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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奴十年全文

探花大人 著

其他类型连载

阿磐知道这是营妓逃不开的宿命,也记着云姜的话,不敢触怒贵人,这便赶忙宽衣解带。然一双手冻得哆哆嗦嗦,只听得见锁链哗啦作响,却颤抖得找不到袍带打结处。贵人似等了许久,因而嫌慢,他也有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原本单薄的衣袍在他手中刺啦几声便被撕碎扯烂。阿磐周身一凉,立时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她何时似此刻一样在人前袒怀,惶然遮住胸前,敛气屏声,一颗心急促地跳,跳得乱七八糟,不成调子。贵人竟问了一句,“怕了?”哪能不怕呢,阿磐心里着实怕极了,却仍极力稳着声中的轻颤,硬着头皮回话,“奴不怕。”贵人再不说话,俄顷将她翻身按至榻上,那温热的酒气就扑在耳边后颈,那双手似钳子一样牢牢地箍住了她窄细的腰身。阿磐痛呼一声,迸出泪来。这一夜烛花摇影,不见尽...

主角:谢玄阿磐   更新:2024-11-10 11:0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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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谢玄阿磐的其他类型小说《为奴十年全文》,由网络作家“探花大人”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阿磐知道这是营妓逃不开的宿命,也记着云姜的话,不敢触怒贵人,这便赶忙宽衣解带。然一双手冻得哆哆嗦嗦,只听得见锁链哗啦作响,却颤抖得找不到袍带打结处。贵人似等了许久,因而嫌慢,他也有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原本单薄的衣袍在他手中刺啦几声便被撕碎扯烂。阿磐周身一凉,立时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她何时似此刻一样在人前袒怀,惶然遮住胸前,敛气屏声,一颗心急促地跳,跳得乱七八糟,不成调子。贵人竟问了一句,“怕了?”哪能不怕呢,阿磐心里着实怕极了,却仍极力稳着声中的轻颤,硬着头皮回话,“奴不怕。”贵人再不说话,俄顷将她翻身按至榻上,那温热的酒气就扑在耳边后颈,那双手似钳子一样牢牢地箍住了她窄细的腰身。阿磐痛呼一声,迸出泪来。这一夜烛花摇影,不见尽...

《为奴十年全文》精彩片段




阿磐知道这是营妓逃不开的宿命,也记着云姜的话,不敢触怒贵人,这便赶忙宽衣解带。

然一双手冻得哆哆嗦嗦,只听得见锁链哗啦作响,却颤抖得找不到袍带打结处。

贵人似等了许久,因而嫌慢,他也有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原本单薄的衣袍在他手中刺啦几声便被撕碎扯烂。

阿磐周身一凉,立时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她何时似此刻一样在人前袒怀,惶然遮住胸前,敛气屏声,一颗心急促地跳,跳得乱七八糟,不成调子。

贵人竟问了一句,“怕了?”

哪能不怕呢,阿磐心里着实怕极了,却仍极力稳着声中的轻颤,硬着头皮回话,“奴不怕。”

贵人再不说话,俄顷将她翻身按至榻上,那温热的酒气就扑在耳边后颈,那双手似钳子一样牢牢地箍住了她窄细的腰身。

阿磐痛呼一声,迸出泪来。

这一夜烛花摇影,不见尽头,直到白色的天光穿透帛带,才知天光将明。

而她已如一抔烂泥,横在榻上,再没了一分气力。

任由贵人指尖在她眸间湿热的帛带处轻抚了好一会儿,不久又顺着她的鼻尖,嘴巴,下颌,颈间,腰腹,轻勾描绘,仿佛不经意地问了起来,“既哭了,怎不哭出声来?”

来时她曾想过无数次魏国的贵人是什么模样,也许是年过五旬的老者,也许是凶狠狰狞的莽汉,也许是肌骨粗糙的行伍,可他的声音低沉慵懒却很年轻,他的身子强健有力,不见一丝余肉,指节修长,掌心细腻,不见一点儿的茧子,也已不似夜里那般滚烫了。

能看出他有极好的出身,眼下也有尊极贵极的地位。

榻旁的炭火仍旧荜拨燃着,温暖得似中山的春四月,可阿磐周身依旧忍不住顺着那人的指尖微微战栗,“奴没有哭。”

取悦了贵人,她和云姜也就得救了,因而不哭。

贵人声腔中的嘶哑已渐次消退,听得出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模样,“你不像个营妓。”

是,阿磐鼻尖一酸,若非因了国破家亡,谁又天生就是营妓呢?

