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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身为官》精彩片段
到了许赤脚这一代,许赤脚去县卫校参加过赤脚医生的培训。将过去祖辈相传的中医,揉进了西医的诊疗方法。但许赤脚热衷的还是中药。
许赤脚说,只要给他时间,他早晚会研制出来延年益寿丸。
许赤脚是个很重视教育的人,当年,他逼着许一山读书,坚决不肯让儿子继承他的事业。
许一山考上大学后,许赤脚说过,人不能一辈子守在山里。只有走得远,见识才能多。
人有本事,才能帮更多人。
许一山倒没他爹那么多的想法。他发愤读书考大学,仅仅是因为他想做一个城里人。
爹许赤脚打来电话,一定是他相亲的事。
他想,如果不是因为陈晓琪,他或许会与柳媚发展发展。
他努力回想柳媚的样子,印象模糊一片。他们见面时,他甚至没留意她。
他隐约记得柳媚的笑容很甜,仅此而已。
时间太早,他没法睡。
他便萌发了去洪河大堤上走走的念头。
夜晚的洪河大堤,灯光璀璨,流光溢彩。
风光带的小径上,许多人在散步。
河边广场上,一群老太太在跳广场舞。音响开得很大,似乎震碎了河面上倒映的灯光。
喧嚣了一天的小镇宁静了许多,人们饭后来洪河大堤散步,已经成了洪山镇人必不可少的生活习惯。
许一山慢慢地往前走,他想沿着洪河大堤走一遍。
洪河大堤很长,据说延绵有三四里路。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是许镇长吗?”
他回转头一看,便看到身后的白玉。
她手里牵着一个小女孩,惊喜地看着他说道:“还真是您啊,许镇长,你来散步呀?”
许一山微笑道:“是小白啊,你也来散步?”
“是啊。”白玉看一眼河面笑道:“我们洪山镇的人,都喜欢饭后来大堤上走一走,享受一下河风的清凉,感受一下生活的美丽。”
许一山笑道:“小白出口成章,口才真好。”
白玉抿嘴一笑道:“我哪敢与您比啊,您才是大才子,我就一小镇的一个普通女人,有什么口才哦。”
小女孩仰着头看着许一山,甜甜一笑道:“妈,他是我爸爸吗?”
白玉吓了一跳,赶紧去捂小女孩的嘴,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嗔怪道:“傻姑娘,他不是,你叫他叔叔就对了。”
许一山本来尴尬,听她这么一说,于是蹲下去身子对小女孩说道:“宝贝,你不认识你爸爸吗?”
小女孩天真地说道:“我妈妈说,我爸爸是个很帅的男人,他去了很远的地方。叔叔,你长得好帅啊。”
白玉哭笑不得说道:“傻女儿,不是帅的男人就是你爸爸啊。”
她抱歉地对许一山笑笑,低声说道:“对不起啊,许镇长,孩子不懂事,冒犯你了。”
许一山笑道:“千万别这样说,我还真想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儿呢。不过,我想知道,孩子爸爸去哪了?”
白玉愣了一下,低声说道:“许镇长,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她牵着女儿,匆匆转身走了。
许一山看着她的背影,陷入了沉思,白玉没说丈夫在哪,似乎有难言之隐啊。
早上,许一山去找书记段焱华要求分配工作,得知段书记一早去了县里开会。
汛期即将到来,全县主要工作都摆在防汛上。
书记不在,他的具体工作没人分配,他就无可事事。
整整一上午,他连办公室的门都没出,一直在网上浏览各式各样的新闻。
隔壁妇联办公室的门也紧闭着,没看到白玉来上班。
直到下午,办公室才送来一份会议通知。
许一山看了通知,会议时间在晚上8点,这让他有些奇怪。
通常会议都在白天举行,洪山镇的会怎么选在晚上开?
秘书解释给他听,会议由段书记主持。而段书记,只能在晚上才可赶回来。
会议主题是防汛工作安排,没其他特别说明。
到了晚上,许一山早早等在会议室。
第一次参加镇会议,他不能迟到,免得给人印象不好。
八点准时,许一山听到一阵说话声由远而近,随即看到段焱华被一群人簇拥着来到会议室门口。
段焱华首先看到他,惊异地问道:“许镇长,你早来了?”
许一山笑了笑道:“我也是刚来。”
“进屋开会。”段焱华手一挥道:“今晚的会很重要,没人缺席吧?”
通知上要求镇干部全体参加会议,没具体出来名字。因此镇党委政府所属各部门的头头悉数都到了场。
许一山留意了一下,发现白玉也在。
会议一开始,段焱华作了县防汛会议的传达工作,指出县里特别重视洪山镇的防汛。
许一山一直没说话,一年前,他就得出来一个结论,未来两到三年,茅山县将要经历一场史无前例的降雨。
作为水利专业毕业的许一山,不仅仅对水文了若指掌,他需要掌握天文、气候、地质结构,以及突发情况时的应对与预警。
七年的野外勘察,让许一山将全县的水文资料全部掌握在手里心里。他查阅了五十年前的水文历史,综合了目前的气候变化,得出来茅山县未来会有大降雨的结论。
可惜,水利局领导并不重视他的研究结果。认为这些事不该属于水利局管,而将许一山的研究心血束之高阁。
洪山镇是茅山县的重点区镇,一个镇的经济占有量将近全县的三分之一。
有人说过,如果洪山镇的经济跨了,茅山县的经济会跟着跨。
但如果茅山县的经济出现问题,只要洪山镇没出问题,茅山县就不会死。
由此可见,洪山镇在茅山县的地位有多重要。
县里要求,洪山镇迅速组成防汛指挥部,确保今年平安度过汛期。
县里空前重视这次防汛,源于市里省里连续来了几道急电。
根据气象部门追踪,有一团巨大的积雨云将会在七天之后飘移到茅山县上空。让气象部门担心的是,这团积雨云在到达茅山县域上空后,将不会再移动。
这是很少见的气象,通常积雨云会因为风的缘故而飘移不定。
但这团积雨云,就好像是专为茅山县而来的。所有的气象数据表示,这团云将会给茅山县带来巨大的灾难。
许一山之前并不知道市里省里有急电过来,积雨云的事他也不知道。但是,他在考察水利设施的时候,在无修山上发现了异样。
无修山顶有一块巨大的石头,约三四个桌面大。
石头表面平整得就像刻意雕琢过一样,光滑无比。
在石头的中央,有一个手掌般的窝,无论下多大的雨。凹窝从不积水,即便是拿水倒进去,也像漏斗一样,片刻滴水不存。
许一山听闻有这样一块石头,好奇心驱使他去看了。
在石头上,他发现凹处居然盈满了水,晶莹如露,任风吹日晒,水无异样。
他将此异像与无修老和尚说了,无修老和尚闭着眼说了一句:“此乃灾难征兆。”
当然,无修老和尚的话许一山不会不信,但不会全信。他为此翻阅了茅山县几十年的气象资料,综合他勘察时的数据,最终得出将有山洪爆发的结论。
段焱华宣布,洪山镇防汛指挥部由他亲自担任指挥长,镇长担任副指挥长。组员由民政、妇联、镇武装部和水管站组成。
许一山听来听去,就是没听到自己名字,于是试着问段焱华,“段书记,我干什么?”
