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谢玄阿磐的其他类型小说《为奴十年小说结局》,由网络作家“探花大人”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阿磐知道这是营妓逃不开的宿命,也记着云姜的话,不敢触怒贵人,这便赶忙宽衣解带。然一双手冻得哆哆嗦嗦,只听得见锁链哗啦作响,却颤抖得找不到袍带打结处。贵人似等了许久,因而嫌慢,他也有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原本单薄的衣袍在他手中刺啦几声便被撕碎扯烂。阿磐周身一凉,立时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她何时似此刻一样在人前袒怀,惶然遮住胸前,敛气屏声,一颗心急促地跳,跳得乱七八糟,不成调子。贵人竟问了一句,“怕了?”哪能不怕呢,阿磐心里着实怕极了,却仍极力稳着声中的轻颤,硬着头皮回话,“奴不怕。”贵人再不说话,俄顷将她翻身按至榻上,那温热的酒气就扑在耳边后颈,那双手似钳子一样牢牢地箍住了她窄细的腰身。阿磐痛呼一声,迸出泪来。这一夜烛花摇影,不见尽...
《为奴十年小说结局》精彩片段
阿磐知道这是营妓逃不开的宿命,也记着云姜的话,不敢触怒贵人,这便赶忙宽衣解带。
然一双手冻得哆哆嗦嗦,只听得见锁链哗啦作响,却颤抖得找不到袍带打结处。
贵人似等了许久,因而嫌慢,他也有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原本单薄的衣袍在他手中刺啦几声便被撕碎扯烂。
阿磐周身一凉,立时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她何时似此刻一样在人前袒怀,惶然遮住胸前,敛气屏声,一颗心急促地跳,跳得乱七八糟,不成调子。
贵人竟问了一句,“怕了?”
哪能不怕呢,阿磐心里着实怕极了,却仍极力稳着声中的轻颤,硬着头皮回话,“奴不怕。”
贵人再不说话,俄顷将她翻身按至榻上,那温热的酒气就扑在耳边后颈,那双手似钳子一样牢牢地箍住了她窄细的腰身。
阿磐痛呼一声,迸出泪来。
这一夜烛花摇影,不见尽头,直到白色的天光穿透帛带,才知天光将明。
而她已如一抔烂泥,横在榻上,再没了一分气力。
任由贵人指尖在她眸间湿热的帛带处轻抚了好一会儿,不久又顺着她的鼻尖,嘴巴,下颌,颈间,腰腹,轻勾描绘,仿佛不经意地问了起来,“既哭了,怎不哭出声来?”
来时她曾想过无数次魏国的贵人是什么模样,也许是年过五旬的老者,也许是凶狠狰狞的莽汉,也许是肌骨粗糙的行伍,可他的声音低沉慵懒却很年轻,他的身子强健有力,不见一丝余肉,指节修长,掌心细腻,不见一点儿的茧子,也已不似夜里那般滚烫了。
能看出他有极好的出身,眼下也有尊极贵极的地位。
榻旁的炭火仍旧荜拨燃着,温暖得似中山的春四月,可阿磐周身依旧忍不住顺着那人的指尖微微战栗,“奴没有哭。”
取悦了贵人,她和云姜也就得救了,因而不哭。
贵人声腔中的嘶哑已渐次消退,听得出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模样,“你不像个营妓。”
是,阿磐鼻尖一酸,若非因了国破家亡,谁又天生就是营妓呢?
颈间微微一紧,那人似拾起了她的断玉,好一会儿都不再说话。
这样的断玉,她与云姜都有。
听养父说是母亲生前留给她的,世间少有的玉璧,后来碎成两截,便给她和云姜一人一截。她们十分爱惜,从来不曾离身。
阿磐早已累极乏极,仍旧挣扎着起身,于暗处摸索到破烂的衣袍遮掩着身子。
贵人似笑了一声,丢过来一件轻软的袍子,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去吧。”
袍子摸起来极好,是达官贵人才有的料子。
她这两日见惯了妓子们哭喊求饶惹得魏人叱骂的模样,因而贵人没有说去哪儿,她也并不去问。
只用那上好的袍子裹住身子,摸索着下了榻。双腿酸软没有力气,好一会儿才稳住身子,依稀寻着烛光昏黄处慢慢地走,镣铐哗啦作响,撞上了微凉的青铜案角,也碰到了高大的连枝烛台,地上铺着厚厚的羊绒毯子,她赤着脚走,竟也不觉得有一点儿寒凉。
听见夜里那姓关的将军问了一句,“主君可要赐汤药?”
阿磐心里一紧,微微顿住脚步,忍不住侧耳听着。
她知道营妓是不被允许生子的,至少在被关进魏营的大半日,总见有人往妓子们的帐中一桶桶地抬避子汤,那避子汤的味道十分难闻,饮完之后也都是惨烈的呻吟,远远地就能听见。
少顷,竟听贵人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罢了。”
姓关的将军欲言又止,最终是应了一声,“是。”
也不知怎么,她听了竟心头一暖。
阿磐心想,贵人大抵是愿意留她的。
依言出了大帐,门外守着的人压着声问,“将军,这么冷的天,可还要冰水汤沐?”
姓关的将军略一凝思,须臾低道,“主君贪凉,照旧。”
言罢伸过刀鞘,话声已不似入夜时粗鲁了,只道,“跟来。”
外头的雪下得越发地紧了,扑在脸上立然冰凉,这么冷的天,哪里有人冷水汤沐呢?
