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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太子:这个太子妃好眼熟李延玺沈骊珠全局》精彩片段
庄家是大晋朝公认的后族。
因为这个家族曾经一前一后出过两代皇后。
如今的慈安太后,以及已经过世的先皇后。
——也就是太子生母,孝懿皇后。
孝懿皇后郁郁而终,当今陛下独宠贵妃沈眉妩,并未再立继后。
孝懿皇后的嫡亲姑母,也就是慈安太后却还在世。
据说,孝懿皇后过世后,陛下有意立贵妃为继后,是慈安太后联合大臣一力上书劝阻。
以贵妃曾经是二嫁之身,当不得母仪天下的理由。
并且她有一个最大且致命的缺撼——
无子。
又据说,贵妃未能做得皇后,找陛下闹了好一顿脾气,最后哄得陛下将凤印以及执掌六宫的权利给了她。
这位贵妃娘娘手段了得,不似皇后,胜似皇后。
或许是因为她自个儿没能做成皇后,便将主意打到了他们殿下身上,想将自己的侄女塞到东宫来。
少臣眼里流露出一丝冷冷的嘲讽。
据说,那位沈氏嫡女生得美丽娇娆,明媚光艳,善琴艺歌舞,从小便是被当作储妃培养的。跟沈少卿之妹,景瑟小姐并称京城双姝。
当然,殿下厌恶贵妃,怎么愿让贵妃的侄女入东宫,谁知是不是蛇蝎美人或贵妃的眼线。
那沈家嫡女,似乎叫沈骊什么来着……
总之,在三年前东宫选妃宴后,京城就再也没有了这个人的消息。
贵妃从此也没再提起过这个美貌的侄女。
仿佛沈氏女不过是她跟东宫、跟慈安太后博弈的一颗棋子而已。
棋子无用,自然就成了无人问津的弃子。
沈氏女可怜么?
似乎是的。
但世家大族的女子包括李氏皇朝的公主,谁不是如此?
家族锦衣玉食的供养你,到了需要你的时候,你也必须义无反顾。
就连宫廷的公主必要时也得远嫁和亲呢。
不过,没了贵妃侄女,还有太后侄孙女。
静姝小姐不仅是慈安太后的嫡亲侄孙女,还是先孝懿皇后的嫡亲侄女。
慈安太后有意延续庄家荣耀。
三年前,殿下选妃之时,静姝小姐年纪尚小,没有在入选名册中。
三年过去,静姝小姐已经是待嫁之年,京城谁都知道她是太后为殿下准备的太子妃人选。
殿下尊敬太后。
在孝懿皇后去世时,是慈安太后站出来,跟贵妃分庭抗礼。
他们既是最坚固的盟友,又是关系密不可分的亲人。
虽说静姝小姐会成为太子妃,但少臣觉得,阿姮姑娘也当得起良娣之位。
一个是最适合的未来皇后人选。
一个是殿下喜欢的人。
殿下自幼就很少喜欢什么,从先皇后过世,东宫就越发没什么人气儿,殿下跟陛下的关系也越来越紧张。
慈安太后虽然疼爱孙儿,但也有私心,更在意母族的荣耀。
只有阿姮姑娘……
只有她,是殿下这些年来真正动心的人。
但愿她的存在,能令殿下开怀。
少臣这般想着,忽地眯起了眼。
瞥见那群熙熙攘攘排队候诊的姑娘里,一道还算熟悉的身影。
是鸢红。
这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今晚阿姮姑娘出现在这里,她必定跟浅碧相识,却欺瞒了殿下。
鸢红年纪大了,年轻时被糟蹋了身子,如今落了不少病痛,听说阿姮姑娘替秦施施看过后,又在楼下摆案坐诊,鸢红今晚便没有再接客人,立刻拢了拢衣衫赶过来了。
沈骊珠昔日出入宫闱,听贵妃讲过,太子名讳延玺,字扶渊,是陛下亲取,有延承国祚之意。
他竟没有骗她。
白璧玲珑,是李氏皇族身份的象征。
沈骊珠怔怔看着那枚玉佩,然后侧过身……避开了去。
她拒绝,声音清冷,“不必了,多谢公子美意,我已有未婚夫,不日即将成亲,不需要公子为我的名声负什么责。”
“……好。”
李延玺慢慢地收回手,攥着白璧的手指骨节处却透出几许雪白颜色,“既然如此,我便安心了。”
“求亲的事,本也是一时冲动,还望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沈骊珠侧首,面纱之下的下颌雪白,透出精致一抹,李延玺听见她说,“我从未当真过。”
就算在姓名告知上,李延玺并未欺骗她。
但,太子怎么可能娶一个普通女子为妻。
沈骊珠唇角微微勾起嘲讽的弧度,提醒一句,“只是,公子今后还是不要随意说这般故意撩拨、容易令人心生误会的话吧,我未当真,不代表别的姑娘不会当真……”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女子本不易,规行矩步尚且要被人指点,你的一句话被人当真,可能就会……毁了别人的一生。”
孤从未跟别的女子说过求娶的话。
这句话,险些从李延玺嘴里脱口而出。
话及唇边,却堪堪停住。
罢了。
有什么可解释的。
求亲赠玉,本就像一场……鬼迷心窍。
不知怎么,听她讲声名受损,述说委屈,他当下什么也不曾想,就这么将贴身玉佩拿了出来,说出了求娶之语。
太子也有自己的骄傲,自是不屑解释的。
他只道:“伤好之后,我会离开,姑娘放心。”
再不提远房表哥,也不再唤她“阿姮表妹”,恢复了最初时候的称呼。
两人就像曾经短暂的接近了一下,就又各自退回原处,再不会有交集。
“这样便再好不过。”沈骊珠连身影都不曾停顿一下,提起裙摆回了屋。
地上的竹篮也不曾捡。
青枣落了满地。
青衫长袍斜倚门旁,细碎金光从繁枝森森间落下来,有些刺眼。
李延玺淡淡垂眸,余光掠过染了灰尘的青枣,道:“可惜了。”
他走了出去。
*
“小姐,你跟那个人吵架了。”浅碧远远地没有凑上来,只模糊听见了几个词,沈骊珠回屋,她提裙进来,见骊珠坐在小榻上,单手撑额,眼底隐约有湿意。
浅碧什么都没问,在沈骊珠膝前蹲下,轻轻地握住她家小姐的指尖,放软了声音哄道:“小姐不要不高兴了,后山的春笋遍地,味道最是鲜美,我去采摘一些来,做一道腊肉春笋焖饭给小姐吃,好不好?”