段焱华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说道:“你呀,暂时适应一下工作环境吧。这次防汛指挥,你就不要参与了。”
许一山急道:“段书记,我是水利局出来的,对这一块有一定的认识。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娇贵的人,不需要熟悉工作环境。请段书记给我安排工作吧。”
段焱华似乎没听到一样,他扫视一眼会议室的人,朗声说道:“请各位回去准备一下,从明天起,大家先放下手上的工作,将全部精力放到防汛这件大事上来。”
会议结束了,大家随着段焱华,鱼贯离开会议室。
许一山愣了半响,心里想,段书记是什么意思?当我不存在吗?
他起身去段焱华办公室,决心要个结果。就算不让他进防汛指挥部,也该安排他其他具体工作啊。
没有具体工作,他就是一个闲人。
段焱华似乎有点不高兴,阴沉着脸说道:“许镇长,你还要我多说几遍?镇里现在不安排你的具体工作,就是希望你多熟悉熟悉。想干工作是好事,但不能急嘛。”
许一山低声道:“段书记,我觉得我参加防汛指挥部有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你觉得嘛。”段焱华笑了笑说道:“洪山镇的防汛工作,每年都是工作中的重中之重。指挥部这些人,都是有经验的同志。防汛指挥,绝不可乱。瞎指挥或者乱决定,会给工作带来严重后果。”
许一山坚持说道:“我来洪山镇之前,就砸水利局工作。我对全县水利情况非常熟悉,知道危急时刻该采取什么措施。”
段焱华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他盯着许一山看了几眼,道:“按许镇长的意思,我们这些人都是吃干饭的,不知道要采取什么措施?”
许一山连忙解释道:“段书记,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哪个意思?”段焱华不冷不热地笑道:“许镇长,服从组织吧。”
话说到这个地步,许一山几乎绝望。
段焱华搬出“组织”一词,已经明确将他排除在指挥部之外了。
组织是个很神秘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有着巨大的能量,能将一个人送上青天,也能将一个踩进地狱深处。
他黯然从段焱华办公室出来,看到白玉等在门外。
她见他出来了,朝他眨巴着眼睛,似乎在暗示他。
白玉白天陪段焱华一起去县里开了会。
由于会议没安排她的位子,她闲着无事,去县妇联坐了坐,遇到了陈晓琪。
一听到陈晓琪的名字,许一山便觉满心欢喜。连忙问她道:“她忙不忙?”
白玉含着笑道:“我这次去,才知道陈主任原来是你妻子。许镇长,你深藏不露呀。”
许一山嘿嘿地笑,心里就像流淌着一道蜜。
他现在越来越想念陈晓琪,大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急迫。
原来心底的怀疑,已经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在许一山看来,陈晓琪已经是他老婆,他就应该倍加珍惜。
想起那晚在她家楼下亲了她的额头,心头不禁掠过一丝冲动的暖流。
陈晓琪是男人都见了都会爱上她的姑娘,不愧是最美县花。她一颦一笑,真有沉鱼落雁之美。特别是她嗔怪的调皮模样,能勾起男人心底的蠢蠢欲动。
那次登记时,民政局的人还以为耳朵聋了,眼睛花了,连问了几遍陈晓琪,“陈主任,你们是登记结婚?”
陈晓琪面无表情地皱了皱眉头道:“你们没看见吗?身份证户口簿照片都在,不登记结婚难道还登记离婚?”
民政局的人便讪讪地笑,道:“没登记结婚,怎么可以登记离婚,陈主任你开玩笑啊。”
“知道还问?”陈晓琪冷冷说道:“看清楚,我的丈夫是许一山。”
整个登记过程,许一山几乎没说一句话。每当他想开口时,陈晓琪便会瞪他一眼,让他把所有的话都烂在肚子里。
“陈主任请我照顾你的生活呢。”白玉浅浅笑道:“许镇长,你哪里还有什么需要的?告诉我,我给你解决。”
许一山想了想说道:“什么都不需要,很好。”
白玉便试探着问道:“许镇长,有个事我想问问你,你与段书记过去认识吗?他好像对你有看法哦。”
许一山摇摇头道:“不认识。”
白玉迟疑一会,低声说道:“我们回来的时候,在路上遇到过一个人。段书记叫他大岭兄弟。这个人是个龅牙,他还问了你的事。”
许一山警惕地问:“他问我什么?”