阿磐一手抓紧袍子,一手握住刀鞘,跟着那将军并没有走多远,不过十余步就进了一座营帐,这才被允许摘下帛带。
昏暗的营帐里只有一盏小烛发着温黄的光,这小烛也使她有些睁不开眼。
姓关的将军仍旧似前夜一样冷声地告诫,“洗干净了,就在此处候着,不许出门,不许打听,贵人何时要用,何处才许出帐,你可记下了?”
阿磐低垂着头,乖乖回道,“奴记下了。”
那人说完话便走了,她这才好好地看了周遭。小帐不大,但也五脏俱全。内里的炭火烧得暖和,架子上悬着干净的衣袍,一方木桶盛满了热水,此时正袅袅冒着白气。
烛光下隐约可见周身不少淤青,好好地洗了一个热水澡,这一日便在小帐内忐忑地等着。
听得见奔进大营的铁骑一身风尘踉跄下马,不多时又有新的探马疾疾奔出,进隔壁大帐议事的人来来往往的没有断过,疾步匆匆地来,再陆陆续续地走。
帐外的魏人一队队地巡逻,此起彼伏的脚步声踏得人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哪个是要往这边来,因而虽困倦不成模样,到底不敢睡下。
好在不过是有人往帐里送过两回清淡的小食,直到夜里,才见那姓关的将军又来。
依旧是宽宽长长的帛带严严实实地捂住了她的眼,又用刀鞘引她进了昨夜的大帐。
自然,进帐前也依旧不忘叮嘱一句,“规规矩矩地伺候,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问的也不要问,关某可都在帐外听着!”
阿磐轻声应了,拖着锁链,小心试探着摸索到了榻前。
这一夜帐内没有酒气,贵人身上的雪松味便愈发清冽,修长分明的指节只需勾住她腰间的丝绦,轻巧地就将她拉至榻前。
金口尊贵,不说什么话,一双手攥住了她的领口,刺啦一下就将衣袍一撕两半,片刻便从肩头落了下去。
阿磐心头如鼙鼓动地,脸颊蓦地烫了起来,本能地抬手掩住胸口。
那人却不再动,也不开口,好半晌都没有一点儿动静,阿磐却能感到有鹰隼般犀利的眸光正在上下打量。
她屏气吞声,小心地轻唤一声,“大人......”
甫一开口,当真催情发欲。
还记得不久前萧延年在女闾的话,“轻易就乱了阵脚,你在东壁活不过一夜。”
似她这般出身低微,才学了些皮毛功夫就要去走刀口的人,这一路必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在那穷凶极恶磨牙吮血的魏王父面前,到底又能活多久呢?
忽而脸上一凉,主座上那人冰凉的手持着一卷细帛隔着长案在她颊上轻划。
恍然听那人温和笑了一声,笑得意味不明,“不施粉黛,不藏心机,仍是个勾魂摄魄的美人儿。不必害怕,他会喜欢。”
阿磐定定地抬眸望他,胸口发闷,郁郁难忍。
这样的话从萧延年口中说出来,真叫人汗毛倒竖呀。
她攥着手里的简牍,心惊胆战地绷着身子,不敢避开那人的拨弄。
只听见主座上的人开了尊口,“赎了你父亲的罪,身契给你。你若争气,也可在东壁谋个姬妾,后半辈子总算能衣食无忧,做个体面的人。”
是,那人手中的细帛是她一进千机门就签字画押的身契。
心神一晃,阿磐呢喃问道,“在主人眼里,什么样的人才算是体面的人呢?”
那细帛从她的脸颊滑下去,滑向了她的颈间,便就顿在了颈间。
那人连想个片刻都没有想,便回了她,“因中山生为中山死的人,有了罪便去赎罪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算是个体面的人。”
阿磐怔然点头,“阿磐会做个体面的人,只是......还想求主人一件事......”
那人放下了细帛,“说吧。”
阿磐迟疑着,低低地说话,“那块断玉,主人能不能留给阿磐?”
面前的人并没有生气,仍旧平和地与她讲着道理,“你得干干净净地去东壁,戴着这样的旧物,平白引起魏人猜忌。”
她垂着眉,没有什么支撑她,被责任、负罪和看不清的前路压得死死的,压得她抬不起头,也直不起腰来,可还要再争一争,这争却也没有底气,“那是阿磐唯一的念想了。”
那人没有理会,只淡淡命了一句,“去罢,去赎你父亲的罪。”
眸光也并未看向她,不知到底是不是在与她说话。
阿磐垂着头没有动,她还想再问一问父亲的事。她不明白啊,凭一截断玉就能定下父亲的罪过吗?
一旁的范存孝低声提醒,“师妹不要再问,拜别主人,便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阿磐心中恍然,因而咽泪吞声。
她想,是了,不要再问了,眼下并不是好时候。
但她总会知道的,总会的。
她听了范存孝的话,肃然朝着萧延年跪伏在地,“拜别主人。”
才要起身,忽而一只手重重扣住了她的后颅,按压得她抬不起头来,就那么愈发低地伏在地上。
那主座上的人看似温和却蕴着锋利的寒意,“用好你的身子!卑贱的美人,最能激起男人嗜腥嗜血的本性。旦有一息尚存,投死为国,以义灭身!”