颈间微微一紧,那人似拾起了她的断玉,好一会儿都不再说话。

这样的断玉,她与云姜都有。

听养父说是母亲生前留给她的,世间少有的玉璧,后来碎成两截,便给她和云姜一人一截。她们十分爱惜,从来不曾离身。

阿磐早已累极乏极,仍旧挣扎着起身,于暗处摸索到破烂的衣袍遮掩着身子。

贵人似笑了一声,丢过来一件轻软的袍子,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去吧。”

袍子摸起来极好,是达官贵人才有的料子。

她这两日见惯了妓子们哭喊求饶惹得魏人叱骂的模样,因而贵人没有说去哪儿,她也并不去问。

只用那上好的袍子裹住身子,摸索着下了榻。双腿酸软没有力气,好一会儿才稳住身子,依稀寻着烛光昏黄处慢慢地走,镣铐哗啦作响,撞上了微凉的青铜案角,也碰到了高大的连枝烛台,地上铺着厚厚的羊绒毯子,她赤着脚走,竟也不觉得有一点儿寒凉。

听见夜里那姓关的将军问了一句,“主君可要赐汤药?”

阿磐心里一紧,微微顿住脚步,忍不住侧耳听着。

她知道营妓是不被允许生子的,至少在被关进魏营的大半日,总见有人往妓子们的帐中一桶桶地抬避子汤,那避子汤的味道十分难闻,饮完之后也都是惨烈的呻吟,远远地就能听见。

少顷,竟听贵人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罢了。”

姓关的将军欲言又止,最终是应了一声,“是。”

也不知怎么,她听了竟心头一暖。

阿磐心想,贵人大抵是愿意留她的。

依言出了大帐,门外守着的人压着声问,“将军,这么冷的天,可还要冰水汤沐?”

姓关的将军略一凝思,须臾低道,“主君贪凉,照旧。”

言罢伸过刀鞘,话声已不似入夜时粗鲁了,只道,“跟来。”

外头的雪下得越发地紧了,扑在脸上立然冰凉,这么冷的天,哪里有人冷水汤沐呢?

阿磐一手抓紧袍子,一手握住刀鞘,跟着那将军并没有走多远,不过十余步就进了一座营帐,这才被允许摘下帛带。

昏暗的营帐里只有一盏小烛发着温黄的光,这小烛也使她有些睁不开眼。

姓关的将军仍旧似前夜一样冷声地告诫,“洗干净了,就在此处候着,不许出门,不许打听,贵人何时要用,何处才许出帐,你可记下了?”

阿磐低垂着头,乖乖回道,“奴记下了。”

那人说完话便走了,她这才好好地看了周遭。小帐不大,但也五脏俱全。内里的炭火烧得暖和,架子上悬着干净的衣袍,一方木桶盛满了热水,此时正袅袅冒着白气。

烛光下隐约可见周身不少淤青,好好地洗了一个热水澡,这一日便在小帐内忐忑地等着。

听得见奔进大营的铁骑一身风尘踉跄下马,不多时又有新的探马疾疾奔出,进隔壁大帐议事的人来来往往的没有断过,疾步匆匆地来,再陆陆续续地走。

帐外的魏人一队队地巡逻,此起彼伏的脚步声踏得人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哪个是要往这边来,因而虽困倦不成模样,到底不敢睡下。

好在不过是有人往帐里送过两回清淡的小食,直到夜里,才见那姓关的将军又来。

依旧是宽宽长长的帛带严严实实地捂住了她的眼,又用刀鞘引她进了昨夜的大帐。

自然,进帐前也依旧不忘叮嘱一句,“规规矩矩地伺候,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问的也不要问,关某可都在帐外听着!”