白玉想了想说道:“具体也没见他说什么,我就听到他在问你是不是来洪山镇了。”
许一山哦了一声,心里突然有些异样。
黄大岭问段焱华,肯定事先知道他来了洪山镇。
黄大岭究竟想干什么,他心里没底。那晚陈晓琪将他从派出所接出来之后,他们再没见着面。他对黄大岭唯一的印象,就是黄大岭长着一口令人很恶心的龅牙。
“段书记这人很有魄力。”白玉赞赏道:“我们洪山镇能有今天的发展,都是他一手发展壮大起来的。”
白玉突然美化段焱华,许一山没有反感。
从他来洪山镇开始,他就有一个很明显的感觉。段焱华的威信极高,即便背着他,也没人敢在背后议论他。
今晚的会议就能看出来一个问题,整个会议都只有段焱华一个人说话,镇长刘文根本没说话的机会。
工作安排也是段焱华一个人说了算,没有与其他人商量的余地。
让许一山感到意外的是,镇里干部似乎很满意段焱华的安排,没有一个人提出来问题,更没人质疑他。
这就让许一山感到有些奇怪了,按理说,段焱华虽然是,但不是什么都是他说了算。越是没有其他意见的决定,越显得霸道。
“霸道”这个词一浮上许一山的脑海,他便觉得太贴切了。
段焱华霸道,霸道得没有别人说话的余地。
白玉的赞赏听起来是发自肺腑的,但许一山还是觉得有些刺耳。
他突然问她道:“你没有开会的任务,怎么也跟着去了县里啊?”
白玉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一问,顿时愣住了。但她很快反应了过来,笑了笑说:“我是去县里办点事,顺便搭了段书记的便车。”
许一山又哦了一声。
KTV老板报了警,许一山与龅牙男一锅端,全部带进了派出所。
十几个打一个,派出所却认为龅牙男有理,逼着他认错。
否则,他们吓他说,至少拘留他十天半个月。
许一山气得要跳起来,大声争辩道:“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你们没看到十几个人打我一个?”
警察冷笑道:“就算一百个打你一个,还是你没理。”
警察给出的理由是龅牙男受了伤,而他许一山毫发无损。
许一山气得要跳起来,“这也算理由?”
无论他怎么申辩,警察还是将许一山关进了羁押室。
半个月不到进了两次派出所,许一山哭笑不得。而且这次与前面一次不同,明天他就该去洪山镇报到。
组织部的人说了,会派人与他一道去洪山镇。
这是殊荣,一般干部无法享受得到。组织部送人去单位,都是重点人物,重点单位。
他许一山只是去洪山镇,而且还是个副镇长。组织部怎么也不可能派人到场。唯一的解释就是上面很重视他。
如果明天组织部等不到他的人,会产生什么看法也难说。
羁押室里除了他,还关着一个老头。
老头缩在角落里,有一眼没一眼地看他。
许一山起初没搭理他,敲着铁栅栏喊,“你们还讲不讲理?我要见你们所长。”
他心里想得很天真,见到了所长,表明身份,所长不见得不给他面子。就算不给他面子,也该给陈勇面子。
毕竟,陈晓琪跑去水利局拉他去登记结婚,这在小县城里就是一个大新闻。
喊了一阵,没人理他。心里便想,这些人太无情了,等到老子那天发迹了,绝不放过他们。
角落里的老头突然笑了笑说道:“小哥,别喊了,打扰我睡觉了。你喊破喉咙也没用,明早再说吧。”
许一山看一眼老头,心里一动,跟着笑了起来,说道:“我就想让他们也睡不好。”
他心里还是有点底的。
打架斗殴,属于小纠纷。何况后果也没什么,就是龅牙男头上挨了老董一酒瓶子。
他许一山现在已经是个没上任的副镇长,又有个县委办主任的丈人,谁还能将他撸下来?
老头笑眯眯道:“看小哥也不是普通人,是个官吧?”
许一山叹道:“不是,就一老百姓。”
老头还是笑眯眯的,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摇摇头道:“不是,小哥你印堂发亮,地阔方圆,不是小老百姓的相。”
这一下逗得许一山来了兴趣,于是问老头,“老人家你是干嘛的,怎么也关进来了。”
老头嘿嘿笑了,伸出一个手掌晃了晃道:“我是个看相的,他们说我搞封建迷信,弄进来了。”
许一山闻言,顿时乐了,笑道:“原来是看相算命的啊,老师父哪里人啊?”
老头陪着笑脸道:“我是外地人,别人都叫我段八字。”
许一山恭敬道:“原来是段爷,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许一山说这句话,既不是揶揄老头,也不是讥讽他。
七年在野外勘探全县水利设施,山野乡下他遇见不少奇人。按理说,他一个接受高等教育的人,对唯心玄学之类的东西带有排斥感。
事实上确实如此,刚出校门时,他一不信命,而不信佛。
直到他顺顺利利进入水利局工作,他才开始感觉道命运的神奇。
以他家的资源,体制内的工作他是绝缘的。然而,命运将他推到水利局的岗位上,成为体制内的一个人,这不能说不是他命好。
接触的人越多,见闻也就越多。许一山养成了对江湖上任何人都怀尊敬的态度。
羁押室里冷,灯光也暗淡。又因为是半夜,鬼影子都看不到一个。许一山根本没法睡着,闲得蛋痛。
他好奇心起,伸出手掌道:“段师父,要不你帮我看看手相,我看你说得对不对。”
段老头也不拒绝,凑到他跟前来,两个人盘腿坐在地上,谁也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段老头松开他的手,面色凝重道:“小哥,我说直话,你不会见怪吧?”
许一山道:“您尽管说。”
段老头便叹口气说道:“从小哥手相来看,近期可能会有牢狱之灾啊。”
许一山吓了一跳,愣愣瞪着段老头道:“你吓我吧?我没犯事,那会有牢狱之灾?”
段老头微笑道:“小哥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人在屋里坐,祸从天上来?”
许一山承认听过,但心里在嘀咕着想,“这老头是想骗几个钱吧?”
看相算命的人,哪个城市都不缺。档次高点的,弄个门面。档次低的,就在街边摆个摊糊弄人。
这种人大多聚集在寺庙周围,也有不少在医院外面摆摊。
这是城市的一道景观,见怪不怪。
许一山平常也经常看到摆摊算命的人,但他从不过去看热闹。
在他看来,人的一生,固然有命理一说,但只要后天勤奋,并非不可改命。就像他爹许赤脚说的那样,生来只有一口,别想吃一碗。
许赤脚坚决不去古山镇街上开药铺看病,就是坚信了他的命,只配在乡下找一口饭吃。
心里虽然怀疑,嘴上却不认输。许一山试探着问:“有解没?”