那人顿了一顿,手中陡然起力,“这是我一直教给你的,国家道义。”
“记住,你是中山的军人,你的身子就是最好的武器。”
阿磐鼻尖发酸,他很凉薄,他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
初见时的萧延年,虽克制疏离,身子病弱,但到底谦和有度,说话也算平和温软。
她还记得那一只将她从冻掉脚趾的雪里一把拉起来的手。
那只手的掌心布了一道可怖的伤疤。
那时候便该知道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也该知道他们一开始要的便是她的效命。
他身上那股拒人千里的威严和不容忤逆的气度,那是上位者所特有,病弱丝毫不会将这份威严和气度削弱半分。
阿磐的声音断在喉咙里,心中空空,最后撑着她的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
那只手从她的后颈缓缓往前转着,扣住她的下巴,抬起了她的脸来。
那双平素温润的眸子俯睨着,眉梢眼角尽是危险的光,“永不许对魏人动情,中山人,我要你牢记!”
那人的话声分明就在耳边,她心神恍惚地听着,有的话扎进了心里,有的话好似就在耳边飘了过去。
良久才回过神来,暗暗一叹,“阿磐记住了,都记住了。”是真的记住了。
她会做一个合格的细作,断情绝爱,为国赴死。
茫然起身往堂外走去,尤听见陆商低低说话,“千机门的新人里,她是最不成器的,主人何故非要选她?复国大业不是儿戏,这样的机会,也许只有一次。她若不成,以后再很难把人送进去了。”
阿磐没有听见萧延年说了什么话。
门内灯枯焰弱,人寂影残。
他也许说了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有说。
出了门是范存孝在等着,送她上小轺前,范存孝殷殷嘱托了几句,“师妹不要觉得主人心狠,也不必觉得陆商刻薄,中山要复国,必得用间戡乱。既选中了你,你便尽己所能,没什么可怕的。”
阿磐含笑点头。
也许听清了,也许没听清。
一旁的人还说,“去监视王父,刺探军情,做一个细作该做的一切。但在站稳脚跟之前,不要轻易出头,免得惹人猜忌。若主人不弃,我尽力照应。”
阿磐冲他笑,“多谢范师兄。”
从萧延年的正堂出来,这就被陆商带上了小轺。
不知道要被带去何处,也不知道走了还要不要回来,是去执行任务还是仍旧是一场考验,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但也不必去问,只跟着走便是。
小轺窄小但也轻便,绕过城邑关卡,这一道专挑小路走,将将小产的人被颠得死去活来,陆商却并没有因此停下来休整半日。
接连奔走了约莫又是三日,最后在一处柴门前停了下来。
柴院中养了一条大黄狗,闻见车驾的声响,开始狺狺吠叫起来。
阿磐被带下马车,将将站稳,便听陆商问道,“看见了吗?那是你唯一的机会。杀了她,才能顶替她进东壁。”
阿磐心里一阵没来由的酸楚翻山倒海地袭来,将她彻头彻尾地卷了进去,茫茫然回不过神来。
这是萧延年第一次在她面前称孤道寡。
中山国破之后,已经再没有君王了,也就再没有“寡人”了。
他们隐姓埋名,就在中山故地谋事,想要俾守国祀,恢复宗社,让中山人都站起来做人,因而从来也不曾听他自称“寡人”。
这一夜发生的事那么多,一桩桩,一件件,杀王父,弑主人,断玉,责问,巴掌,罪臣,到眼前,因了一个她不知道的罪名,连主人也跟她翻了脸。
是,颈间的皮肉一破,萧延年便与她划了界限,有了隔阂。
她怔忪地望着她的主人,此时此刻,她的主人眸光凝霜,冰冷得没有一点儿情愫,正漠然地凝视着她。
阿磐一颗心跌跌宕宕,起起伏伏,冥思苦想,不得其解。
父亲会有什么罪呢?
父亲早早就死了,她早都不记得父亲的模样了,哪里还记得父亲曾犯下了什么罪过。
养父也不过是个教书先生,偶尔去灵寿做几回门客,她也没有见过父亲被抄家灭族,就因为战乱开始逃亡了。
若只是冤案、轻罪,那......那总还能挽救。
可若只是冤案、轻罪,怎会使他动如此大的肝火?
烟花渐歇,正旦的雪却下得大了起来,大抵太冷了,湿漉漉的袍子冻得她浑身发抖。
阿磐滚着泪,这千头百绪里,试图抓住萧延年的袍袖,抓住他的手,乞求他心软一点儿,乞求他念起一点儿她的好,能再给她一点儿温存,“主人......父亲有什么罪?”
他若不答,她便一声声地唤他,眼里的泪越滚越多,她也来不及擦,“主人......主人......”
就在这泪眼朦胧中,在这水光破碎里,能看见眼前的人眉峰分明,蕴着锋利的寒意,那人是孤傲凉薄的,那人眼里是从也未有的厌弃嫌恶,“通敌叛国的罪。”
阿磐血色尽失,眸底迸泪。
通敌叛国,叛的是萧延年的国啊。
这样的罪名,她如何承担得起啊。
阿磐木然怔着,眼底悲凉浮漫,口中的气息滚烫酸苦,一行清泪顺着脸颊骨碌一下滑了下来,滑下去,就再也止不住了。
面前的人神情冷肃,眸光凉薄,已经打算要走了,“罪臣之女,不知大义,不配留在千机门。发卖奴隶场,仍叫她做个妓子。”
“主人!”阿磐心中一酸,又惊又惧,仓皇跪行几步上前抱住他的腿,“主人!主人不要发卖阿磐!主人......阿磐为父亲赎罪!阿磐为父亲赎罪......阿磐去魏国,去做主人的刀......去做主人的刀......”