阿磐轻声应了,拖着锁链,小心试探着摸索到了榻前。

这一夜帐内没有酒气,贵人身上的雪松味便愈发清冽,修长分明的指节只需勾住她腰间的丝绦,轻巧地就将她拉至榻前。

金口尊贵,不说什么话,一双手攥住了她的领口,刺啦一下就将衣袍一撕两半,片刻便从肩头落了下去。

阿磐心头如鼙鼓动地,脸颊蓦地烫了起来,本能地抬手掩住胸口。

那人却不再动,也不开口,好半晌都没有一点儿动静,阿磐却能感到有鹰隼般犀利的眸光正在上下打量。

她屏气吞声,小心地轻唤一声,“大人......”

甫一开口,当真催情发欲。




那是避子汤,又叫碎骨子,阿磐知道。

她在千机门识读用毒,这数月学了不少东西。知道这碎骨子喝下去能活血碎骨,催生堕胎。

千机门这样的地方,什么三教九流的人有,精奇古怪的东西也都有,拿出一味碎骨子来实在是轻而易举。

阿磐垂下眸子,轻轻去抚那还不曾隆起的小腹,整个人黯然魂消。

那里,那里原来竟有一个小孩子呀。

这个孩子是从什么时候来的呐,仔细想想,是去岁十月了。

怀王三年的十月,那个冬天来得尤其早,在中山和魏国的边界,好似早在九月底就开始下起了暴雪。

那个冬天大雪盈尺,真是冷啊。

她记得雪无休止地下着,十六岁的阿磐和十八岁的云姜相依为命,成日地被人驱着赶路。

赶去魏营,赶去前线,她还记得成日锁在腕间脚踝的镣铐是怎样的冰冷刺骨。

魏人待她们不好,可怎么连中山人也待她不好呀。

不,她鼻尖一酸,蓦地想到一个人,也有一个人待她还算好。

是这个孩子的父亲。

在过了这一整个冬天之后,突然有一个孩子把她和魏国那位贵人又一次联系到了一起。

贵人曾在那个冬天给过她一个温柔的吻,给过她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在棺椁中陪伴她度过了这个难熬的年关。

记得那人掌心宽大,指节修长,记得他身上有淡淡的雪松味,也记得他的声音低沉好听,能蛊惑人心。

那时候虽彻夜欺身不能停息,但那人到底待她是温和的。

那人也没有赐她避子汤。

没有。

那是她在怀王三年的寒冬里唯一的温情,不,也是到怀王四年为止,她唯一的温情。

在这冰冷刺骨的密室里,人心都凉透了,便尤其怀念中军大帐里的那一个人。

可陆商哪儿懂这些啊,她活得十分简单。

陆商的眼里心里都只有自己的主人萧延年,只有一片愿赴汤火的赤胆忠心,因而所有其他使她不如意的,她便只有鄙夷唾弃这一样。

正似她现下说的,“伶人妓子,都是最不入流的东西。这要命的时候,你偏怀了魏人的孽种,可配得上主人待你的一点儿好?若误了主人的大事,你千刀万剐都不够!”

阿磐想,是,她不配。

但她的孩子不是孽种。

陆商还笑,她笑得癫狂,“罪臣之女,又有魏人之后,你在主人心里那一星半点儿的机会,再也不会有了!”

阿磐想,是,再不会有了。

她知道这个孩子不会留下,拼力端起汤药,只是因了身上没有力气,因而端得颤颤巍巍,抖抖瑟瑟。

但她会饮下,再不求人。

然而陆商已经等不及了,一把夺过汤碗来,捏开嘴巴便往她口中灌去,一张冷脸十分狰狞,“喝啊!你喝啊!你记着,通敌卖国的罪,你永远都赎不完!”

那铜碗磕到唇齿的滋味儿可真疼啊,这碎骨子的滋味儿也当真苦,当真叫人疼得无处躲藏啊。

阿磐腹如刀绞,刀绞,这刀绞很快就痛彻周身,延漫到了每一寸的肌肤骨节。

她咬牙忍着,忍着,却忍不住想,这汤药大抵也正一寸寸地绞碎了她腹中的孩子吧?

她蜷着自己,一身冷汗,冰凉的青砖使她不住地打着寒颤,她想起魏国那位贵人曾偏爱过她的腰腹。

那位贵人他可知道自己曾在一个中山的营妓腹中留下过一个孩子?

她噙着眼泪想,这时候若有人为她轻抚这如刀绞般的腰腹,那该多好啊。

可惜没有。

她捂着那痛得不能自已的肚子,撑着身子与陆商说话,“师姐是个狠心的人,但师姐也会有孩子的......”