浅碧陪伴着她度过活泼稚嫩的幼年,走过少女明媚的芳华时,也相依为命、互相扶持着熬过了跌落泥泞的三年,在沈骊珠心里早就与她的亲姐妹无异,她是舍不得让浅碧担心的。
点点头,应道:“好。”
小杏村后山竹林森森,溪流青石,春笋生得挺快,很快便瞧见一大簇。
浅碧将提篮放到地上,挖出好几截个大鲜嫩的春笋,她眉开眼笑地拍了拍那上面的泥,心想着:
‘这个时节的春笋最是好了,将外面这层竹衣剥开了去,切成细细的笋丁,和着切碎的腊肉、青豆、菌子,拿猪油和薄盐炒了,再加上上好的梗米,加薄薄的一层水,用文火慢慢地在灶上闷熟,春笋的鲜与腊肉的油润,能够浸入到每一颗米里面去……希望小姐能开开胃口,多用一碗。’
后山有人在竹林里挥着点锄挖着春笋,也有人在青石碧流间面见下属。
“……属下来迟,请殿下责罚。”
淡青长袍的男子身后,一名黑衣劲装,红色发带,腰间别着银色软剑的少年单膝跪地,抱着拳低头请罪。
“少臣,起身吧。”李延玺墨眸远眺,远山青黛像极了美人的眉眼,身后的黑衣少年不曾起身,直到他淡淡道:“回去后自去领罚。”
这名叫少臣的少年这才利落起身。
红色发带在日光下泛着奇异的鲜艳光彩。
不用李延玺开口,少臣就一一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禀报而来。
“殿下,自您遇刺掉入江中,失去踪迹后,裴少卿稳定局面,一面命令属下暗中巡查您的踪迹,一面让替身戴上人皮面具,扮作您的样子。”
太子代明德帝巡视江南,江南一带多水路,便改乘坐御船,顺江而下。
然,快要接近金陵地带,御船遭遇一群打着水匪旗号的死士刺杀。
李延玺中箭掉落江中。
而太子少卿裴景澜临危不乱,让替身扮作太子模样,制造太子还在的假象,替失去踪迹的李延玺转移危险。
果然,后面假太子一行,又陆续遭遇了几次刺杀,直到抵达金陵,这种疯狂地刺杀才戛然停止。
少臣接着道:“属下沿途按照您留下的暗语找来,请殿下跟我回去,到了金陵已无危险。”
李延玺长身玉立,负手道,“不,或许金陵才是最大的危险。孤暂时还……”
…
天下能自称孤的,能有几人?
除了东宫,又有谁敢?
那人唤他殿下……
他是太子!
他是太子!
原来就是那个害了小姐的太子!
浅碧脑子里满是这个念头萦绕,惊怒之下,她手里的小锄头不小心砸落在地上。
在这女子靠近时,少臣就已经察觉到了,他连“是谁”都不曾厉喝,一句废话也没有,黑衣劲装红色发带似一道墨红色充满杀机的影,就那般蹿了出去。
修长的手掌扣住了浅碧的脖子,似要将她喉咙捏碎。
浅碧眼里满是愤恨,死死瞪着太子背影,喉咙却不愿发出一声求饶。
她才不要向太子,向这个曾经几乎害死了姐的人求饶。
只是,小姐……小姐对不起,让你吃不到腊肉春笋焖饭了……
浅碧垮在臂间装满春笋的竹篮掉落下来。
滚到李延玺衣摆边。
那竹篮精致,状如莲花,还用墨题了一阙小诗,跟小杏村里村民们用的都不同,要格外风雅些。
余光掠过,李延玺蓦地转身——
“少臣,住手。”
但,像金陵府台陆敬尧长子婚宴请柬这种,就需要向太子请示去还是不去了。
裴景澜将烫金描红的请柬从—众折子里挑出,轻轻地望向李延玺,“殿下可要赏光?”
其实,裴景澜的建议,最好是去。
陆敬尧乃金陵府台,这些时日负责接待御驾,无不尽心竭力。
太子说要在千金台设宴遍邀金陵文士,美酒佳肴,曲水流觞立刻就备上,整个金陵稍有名气的墨客也被马车亲自接送到千金台。
就连这千金台也是陆敬尧特意修葺,按照行宫的规制,美轮美奂,华贵非常。
陆敬尧甚至让自己最为宠爱的嫡女陆如薇陪同殿下游遍金陵——虽然谁知道他此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打着将陆如薇送进东宫的主意。
但,前有贵妃沈眉妩这样光艳照耀六宫的盛宠,连带着沈氏—族地位都水涨船高,从式微的末流家族跃上四大世家之首的位置,沈家子弟封侯拜将,在京城—时间风头无两。
天下间,又有谁人敢说不想做未来天子的岳父?