故土难离,宗庙难舍,因而保家卫国,终究是没有错啊。
道理她都懂,只是不愿做刀口求生的勾当。
乞着,求着,呜咽着,痛哭流涕着,声不成声,调不成调,这哭腔,求声,渐渐湮灭在乍起的烟花声中,也渐渐地低了下去,“主人......主人不要发卖阿磐......主人......”
可那人啊,可那人即便不曾将她踢开,口中却并未留一点儿情分,“细作当学会自救,自救不了,便自行了断。你该记得,求人是最无用的。”
是,早就学过了,细作的归宿,不过两条。
不能自救,就自行了断。
年关的雪下得滔滔不绝,那雪糁子扑着,打着,打得她眼里心头一片冰凉。
真是满腹怅然,百般的滋味全在心头,一重重地压下来,又一重重地迸裂开,再压下,复又迸开,压下,迸开,人就在这百般的情绪里浮起、溺死,再浮起,再溺死,直到脑中空空,什么都不再去想。
人还兀自怔在原地,萧延年已经下了命,“带回门中,进棺思过。”
他有些心软了,到底没有发卖。进棺思过,那也好,那也好,他愿意留她,不管干什么,都好过被发卖。
失魂落魄地被陆商和孟亚夫带了出去,一开门灌进来一片大雪,那湿透的衣袍顿时叫她全身结了冰,人在雪里打着寒颤,那也比不上心里的冷。
带出驿站,塞进马车。
马车还是来时的马车,回程时却落了锁。
那凛冽的冬风一寸寸地灌进来,灌进她的每一寸肌骨。
阿磐透过车窗怔怔地朝楼上望去,阑干上积满了一层厚厚的雪,而萧延年此时正于楼台雪中立着,间或咳上数声,许久都不曾进屋。
偶尔乍起几朵烟花,在他脸上映出晦暗不明的颜色,烟花一灭,连那片刻的颜色也没有了。
月色如银,疾驰的马车在皑皑飞雪之中横穿。
楼台那颀长的身子在雪里渐渐变小,于夜色中渐渐地成了一个黑点儿,再也看不清了。
阿磐怃然泪下。
记得第一回上马车,萧延年见她冷,曾给过她一件大氅。
那件大氅她爱惜得紧,成日裹在身上。
后来大氅被陆商抢走了,但萧延年仍旧待她是好的。
如今在这更冷的除夕夜,她湿透了身子被带走,那人却再没有怜惜,也再不会给他一件暖和的大氅了。
一回千机门,她就被拖去密室,钉进棺椁。
孟亚夫低声叹着,“便当自己死了,以后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就在棺中想个清楚明白。”
陆商冷嗤一声,“孟师兄与她费什么话,一个无用的废物,偏偏又是罪臣之后,早早地就得死了。”
长长的钉子一下下地敲着,把棺木敲得砰咚作响,眼见着缝隙中的天光一寸寸地消失,阿磐的心也跟着一寸寸地沉了下去。
她关于幼时的记忆不多,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见过许多人这般钉过父亲的棺椁,钉子落下去,活生生的父亲便再也没有了。
没多久,又见有人这般钉过母亲的棺椁。
那时候周遭的人已经不多了,棺椁也是单薄薄的一副,人进了棺中,钉子钉了下去,活生生的母亲便再也没有了。
阿磐不记得那时自己几岁,只记得养母将她紧紧地揽在怀里,捂住她的双眼,也捂住了她的耳朵,不要她去看、去听、去想。
那样的父亲母亲,那样的养父养母,怎么会犯下通敌叛国的罪呢?
她蒙在鼓中,活得简单,连一点儿风声苗头都不知道啊。
棺椁的缝隙钉得越来越严实,隐约还能听见孟亚夫的话,“也是个可怜人,陆师妹,还是对她好一些吧。”
陆商哂笑起来,“谁又不可怜?我不可怜吗?还是你不可怜?孟师兄可千万不要动了不该有的心思,犯了门中的忌讳,到时候,恕我不会保你。”
最后一颗钉子砸下去,阿磐忍不住滑下了泪来。
阿磐绷着身子,仿佛被定住了一样,周身都动弹不得。
动弹不得,却又坐卧不安,如芒在背。
因而磨磨蹭蹭,带水拖泥,只想着他能大发善心,或不胜其烦,就立刻将她撵出去才好。
外头叩门板的声响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却又换作了有些急促的踱步声,她的同门大抵已经得手了,便是在这间二楼的小阁里,也能依稀听见姑娘们辗转承欢,男人们打情骂俏。
她们都将通过考验,唯有阿磐不能。
识毒,用药,献舞,礼乐诗书,为不辜负主人,阿磐什么都想做好。
抗住了无休止的熬鹰,也受住了陆商的苛待、折辱、告黑状,偏偏考验的时候不争气,竟折在了主人的榻上。
那人默着,不知在这静默的时刻,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是怒其不争,还是在想到底该不该似陆商说的,通不过考验,就不会叫她活着离开千机门呢?
心里这样想着,当真是难过啊。
千头万绪,心乱如麻,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跳着,一双手在袍袖里不安地攥着,绞着。眼泪就在眼里,哭声也就在喉间,她知道自己不会继续下去,也不敢抬头去看那人的神色,只有委宛低语,“主人......求你......”
