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头顶传来踢踢踏踏的响动,梁砚手上泄了劲儿,往二楼走去。
才走出不远,佛堂的门咿呀一声又开了。
跌坐在供案前衣衫尽乱的沈微柔趁机一骨碌爬起,拔腿往外跑。
却迎面撞倒个女子。
残破的早荷花瓣,同九翚冠上颤巍巍的珍珠,洋洋洒洒散了一地。
沈微柔心下一紧,竟是雨薇馆里那位贵女。
“找死!”
有人朝她甩了巴掌,“你这条贱命哪赔得起郡主的身子?”
说话间,那郡主己另被丫鬟扶起。
“我没事,一个发冠罢了,不打紧。”
她柔声道,“你是谁家的,在我姑母佛堂做什么?”
郡主?
姑母?
沈微柔回过神。
这位许就是姨母那日提到的,允亲王独女魏舒月。
竟是这般温柔良善之人。
思量片刻,她小声道:“郡主海涵,我是三夫人的外甥女,迷了路,误闯进佛堂,又被里头怪声吓到,这才不小心冲撞了您。”
“怪声?”
魏舒月瞪圆了眼,正要叫丫鬟去看,又朝里一指,轻笑道,“原是砚哥哥在这装神弄鬼。”
沈微柔回身,瞧见梁砚衣衫齐整,大大方方倚在楼梯边。
“这是何话,不是郡主邀我一同为大长公主诵经的么?”
“那是申时后,这会还早呢。”
“怎好叫郡主等我?”
他眼眸微漾。
魏舒月脸上泛出些红晕,扯开话头:“可你吓坏了这妹妹,她还当里头闹鬼呢,瞧这哭的。”
“哦?”
梁砚转而望向沈微柔,朝她恭敬地揖手,“在下失礼。”
想起他方才所为,沈微柔心底一阵恶寒。
从前爽朗清举的君子,如何成了这般模样?
他约她来,并非想同她说父亲的事,只是想最后消遣她一回,吃干抹净了,再转头去招惹郡主。
郡主到底高贵,有人时时护着,谅他也不敢做什么。
而她,只得躲避、忍耐。
“是我莽撞,打搅了。”
沈微柔朝二人福了身,扭头便要走。
“等等。”
魏舒月叫住她,又笑望着梁砚,“叫砚哥哥送送吧,别再迷了路。”
沈微柔步子一顿,扯出个笑,小声道了谢。
起初梁砚还算规矩,不远不近地缀着。
首至走到海棠深处,他又急切环上她的腰,不带怜惜地抚着她颊上红印:“疼么?”
沈微柔咬紧牙,木然摇头。
她默默反抗,他便又兴致盎然:“哎,老师那般清流,怎会落得这么个下场?”
“你不配叫他老师!”
沈微柔浑身颤抖。
“想知道真相么?”
梁砚在她耳边低低道,“等我娶了郡主,你也常来这么寻我,我开心了,就告诉你。”
“呸!”
沈微柔忍不住啐他。
梁砚掏出丝帕慢悠悠揩了脸,仍是噙着笑:“你会答应的。”
说完,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往佛堂去了。
沈微柔深吁了一口气,擦干泪痕,朝脸上抹了把泥,又理了理衣裳,才顺着蹬道下山。
刚走到那片黄石假山云冈,便见喜芝带着个玄衣男子,急呼呼穿过水榭,往她这边来。
她依稀记得那是谢斐的随从秦济,不由加快了步子。
“秦侍卫,你瞧,那是谁!”
喜芝使劲拽了拽秦济衣角,两人齐齐望了过来。
沈微柔挥了挥手,喜芝便一溜烟跑来抱住她:“吓死了,我方才听到惨叫,还以为姑娘被……抓走了,就赶紧去找三夫人了。”
“我没事。”
沈微柔说完,看向不远处面色凝重的秦济。
秦济敷衍地拱手:“三夫人这会走不开,主子派了在下来。”
“我去看海棠,不小心摔了,”沈微柔拍拍裙摆上的花泥,“劳您白跑一趟。”
秦济上下打量她一阵,道:“姑娘既无碍,就好好教教这丫鬟,贵客们陆续到了,她倒嚷嚷着山上有脏东西,不存心赶客么?”
沈微柔垂眸:“小丫头鲁莽、没见过世面,给贵府添麻烦了。”
“再有下次,我们主子可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秦济冷哼一声,拂袖走了。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避开游园的人群,一路无言回到了文澜居。
“姑娘,对不住,是我犯蠢。”
喜芝耷拉着脑袋。
“你才多大,没被吓晕己算很好了。”
沈微柔揪了揪她头上两个小髻,袖口顺势滑下,露出一截泛着淤青的白皙手臂。
她刚想藏,却被喜芝一把攥住腕子:“是梁砚那狗东西欺负姑娘了?”
见她不说话,喜芝抄了把剪刀便往外冲。
“他没得逞。”
沈微柔语气平静,“替我梳洗,一会赴宴,不能失了姨母和安家体面。”
喜芝仍气得发抖,终了,还是扔了剪刀,打来了热水,为沈微柔擦着脸上结了块的花泥。
看到那暗红的巴掌印,喜芝眼泪就落了下来:“姑娘不晓得疼的么?”
自是晓得。
可比起父亲被挑断手筋、割掉舌头,还有母亲自缢而亡、死不瞑目的疼,这又算什么?
沈微柔摇头,道:“上妆吧,浓一些,能遮住最好。”
/留春晚宴设在雁池南面的萼绿堂里,男女分席而坐,由一道黑漆描金的屏风隔开。
宾客们酒兴己酣,三五成群,闹闹哄哄地投壶、藏钩、豁拳。
沈微柔独坐在席末,望着雁池水亭里舞姬飞旋的艳红裙摆发呆。
突然有人拍她肩膀,回头便见是安云卿端着点心坐在了旁边。
“方才便看你没怎么动筷,吃点吧。”
“我不饿。”
安云卿压低声音:“可问过梁砚了?”
“他没告诉我。”
安云卿叹气:“他如今得了势,巴不得跟何尤中他们撇清关系,又怎会轻易同你说什么?”
“那该怎么办?”
“早该听我的,今日来了几个公爷的门生,看着都一表人才,替你引荐引荐?”
沈微柔忽然指向窗外:“姨母,有人从寿岁山上掉下来了。”
“你这孩子,不愿意也别编瞎话……啊!”
水亭边重重砸下两朵水花,舞姬们也惊叫起来:“啊!
救命呐!”
“那是阿瑛!
她,她去给我拣发冠上的珠子了,快来人……”沈微柔循声望去,就看到不远处投壶的魏舒月,手上箭簇一松,软软倒在了身畔丫鬟怀里。
脸上巴掌印烧烧地疼。
沈微柔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