戏弄人都抓不住要领。

过了会,殿门轻启,老太监传我进去。

要我自己走进去。

我指了指衣摆的血和冻得乌青的腿:“且等我缓缓。”

冰天雪地的,再跪会怕是要归西。

老太监皱了皱眉,进去传话。

很快他回来了,他说:“谢公公,殿下让你爬进去。”

爬进去?

我嘛,一不屑脸面,二不讲道义。

背信弃义不择手段,多脏多坏的事我都做过。

可我偏偏不想向湛修逸低头。

哪怕己经这么狼狈,哪怕再无翻盘的机会。

“一日夫妻百日恩。”

我笑,“当初情浓时我弄得他快活似登仙,现在我落魄了,他就真把老子当玩意儿逗了?”

“来人呐!”

老太监气得跺脚,枯柴的手指不停地抖,“把这厮的嘴堵上!”

立马就有人上前来想制住我,我不停挣扎,口中的污言秽语越来越放荡,生怕门内的湛修逸听不见。

其中一句话我喊得格外大声。

我说,你永远都只是他脚边的一条狗。

没人比我更懂湛修逸的禁区在哪里。

三年前英宗北狩,代宗继位。

湛修逸作为身份尴尬的先帝皇子,在宫中举步维艰,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想杀他。

代宗心思深沉,封湛修逸为清河郡王,想将他赶出京。

却不料太子湛倾出言庇护,将湛修逸留在了京里。

三年后,英宗回朝,代宗身死。

湛修逸又成了名正言顺的皇子,曾经救过他的湛倾却无踪无迹。

在宫中,人人都知道这名字是湛修逸的禁区,这意味着他不堪回首的过往,伏低做小的经历,过河拆桥的绝情。

此话一出,老太监彻底白了脸,一巴掌重重扇在我脸上,生怕我再说出什么话。

我猛地被人按在地上,耳朵被冻得发热,却将身边人诚惶诚恐的声音听得很清:“参见殿下……”几道极轻的踩雪声由远及近,停在了我身前。

我抬眼,看见一双素锦鎏银靴。

傲慢地,挑弄地,用脚尖挑起了我的头。

我被迫对上一张漂亮得让人生厌的脸,漠然,疏离,带着若有若无的轻蔑。

他睨着我,像在看一个错误:“有时候啊,真想杀了你。”

“落到这般田地,我是生是死都随你心意。”

我冷笑,“千刀万剐也好,抽筋拔骨也好,我都认了。

死前我只问你一件事,湛倾在哪里?”

“我怎知你的好情郎去了哪里。”

湛修逸蹲下身与我平视,怜悯地用手抚摸我脸上的伤和雪屑:“要不你哭一哭,看他会不会跳出来救你?”

“——回答我。”

湛修逸嘴角浮出笑,眼中的嘲讽更甚:“失去的东西要抢回来,贱烂的命得自己改。”

“这是你从前教我的道理。

我青出于蓝,比你更冷心冷肺和绝情。”

“你猜我会不会斩草不除根,为将来留下隐患?”

这一刻我才真真切切感到冷,身体一点点结冰,泪滑出眼眶,我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仿佛一发声整个人都会碎掉。

“从前你想辅佐他,留一段君臣佳话。”

他把眼泪点在我鼻尖,笑道:“可我觉得清方雅正的君子不适合你,你啊,更适合做摇尾乞怜的佞幸。”

荒唐,痴心妄想。

“你做梦。”

我想推开他,却被他拽住了发根,他拎着我的脑袋,轻轻笑了:“由不得你。”

我望着眼前人,思绪几转,竟然也笑了起来:“湛修逸,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

我冲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靠近。

他贴近我,我用鼻梁蹭了蹭他的脖颈,柔情缱绻,却轻声说:“后悔留了你一条狗命。”

下一瞬,我用尽全身力气咬上他的脖颈,带着恨意的力量像是有毒的刀刃,轻而易举就让我尝到了腥甜的液体。

“殿下!”

西周一片惊呼,太监们上来拉我,侍卫立马拔出了兵器。

在嘈杂声中,我耳边弥漫着带血的喘息,我被湛修逸紧紧抱在怀里,听他沉声道:“退下。”

身后又响起当弓搭箭的绷弦声,侍卫长急切道:“若您有失——退下!”

湛修逸额上疼出了冷汗,“我和他的事情,与外人无关。”

与外人无关。

我空了一瞬。

忽然想起我被千夫所指时,他就挡在我身前,说所有的责难他一力承担。

可那毕竟是很久以前了。

究竟是过错还是错过,己经随着往事如烟,仅有的那点不甘心,也都成了仇怨。

“咬够了吗。”

颤抖的手轻轻抚上我的头,他语气异常温柔:“我知道你恨我,但这样可杀不了我……”我眼里再也流不出泪,空空冷冷,只剩茫茫的黑:“到此为止,让我去死吧。”

“不拉着我一起去死吗。

你说过,我们要手牵着手,一起下地狱的。”

他艰难地笑了笑,“好好活着吧,待在我身边,总能找到要我命的纰漏。”

他脖颈上的齿印不断渗出血,染红了衣衫和狐氅。

老太监不顾他的令,上前一步将我从他身边推开,大喝道:“护驾,叫太医来!”

我倒在雪地里,再也没有力气。

意识消散前,耳边响起湛修逸的声音,他说:“谢渺因,我们是宿敌。”

好。

一生一世,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