忽而颈间一紧,一只手抬起了她的下颌,另一只受了魏国督军一剑的掌心扣住了她的后颈,其上仍旧粗砺不平的伤疤咯得她刹地一凛,还不等抬头去分辨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人已垂头俯身猛地吻了下来。
看似那么温润的人,他的吻竟有十足的掠夺。
阿磐几乎喘不过气,憋得脸色通红,适才就凝在眸间的泪霍地滚了下来。
愕的人也不止阿磐自己,门外守着的人比她还要惊骇,手中的佩剑霍地撞上了木纱门,阿磐几乎听见了那一声极力压着的“主人”二字。
这一声极低,但到底使那人松开了手。
阿磐大口喘着,愕然去望身前的人,见那人瞳孔漆黑,眉梢眼角都蒙了一层淡淡的阴翳,但面色仍旧苍白,并不带半分情欲之色。
一个惯是冷静自持的人,连这个吻也不过只是个冰冷的考验。
适才发生的一切好似不过是他寻常在教她礼乐诗书,他的话声仍旧平和温软,举止也仍旧谦和有度,他说,“传闻魏王父阴骘狠厉,床帏之内尤为暴虐,王父若是这般,你又该如何?”
也不知怎么,竟让阿磐想起了魏国那位贵人。
她在贵人帐中三日,贵人床帏卧榻之间,亦是粗暴凶蛮,天亮方休,没有一点儿的温柔。
不,贵人也给过她一个蜻蜓点水般的亲吻。
旁的不说,至少那个吻是温柔的。
可若魏王父是那样的人,主人也依然忍心将她送去王父的卧榻吗?
正因了他什么都知道,因而听起来便愈觉得残忍。
仔细想想从国破那日开始,这条命也早就由不得她了。
眼泪断珠似的吧嗒吧嗒往下掉,可那人说,“擦掉你的眼泪。”
阿磐忙抬袖去抹,可越抹越多,眼泪越似决了堤的洪流,怎么都抹不干净了。
那人眉心微蹙,但声音仍是平和的,问她,“到了王父榻上,也这么哭么?”
还问,“‘沈审紧密’四字,你做到了几个?”
沉稳谨慎,细心周密,是一个合格的细作该有的,可她眼下一个也没有做到,甚至辙乱旗靡,方寸大乱。
木纱门外明显躁动了起来,是陆商在说话,“主人,她已经失手了!”
那人没有理会,仍旧与她说话,“轻易就乱了阵脚,你在东壁活不过一夜。”
阿磐低声下气地求,“主人......阿磐......”
原本想说,阿磐不想去王父的卧榻,也不想用美人计,不想,都不想。
可也不能中道而止,在那人面前打退堂鼓,再去应了陆商的话,说她是个无用的东西。
她埋着头,心里的话到了嘴边,到底婉转成了一句,“阿磐不敢亵渎主人。”
可那人双臂张开,垂下了宽宽的袍袖,松垮的白袍在胸前半敞着,“来吧,当我是魏王父。”
你瞧,这适才发生的事仍旧未完。
阿磐伏在榻上,长睫轻颤,几不可闻地哀求,“主人能不能换一个人.......”
那人一气,呼吸乍乱,又咳了起来,“能指望你什么。”
他咳,阿磐竟也不似从前一样敢去碰他,只清清楚楚地听见门外的人冷笑一声,“无用废物。”
阿磐知道不能转圜,不得不硬着头皮为他解带,那疏冷的眉眼淡淡地垂眸睨来,她愈是心慌意乱,愈是手足无措起来。
这两月在千机门学下的东西,全都忘了个干干净净,在女闾里看过的听过的媚术,也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连点儿渣滓都没有余下。
阿磐啊,到底是不愿违逆本心,做出迎奸卖俏的事。
恍恍惚惚地解开了那人腰间的帛带,又一层层地为他褪去了衣袍,那人轻轻抬起她的脸,“这般模样,王父可会动心?阿磐,动不了心,便乱不了谋,我问你,该如何成事?”
身前的主人还与她语重心长地说话,门外的陆商却早就按捺不住了,那个急躁又暴脾气的人险些忍不住闯进来,“一个肮脏的妓子,怎能就这么平白污了主人圣体......”
阿磐闻言脸色煞白,瑟然轻颤。主人就是从魏人手中把她救下的,她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主人也全都知道。全都知道,也仍旧待她好,就连孟师兄也从不在主人面前说她是个“肮脏的妓子”。
那人眸光幽深,气息沉沉,别过脸去轻斥一声,“下去。”
门外的人再不敢多说什么,狠狠地一跺脚,咬着牙扭头就走。
那人话中夹杂着一声重重的叹,“今日若不能使我动情,就不要妄想下了这张榻。”
阿磐抹着眼泪为他解开了轻软的里袍,那么尊贵儒雅的人,胸膛上竟横着一条长长的刀疤,看起来十分骇人。
与他掌心的剑伤一样,还不曾愈合完好,难怪他总是咳,咳得停不下来。
那大抵也是魏国督军的手笔。
阿磐硬着头皮,咬紧牙关,去轻抚他的肩头,顺着那道长长的疤,从肩头缓缓滑向他的胸膛。
他是清瘦的,他肩头的骨形带着棱角,胸膛的刀口骇得人头皮发麻。阿磐沿着那长疤轻轻摩挲,忽而听见他几不可闻的一声,见那人喉头滚动。
弄疼他了。
虽是驿站,但因是进昌城前最后的食宿换马地,因而挨着昌城,并不算远,甚至还能看见昌城除夕夜的烟花在暗沉沉的雪夜里不停地绽开,依稀也能听见千门万户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地响个不停。
听说,魏惠王为恭祝王父北伐连连告捷,下令所有新得的北地疆土皆要在除夕与正旦时分张灯结彩,敲锣放炮。
是了,这样的好日子,是该好好地庆贺一场。
腊月底的天黑得尤其早,戌时就已伸手不见五指了,唯有借着乍起的烟花和温黄的风灯才能看清外头的人。
魏王父轻车简从,随行的车马近卫在这白茫茫的风雪里拉出了一条长长的队伍,黑幢幢的一片,看不出有多少人。
庖厨传来炖肉和蒸熟的粟米饭香味,驿长疾疾赶来,在马嘶中命道,“王父车驾到了!快点上鞭炮!”