陆商也笑,她笑着幽幽起身,那看似威风的身影在这昏暗少见天光的密室里似个幽幽飘荡的鬼魂,那一向凌厉刻薄的人此刻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她也幽幽地说话,幽幽地叹气,“你操这闲心,我啊,我不会有的。”

话音还未落完,人就兀自笑了起来,笑得似夜半乍然叫起的鸱鸮。

也许是吧。

阿磐没有追问陆商为什么不会有孩子,到了这个地步,到底是谁也顾不上谁了。

一大股温热的血砰的一下决了堤,决了堤便沿着股间哗然流出,顷刻间染透了衬裙,也染透了那一身单薄的长袍。

阿磐脸色煞白,眼泪与鲜血一同滚了出来。

那个在最黑暗的时刻陪伴过她的孩子,原本已三个月,但如今已经没有了。

她望着那寸许天光,与她的孩子温声说话,“怀王四年了。”

怀王四年的正月,阿磐因了小产,难得有了一次将养的机会。

萧延年厌弃她,因而再不诓她,也并不见她。连陆商也大发善心,许她卧榻休养了近一月,这一月都不曾来耳提面命。

至正月底传来消息,说魏国大良造正举国遍寻美人,春三月就要送往东壁伺候。

世人都传言魏王父纵情酒色,时常俾昼作夜,白日宣淫,因而有这样的事也并不稀奇。(俾昼作夜,即不分昼夜地寻欢作乐)

千机门一直在等的机会,来了。

萧延年座前的人显然比从前忙碌许多,至少范存孝和孟亚夫好一段时日都不曾见到人影了。

听说他俩正在为大良造选美人的事跟踪周旋,想必也要不动声色地疏通人脉,打点关系,甚至不得不启用先前就打进魏国的暗桩了。

细想也是,要寻一个与阿磐身形容貌相似又不被察觉的魏人,其中盘根错节,难如登天,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到半月,送她上路的马车就来了。

这是阿磐离开千机门前,最后一次见到萧延年。

被带到正堂时,是个漏夜。

记得那个漏夜没什么月光,远山黑压压的,压得人心头发慌,千机门的天也黑压压的,压得人提心吊胆。

萧延年正端坐于主座,虽还是从前那个看似儒雅病弱的年轻人,然而人在软席上一坐,那上位者不容忤逆的威严气势便兜头压了过来。

阿磐垂头行至案前,在那人面前伏地行了礼,那人并不请她起身,只有一旁的侍者把案上的简牍推了过来。

她便跪在萧延年面前,仔细阅着那卷简牍,简牍上写了魏王父的一切信息。

谢玄。

年二十五。

无妻子姬妾。

性情暴戾,杀人如麻。

征伐诸国的督军,三十万魏武卒的统帅。

两年前策动兵变,扶幼主登位,被惠王拜为王父,掌魏国军政,势倾朝野,一家独大。

余者不详。




阿磐心里一阵没来由的酸楚翻山倒海地袭来,将她彻头彻尾地卷了进去,茫茫然回不过神来。

这是萧延年第一次在她面前称孤道寡。

中山国破之后,已经再没有君王了,也就再没有“寡人”了。

他们隐姓埋名,就在中山故地谋事,想要俾守国祀,恢复宗社,让中山人都站起来做人,因而从来也不曾听他自称“寡人”。

这一夜发生的事那么多,一桩桩,一件件,杀王父,弑主人,断玉,责问,巴掌,罪臣,到眼前,因了一个她不知道的罪名,连主人也跟她翻了脸。

是,颈间的皮肉一破,萧延年便与她划了界限,有了隔阂。

她怔忪地望着她的主人,此时此刻,她的主人眸光凝霜,冰冷得没有一点儿情愫,正漠然地凝视着她。

阿磐一颗心跌跌宕宕,起起伏伏,冥思苦想,不得其解。

父亲会有什么罪呢?

父亲早早就死了,她早都不记得父亲的模样了,哪里还记得父亲曾犯下了什么罪过。

养父也不过是个教书先生,偶尔去灵寿做几回门客,她也没有见过父亲被抄家灭族,就因为战乱开始逃亡了。

若只是冤案、轻罪,那......那总还能挽救。

可若只是冤案、轻罪,怎会使他动如此大的肝火?

