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德禄保持着县委书记的威严，一句话也没说，以标准的步伐阔步前进。
他走到张大力家的正庭，里面的人哭闹成一团，张大力己经哭得晕死过去，几个人正抱着张大力喂糖水。
张大力的老婆王二秀躺在地上口吐白沫，脏兮兮的衣服裤子上沾满了灰尘。
张大力的儿媳妇李慧英、女儿张巧和另外几个女人跪卧在王二秀的身旁号啕大哭。
室内的空气中散发着浓重的农药味，还夹杂着汗臭味交织在一起，使空气更加的浑浊，肮脏得让人难以忍受。
乡长赵强和其他三名乡干部被村民赶到了里屋，门外挂着一把铁锁，被限制了人身自由。
“马书记，你看赵乡长他们是怎么处理的？”
人群中有人喊道。
“马书记，乡干部像一群土匪，他们拉猪挑粮，你到底管不管？
你们还是不是人民的公仆？”
人群中有人质问。
“今天你不把赵强他们几个送进公安局，我们就不让你们走！”
有个年轻男子对着马德禄厉声大叫。
“不行把他们几个也关起来！”
有的人指着马德禄开始起哄……马德禄还没开口讲话，老百姓就开始发表单方面抗议。
他心里微微有些惊骇，嘴里连喊了几声乡亲们，但始终缺乏底气，声音不大，压不住嘈杂的声音。
堂堂县委书记，镇不住几个草民这怎么行？
传出去了哪还有威信？
马德禄从旁边拽过一把木椅子，猛地站上去，高声喊道：“安静一下！
安静一下，乡亲们！
你们听我讲两句！”
乱糟糟的声音稍微静了一些，哭声也小了一点，老百姓们想看看县委书记能给他们个什么说法。
马德禄想让说话的语言尽可能地做到平易近人，想用土话来讲，但又不知道怎么表达，于是只好用平时对乡镇干部讲话的腔调：“大家听我说，县委对王二秀服毒的事非常重视，我希望大家不要马虎。
人命关天，谁马虎了谁就要负责任。
现在最要紧的是救人，再晚了就会出人命。
出了人命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话还没说完，老百姓就嚷嚷了起来：“不行，你不把那几个拉猪挑粮的人送进公安局，我们就不让你送人！”
大叫的声音盖过了马德禄的声音。
“同志们，不要这样说，现在是法制社会，处理问题一定要按照法律程序办事。
赵强他们犯了法，该坐牢我是会让他们坐的，现在不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把服毒的王二秀送到医院去抢救！”
马德禄的声音盖不过老百姓的声音，只好软了一些。
“放屁，你们这些当官的哄死人不偿命，你现在不法办他们就是不行！”
“你口口声声讲法，你咋不要求乡干部们也讲法？
法律难道只管我们老百姓？”
村民说话的语气依然强硬，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看来讲道理讲不成，马德禄认为还是要以刚克刚：“出了人命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你们谁担当得起？”
马德禄声音更大更严厉了。
一位年龄较大的男人挥着手说：“你别在这吓唬人，药是王二秀自己喝的，关我们什么事？”
眼看斗不过群众，马德禄悻悻的从椅子上下来。
他走到蹲在王二秀身边的几个女人跟前，指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王二秀，对李慧英、张巧说：“你们快让人把她送进医院，再不送就来不及了！”
王二秀的儿媳李慧英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边哭边说：“我婆婆早就不想活了，我们一家人要吃的没吃的，要穿的没穿的，活着还有什么劲啊……”王二秀的女儿张巧抬起红肿的眼睛，望了一眼县委书记。
一双噙满泪水的眼睛里闪动着灵秀的光芒。
马德禄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双眼睛，西目相对，双双吃惊。
他心中一阵悸动，透过张巧身上土里土气的穿着，他发现了新鲜。
王二秀嘴里的白沫不住地往外涌，浑身开始抽搐，情况己经十分危险。
马德禄实在没有办法，焦急之中，他看着秘书小田、司机小周说：“来，快把她搬到车上去。”
“不行！
哪个都不能动！”
老百姓看到县委书记要亲自搬人，就一拥而上，在马德禄和王二秀之间形成了一道人墙，将他们隔开了。
马德禄近乎吼叫地说：“谁再敢阻拦我们救人就是犯法！
我就让他坐牢！”
老百姓根本不理他那一套，声音比他还大：“那好，你就干脆把我们都送去坐牢！
现在就把我们都铐起来！”
人们己经不把他这个县委书记放在眼里了。
外面的人拼命地往里挤，将大门围得水泄不通。
里里外外的人一齐吼叫：“就是，就是，有本事你现在就把我们送去坐牢！
你现在就送我们去坐牢！”
村民们知道法不责众，公安局就是关，也关不了几个人，所以他们不怕。
马德禄看了看这些无法无天的村民，也无可奈何。
他想退出去，挤了挤，人群中没有容他走过去的缝隙。
秘书小田、司机小周看到领导想出去，就拼命地往外挤，可是非但没挤出去，相反外面的人还在使劲地往里挤。
马德禄身边放着一把椅子，几次差点被村民挤倒在椅子上。
他只好把椅子立起来，用手扶着椅子支撑着自己。
马德禄心想，我一个堂堂的县委书记在这里遭这份洋罪，真是窝囊透了。
早知道县委书记这么难当，就该坐在市委副秘书长的位子上不下来。
马德禄他们几个人己经被淹没在人海中，脏乱的空气死死地包围着他们。
柳静心里一阵翻腾，想呕吐又没地方吐。
她靠在马德禄身上，踩在椅子上呼吸了几口上方还不算浑浊的空气，才勉强压住了翻翻江倒海的胃。
柳静从椅子上下来，尽管心里不舒服，但还是紧紧地护着身边的马德禄，她不能让他倒下，马德禄如果倒下了，群众也会把她挤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