驿卒们赶忙应了,车驾一入驿站,大红的鞭炮率先响了起来。
驿卒吆喝着将马牵去厩中,以粟菽好生喂养歇息。
驿长点头哈腰地搀下车里的人,忙不迭地说着,“王父赏脸,小站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一连串的“王父将军”地叫个不停,侍奉着他们赶紧进堂内暖和进膳。
很快又招呼驿夫奉上酒肉,说一早就接到王父驾临昌城的消息,因而提前烹牛宰羊,杀鸡炖鱼。
驿站立时就热闹了起来,阿磐就在二楼侧耳仔细听着,听那驿长陪着笑,“这鱼啊,都是现从黄河捕捞的,这一路释马昼夜传送,到的时候还都活蹦乱跳的呢!总算没有误了事。”
还说,“这鹿啊,都是白日才从山里打回来的,现下已经炖得烂乎乎的,最是入味,请王父千万要尝尝。”
最后腆着脸说起这家小驿站在战火里留存到现在是多么不容易,说,“东边的墙头快倒了,西边的厢房都烧了好几间,免不了要求王父做主,多拨点经费款项,也让小的们过个好年。”
有驿卒来,催促赶快烧热水,说将军们吩咐了,王父已用完晚膳,打算上楼歇息了。
水烧开不多时,便听着楼下叮叮当当地收拾了好一阵子,似是已经吃完。
有脚步声先一步上了楼,“赶紧的,快送来热水,侍奉王父汤沐。”
驿卒应和了一声,“好嘞!早都备下了!”
这便招呼着人将浴缶抬进了王父的上房,有人过来朝着阿磐招手,压声催道,“还不赶紧跟上。”
驿站的烟花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放着,阿磐的一颗心也七上八下地跳着,赶紧垂眉端着木托盘跟着驿卒往上房里去。
倒是守在门外的近卫将她拦了下来,说,“王父汤沐时不喜人近前侍奉,你且等着,召你时再进。”
阿磐浅浅地应了,只是这佯作平常的外表下,心里的不安、忧惧和惶恐,也只有自己知道。
就立在近卫一旁,敛气屏声,一动也不敢动。
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听着爆裂的烟花,听着室内的水声,听着楼下狱卒们轻手轻脚地收拾杯盘。
一双眸子也不敢乱瞄,一瞥就瞥见近卫寒气森森的铠甲,瞥见铠甲腰间悬着的大刀,瞥见那握着大刀的手。
她心里还想,若是失了手,这一夜还不知要被哪把大刀给削去了脑袋。
不敢再去想,也不敢再去看,垂下眸子便瞧见手里的木托盘。
盘中整齐地盛放着巾帕和薄毯,薄毯卷成了卷,内里卷着今日行刺的短刃。
忽而室内水声一停,里头的人叩了三下浴缶,叩得阿磐心惊肉跳。
昌城本就是魏国领地,十里八外也都由魏人把守,因而近卫并没有搜身,只低声命道,“快进去侍奉”,这便径直放她进了上房。
室内水汽氤氲,满是兰草的香气。
阿磐稳住心神,垂头低眉上前,心头早慌得似枞金伐鼓,而魏王父身披薄毯,已在等着宽衣了。
那是连魏惠王都要俯首作揖,恭恭敬敬地称一声“仲父”的人呐。
只是背着身子,不知长什么模样。
她细声软语地说话,压着喉腔里的轻颤,“奴侍奉王父拭身。”
她如今也有一口流利的魏音,若不是刻意分辨,不会听出个子丑寅卯来。
拾起巾帕来为那人擦拭脊背,气息微乱,脚步张皇,整个人都紧绷绷的似个人偶,那人竟不曾起疑,只是问道,“害怕?”
阿磐忙解释道,“奴不怕,只是久仰王父威名......奴没见过世面,有些紧张......”