烟花渐歇,正旦的雪却下得大了起来,大抵太冷了,湿漉漉的袍子冻得她浑身发抖。

阿磐滚着泪,这千头百绪里,试图抓住萧延年的袍袖,抓住他的手,乞求他心软一点儿,乞求他念起一点儿她的好,能再给她一点儿温存,“主人......父亲有什么罪?”

他若不答,她便一声声地唤他,眼里的泪越滚越多,她也来不及擦,“主人......主人......”

就在这泪眼朦胧中,在这水光破碎里,能看见眼前的人眉峰分明,蕴着锋利的寒意,那人是孤傲凉薄的,那人眼里是从也未有的厌弃嫌恶,“通敌叛国的罪。”

阿磐血色尽失,眸底迸泪。

通敌叛国,叛的是萧延年的国啊。

这样的罪名,她如何承担得起啊。

阿磐木然怔着,眼底悲凉浮漫,口中的气息滚烫酸苦,一行清泪顺着脸颊骨碌一下滑了下来,滑下去,就再也止不住了。

面前的人神情冷肃,眸光凉薄,已经打算要走了,“罪臣之女,不知大义,不配留在千机门。发卖奴隶场,仍叫她做个妓子。”

“主人!”阿磐心中一酸,又惊又惧,仓皇跪行几步上前抱住他的腿,“主人!主人不要发卖阿磐!主人......阿磐为父亲赎罪!阿磐为父亲赎罪......阿磐去魏国,去做主人的刀......去做主人的刀......”

故土难离,宗庙难舍,因而保家卫国,终究是没有错啊。

道理她都懂,只是不愿做刀口求生的勾当。

乞着,求着,呜咽着,痛哭流涕着,声不成声,调不成调,这哭腔,求声,渐渐湮灭在乍起的烟花声中,也渐渐地低了下去,“主人......主人不要发卖阿磐......主人......”

可那人啊,可那人即便不曾将她踢开,口中却并未留一点儿情分,“细作当学会自救,自救不了,便自行了断。你该记得,求人是最无用的。”

是,早就学过了,细作的归宿,不过两条。

不能自救,就自行了断。

年关的雪下得滔滔不绝,那雪糁子扑着,打着,打得她眼里心头一片冰凉。

真是满腹怅然,百般的滋味全在心头,一重重地压下来,又一重重地迸裂开,再压下,复又迸开,压下,迸开,人就在这百般的情绪里浮起、溺死,再浮起,再溺死,直到脑中空空,什么都不再去想。

人还兀自怔在原地,萧延年已经下了命,“带回门中,进棺思过。”

他有些心软了,到底没有发卖。进棺思过,那也好,那也好,他愿意留她,不管干什么,都好过被发卖。

失魂落魄地被陆商和孟亚夫带了出去,一开门灌进来一片大雪,那湿透的衣袍顿时叫她全身结了冰,人在雪里打着寒颤,那也比不上心里的冷。

带出驿站,塞进马车。

马车还是来时的马车,回程时却落了锁。

那凛冽的冬风一寸寸地灌进来,灌进她的每一寸肌骨。

阿磐透过车窗怔怔地朝楼上望去,阑干上积满了一层厚厚的雪,而萧延年此时正于楼台雪中立着,间或咳上数声,许久都不曾进屋。

偶尔乍起几朵烟花,在他脸上映出晦暗不明的颜色,烟花一灭,连那片刻的颜色也没有了。

月色如银,疾驰的马车在皑皑飞雪之中横穿。

楼台那颀长的身子在雪里渐渐变小,于夜色中渐渐地成了一个黑点儿,再也看不清了。

阿磐怃然泪下。

记得第一回上马车,萧延年见她冷,曾给过她一件大氅。

那件大氅她爱惜得紧,成日裹在身上。

后来大氅被陆商抢走了,但萧延年仍旧待她是好的。

如今在这更冷的除夕夜,她湿透了身子被带走,那人却再没有怜惜,也再不会给他一件暖和的大氅了。

一回千机门,她就被拖去密室,钉进棺椁。

孟亚夫低声叹着,“便当自己死了,以后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就在棺中想个清楚明白。”