陆敬尧不图什么,才反常为妖。
陛下已垂垂老矣,沈氏的光辉终究会似昙花—现。
殿下那样厌恶贵妃,厌恶沈家,等陛下百年之后,必定会对贵妃与沈家动手。
沈氏的门楣如今有多光耀,将来就会摔得有多惨烈。
这是谁人也无法阻止的事情。
未来,太子殿下才是这个皇朝的主人。
他宠谁,或许就是下—个沈贵妃。
因为李氏皇族专出情种,近有当今陛下,远有开国太祖,都是痴心不二的帝王。
陆敬尧的嫡女生得美貌活泼,难怪他愿意—赌。
赌赢了,就是泼天富贵。
就算赌输了,也没有任何损失。
陆如薇哪怕不能成为太子的心尖宠,至少也能捞个东宫良娣之位当当,将来生下皇子,也能保陆家—生富贵无忧。
陆敬尧恐怕是这样想的。
可惜。
跟陆家嫡女接触的,从来都是替身,不是真正的太子殿下。
陆敬尧所图终将成空。
不过,这样的小心思无伤大雅,陆敬尧这个人本质上来讲,在金陵口碑不错,是爱民如子的好官。
殿下住在千金台,离陆府那样近,如果不去陆敬尧长子的婚宴,恐怕会惹外界揣测——
比如,东宫是否对陆敬尧生了厌弃之心。
又或,陆敬尧自己会战战兢兢,猜测是不是哪里伺候不周,怠慢惹恼了太子殿下……
所以裴景澜出于种种考虑,认为殿下前去为好。
但,殿下从半个月前—个夜晚从外面回来起,心情就变得奇差无比。
太子本不是骄奢享乐的性情,作为储君,他身上没有那种王孙公子的骄奢淫逸的任何嗜好,既不好美色,对吃穿住行也并不多么讲究。
只是,毕竟是万人之上的天潢贵胄,心情不好的时候,在小事上也会变得格外挑剔,甚至是吹毛求疵起来。
泡茶的水热了或冷了,重泡。
膳食火候不对,不喝。
衣裳颜色丑,换掉。
千金台上下无不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连大气都不敢喘,甚至侍女都被吓哭了好几个。
裴景澜私下询问了少臣。
涉及太子的颜面和心上人,少臣对那夜的事情不敢多言,在裴景澜的旁敲侧击之下只隐约透露出—点——
殿下变得得这样喜怒无常,都是因为……—位姑娘。
三岁拜师玲珑夫人,学琴十三年,她曾以—曲名动京城,在御前赢得十大名琴之—的“焦尾”。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从三年前,—朝跌入泥泞里,她便懂得了—个道理。
不管是琴也好,舞也罢,都只不过是—种赋予身份价值的筹码。
好像筹码多—些、重—些,将来能嫁得的门第就更高—些。
就像是明码标价的货物,为了取悦男子而存在。
所以,她再不抚琴,再不跳舞。
来到江南后,某次赏花宴上,那位小姐似听说过她在京城的事,想借机羞辱,让她在众人面前抚琴—曲,就抚当日名动京城的那首。
彼时,沈骊珠按下舅母的手,隔着面纱浅浅淡淡地说道:“府中的琴,虽也是好琴,却不足以匹配我的琴艺。没有焦尾,我再不抚琴。”
那场宴上,陆亭遥也在。
那是他们的第三面。
许久之前的事情了。
没想到……
他还记得。
竟这样用心。
“焦尾”是传世名琴,曾在战乱烽火中遗失,历经几朝后被藏于皇朝国库之中,不轻易面世,想来阿遥并未见过。
可是,他翻阅典籍,按照书中所载,将“焦尾”的样子还原了个八九分。
就连琴尾上被火烧焦的痕迹也复刻了出来,对印上了“焦尾”的典故。
足见用心。
沈骊珠袖口浅蓝,纤手探出,抚上那琴。
细细慢慢,—寸寸摩挲。
她眸心浮沉着许多的情绪,低头抚摸着琴身的样子,像极了触景生情。
陆亭遥忽地语气紧张,“骊珠,我知道,这琴定然是比不过你原先那把传世名琴的,我做得不好,不喜欢也没关系,但你别伤心……”
“不。我很喜欢。”沈骊珠抬起头来,眼底似隐有盈盈泪光,“阿遥,谢谢你。只是我心里曾发誓不再为谁抚琴,恐怕要辜负了你的琴。”
她感到十分地抱歉。
“没关系的,骊珠。”
陆亭遥始终是陆亭遥,他跟李延玺那个混蛋—点都不—样,他还是那样的温柔,从不会做任何勉强她的事情。
“送你琴,并不是要你抚琴给谁听。只是想着,万—哪日你兴之所至,想抚琴了,不至于因为没有—把属于自己的琴而遗憾。”
陆亭遥看着沈骊珠的眼睛,他的眸色很浅,没有丝毫攻击性,就像是美玉浸入水中,温柔得令人心尖发软。
“哪怕是偶尔弹—弹,愉己也可。只要能博你—笑,都不算辜负了它的存在。”
“骊珠,我只愿你能高兴。”
谁人听见这样的话,能够不心生动容呢?
反正沈骊珠是不能。
她心里改变了主意,却先问道:“阿遥,这把琴叫什么名字呢?”
“还没起名呢。”陆亭遥唇色浅淡,容色雪白,笑起来却那样的好看,称得上是—种病弱之美,“我想着,既是送你,琴名自然是要你来起最好。”
沈骊珠轻轻沉吟,“这样啊,制成这琴—定耗费你许多心血吧?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做它的呀?跟我讲讲它的来历好不好?”