那人淡淡地应了一声,大抵觉得是自己的地盘,内外也都是将军暗卫,谁会不要命地行刺,实在没有什么可警惕的,因而始终背着身子,再不曾问话,也不曾转过身来。
好啊,好啊,倒叫她松缓了几分。
怎么说,都到这时候了,已是箭在弦上,是豁出去也得豁出去,不豁出去也得豁出去了。
“奴换一张薄毯。”
阿磐温温柔柔地说话,及时禀报自己的举动,免得使那人生疑,再错失良机。
她有十分娇软的嗓音,叫人听起来实在赏心悦耳,那人微微点头,皆由了她。
阿磐指尖微颤,拾起了那张薄毯,缓缓摊开,露出了内里的短刃,这短刃在烛光下闪着凛冽的寒光。
她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
不是她杀王父,便是王父杀她。
女闾已有过一次失败,这一回再不该令主人失望。
一咬牙,一横心,转过身去,手里的短刃毫不犹疑地就刺了过去。
她在千机门学过使刀杀人的本事,知道怎样才能一招制敌,刺中目标的要害。
假使第一回失了手,也知道如何迅速在第二步再抢一次先机。
还未来得及刺进那人的后腰,那人却霍然转身,将她反手按进水中,险些丢进了浴缶。
阿磐低呼一声,这才看见那人竟戴着面具。适才乱了方寸,不曾留意他系在颅后的细绳。
眼下极力挣着,好不容易挣出兰汤,一颗脑袋半个身子都湿漉漉的,却又被那人扣住双腕,牢牢压在浴缶边沿。
在这博弈之中,你来我往,气喘吁吁。
一人挣着,一人扼着。
一人扑着,一人躲着。
一双手攥紧了短刃,拼了力地往那人身上比划,来来回回地却总是差上那么一截。
她砸中了那人的胸口,那人受疼轻嘶后退。
那人又不知怎的扯住了她的衣袍,刺拉一声,原就湿漉漉的衣袍一破,半张肩头皆赫然露在了外头。
那人也不知怎么了,居然蓦地顿了下来。
是了,奇怪。
阿磐恍然觉出不对劲来,内里这么大的动静,外头近卫竟无一人进来,实在奇怪。
也顾不上露出的半张肩头,持着匕首转身直直地将往那人胸膛刺去。
那人竟然就那么长身玉立,连躲都没有躲。
但他摘下了面具。
阿磐被送进魏国那位贵人帐中时,是在怀王三年的冬天。
那年冬天,中山国覆亡。
中山人悉数被俘,男子被驱至魏境为奴,修筑长城。女子则被俘至魏营,镣铐加身,充作营妓。
魏境的冬日大雪盈尺,似冰天雪窖,当真冷啊。
阿磐和云姜彼此依偎着,与众人一起瑟瑟等待着魏人的裁决。
魏人极多。
白日才见一队队的兵卒列队进入帐中寻欢,夜里仍有一幢幢的人影打上了妓子们的营帐。
雪糁子打得帐门窸窣作响,中山女儿的求饶与哀嚎此起彼伏,与魏人的大笑与叱骂喧嚣一处,益发使人惊心破胆,不能安宁。
在这一片嘈乱声中,忽而杂沓的脚步声起,紧接着帐门乍然一掀,有人踩雪进帐,借着微弱的烛光粗粗往中山女儿身上扫了一眼。
众人畏之如虎,泣着后退,镣铐相撞,撞出哗然惊惧的声响。退无可退时将帐布往外拱了出去,一具具身子把帐布拱得鼓鼓囊囊,似进了麻袋里的困兽,到底再无处可以躲藏。
来人鹰眼一眯,冷笑一声,“都站起来!叫关某瞧瞧!”
阿磐心惊肉跳,腕间脚踝要凝成冰的镣铐愈发冻得人不敢伸张。
仓皇之间有人捂住了她的脑袋,褴褛的袍袖将将能遮住她冻得煞白的脸。
是云姜,她的姐姐。
她能听见云姜急遽的喘息和七上八下的心跳,云姜也与她一样害怕。
众人深埋着头,无人敢应声起身。
立时便有四五个魏人上前抽出大刀,抡起来便要砍,众人尖叫着起了身,连声求着,“军爷饶命!军爷饶命!”
那姓关的将军在众人面前一一打量,指着一个身段模样好的命道,“出来!”
那女子不敢延搁,惶惶然挪了出去,便见那将军钳住她的下颌问起,“身子可干净?”
那女子骇得脸色煞白,磕磕巴巴地回话,“奴......奴有......奴有夫君了......”
那姓关的将军闻言嗤笑一声,嫌恶地朝女子的脸啐了一口,“拖去犒军!”
那女子如遭雷击,登时瘫倒在地,立时便有甲士抓住双臂,拖鸡仔一般将人拖了出去。
拖出帐门很远了,还听见那女子哭得撕心裂肺,“奴干净!奴干净!求军爷不要拿奴犒军!奴好好伺候!军爷!军爷......”
众人栗栗危惧,屏气敛声,低垂着头再不敢胡言一句。
那姓关的将军便笑,“敢诈关某,这就是下场!你们不必害怕,有贵人来,误饮了一樽鹿血酒,眼下醉得厉害,寻个身子清白模样好的伺候。伺候好了,贵人高兴,兴许就留下了,这可是天大的福气!”
是,比起做贵人的姬妾婢子来,谁又愿做营妓?
众人面面相看,暗自在心里盘算着,很快就有人急切切上前自荐,“军爷看看奴家,奴家清白!奴原是中山相国的侄女,又生了一副好相貌,贵人必定喜欢,求军爷带奴家去见贵人吧!”
姓关的将军摇头讥笑,刀柄杵在女子胸前,“胸脯儿小了。”
适才还胆战心摇的中山女,此刻全都蜂拥上前,争先恐后地挺起胸脯,围着来人殷殷自许,“军爷看奴!奴身段儿最好!”
“你?腿短了!”
“军爷!军爷看看奴!奴胸脯又大,腿又长,最会伺候人!”
“腰粗的似个水桶!”