段老头笑而不答。
许一山只等他说“有解”,就敢断定老头只是想骗几个钱。而且他不得不佩服老头的心态,已经关进来了,还不忘骗钱,这个心理该有多强大。
可是段老头既不说有解,也不说无解。这让许一山一时无法判断了。
进来之前,身上的东西都被搜走了,他想打个电话找老董的机会都没有了。
凌晨三点,听到脚步响。
段老头突然说道:“救你的人来了。”
许一山狐疑地问:“你怎么知道?”
段老头莫测高深地说道:“天机不可泄露。”
果然,进来一个警察,打开门喊道:“许一山,出来。”
许一山回头去看段老头,发现段老头已经闭上了双眼,双手抱在胸前,似乎睡着了一般。
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话,随着警察从羁押室出来。
等在门外的居然又是陈晓琪。
许一山尴尬不已,低声说道:“你怎么来了?”
陈晓琪哼一声道:“我不来,你准备还在这里呆多久?”
许一山嘀咕道:“又不是我的错,他们十多个人打我一个,他们居然还有理。”
陈晓琪瞪他一眼道:“许一山,我现在不与你废话,等下再说。”
许一山便不出声了,他像个孩子一样,看着陈晓琪与派出所的人说说笑笑一阵,将他领出了派出所。
陈晓琪一坐进车里便埋怨道:“许一山,你闯大祸了,知道吗?”
陈晓琪满脸不高兴,顾自往前走。
许一山犹豫了一下,紧走了几步追了上去,满脸歉意说道:“晓琪,这事不全怪我,他们欺辱人欺侮到脑门上了。我若是任他们欺侮,传出去说你陈晓琪老公是个软蛋,丢你面子啊。”
陈晓琪哼了一声道:“许一山,你成熟一点好不好?打架斗殴都是街头小混混干的事,你不说还好,既然说了,我问问你,你去KTV干嘛?”
“唱歌啊。”许一山愣了一下回答她道。
“是你歌唱得好,还是你心情不好?你要去唱歌。”
“都不是,是老董说去唱歌的。”许一山解释道:“老董你也认识,我们单位的。”
陈晓琪便不作声了,迈着细碎的步子往前走。
黎明前的大街,街灯有气无力。除了几个环卫工人,很难看到行人。
一辆洒水车过来,音乐随车而至。许一山拉了她一把,躲过洒水车的水,骂了一句:“没眼睛啊?看到人还不停车。”
陈晓琪瞪他一眼道:“许一山,你有毛病吧?人家停车不工作了?”
许一山嘿嘿地笑,低声说道:“晓琪,我是怕他们洒你一身的水。”
陈晓琪要回去,许一山跟着去不是,不去也不是。
正在犹豫,听到陈晓琪喊了他一声道:“许一山,你还傻站着着干嘛,回家啊。”
“回哪?”他故意问。
“跟我走就是了。”陈晓琪又瞪他一眼,蹬蹬回家。
许一山紧随其后,想说话,发现陈晓琪似乎没有与他说话的欲望,便觉得有些尴尬。
这是陈晓琪第二次来派出所保他。第一次也是与老董炸金花被抓,这次还是老董,大家被抓。
老董看来是个灾星,与他在一起,几乎没好事。
想起陈晓琪两次过来派出所给他说情,许一山内心除了感激,还荡漾着一丝得意。
“这个老婆没娶错。”他暗暗地想。
到了陈晓琪家,陈勇夫妇已经起床了。正在阳台上练气功。
陈勇十几年前遇到过一位气功大师,当即被气功大师的惊人绝技所折服。气功大师的意念移物在陈勇看来神乎其神,便诚心拜大师为师。
十几年来,一刻也没敢松懈,努力练功,期望有一天能像大师一样,运用意念能将塞进瓶子里的硬币转移到其他地方。
他们夫妻没其他爱好,爱护身体是他们唯一的追求。以至于陈勇快六十岁的人了,还如四十岁的壮年人一样。而曾臻跟着学气功后,外表似乎也变得越来越年轻。
五十多岁的妇人,却如三十岁的少妇一样,风姿绰约。
他们显然不知道陈晓琪什么时候出去了,看到陈晓琪和许一山一前一后回来,曾臻惊异地问:“你们去哪了?”
陈晓琪哼了一声道:“有人学流氓打架,被派出所抓了去。”
“一山啊?”曾臻看了他一眼,狐疑地问:“跟谁打架了?情况怎么样?”
许一山尴尬地笑,不知要怎么回答。面对着曾臻的问话,他只能微笑着去掩饰。
“龅牙黄。”陈晓琪代他说道:“就是的二儿子,黄大岭。”
曾臻狐疑地问:“大岭不是在省城吗?什么时候回来了?又怎么与一山发生争执了?”
陈晓琪没好气地说道:“你问他。”
许一山哪里知道龅牙姓什么,更不知道龅牙是茅山县一把手黄山的儿子。
黄山有两儿子,大儿子黄秋华在京城上班,是茅山县副主任。按理说,茅山县在京城是不能设办事处的,一个县级单位,最多只能在省城设办事处。
但茅山县有些独特。原因在于当年茅山有一支游击队,简称“茅山支队”。茅山支队为后来的解放事业作出过特别大的贡献。当年的负责人后来都随军南下,官至京都。
最爱吃茅山的猪血丸子。这种地方性的食物真有地方特色。猪血丸子很多地方都有,都没有喜欢的味道。于是,茅山县每年都会给送去不少猪血丸子。
觉得茅山县来往一趟太辛苦,干脆指示让茅山县在京城设一个办事处。
茅山如奉,果真在京城设了办事处。
黄山二儿子就是龅牙男黄大岭。
黄大岭原来在茅山时,就是个知名人物。某年,黄大岭涉嫌,本该接受法律制裁的。但不知什么原因,黄大岭从茅山县消失了。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传出黄大岭在省城做生意,而且生意做得很大。
黄大岭这些年很少回来,以至于茅山县的人都快要忘记他的存在了。
陈晓琪要回去自己房间休息,许一山迟疑着没敢跟着进去。
曾臻看一眼在阳台上正做着吐纳功夫的丈夫,低声对许一山说道:“一山,以后这样的人少惹,知道吗?”