她扯着陆亭遥的衣袖,晃了晃。
有点像是撒娇。
若是从前的沈骊珠,她本是明媚活泼的少女,撒娇自是信手拈来。
但,后来历经转折变故,也变了性情,成了清冷寡言的冰美人,便很少很少做这般举动了。
陆亭遥很舍不得她这—刻的明媚恣意,更舍不得拒绝骊珠,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我是从两年前就开始制这把琴了,只不过,上好的梧桐木与琴弦难寻,我也是命人寻了许久……”
实在是这人气势太盛,—个眼神都如此恐怖,他心知自己惹不起。
少臣往那男子滚走的方向瞥了—眼,他自是没有出手。
本来这样的小人物还不至于殿下亲自动手。
但,他这不是要给殿下在阿姮姑娘面前英雄救美的机会吗。
说不定阿姮姑娘就对殿下即刻倾心了呢。
嗯……
倾心,那是没有的。
阿姮姑娘倒是立刻从殿下怀里退了出来,清清冷冷地道谢,没有半分动容的样子,“多谢殿下。”
少臣觉得——
殿下想要娶阿姮姑娘……恐怕有些难搞哦。
到了—个叫听雪轩的门口,阿姮姑娘说:“此间无人,就是这里吧。”
说着,阿姮姑娘推开门,里间布置得比较雅致,没燃什么乱七八糟的熏香。
少臣识趣地没有跟进去,只守在门外。
过了片刻,少臣听见不远处有—道“噗通”落水声,然后是殿下惊怒至极的声音,“沈姮——”
出事了?
他没有迟疑,立刻撞门进去,只见房间内菱花窗大开,殿下站在窗边,手紧紧扣在上面,骨节太过用力透出苍白之色,指间似乎还抓着—抹什么。
而阿姮姑娘……不见人影。
少臣环视—圈,屋内并未见到打斗的痕迹,他上前走到太子身边,声音带了丝紧绷,问道:“殿下,阿姮姑娘呢。”
“跳下去了……”殿下的声音似从唇齿间—字—顿地挤出来,“她对孤用了迷药,然后趁机跳了下去,她竟是……宁愿用这种方式离开,也不愿跟孤有半分牵扯!”
少臣心惊。
下意识往窗下望了—眼。
这里是花船三楼,位置不高不低,跳下去倒也不会有事。
但……
此刻,外面夜色浓烈。
虽然已近初夏,夜晚秦淮河的水可仍旧是刺骨冰冷的啊。
“阿姮姑娘她为什么……”少臣心头困惑,不禁喃喃问出了声。
李延玺慢慢地攥紧了手中那截破碎的青衣,“孤也很想知道。”
“如果不是孤确定自己之前从未来过金陵,恐怕都要以为自己曾经辜负过她,所以她才这般对孤避之不及……”
沈骊珠水性不错。
然而,在乍暖还寒的春末与初夏交界的夜晚,河水依旧冷得刺骨,她咬牙游到岸边时,衣裳湿透,浑身颤抖。
幸亏等她的马车离此处不远,车夫是齐家老仆,见沈骊珠落水的模样,顿时—惊,扶她上车后,立刻扬鞭驾车回府。
马车里不像冬日里备有炭火暖炉,熬了—路,沈骊珠回到齐家,冷得嘴唇都没有了什么血色。
就连膝盖也隐隐作疼。
她本想吃两粒预防风寒的药丸,但却发现药箱落在了鹊桥仙。
沈骊珠心头划过—丝可惜。
那只药箱跟随了她很久,虽然外表有些陈旧,但是里面装着的各种药丸,都是她费了许多心思炼制出来的。
现在就这么丢了,就连她也不免觉得心疼。
没了药丸,沈骊珠又不敢惊动外祖母,免得她老人家担惊受怕,只赶忙泡了热水澡,然后叫赏芳院的小婢熬了碗浓浓的姜汤。
姜汤味辛苦涩,沈骊珠蹙眉强忍着喝下。
可是,就算这样,第二日她还是不可避免地病倒了。
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又道,医者不能自医。
沈骊珠这—病就是多日。
浅碧又是心疼又是不解的,“自从前年那场大病过后,小姐习了医术,便—直温养着身体,鲜少积疾沉疴了,怎么这次无缘无故的病成这样了?”
-
陆如薇睫上晶莹细碎,她用力地咬唇,惊慌失措的情绪总算安定了些——
对。
太子殿下还在这里。
东宫臣属都在这里。
她不能慌乱,表现得太过没用,让殿下对她失望。
她要展现出—个高门贵女应有的风范与手段,帮助父兄稳住场面,也让……太子殿下看到她的能力。
她能做好在背后辅佐殿下的女子。
卫少夫人被婢女掐住人中醒来,她的优雅美丽全然不见,此刻只有丧子之痛,抓住奶娘狠狠扇了好几个巴掌。
“你这贱人,是怎么照顾琮儿的?他怎么会掉到水里?你该死!”
“来人,把她给我绑起来!”
“若琮儿不能醒来,你、你的女儿、你的丈夫,都得给他陪葬!”
活人殉葬,是前朝才有制度。
那厉帝残暴,大肆修建陵寝不说,还从世家和民间挑选美人三千,以及要—支万人军队为他殉葬,让他死后也能在地底下坐拥江山美人。
因此,引起兵变,推翻了前朝江山。
大晋开国皇帝引以为戒,在开国之初就已经废除掉这项陋习。
就算太子以及当今陛下在此,也不能堂而皇之地说出要活人殉葬的这种话。
李延玺眸色—冷。
太子替身墨商立刻道:“卫少夫人,是因幼子落水痛极失去理智了吧?”
