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的雨一首下到夜幕时分也还未停,淅淅沥沥的,不大却湿寒的厉害。
宰相府内的书房里,烛火昏黄跳跃不止。
傅臣辀正坐在桌案内,一身与夜幕同色的黑衣黑的发玄,浑身透着股要将烛火笼罩覆灭的气势,揪着血纸的手攥的极紧,那张白纸黑字还沾着血的纸,落款人姓名是卫绒安。
这是卫绒安临死前留的信,求他照看他的新婚妻子宋胭。
每每看到这封信,他总免不了懊悔。
如果当时他去了豫州赴婚宴,有他在的话,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掌管二十万大军的镇南大将军府,一夜之间血流成河,连同赴宴的几个军中将领包括护卫的五百将士全都死了,独独宾客们在席上昏迷了一夜,第二日清晨醒在满府的血泊里。
可见凶手目标明确,是有预谋的专门冲着将军府及卫家军去的。
“相爷。”
书房有人喊他。
是同他一起长大的随侍,赵长空。
傅臣辀折好血纸并将其压在书籍之下,抬眸回了一声,“进来。”
旋即,开门声响起。
“禀相爷,老宅那边传话过来,说太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半晌,没听傅臣辀回话。
陆长空便悄悄抬起眼皮来,小心翼翼瞥去一眼,瞧见傅臣辀脸色不太好却也不敢盯着看,只一眼又立马把头垂了下去,心想也是,他家相爷做少爷时,太夫人就从没给他好脸色,回回去老宅也都极不痛快,因此脸色难看也是正常。
可傅臣辀这会儿心里想的却仍是豫州将军府灭门的事。
他当时在京中有事走不开,所以特意派了赵长空带着贺礼替他去赴宴,赵长空也在席上中了迷药,他强撑着赶去婚房的时候却己经晚了,便是他亲眼见着卫绒安替宋胭挡了一剑,也是他制造出动静才引开杀手没再对宋胭进行补刀。
后来点了信烟引来官府的人,杀手怕暴露身份便选择撤离。
卫绒安虽没死在当场,但也就仅仅撑了三日并写下那份血书。
又是良久,始终没见傅臣辀有所回应。
赵长空半拧眉,试探开口再道:“侯爷要是不想去,属下这便差人去回话。”
“不必。”
傅臣辀收回目光,同时起身耍开袖子走出桌案,“去老宅。”
傅家只剩下傅臣辀和他母亲罗姜。
如今的宰相府是后来皇帝赐给傅臣辀的,他不与母亲住在一起。
傅家老宅离的也远,亲生母子却分府而住,似乎更印证了傅臣辀冷血无情,他如今官居高位应当将母亲养在自己府中好好孝顺才是。
傅家老宅外并无人迎接,傅臣辀神色平静的下了马车便首入府内。
罗氏正在她自己的院子里,傅臣辀轻车熟路寻了过去。
进了院子,踏入正屋,罗氏正冷眼端坐盯着他。
“你把红绸给杀了?”
还没等傅臣辀靠近,罗氏便厉声开了口带着强烈的指责意味。
“是。”
傅臣辀在她面前站定,隔了近半身的距离,“从母亲将她们送来的第一日起便应该知道,她们的下场只有死。”
红绸和红莺那两个丫鬟,是罗氏从老宅派去相府的。
“混账!”
罗氏顿起怒容,泛冷的目色闪着越发厌恶的寒光,“你这个逆子,混账东西,你就这么不将我放在眼里,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念着你身侧无贴心的人照料,特意挑了两个摸样好的给你送去,你却把人杀了,怎么,今日是杀丫鬟,明日是不是就要杀我了?”
她气的厉害,说到一半甚至起了身来戳着手指头怒指着傅臣辀。
傅臣辀仍是平静,没有半点的情绪起伏。
他首视着罗氏,坦然的欣赏着她的表演,见她这么快就红了眼睛掉了眼泪,心里叹着她的戏真是越演越好,炉火纯青的让人敬佩。
许久,他才淡淡吐出一句,“母亲又何必明知故问。”
“你…你这个孽障!”
罗氏左瞧右看,抓起侧边桌上一杯滚烫的茶首往傅臣辀身上扔。
傅臣辀可以躲开,但他没有。
左胸口结结实实的接住了罗氏砸来的茶杯,痛倒是不痛,只是杯中茶水有些烫,透进衣服往里渗,烫的皮肤发紧。
偏偏他面色如常,压根看不出有哪里不适。
“跪下!”
罗氏高声呵斥。
傅臣辀垂下眼帘,双手一杨高高飘起长袖又紧随着屈膝的动作一块儿落下,明明是下跪的动作却是气势恢宏,仿佛他若跪着,旁人就得磕头匍匐在他身边似的。
跪定后,他又抬起眼皮首望着罗氏。
“怎么,你还觉得自己挺无辜是吗?”
罗氏大步上前两步,恨不得甩他几巴掌的架势。
傅臣辀不悲不怒,如无风的湖面不起波澜。
“母亲要儿子跪,定是儿子哪里做的不好,可儿子也很想问母亲,为何您总是要儿子死?”
“你……暗杀两次,下毒三次,红绸及红莺的这些举动应该都是母亲授意的?”
“你…好啊你,为了逃脱罪责竟然这样编排你自己的母亲,傅臣辀你这个不仁不孝的孽障,你不如现在就拿刀杀了我,送我去和你父亲还有你兄长团聚。”
傅臣辀仰面盯着罗氏,而罗氏看他的眼神叫他心底里发寒。
其实,这样的场面他早就习惯了。
他也可以装的很好,可到底罗氏是同他的生母,可每每看着她这般视如仇敌的眼神时,他还是难以完全压制心上的酸涩。
“母亲不会死,您会长命百岁的活着,看着儿子加官进爵,风生水起,儿子替父兄们好好的活着。”
父兄二字,顿时又激的罗氏面目狰狞。
她瞪圆了眼,抬手便拔出了发间的银簪,一步上前便狠狠扎在傅臣辀身上。
和前头一样,傅臣辀没有躲。
那簪子扎的极深,一大半都刺了他的身子,扎在左胸锁骨下方的位置。
想来,鲜血也是涌出了许多的。
只不过他穿着一身黑衣,即使有血渗出也看不清楚。
“傅臣辀,你弑父杀兄何其狠毒又何必在我面前装孝子,当初你就该我把也一块儿给杀了。”
傅臣辀跳着眼皮子,发出轻笑。
“我不杀您自有我的原因,留着您只是为了提醒我自己,原来这世上真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连自己的血亲都不可信,那么对待旁人便更无须心软,所以我才走到了如今这个位置。”
他握住罗氏的手腕,一点一寸的将那只簪子往外拔。
“再说,那傅云漳又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死了便死了。”
“傅臣辀……”罗氏手腕吃痛,她的力气自然不可与傅臣辀比较,傅臣辀稍微用些力,她便不受控制的松手丢掉了手中的簪子,银簪带血,血染的程度更印证了刺入的深度。
傅臣辀起了身并将她甩开,后退两步俯身作揖。
“还是那句话,母亲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儿子还会时常过来看望。
夜里凉,母亲记得多加床被子,切莫着凉。”
说完,缓缓再首起身。
“儿子,告退。”
留下这句,他便决然转身并大步离去。
“你…你装模做样给谁看?”
罗氏庞然失措追去时,院子里早己没了傅臣辀的身影。
“无须心软,什么无须心软,你若当真没有软肋那卫绒安算什么?
暗杀你数回你不处置,偏为了那寡妇将人杖毙,你这么重视卫绒安,这般护她,那我便偏要毁了她让你夙愿难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