许一山诚恳点头,如果不是在KTV偶遇,许一山这辈子可能都不会与黄大岭有交集。
黄大岭是在看到欧阳玉和王佩后,惊羡她们的美色,尾随来许一山包厢的。以他黄大岭的性格,茅山县的女人在他面前不能说一个“不”字。
偏偏欧阳玉不卖他的帐,又遇到一个喝醉了酒,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的老董董一兵,于是双方发生了争执,以至于动手。
本来这件事与许一山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但许一山不愿意老董吃亏,便仗义出手。
许一山不会知道,他这一出手,从此就惹下了祸根。
“这种人我们惹不起,躲得起。”曾臻叮嘱他,道:“一山,一夜没睡了吧?”
许一山嗯了一声,小声说道:“我现在回去,天亮了得去洪山镇报到。”
曾臻迟疑一下,眼光去看女儿陈晓琪的房门,犹豫着说道:“要不,你去晓琪房间休息一下?”
许一山赶紧摇头道:“晓琪会不高兴,让她休息吧,我不去打扰她了。”
曾臻似笑非笑地看了看他,压低声问道:“你们......你们还没......”
她欲言又止,一句话在嗓子眼里盘旋就是飞不出来。
许一山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红了脸说道:“还没。”
曾臻没再追问下去了,突然转了个弯问他道:“去过新房了吗?”
许一山摇摇头,讪讪笑道:“还没去。”
曾臻哦了一声,她让许一山等一下她,她去拿了一张银行卡出来,悄悄塞给许一山道:“拿着去添置一些家具。”
许一山想推脱,但被曾臻瞪了一眼后便不敢作声了。只好收起银行卡来,内心充满了无限的感激。
曾臻送房又送钱的,让许一山有种受宠若惊的惶恐。原以为他们夫妇不会接受自己,哪知道惊喜一天比一天多。
正要告辞回去水利局,陈勇练完功从阳台进来。
看见许一山在,意外地咦了一声道:“你来得正好,今天不要去洪山镇了,有人要见你。”
县里有通知,许一山暂缓报到。
暂缓报到是因为有人要见他,而且很急。
上午,陈勇带着许一山先去了组织部,说了情况。组织部很理解,表示等许一山有空了再去报到不迟。
许一山不知是谁那么急着见他,特又不好问陈勇。
虽然陈勇现在是他岳父,两个人接触并不多,彼此陌生。
县委办的人将许一山安排在会议室等,嘱咐他不要轻易离开。
许一山老实答应,一个人在会议室等着。直到十一点多,才听到门外一阵脚步声,随即门被推开。
首先进来的是那天在车祸现场救的老者。他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一路豪爽大笑。
紧随其后的是茅山县一二把手,再后边,才是陈勇。
许一山赶紧起身,满带微笑,迎上前去,喊了一声,,县长,您好。”
一把手黄山将他打量一番,笑道:“精神不错啊,小伙子。”
茅山县虽然不大,但想见到一把手他们,也不是很容易的事。
许一山过去只是个小科员,见领导的机会少之又少。
突然见到县里两个大头头,心里不免有些紧张。
县长是个儒雅的中年男人,他拍拍许一山的肩膀关切问道:“等很久了吧?小许。”
许一山连忙说道:“不久不久,应该的。”
县长便笑,顾左右说道:“本来今天是小许去洪山镇报到的日子,但廖老要见他,这事比什么都重要。小许同志这次很勇敢,廖老特地老感谢他的,大家鼓掌致敬吧。”
一行人都鼓起了掌,许一山跟着机械地拍着手。
那天在现场看到司机吓得魂魄出体,一口一个叫着“廖部长”,许一山知道,廖老头不是简单人。
果然,一坐下来之后,首先是黄山回顾历史,讲述了当年茅山支队的英勇事迹。接着,县长谢飞又补充了一些老一辈茅山革命先驱的壮烈之举。感谢了老领导这么多年来对茅山县的支持与照顾。
最后,才是廖老讲话。
廖老说话没过多客套,他先叫过去许一山,伸出双手握着许一山的手,真诚说道:“小许,感谢你救了我和廖晓秋的命啊。当年在茅山与敌人斗争没死,这次回来差点死了。看来,地下的兄弟在等我了啊。”
和县长陪着笑脸,一个劲检讨自己工作上的不足。就不该同意廖老的要求,让他单独带着司机去古山镇老地方缅怀过去。
廖老是京城退休下来的领导,曾经领导全国的水利工作,功高劳苦。
五十年前,廖老还是青春少年时,就是茅山支队的
茅山支队有百来个人,平常藏在无修山上。当地地主恶霸听到茅山支队的名字,双腿就是发抖。
说,为惩治恶霸,解放劳苦大众,廖老带领部下常常在月黑风高的晚上潜入这些人家里。他们杀猪去谷,将恶霸地主抓起来公审。
若是民愤极大的,当场处决。民愤少且对革命有功的人,常常会获得他们的赞赏与支持。
廖老后来随南下部队下去湘西一带剿匪,再后来还去了福建沿海一带作攻台的战备动员。
廖老最终去处是回到京城水利部,在副部长的位子上退下来,从此闲云野鹤,不问政事。
茅山县就是在廖老的大力支持下设立的,也是廖老闲暇时间最爱去的一个地方。
这次廖老回乡,是因为他感觉越来越老,想趁着还能走动的机会,最后回一趟茅山县,在当年他曾经战斗过的土地上走一走,看一看,以解多年想念之苦。
廖老回乡,茅山县如临大敌。
这样高职位的领导,多年来难得会有一人亲临茅山县。虽说廖老已退,但虎死威犹在,就连省里的领导也不敢掉以轻心,何况一个茅山县。
廖老去古山镇,主要就是缅怀过去。
古山镇过去是茅山支队最活跃的地方。因为山高林密,。因此茅山支队在古山镇一带出入如无人之境。是当时茅山县最红火的根据地。
当然,古山镇发生过两次激烈战斗,双方各有伤亡。其中茅山支队支队长在最后的一次战斗中牺牲了,廖老顺理成章接替他成为支队长。
再后来,革命的浪潮席卷全国,茅山很快得到解放。
廖老带着队伍于是随南下大部队奔赴其他战场。
支队长牺牲时才28岁,已经成了婚。生了一对儿女。
由于当时战事紧张,支队长牺牲时,他家人已经走散找不着。这成了廖老心里最难受的一件事。几十年来,他一直在寻找支队长的后代,至今未果。
廖老说到动情处,双眼居然泛起了泪花。
会议室里的空气变得沉重而肃穆,许一山表情凝重,随着廖老的心情一起一伏。
话题回到车祸上来,经交警部门勘查,得出是中巴车司机违规在先。
中巴车是下行,廖老的车是上行。双方速度都很快,在拐角处,因为视线不好,中巴车将小车撞出了路面,卡在两棵树的中间,摇摇欲坠。
如果不是许一山果断出手,后果就是人随车翻进山谷。
一想到这样的结局,所有人末免心里一阵后怕。倘若廖老在茅山县出了事,整个茅山县都逃脱不了干系。
县长介绍说,许一山马上赴洪山镇上任,担任主管农业水利的副镇长。这是茅山县委对他的重视,希望他在新的岗位上发挥他的主观能动性,将洪山镇的工作推上一个新台阶。
廖老不断颔首,赞扬道:“小许同志确实该放到一线去锻炼锻炼,只有心系人民的领导,才是老百姓需要的领导。”
得知许一山因为他的接见而未能及时去洪山镇报到,廖老惭愧不已地自责道:“小许,对不起啊,我个人的问题而耽误你的工作,真是太不应该了。”
许一山微笑道:“廖老您别这样说,能得到您的接见,是我一生最大的荣幸。”
廖老突然起身,摆摆手道:“这样吧,我亲自送小许同志赴任,大家不会反对吧?”