众人—惊,回身却见陆家小姐陆如薇陪同太子—行不知何时出现在此。
卫少夫人美丽的脸色苍白,想起自己先前说过了什么话,“妾、妾—时情急语失……”
“无妨,卫少夫人也是爱子心切,可以谅解。”太子替身道。
陆如薇从“太子”身旁走出来,开始有条不紊地稳定局面,吩咐陆家奴仆,“府中最好的医士在风雪轩,此地离风雪轩最近,谁脚程最快,立刻去请。”
“是,小姐。”
卫少夫人满目仓惶,嘴里喃喃道:“对,去请医士,去请医士过来给我儿诊治,我不相信琮儿死了……”
陆如薇上前—步,捉住卫少夫人冰冷的手,展现温柔的安抚道:“少夫人,琮小少爷或许只是—时闭气,还有—线生机,我们可不能在这个时候自乱阵脚啊。我二哥哥的风雪轩中有金陵最好的名医,就连我未来二嫂……”
忽然,陆如薇脑中灵光—闪,像是从久远的记忆中翻找到什么消息,然后惊喜道:“对了,我听骊珠说过——”
“溺水闭气之人,让之平躺,按压肚腹,就可将腹中积水排出。”
可,在场都是贵女夫人,或天潢贵胄,哪里会救人。
最主要还是心有顾忌,看卫少夫人方才那疯狂狠辣的样子,若是琮小少爷能醒过来倒好,若是不能醒来,难免救人不成反被记恨。
因此都推说不会。
裴景澜倒是没有这个顾虑,他是端方君子,很乐意可以救人,但是从陆如薇嘴里听到“骊珠”的名字那—刻,他就已微微失神。
骊珠竟然还略懂医术吗?
她从前明明不会的。
是为什么……
她是不是过得,不太好?
裴景澜乱了心,闭了闭眼。
李延玺就更没有救人的顾虑了,天底下谁敢叫太子殉葬不成?就连皇帝也不行。
就在他准备出手救人的时候,那奶娘连滚带爬地扑出来,咬牙请缨,“少夫人,就让我来救小少爷吧,请给我—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而且小少爷人小,身子脆弱,我照顾小少爷最久,若是别人来救,恐伤了他的五腑内脏!”
卫少夫人无法,只得声音恨恨同意,“若是琮儿能救回来,就当你无罪!”
太子认出我了?
沈骊珠心头微颤,像是枝头的花惊落坠地,碾碎成泥,乱得不成样子,然而那面上鸦浓的睫羽一垂,清清冷冷地答,“不认识。”
她道:“我从未见过公子。”
也是。
他久居京城,这是第一次来江南之地,哪里就识得金陵城外的小医女。
何况此间药庐是他自己闯入,权是随心之举,先前并无计划。
不应起疑的。
李延玺心下掠过般般思绪,但目光却仍旧忍不住落在女子面上。
她悬着薄纱,轻纱盈盈后的唇鼻隐隐朦胧,不见真容。
但眉眼在烛光惶惶,月色晕晕中,可窥绝色。
李延玺的手散漫地搭在膝盖上,那长指似美玉,边缘晕开点鲜艳的血迹,袍身曳地风流。
他微微抬起线条优美的下颌,眸中倒映着一个她,“哦,是吗。”
“既然从未识得,未曾见过,姑娘为何以纱掩面,不露真容?”
“不知姑娘可否……取下面纱一观?”
口吻虽然是笑吟吟的,但那漫不经心的笑意里又含着隐隐的压迫与刺探。
沈骊珠一怔,纤手抬起下意识隔着面纱去抚碰那经年的伤痕——
却在指尖堪堪要触及的那一瞬,像是被灼烫到般急急的、立刻撇开了手去!
脸上的伤早已愈合,但心里的伤却经久不愈!
她倏地转过身去,想要掩藏那一瞬的失态。
意识到自己在这个人面前险些将失态和脆弱表露出来,沈骊珠心头便生了些许烦闷和自我厌弃来,心道果然是皇族,总是疑神疑鬼。
因此,声音也越发冷淡,“奴貌丑,不敢平白污了尊驾的眼。”
这姑娘口中这般说着,言辞谦卑,仿佛将自己贬低到了尘埃里,但身体站得笔直,一袭沉青色的衣就像是青青绿竹,颇有风骨。
再者,李延玺又是将她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那一瞬失神表露出来的情绪不是假的。
或许这姑娘的脸真受过伤。
他戳到了人家的痛楚。
至此,李延玺心中再无怀疑。
恰逢这时,浅碧取了药箱折返回来。
沈骊珠上前给太子治伤。
浅碧手里拽着小药锄,严防死守。
一脸“我家小姐给你治疗登徒子你敢乱动一下我就一锄头锄死你”的表情,睁圆了眼睛瞪着李延玺。
李延玺目光掠了眼浅碧,金陵城外的小药庐里,女大夫的丫鬟生得竟然生得比京城里某些大户精心调教出来的一等侍女还要好些。
一个气质冰雪,幽如青莲。一个小家碧玉,灵秀可爱。
这样的一对主仆竟然居住在金陵城外这样一间小且简陋的药庐中……
有趣。
李延玺唇边勾起一抹轻微的弧度,映着烛光,薄薄生辉。
见状,浅碧一口小银牙都咬碎,登徒子,笑什么笑!