陆商冷嗤一声,“孟师兄与她费什么话,一个无用的废物,偏偏又是罪臣之后,早早地就得死了。”

长长的钉子一下下地敲着,把棺木敲得砰咚作响,眼见着缝隙中的天光一寸寸地消失,阿磐的心也跟着一寸寸地沉了下去。

她关于幼时的记忆不多,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见过许多人这般钉过父亲的棺椁,钉子落下去,活生生的父亲便再也没有了。

没多久,又见有人这般钉过母亲的棺椁。

那时候周遭的人已经不多了,棺椁也是单薄薄的一副,人进了棺中,钉子钉了下去,活生生的母亲便再也没有了。

阿磐不记得那时自己几岁,只记得养母将她紧紧地揽在怀里,捂住她的双眼,也捂住了她的耳朵,不要她去看、去听、去想。

那样的父亲母亲,那样的养父养母,怎么会犯下通敌叛国的罪呢?

她蒙在鼓中,活得简单,连一点儿风声苗头都不知道啊。

棺椁的缝隙钉得越来越严实,隐约还能听见孟亚夫的话,“也是个可怜人,陆师妹,还是对她好一些吧。”

陆商哂笑起来,“谁又不可怜?我不可怜吗?还是你不可怜?孟师兄可千万不要动了不该有的心思,犯了门中的忌讳,到时候,恕我不会保你。”

最后一颗钉子砸下去,阿磐忍不住滑下了泪来。




好在,他没有问这样的话。

他是个体面的人,他大抵也并不关心她有没有慰过军,他问的是,“见过你的魏人,多么?”

阿磐深深地埋下头去,低低地回话,“只有一位贵人,一位将军。”

那将军姓关,曾选中她进帐侍奉。

也许还有旁人,比方说第三日将她带走慰军的,但那个魏人大约已经死了。

那人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什么贵人?”

阿磐老老实实的,“不认得,因蒙着眼睛,不曾见过贵人的模样。”

“旁人叫他什么?”

“都叫他主君。”

那人微微点头,若有所思,好一会儿才沉吟了一句,“主君。”

是了,主君,这样的称谓,中山国也曾有过吗?

阿磐不知道。

适才还疾驰的马车,也未曾留意什么时候就缓了下来,没有扬鞭打马的声音,车轮子在雪地里轻声地走,赶车的人和持弓的人好似在细听车里的问话。

那人又问,“那将军是谁?”

阿磐道,“只知道姓关,脾气很坏,旁的也不知道。”

那人的眸光几不可察地闪动了一下,阿磐便问,“主人认得那位贵人吗?”

还没有等来那人答上一句什么,赶车的人附在车门禀起了话,“主人,就要过宛城了。”

哦,过了宛城,也就到中山故地了。

从前被人驱赶着俘了过来,如今乘着马车,正大光明地回来了。

不不不,不算光明正大。

因了这一路走得心惊肉跳,经过了无数的关卡。

你瞧这魏地的边关,每每于山谷沟堑险要之处设有关卡,更不必说城门、关隘和桥梁。

因了几国交战,形势严峻,为防细作混入,但凡能走人的地方,均有巡卒候骑仔细查缉来往行人,盘查通关文牒。

凡行迹可疑者,不听辩白,不问缘由,悉数抓捕。

阿磐便亲眼见着没有文牒的人被守城的巡卒当场缉拿。

或被拦在关卡之外,或因拒捕被当场斩杀。

因而每经一道关卡,便似过了一回鬼门关。

只心惊胆战地蜷在车舆一角,一动不动,不敢出声。

若被魏人发现她是逃跑的营妓,必要抓捕归案,抑或送回魏营,抑或就地斩杀。

那人掀起眼帘,朝她抬起了手臂,话声平和温软,谦和有度,“过来侍奉,不必害怕。”

阿磐知道这车上三人有通天的本事,也笃定他们必能将她完好地带回中山故地。虽不清楚这凭信从何而来,但他们的主人只阖眸安稳地端坐车中,就让人无端地踏实下来。

阿磐忙挪到那人身边,搀着他的手臂,轻声问道,“阿磐会不会拖累主人。”

那人难得地笑了一下,苍白的脸上有她看得懂的悲戚神色。

都是中山遗民,因而她能看懂。

好在赶车的人有通关文牒,也能说一口地道的魏音。

遇到盘查的魏兵,只说是,“我家主人是大梁人,眼下病了,正要往北地求医问药,请诸位军爷行个方便。”