和县长一致表示赞同。
因为有个重要的会议,不能陪着廖老一起去,于是便安排了自己的秘书陪着廖老送许一山去洪山镇。
许一山客气的推辞,但廖老态度却十分坚决。
廖老发话了,没人敢阻拦,于是一行人即刻起身,准备一起送许一山。
许一山诚惶诚恐,心里想,如果这样去,阵仗显得有点大。
万一被人误会,今后的工作很难做。
他低声对廖老说道:“您就不要送我了,我自己坐车去就行。反正时间还早,我在下午下班之前一定会赶到洪山镇去。”
廖老微笑道:“小许同志,我送你,完全是私人情谊。我老头子还有话与你说,你先别急着推辞。”
在廖老的坚持下,许一山没好意思再推辞。
县长都有重要会议,脱不开身陪廖老。在门口话别的时候,许一山主动伸手去与县长握手。
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走开,似乎没看见他伸出的双手。
县长见状,连忙主动去握了许一山的手,充满感情嘱咐他道:“小许,洪山镇是我们茅山县大镇。你去后,要主动与上下级搞好关系。你们团结了,工作就能上一个台阶。谨记谨记。”
许一山认真说道:“请县长放心,我许一山绝不会丢您的脸。”
有廖老出面,组织部派了一个副部长过来陪同。
廖老要求与许一山同车,许一山没推辞,上了廖老的车。
从廖老提出送他赴任开始,许一山就感觉自己踩在一块云彩上。
廖老是谁?堂堂一部长,别说一个洪山镇,就是市里省里,他跺一脚也能颤三颤。
老部长亲自送他赴任,试问整个茅山县,谁有此殊荣?
车出县委大院,许一山一眼便看到门口停着一辆警车。
警车边站着一个笔挺的男人,看到他们车来,举手敬了一个标准的礼。
随车的秘书介绍道:“这位是县公安局副局长魏浩同志。听说您要去洪山镇,他亲自过来给您保驾护航。”
廖老摆摆手道:“别搞那么复杂,请他们回去吧。”
秘书为难道:“这是县里的意思,也是魏浩同志主动要求的。”
廖老脸一沉道:“这不是劳民伤财吗?我说不要就不要。让他回去,他的职责不是保护我一个人,而是该去保护广大的人民群众。”
见廖老生气了,秘书赶紧让司机停车。
他下去车,走到魏浩面前不知与他说了什么,只见魏浩一边点头,一边夸张地笑。
秘书回来,魏浩也上了他的车,拉着警报扬长而去。
廖老摇摇头叹口气道:“这些人就喜欢搞形式主义。他们不知道形式主义害死了多少人啊。”
许一山解释道:“这是我们县里对您的尊敬。没有您当年的流血牺牲,哪有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啊。”
廖老笑而不语,突然问他道:“我哪天看你给小雅他们敷药和喂药,你能告诉我,那是些什么药吗?”
许一山心里一动,讪讪笑道:“那是我家父自己研制的土药丸,上不得厅堂的。”
廖老正色道:“错,有效的东西就是好东西。我听小雅说,你哪药敷在她身上后,就像遍体吹了凉风一样,很有疗效嘛。当然,这次小雅吃了苦了,这不,现在还躺在医院里。”
许一山诚恳说道:“确实吃苦了。可惜我不是医生,帮不上忙。”
车出县城,路边又看到有警车闪着警灯等在路边。
廖老不高兴地皱起眉头,问秘书道:“这搞什么鬼名堂?不是说了不让他们跟着去吗?”
秘书苦笑道:“我说了,可是他们不听,我也没办法啊。”
廖老便不作声了,微微闭上眼睛假寐。
许一山更不敢说话,他努力将身体躲往一边,尽量不与廖老身体接触。
洪山镇在县城南边,出了县城二十多公里就到。
通往洪山镇的路是一条宽敞的水泥路,这条路曾经作为茅山县的样板工程上过市里的日报头条。
许一山看着宽敞平坦的路,心里立马将它与通往老家古山镇的路联系了起来。
去古山镇的路,狭窄而坎坷。
过去县里几次出规划要将路面拓宽硬化,终因资金跟不上而一直停留在图纸上。
茅山县每年的财政收入不高,仅仅能满足全县的需要。
茅山县属于山区小县,几年前还带着贫困县的帽子。
黄山上任后,彻底将贫困县帽子摘了下来。但老百姓感觉却没多大变化,该没钱还是没钱。
财政紧张,自然顾不上修路。以至于通往古山镇的路,一路坑坑洼洼,晴天满天灰,雨天一路泥。
廖老闭着眼问许一山:“小许,听说你是学水利的?”