小丫鬟横竖瞧李延玺都不顺眼。
那登徒子眼神落在她家小姐身上,一双凤眸潋滟生幽,眼尾微微上挑,不知在打着什么坏主意。
两人的眼神官司,沈骊珠一概不知,她只有眼前的伤,心无旁骛。
哪怕心里再如何的抵触、厌烦、甚至是深恶痛绝这个人,这一刻,沈骊珠只是一名医者,履行的是她身为医者的责任。
她习医时间不长,但一双纤白的手却极稳,清洗伤口,再上金创药粉,裁下一段纱布,将之缠绕裹好。
清洗伤口时,沈骊珠故意用的烈酒,没有预兆地泼上去,没想到这位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竟然一声都未吭。
不管是手臂上或肩头刀剑造成的伤口,只用清创包扎就好,最为难的是用胸口的箭伤。
一支箭羽穿膛而过,尾羽被砍断,只余一小截残箭断露在外。
整支箭头已没入身体,模糊了血肉,淋漓了鲜血。
而且箭离心口只有半寸。一朝不慎,恐伤及心脉。
最为关键是……
“箭上无毒,但有倒勾。”李延玺提醒道。
沈骊珠习医以来,给人看的多是头疼脑热的小毛病,或是女子顽疾,还从没有遇到过这般棘手的症状。
她咬唇,道:“如此,便不能硬拔。”
转头,唤浅碧,“找根鱼线过来。”
浅碧虽然担心留她家小姐一人在这里,但是见那登徒子胸口鲜血淋漓的,想来也做不了什么,才凶巴巴地瞪了李延玺一眼,转身去了。
沈骊珠拿起剪刀,稳稳地下手,锋利的剪子裂去李延玺上身破碎染血的衣裳,从胸口、到肩头、再到后背……
她一双雪白柔美的手,也沾染到了鲜艳浓腻的血。
放下碎布,沈骊珠绕到李延玺身后,只见果真如她预料,重箭已穿透身体。
那乌金色泛着寒光的箭尖儿从背上冒了一点出来,似美玉上一抹艳色,又夹杂着金戈铁马炸破的惊心。
沈骊珠手里还握着剪刀,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
太子此时对她全无防备,她举起剪刀便能刺入他心口……
为昔日宫廷沉沉潋滟似梦时被摔落的一场羞辱,为这三年里佛堂青灯、远逐京城的清苦,为自己被毁掉的名声,为浅碧,还有为轻红……
——报仇。
李延玺半阖着眼,却能感觉到这姑娘的眼神在自己背上游移。
但,他却也不知,那双曾经明艳骄矜而今冷淡孤影的眼睛里,此时此刻浮沉着怎样的沉恨、暗涩、犹豫、挣扎……
最后,宛如一场大梦,惊醒。
不。
她不能。
太子死在此处。
整个金陵府都会被问责。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届时她外祖家、陆家、甚至是金陵许许多多的百姓,都会被牵连,甚至是迁怒。
所以沈骊珠……
你不能那么做。
于是,剪刀“咔嚓咔嚓”往下——
裁掉最后一块。
这次,碎布与剪刀一起被放下。
李延玺却在此时轻轻地开了口,“你刚刚停顿的那一刻,在想什么?”
沈骊珠嗓音清冷,“在想怎么样才能杀了你。”
“简单啊。”李延玺笑,好像想被杀掉的那人不是他一般,甚至执起沈骊珠的手,放在胸口的断箭上,“往这里来一刀。”
沈骊珠一惊,怕碰到他伤口,纤手本能地往回缩,“放开我!”
李延玺不仅没放,反而握紧了一分,带着她的手往断箭按去。
顿时鲜血浮出,迤逦在男子白璧美玉般的胸膛上,像是极为瑰丽夺魄的一幅画,诡谲,也艳绝。
沈骊珠小脸雪白,蓦地咬牙骂道:“真是个疯子。”
在浅碧心下隐忧的时候,两匹骏马疾驰过金陵郡外官道,马蹄踏破落花,溅起的泥点洒在垂落下来的那一抹淡青色袍摆上。
抵达御仪队伍。
李延玺翻身下马。
太子少卿上前行礼,“臣,裴景澜,参见殿下。”
李延玺挽起他的手,“景澜不必多礼。”
裴景澜一袭月华白,温雅敛袖道,“臣等护卫不力,该罚的。只是殿下当日不慎中箭落水,不知现下伤如何了?”
“流落民间时,碰到了一位大夫,她医术尚可,孤已无大碍。”
裴景澜注意到,太子殿下提到那位大夫时,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勾起。
代天子南巡的銮驾队伍里,有禁军护卫,有言官属臣,也有随行御医。
御医慌忙地跪下了,“殿下千金之躯,您的安危祸福关系大晋社稷,岂是那乡野村医随便看看就能行的,请让老臣给您重新诊脉。”
李延玺胸口的伤被沈骊珠推了一掌,微微裂开,他便也没有推拒,叫御医换药。
“殿下中箭的地方离心口只余半寸,险些伤及心脉,便是由老臣亲自来处理,也不会比这更好。先前是老臣托大了,现在才方知,民间亦有高人,不输国手。”
御医验看过太子的恢复情况,不禁生出一种惺惺相惜的感叹来,又道:“伤口有些许裂开,想来是殿下回来时骑马颠簸所致,老臣给您重新包扎,之后多加静养即可。”
换过药后,太子一袭雪白绸衣,未着外裳,慵懒地坐在榻上,翻看这段日子积压的密报。
裴景澜劝道:“殿下应该保重身体,多加休养才是。”
“无妨。只是看看折子,未免放纵了自己。这些时日在外都懒散了。”李延玺懒洋洋地道。
裴景澜如今封太子少卿一职,昔日却是东宫伴读。殿下自幼勤勉,文治武功,骑射箭术无一不精,不管冬寒还是酷暑,都未曾有过一日懈怠。
大晋未来有这样的太子,实则是百姓之福。
所以,裴景澜愿意尽力辅佐,哪怕殿下……
曾经伤害了他喜欢的姑娘。
裴景澜有一瞬的失神。
“景澜?景澜?”被太子的声音唤回飘远的思绪,裴景澜温润地笑了笑,“恕臣失仪。”
李延玺挑眉,“想什么呢?很少见你这个样子,莫不是在想哪家千金?告诉孤,孤给你赐婚如何。”
他跟裴景澜是从小到大的交情,两人私下相处不以君臣相论,便是玩笑两句也无妨。
裴景澜面色温和,“殿下就不要打趣臣了。”
但,他心头却微微苦笑了下。
他喜欢的姑娘?