若有人推开车门查看,问起阿磐来,赶车的人便解释,“哦,这是主人的家奴,哑巴,不会说话。”

是,她只会说中山话,一开口便要露了这一行人的底。

过了宛城,天色将暝。

那人推开车窗,呛进来一脸的风雪。越往北走,腊月的雪便愈发地多了起来。那人因了这风雪的缘故咳着,咳得厉害。

外头的孟亚夫低声提醒道,“主人该进药了。”

阿磐应了一声,赶紧侍奉那人饮下汤药,

想去掩窗,却被那人钳住了手腕,那人神情凝重,问她,“你可认得这片疆土?”

阿磐呢喃低语,“是中山。”

她认得这条路。

她和云姜就是在这条路上拼命逃亡,亲眼看着魏人的铁骑斩关夺隘,也亲眼看见中山的兵马溃不成军,死伤殆尽。

那里曾经伏尸流血,饿殍载道。

恍惚间,又听那人问,“你可知道那雪下横着的,是什么?”

阿磐顺着那人的眸光往外瞧去,心里清楚他问的是什么。

是枯骨,是尸骸,是无人收殓的野鬼孤魂。

她轻声细语的,不愿勾起他们的伤心事,可自己也抑制不住地低低一叹,“是中山的兵马和百姓。”

忽而颈间一紧,那人倾身扣住了她的后颈,正色问道,“中山人,告诉我,你可愿做亡国奴?”

那人叫她“中山人”。

阿磐抬眸,见他眉心紧蹙,昏暗的天光下依旧可见眸正神清。掌心的疤仍旧粗糙不平,这粗糙不平便全都与她的后颈嵌于一处,真不知那里曾经是怎样的皮开肉绽。

那凛冽的风和逼人的朔气从窗中一寸寸地灌进来,那人的神情在冰天雪窖里便尤其显得悲戚。

阿磐忍不住想,面前的人,从前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那只手无意识地收紧,又陡然用力,压得她抬不起头来,她极力正视着那人的眼睛,想起了魏国贵人的话,“你不像个营妓。”

谁天生又是营妓,谁又天生愿做亡国奴呢?

亡国之奴,如丧家之犬,人人喊打,无处可奔。

阿磐答道,“不愿。”

不愿。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那人长叹一声,掌心的力道松缓了下来,“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阿磐问道,“去什么地方?”

那人眸色微深,定定地答道,“一个能让中山人站起来做人的地方。”

那是什么样的地方,阿磐没有再问下去。

只是隐隐地想起了那人最初的话来,“上了马车,命就不是自己的了,你可还上?”




还记得不久前萧延年在女闾的话,“轻易就乱了阵脚,你在东壁活不过一夜。”

似她这般出身低微,才学了些皮毛功夫就要去走刀口的人,这一路必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在那穷凶极恶磨牙吮血的魏王父面前,到底又能活多久呢?

忽而脸上一凉,主座上那人冰凉的手持着一卷细帛隔着长案在她颊上轻划。

恍然听那人温和笑了一声,笑得意味不明,“不施粉黛,不藏心机,仍是个勾魂摄魄的美人儿。不必害怕,他会喜欢。”

阿磐定定地抬眸望他,胸口发闷,郁郁难忍。

这样的话从萧延年口中说出来,真叫人汗毛倒竖呀。

她攥着手里的简牍,心惊胆战地绷着身子,不敢避开那人的拨弄。

只听见主座上的人开了尊口,“赎了你父亲的罪,身契给你。你若争气,也可在东壁谋个姬妾,后半辈子总算能衣食无忧,做个体面的人。”

是,那人手中的细帛是她一进千机门就签字画押的身契。

心神一晃,阿磐呢喃问道,“在主人眼里,什么样的人才算是体面的人呢?”

那细帛从她的脸颊滑下去,滑向了她的颈间,便就顿在了颈间。

那人连想个片刻都没有想,便回了她,“因中山生为中山死的人,有了罪便去赎罪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算是个体面的人。”

阿磐怔然点头,“阿磐会做个体面的人,只是......还想求主人一件事......”