许一山轻轻嗯了一声道:“是,我是水利学院毕业的。”
“你对你们县里的水利工作有什么建议啊?”廖老饶有兴趣地问。
许一山已经知道廖老是水利部门的老人,他前辈子扛枪,后辈子拿笔,一直奋斗在全国的水利战线上。
全国最著名最重大的水利工程图上,都有廖老签下的名字。
行家面前不说假。许一山诚恳说道:“要说建议,我还真说不好。茅山处于亚热带雨林地理位置,降雨量大。境内河流众多,水土流失严重。我勘查过全县28条河流,最大的河是流经洪山镇的洪河,全长35公里,汇入洞庭湖,流进长江。”
“最短的河是古山镇的古山河,全长十公里,灌溉面积却有万亩。但古山河在枯水期是没水的,古山水库关闸后,河便断流。”
“其他河流,大多是湘江支流,流经面积受地理位置影响,各有不同。”
“28条河流,经常出现洪涝灾害。最严重的一次是洪河决堤,造成人口死亡十余人,经济损失上千万的后果。”
廖老突然睁开眼问:“到底死了多少人?”
他口气听起来很严厉,让许一山心顿时像擂鼓一样的跳。
他迟疑着说道:“县里材料上说,死十一个人。”
“数据真实?”
“应该真实。”
许一山心虚地笑,小声说道:“您觉得不止?”
“我若相信他们报告上的数字,这天底下就没冤魂了。”廖老叹口气道:“当然,这也不全怪他们,有时候他们也是没办法,毕竟,头上的乌纱帽比什么都重要啊。”
让许一山吃惊的是,洪山镇叫什么,哪里人,他倍儿清楚。
来之前,陈勇私下与他说过,洪山镇段焱华是个脾气很怪的人。他年龄并不大,但能将洪山镇治得服服帖帖。这几年的经济工作搞得也很不错,是个名副其实的大镇。
前年,县里将洪山镇列为镇,意思就是洪山镇的一把手由县委担任。
这样一来,段焱华就有了个的身份,比县委办主任陈勇还要高一个级别。
陈勇提起段焱华的时候,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话不好说。
许一山当时也没多想,心里就一个念头,既然是人家的手下,听话,多干事,关系自然就会好起来。
然而,让许一山意外的是,段焱华与廖老居然是熟人。
洪山镇果真是茅山县第一大镇。
单从外表看,就能甩古山镇几条大街。
据说,茅山县建县初期,曾有人提议将县治设在洪山。由于当时主官老家在现在的茅山县城所在地,这段公案最后以不搬迁为原则,从而没有变迁到洪山镇来。
洪山镇地理位置非常优越,境内有一条国道穿镇而过。
交通便利,物流通畅,比起茅山县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镇政府在镇中央,一座看起来不比县政府的小的大楼鹤立鸡群俯瞰整座镇子。
门口有保安值班,看到廖老的车来,问也没问就打开了栏杆。
镇委书记段焱华早等在院子里,他快步走到廖老车边,打开车门,伸手遮住车顶,请出廖老。
许一山从另一边车门下车,作为新上任的副镇长,他要第一时间拜见段焱华的码头。
跟在廖老车后的是组织部的车,组织部副部长从车里出来,喊了一声,“段书记,身体可好。”
段焱华客气与他打招呼握手,他似乎没看见许一山一样,对许一山与他打招呼视若不见。
许一山心里咯噔一下,这段书记是故意忽略他,还是因为太忙而没来得及与他说话?
段焱华将一行人请进会议室,廖老当仁不让被请去做上首。
廖老推辞道:“小段,今天的主角是小许,该他坐上首啊。”
段焱华淡淡一笑,“廖老,您客气了。只要您在,这上首谁都不能坐。”
他有意无意扫了许一山一眼,摆摆手道:“大家都坐吧。”
组织部副部长亲自宣布任命,将许一山介绍给洪山镇党政部门。
段焱华率先鼓掌,代表镇党委镇政府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欢迎词。
段焱华说话的口气很凌厉,而且口才极好。他几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语言就像精心雕琢好的华章一样。
他今年才41岁,身材魁梧,头发剃成板寸,显得精神百倍。
一双眼睛大而有神,两道剑眉显得孔武有力。
会议室安静至极,所有人包括廖老,似乎都在聆听他的讲话。
许一山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他是第一次踏入官场。官场里波云诡异,尔虞我诈的事虽然没亲身经历过,但也属于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的人。
段焱华的讲话里,时刻不忘提醒在座的人,洪山镇是一块铁板,针扎不进,水泼不进。干群团结一心,决心要将洪山镇打造成为全国全强镇之一。
当然,他在结束讲话前,说了一段话让许一山心里很别扭。
段焱华说:“在我们洪山镇,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岗位。每一个人时刻都在为老百姓着想。洪山镇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我们不养闲人。所有以裙带关系,或者其他手段来我们洪山镇的人,注定混不下去。”
许一山心想,他这句话是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呢?
许一山在半个月前还只是水利局的一名基层小科员,如果不是因为陈晓琪,他这辈子可能都只能在科员的位子终老一生。
段焱华说的裙带关系,难道不是在暗讽他是靠陈晓琪上位来的吗?