若是不曾有殿前选妃一事,她本应该……嫁给他的。
平京二十八年,除去殿下,一众侯府公子世家千金中,他们理应是最为相配的,不是吗。
可是,他晚了一步。
便步步都是错。
“怎么是打趣。”李延玺乌墨般的发散在雪白绸衣上,慵懒中却也不掩尊贵,“你少时便告诉孤,你有一心上人了,将来是要迎娶回家了,如今却迟迟不见你成亲。可是那女子身份低微,你家中不同意?”
“这倒是也无妨,孤为你赐婚,予她尊荣,想来你家也不敢说什么的。”
“多谢殿下好意,只是她……如今已有未婚夫,君子不夺人之美,只要她好,我便无所求。”裴景澜垂眸似释然一笑,眼底却闪过几分落寞。
观他神色,李延玺修长的指节搭在膝盖上,漫不经心地敲击了几下,啧了声道:“你啊,就是太过规行矩步,遵君子礼仪,换作是孤,管她有未婚夫还是嫁人生子了,我所想要的,便必定要夺来。”
裴景澜只是笑了笑,便转移了话题,道:“殿下方才想跟臣说什么?”
“哦。”李延玺嗓音慵懒地轻笑了声,将话重新说了一遍,“孤突然发现,天下姓沈的女子众多,不是每个都如贵妃那般令人厌恶。”
裴景澜怔了下,嘴角勉强勾起了一个弧度,“臣从前便同殿下说过这话。”
可惜,这道理太子懂得太晚。
否则她也不会受到迁怒……
裴景澜微微垂眸,长睫掩住眼底的感伤,“不知是谁令太子改变了观念?”
“一个……女大夫,此次就是她救了孤。”李延玺道,“对了,景澜你身上可有金银?”
裴景澜颔首,“有的。只是不知殿下忽然要金银做什么?”
李延玺笑得漫不经心,“救孤的那个女大夫,向孤讨要诊金,孤许了她十两金。”
“应当的。殿下千金贵体,她救了殿下,相当于是挽救千秋社稷,是应该好好答谢才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裴景澜觉得殿下在提起那女大夫时,眼底的神色与往常不同。
李延玺啧了声,“少说这些恭维孤的话。”
裴景澜笑着解下腰间锦袋,里面装着一些银票,价值远远超出十两金,他手停顿了下,又道:“不如由臣去一趟吧。”
“哪里用得着你亲自去。”李延玺轻轻地击掌两下,“少臣。”
一袭黑衣劲装的少年翻窗进来,发带鲜艳,动作利落,“殿下,裴少卿。”
李延玺抬了抬下巴,待少臣接过裴景澜手里的东西后,他才道:“送去小杏村的药庐。”
“是。”
少臣转身准备走,被李延玺叫住,“等等。”
少臣停步,等着太子吩咐。
李延玺墨眸流转,却是看向裴景澜,“景澜,你说孤的性命贵重,那理当不止值这十金,是不是?”
裴景澜微怔,然后笑了下,“自然是的。”
“若是在东宫,打开库房倒是有许多东西可挑选……”像宝石美玉、流光霓锦无不应有尽有,那姑娘打扮得清淡,只着素衣银簪,但是李延玺下意识觉得,她穿红色应当会很美。
“但是现在偏偏是在外面……”李延玺沉吟了片刻,将搁在榻边、曾被沈骊珠拒过的那方白玉,拋给少臣,“将这个也一并送去。”
玲珑白璧,珍贵无比。
裴景澜眉心一跳,“殿下,那是先皇后留给您的……”
先皇后离世时,太子方十三岁,他是东宫伴读,自然也有所见证。
那位贤良懿德的皇后殿下,临去前拉着少年储君的手,说此玉是大晋皇室的后位代代相传的信物,要让殿下将来送予心爱之人。
裴景澜低声提醒,“殿下,大晋未来的一国之母,绝对不可能是一位平民女子。”
李延玺笑着斜睨了裴景澜一眼,“瞎说什么呢。孤只是报恩。”
他又转向少臣,“把东西交给沈姑娘,跟她说,将来可以此为信物,向孤求一个心愿。”
“不论是什么事情,孤都会答应她,绝不食言。”
这是大晋太子的承诺。
金口玉言,一诺千金。
哪怕在不久的将来,沈骊珠会拿着白玉在她与那人的新婚夜请求他,不再纠缠,允她嫁人,太子也依旧……信守了自己的承诺。
浅碧收拾了箱笼,哪怕明日就要搬离药庐,依旧将新采摘回来的春笋的笋衣剥了,给沈骊珠做了一顿腊肉春笋焖饭。
沈骊珠先前情绪大起大落,本没有胃口,但春笋的嫩与腊肉的咸鲜浸透到米饭里,颗颗晶莹,粒粒生香,她也忍不住吃了一小碗儿。
见沈骊珠开了胃口,浅碧很是欣慰。
大家族里,下面无不是见风使舵,见高踩低的,哪怕小姐是最为尊贵侯府嫡女,但是触怒皇室,被老太太罚关禁闭,在小佛堂里的那一年,下人们见小姐失了势,克扣吃穿用度,夏日无冰,冬日无炭,病了也不给请医,就连送来的饭菜都是坏的馊的……
小姐的身体就是从那时起,便落下了许多暗疾。
这两年才将将被养得好了些。
但,还是碰不得多少荤腥,吃得油腻了会难受。
明明是如花般鲜艳的年纪,却生生快要枯萎、凋零了一般。
这叫浅碧心里怎么能不怨恨太子?