那人放下了细帛,“说吧。”

阿磐迟疑着,低低地说话,“那块断玉,主人能不能留给阿磐?”

面前的人并没有生气,仍旧平和地与她讲着道理,“你得干干净净地去东壁,戴着这样的旧物,平白引起魏人猜忌。”

她垂着眉,没有什么支撑她,被责任、负罪和看不清的前路压得死死的,压得她抬不起头,也直不起腰来,可还要再争一争,这争却也没有底气,“那是阿磐唯一的念想了。”

那人没有理会,只淡淡命了一句,“去罢,去赎你父亲的罪。”

眸光也并未看向她,不知到底是不是在与她说话。

阿磐垂着头没有动,她还想再问一问父亲的事。她不明白啊,凭一截断玉就能定下父亲的罪过吗?

一旁的范存孝低声提醒,“师妹不要再问,拜别主人,便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阿磐心中恍然,因而咽泪吞声。

她想,是了,不要再问了,眼下并不是好时候。

但她总会知道的,总会的。

她听了范存孝的话,肃然朝着萧延年跪伏在地,“拜别主人。”

才要起身,忽而一只手重重扣住了她的后颅,按压得她抬不起头来,就那么愈发低地伏在地上。

那主座上的人看似温和却蕴着锋利的寒意,“用好你的身子!卑贱的美人,最能激起男人嗜腥嗜血的本性。旦有一息尚存,投死为国,以义灭身!”

那人顿了一顿,手中陡然起力,“这是我一直教给你的,国家道义。”

“记住,你是中山的军人,你的身子就是最好的武器。”

阿磐鼻尖发酸,他很凉薄,他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

初见时的萧延年,虽克制疏离,身子病弱,但到底谦和有度,说话也算平和温软。

她还记得那一只将她从冻掉脚趾的雪里一把拉起来的手。

那只手的掌心布了一道可怖的伤疤。

那时候便该知道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也该知道他们一开始要的便是她的效命。

他身上那股拒人千里的威严和不容忤逆的气度,那是上位者所特有,病弱丝毫不会将这份威严和气度削弱半分。

阿磐的声音断在喉咙里,心中空空,最后撑着她的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

那只手从她的后颈缓缓往前转着,扣住她的下巴,抬起了她的脸来。

那双平素温润的眸子俯睨着,眉梢眼角尽是危险的光,“永不许对魏人动情,中山人,我要你牢记!”

那人的话声分明就在耳边,她心神恍惚地听着,有的话扎进了心里,有的话好似就在耳边飘了过去。

良久才回过神来,暗暗一叹,“阿磐记住了,都记住了。”是真的记住了。

她会做一个合格的细作,断情绝爱,为国赴死。

茫然起身往堂外走去,尤听见陆商低低说话,“千机门的新人里,她是最不成器的,主人何故非要选她?复国大业不是儿戏,这样的机会,也许只有一次。她若不成,以后再很难把人送进去了。”

阿磐没有听见萧延年说了什么话。

门内灯枯焰弱,人寂影残。

他也许说了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有说。

出了门是范存孝在等着,送她上小轺前,范存孝殷殷嘱托了几句,“师妹不要觉得主人心狠,也不必觉得陆商刻薄,中山要复国,必得用间戡乱。既选中了你,你便尽己所能,没什么可怕的。”

阿磐含笑点头。

也许听清了,也许没听清。

一旁的人还说,“去监视王父,刺探军情,做一个细作该做的一切。但在站稳脚跟之前,不要轻易出头,免得惹人猜忌。若主人不弃,我尽力照应。”

阿磐冲他笑,“多谢范师兄。”

从萧延年的正堂出来,这就被陆商带上了小轺。

不知道要被带去何处,也不知道走了还要不要回来,是去执行任务还是仍旧是一场考验,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但也不必去问,只跟着走便是。

小轺窄小但也轻便,绕过城邑关卡,这一道专挑小路走,将将小产的人被颠得死去活来,陆商却并没有因此停下来休整半日。

接连奔走了约莫又是三日,最后在一处柴门前停了下来。

柴院中养了一条大黄狗,闻见车驾的声响,开始狺狺吠叫起来。

阿磐被带下马车,将将站稳,便听陆商问道,“看见了吗?那是你唯一的机会。杀了她,才能顶替她进东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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