初次见面,段焱华的话语就表现出极端的不友好,许一山不禁担心起来,以后自己在洪山镇要怎么才能站住脚。
自始至终,段焱华都没提起“许一山”三个字。直到他的讲话要正式结束,才看着许一山说道:“许副镇长,县委县政府非常重视你啊,你可不能辜负党委政府的一片苦心。希望你在洪山镇干出一番事业出来。”
许一山赶紧起身,紧张得几乎口吃,说道:“我......我一定会谨记段书记的话。”
段焱华淡淡一笑道:“不,你应该听党的话,而不是听我的话。”
许一山顿时尴尬起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廖老及时替他解了围,说道:“小许,你坐下吧。小段书记的讲话,高瞻远瞩嘛。干革命工作,确实要一心为公,洪山镇是个大镇,也是个好镇。希望你们团结在小段书记的周围,把洪山镇的各项工作推向一个新台阶。我也希望过一两年后,能看到全国百强镇的牌子挂在这个会议室的墙上。”
欢迎仪式简单而快捷,段焱华表示,由于汛期要来,他现在日夜不敢寐,将全部精力投在防汛这件事上去了。
会议结束,段焱华并没安排许一山具体工作。
散会后,段焱华请廖老去他办公室小坐。
许一山没接到邀请,不方便跟着廖老一道去。
组织部在宣布完任命之后,任务已经完成。他们要回县里去。
段焱华没留他们吃饭,安排了许一山和党政办主任一起送组织部领导离开。
站在洪山镇镇政府大院里,副部长握着许一山的手说道:“小许,希望你快速适应新岗位的工作。”
许一山诚恳点头,目送他们离开。
洪山镇的欢迎仪式,看似隆重热烈,却像鸿门宴一样,一上来就给许一山贴了一个标签。
这个标签就是许一山不是靠真本事上来的,而是靠陈晓琪一家的裙带关系上位的。
送走组织部的人,许一山茫然着不知要干什么。
党政办主任带他去办公室,镇里已经给他安排了单独办公室,在镇政府三楼最北边的一间房里,打开窗户就能看见洪河的水在缓缓地流。
办公室的隔壁是镇妇联办公室。
党政办主任对许一山说道:“许镇长,今后你就在这里办公,需要什么东西,你直接跟我说。”他想了想说道:“还有,你的宿舍也安排好了,等下后勤的同志会来带你过去。你忙,我先回去了。”
许一山客气地说道:“谢谢你,有事我再麻烦你。”
他的办公室分前后两间,前面一间是办公室,后面一间是临时休息室。
这种待遇,让许一山不禁感概万分。
县里一百多个局委办,几个人能有这么好的办公条件啊。即便是他老丈人陈勇主任,未必能享受前面办公,后面休息的大套间。
在水利局七年,许一山都是与人合坐一间屋办公。
水利局的条件在全县不是最好的,办公条件比不得其他有钱的单位。
两个人三个人合在一起办公司空见惯。
比如许一山,从他进入水利局开始,就一直没单独享受过一个人办公的舒适。他的办公室七年里换了四个人,他就像被钉子钉住了屁股一样,从没挪动过。
好在他七年工作时间在办公室的时间很少,全年野外勘察水利设施,让他很不习惯机关生活。
他前后两间房都看了一遍,发现无论是办公用品,还是临时休息的被褥,都安排得整整有条。
突然,他听到敲门声,回转头去看,便看到门口笑吟吟的站着一个女人。
她大约三十来岁,白净的脸上,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盈满了微笑。
她薄施淡粉,嘴唇的颜色恰到好处。一头黑发,如瀑布般倾泄而下。
她穿着一套白色的连衣裙,脚下是一双白色的高跟凉鞋,一米六左右的个子,将她的身材衬托得愈发娇俏玲珑。
许一山仿佛记得,刚才在会议室的欢迎会上见过她。只是那时候心情紧张,没太多注意。
“许镇长,我是隔壁办公室的白玉。”她轻轻抿着嘴唇,微笑便荡漾开去。
“哦,是白主任啊。”许一山回过神来,想起段焱华当时介绍过,她是镇妇联主任白玉。
“不用了。”白玉客气推辞。她将许一山的办公室打量了一番,问道:“许镇长,对环境还满意吗?”
许一山客气答道:“还行。”
白玉笑容深了一些,道:“许镇长,这比不得你们县里大机关。我们乡下条件有限哦,你不会嫌弃吧?”
许一山笑了,道:“不敢不敢。这里比起县里,条件好十倍不止。”
许一山没说谎,这里比起他在水利局的办公室,真有天壤之别之感。
白玉道:“我给您倒杯茶吧。”
她像燕子一样轻盈飞进来,找了茶杯,看看放在桌子上的茶叶,眉头微微一皱道:“这茶不好喝,我给你拿点茶叶过来。”
没等许一山婉拒,她已经回去了自己办公室,很快拿来了一罐装潢十分漂亮的茶。
“我同学寄给我的,我又不喜欢喝茶。”白玉浅浅一笑道:“送给你喝吧,不嫌弃吧?”
许一山连忙说道:“哪怎么行啊?无功不受禄。”
许一山对喝茶也没太多讲究,但他懂茶。他懂茶源于他大学同宿舍的一个同学,睡他上铺的一个福建兄弟。
他家有两座茶山,主要产铁观音。
铁观音在一段时期内独领风骚,成为绿茶当中的佼佼者。后来因为利益的驱动,铁观音逐渐没落下来,原因在于市面上的铁观音已经不再是纯正意义上的好茶了。
铁观音属大路茶,而白玉拿来的茶,许一山一眼便看到了茶叶罐上的四个字——六安瓜片。
此茶产自安徽六安,是一种小类茶。
传说,真正的瓜片,一年不会多过十斤。
因为量少,所以珍贵。
许一山好奇地问:“白主任同学是安徽的?”
白玉一愣,随即笑了,道:“她不是安徽的,只是嫁到安徽去了。许镇长真是博学啊,一眼就看出来这茶是安徽产的啊。都说你们大机关出来的人见多识广,果然名不虚传哦。”
许一山有些不好意思,白玉一口一个大机关出来的,其实他哪是什么大机关出来的啊。他一个水利局的小科员,丢在大街上都没人认识。
“还有,你以后叫我小白就行,要不,叫我小玉也好,别叫什么白主任白主任的,我听着别扭。”
许一山哈哈大笑起来,道:“行,以后我就叫你小白吧。”
本来他想说叫她“白大姐”,可是转念一想,叫人家“大姐”,似乎将人叫老了。叫她“小白”,也合自己目前的身份。毕竟,他现在是洪山镇的副镇长,比起妇联主任来说,级别要高一点。
两个人站着聊了几句后,白玉回办公室去了。
许一山往椅子上一坐,感觉椅子软乎得就像稻草堆一样。
段焱华没安排他的具体工作,他不知道该干什么。
廖老被段焱华请去后,没再露面。许一山猜测廖老是不是走了。
整个洪山镇,他过去只与管水利的人认识,其他人一概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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