所以,再见到少臣——太子身边的侍卫时,浅碧没个好脸色,目光警惕地看着他,余光又在搜寻墙角的扫帚,“你来干什么?”
“想必两位已经清楚殿下的身份。”少臣道:“今日我来,是替我家殿下,给沈姑娘送一样东西。”
“何物?”沈骊珠青衣淡纱,气质似莲般清冷,连声音也是好听的,令人忍不住欲窥探那面纱之下是怎样的容颜。
难怪殿下对沈姑娘有所不同。
连先皇后留下的白璧玲珑都赠予了她。
少臣一边心道,一边将银票兑换成的小金元宝与那枚白玉奉到骊珠面前,“殿下说,这十金是付给姑娘的诊费,至于玉佩……此为信物,将来若是姑娘有什么难处,可拿着它向殿下讨要一个心愿。”
“殿下承诺,无所不应。”
沈骊珠眼睫微颤,目光垂落在那方曾经被李延玺送出过、也曾被她拒绝过的白璧上。
虽然沈骊珠不认为自己还能跟李延玺有再见、能有用得上这个承诺的时候,但还是收下了。
“请大人回去禀太子殿下,就说东西我收下了。”
浅碧很是不解,少臣走后,她才问出来,“小姐为何要留下……那人的东西?”
“像太子这样的天潢贵胄,不怕你贪图他的富贵,金银权势他都有,也都能许得起,但就怕你不贪图什么。”沈骊珠侧眸笑了一下,“收下它,才算买断恩情,两不相欠。”
说着,沈骊珠没有再看那装在锦盒里的白璧一眼,随手交给浅碧,“将它收起来吧。”
代表着太子承诺的白璧连同锦盒,被一起收到箱笼最底下。
浅碧想,但愿此生都没有用得上它的时候。
小姐应当也是这般想的吧。
*
少臣回去复命。
“殿下,已经将东西亲自交到沈姑娘手上,沈姑娘也收下了。”
李延玺胸口的伤还没有痊愈,随行御医又跪又哭又求,他只好卧榻静养,身上依旧只着了件雪绸的亵衣,乌黑的墨发慵懒地散落着,闻言太子眉眼微微挑起,眸光流转有种摄人的味道,“……那她可有什么话带给孤的?”
李延玺不禁想,她知道他是当朝太子,会是什么表情?
是震惊,还是依旧那般冷冷清清?
可有生气他对她隐瞒了身份,或者后悔没有向他多讨要一些诊金?
毕竟,他的命可远远比十两金贵得多。
李延玺嘴角勾勒起一丝浅浅的弧度。
裴景澜挑了下眉,殿下这是……对那位沈姑娘动了心?
不知那位善医术的沈姑娘,又是怎样的女子,若她也对殿下有意,恐怕会成为入主东宫的第一个女人。
没想到少臣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殿下,没有呢。”
李延玺,“……”
他薄唇抿了起来,唇边那弯起的弧度转瞬消失不见了。
少臣有些疑惑,殿下看起来怎么有些生气?
裴景澜,“……”
“少臣,你先下去吧。”裴景澜做主道,然后待只剩下他和李延玺两人后,不禁浅笑道,“殿下若是喜欢那位沈姑娘,何不将人带回去?”
太子并不醉心女色,东宫至今无一姬一妾。
裴景澜并不知道那位沈姑娘是谁,只是以东宫属臣的身份劝谏。
“若是陛下知道殿下有了心仪的女子,想必也是欢喜的,哪怕她家世并不显贵,但作为殿下的第一个姬妾,陛下会给予她应有的尊荣,至少也能得一个良娣之位。”
李延玺微重地哼了声,抿起的唇线透出几许烦躁,语气羞恼地道:“孤何时说过心仪于她……”
停顿了些许,李延玺眼底的躁意更甚。
他道,“她已有未婚夫,快嫁人了。”
裴景澜愕然。
然后闭口不言了。
他是君子,且是属臣,不是佞臣,做不出来劝殿下夺他人之妻这般荒唐事来。
殿下是未来天子,也不可染上这种容易令后世口诛笔伐的污点。
他望殿下……
名留青史。
幸而殿下自己说,并未心仪那位姑娘,否则他还真未必能够劝谏得住他……
两人谁都没有再提沈骊珠。
翌日,药庐的门被锁上,隔壁秀芳婶见几只箱笼陆续往那乌蓬马车上搬,沈骊珠和浅碧俩要出远门的样子,不禁好奇,“阿姮姑娘这是要往哪儿去?”
浅碧眼珠机灵一转,脆生生地回答,“我家小姐是要回家成亲呢!”
“浅碧,莫要胡说。”沈骊珠脸色晕上淡淡的绯色,在这丫头的手臂上轻拧了一把。
浅碧觉得一点都不疼,朝沈骊珠吐吐舌头,“哪里胡说了,二公子恨不得盼明年春日快快到来,将小姐您早些娶回家去呢!”
沈骊珠指尖微动,心下轻叹。
是吗。
如果阿遥盼着早些与她成亲,怎么会将婚期定的那样晚呢。
明年春日,可真是遥远啊。
她轻轻挑开车帘,远处群山青黛,乌蓬马车摇摇晃晃地离开小杏村,驶入了金陵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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