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多年不做手术的陆宇航，再次穿上绿色的手术服，迎面向我走来。
我怕他，惧怕穿上手术服的他，只要看到他穿这身衣服，我仿佛就回到了妈妈离开我的那一晚。
不要过来，我不想再回想妈妈离开我的那个夜晚。
“琪琪，你还记得这个手术室吗？”
我锁眉摇头不愿再回想，他双手扶住我的肩膀，轻声安慰我：“爸爸的宝贝女儿聪明坚强，你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对不对？记住了……”
他伏在我耳边轻言：“琪琪，以后别把监视器安在卫生纸盒下，爸爸帮你塞进墙壁的孔里了。你妈妈的遗照很宝贵，别浪费在叶玫手里。你一个孩子别发那种小广告，那是爸爸最后一次帮你了……”
他的话很温柔，轻飘飘就让我半边身子发麻。
他全都知道，我所作的一切陆宇航全都知道。
妈妈，爸爸他知道我做的一切，他不生气我弄丢了他的儿子吗？他不失望我是一个恶毒的孩子吗？
我们父女，在妈妈走了之后，第一次双目对视。
我满目不解，他满目眷恋。
“你是爸爸唯一的孩子，你妈妈是爸爸唯一的妻子。你们都是爸爸的唯一。”
他捧起我的双手，在我手背上落下一吻。
我坐在手术室外的长凳上等他，流产手术对他而言算是家常便饭，可我总是很不安。
我回头发现我包的拉链是打开的，我翻遍了包都找不到那把助产钳。
“我的钳子呢？”
我一股气将东西全倒在地上，手机耳机书本散落一片就是找不到那把钳子。
手术室里传来叶玫绝望的呼救声。“陆宇航，你放过我吧！”
一声从我的天灵盖穿透我全身，我立即拨通手术室的电话。
“接电话，快接电话啊！快！”
再不接电话就要出大事儿了！
嘟了好几声，电话被人接起，居然是爸爸接的电话。
“爸爸，你不是主刀手吗？怎么会来接电话？”
爸爸还没说话，叶玫最后挣扎着求救：“琪琪，救救我！”
爸爸的声音异常冷静：“这里没有手术，只有注定要死的人。”
叶玫算是彻底放弃求生的希望了。“陆宇航，你给我个痛快吧。不要一刀刀割我的肉，刮我的骨头……”
我要救人！救下我的爸爸，他从来没有从妈妈离开的那晚走出来。
“你是个医生，爸爸你不能这样。”
“我是个医生，前提我是一个人一个丈夫。一个产房怎么会没有助产钳，是谁拿走了，是谁故意没准备？你妈妈的死不是意外是人祸！一尸两命，我怎么不恨！我要她十倍偿还洛媛受过的苦。”
“可你能原谅你作为一个医生见死不救吗？你能原谅你自己亲手害死一个孕妇吗？爸爸，我没有妈妈，我只有你了……”
说完这话我挂了电话，去找临床科的护士长，无论如何一定要冲进手术室组织爸爸！
我带着一拨人冲向爸爸的手术室，红色的手术灯熄灭。
爸爸满身是血走了出来，大拇指和中指间夹着的是一把带血的助产钳。
我伸出双手迎接他，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叶玫的侄子会摔断腿，为什么他要把我送离他的身边，为什么要给我改姓。
为的就是在他名声发臭后，不连累我。
我用腹语，模仿妈妈的声音唤醒他：“忘了吧，带着琪琪好好活下去。”
再次听到妈妈声音的一刹那，助产钳从他掌心滑落，他痛哭的样子仿佛回到妈妈离开的那晚。
他跪在地上把我抱入怀中向我忏悔。
“对不起，爸爸让你失望了。爸爸不是一个好医生。”
爸爸完成了他的复仇放下了他的心结，在妈妈离去的手术室，给杀死妈妈的人完成了流产手术。
013
那晚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叶玫。
手术完成后，爸爸再也没见她一面。爸爸这么聪明的人，不会让她怀上自己的孩子。
叶玫被赶了出去，试问一个身无分文青春不再，子宫切除一半，满身性病的女人能够做什么？
据说后来她被人发现死在桥洞底下，死的时候身上满是被凌辱的痕迹。
我不关心她后来的境遇，她一离开爸爸的身体也垮了。
支撑着爸爸活下去的信念就是复仇，如今他早已没了活下去的动力，短短一个月他的头发就全白了。
他继续做他的主任，和我一起真正搬进了新家，所有心血都放在我身上。
我高考考入爸爸的母校，选择数字化生命研究方向，将人的记忆封存在数字世界里，相爱的人还能凭记忆在一起。
爸爸很是欣慰，他在病床上对我说了一个小小的请求：“如果你的研究有突破性成果，记得在我记忆里加入你妈妈，告诉她我爱她。”
我给爸爸盖好被子：“我知道了爸爸，你好好吃药睡一觉。”
爸爸摘下氧气罩，冲我摇手：“爸爸什么药都不用吃，什么也不想吃。就想吃你妈妈再做的一口煎饼。她一开始不会做饼拿我练手，那饼皮都没烙熟，还不给我煎鸡蛋，我也全都吃了……现在我还真就想吃那一口……”
世界上有无数好吃的煎饼，但是爸爸记忆里的只有那一份。
“爸爸先睡了，睡了说不定就能梦到了。”
“好！”
我守着爸爸，看他的心电图慢慢趋于平静，他嘴角慢慢上扬挂上笑容。
他应该在睡梦中，吃到妈妈当年做的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