唯有云姜揽住阿磐躲在众人身后,任她们去争去抢。
那姓关的将军眼锋犀利,来回一一打量,可不知怎的竟全不满意,最后甚而拨开众人到了近前,粗声喝道,“你们两个,抬起头来!”
魏人锋利的刀刃在烛光下泛出骇人的寒光,阿磐头皮一麻,捂住心口不敢睁眼。
可那人的刀鞘偏生抵在她下颚,迫她抬起头来。
云姜一慌,连忙挡在她身前哀求,“军爷开恩!小妹年幼,什么都不懂,就让奴去伺候贵人吧!”
那将军端了烛台仔细端量了她们姊妹二人,刀鞘从阿磐下颚划到胸脯,继而划到腰身,末了笑了一声,朝左右甲士示意,“带这个小的!”
阿磐紧紧绷着身子,大气不敢喘一声。
云姜还想拦,那将军抬腿便将她踹在地上,凶神恶煞地喝,“滚远点儿!”
两个甲士应声领命,这便钳住阿磐的双臂往帐外走,阿磐回头张望,见云姜眼里含泪,此时正悲戚望来,低低地嘱托,“小妹......要听贵人的话......”
阿磐心中惶惶,她想,是了,听贵人的话,兴许就能少吃些苦头。
云姜比她年长两岁,听她的不会有错。
外头风大雪急,满营的火把还算亮堂,周遭仍是中山女子绝望的哭嚷,镣铐沉进雪里拖得人迈不动步子。阿磐在甲士的押解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七拐八绕地也不知走了多久,那些暴戾的叱骂和无助的求饶渐渐地全都被甩在了后头。
还未到帐前就被人蒙住了双眼,一根厚厚的帛带束在脑后,那姓关的将军警告了一句,“老实戴着,不许摘下,若敢偷瞧贵人模样,必剜去你的眼!可听清了?”
她低低应了一声,“奴听清了。”
眼前一黑,顿然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只知道被人上下反复地查验过,确认没有可疑利刃才放她进帐。
她哪有什么利刃,她和云姜一路逃亡穷得衣不蔽体,哪有闲钱购置什么利刃。唯有颈间悬了一小截断玉,那是她们唯一值钱的家当了。
蒙住眼睛走,因而看不清路,那姓关的将军大发善心,许阿磐握住他的刀鞘进帐。
这外头云起雪飞,天寒地冻,然而帐里春和景明,可真暖和呀。
炉子里的炭火熊熊烧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把无休止的风雪与兵荒马乱全都隔了出去,连冻了数日的身子一时松快下来。
榻上的人喘息粗重,一身酒气下隐着清冽的雪松香。
阿磐不知道贵人到底算是什么样的人,人就立于榻前,一颗心七上八落,如枞金伐鼓,双手在袍袖中攥着,绞着,绞成了一团。
听那贵人简单直白地开了口,“脱了。”
那声音低沉生冷,已然被烈酒灼得嘈嘈嘶哑。
却似在说一件十分寻常的事。
怀王三年冬的雪霜啷啷下着,而帐内春光乍泄。
那只手扣住她的腰身,宽大的掌心就覆在了她的小腹,玉扳指凉森森的,激得她微微一颤。
阿磐不知这静默的空当,那人在看什么,想什么。愈是看不清楚,想不明白,一颗心愈是敲钟打磬似的焦躁了起来,就连刻意压下来的喘息声都显得那么清晰刺耳。
那人不开金口,也并不急躁,慢条斯理地捞起她的腰身,就将她横上了青铜长案,哗啦啦地一片,碰掉了一案的木简舆图。
镣铐在凉意森森的案上发出了叫人心颤的声响。
这声音与帐外的巡防声、探马的铁蹄声,还有一次次入帐禀事的人声、脚声、铁甲的摩擦声交织一处,似鸣锣喝道,如金鼓喧阗,因而被湮没得干干净净。
她从前只知魏武卒金戈铁马,攻无不克,不知魏国的贵人亦是摧坚陷阵,万夫莫敌。
从前也只知中山兵马节节败退,溃不成军,如今,如今也才知道自己亦是弃甲曳兵,俯首就擒。
骨节发白,却又不敢求饶,不愿出声,恍恍惚惚地承受着,只知自己筋疲力乏,泣不成声,一旁的炭火渐渐烧尽凉了,而那人孜孜不怠,不知疲倦,又是一个整夜。
至晨光熹微,东方既白,阿磐浑身都似散了架,瘫软在席上再起不来。
贵人起了身,照旧要了冷水汤沐,兴致好时,竟温和地问起了话,“几岁了?”
阿磐打起精神来回他,“奴十六了。”
一开口声音娇软,惊了她一跳。
想起这两夜忍不住逸出齿缝的声音,脸颊耳畔登时一烫,似有火烧。
“哪里人?”
“奴是中山灵寿人。”
“家里是干什么的?”
“奴双亲早亡,从小跟着养父母和姐姐,养父是个教书先生,养母在家里种了几亩薄田。”
才想趁机求他救一救云姜,却又听那人问道,“伺候过几人?”
她深埋着头,低低回道,“只有大人一人。”
“知道。”那人笑了一声,也不知是讥讽还是称赞,“你这身子,倒是厉害。”
阿磐心中砰得一响,似鼓角齐鸣。
一张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良久都不闻那人再说话,帐内寂若无人,只听得见那人渐渐平复的喘息,还有火星子噼里啪啦地在青鼎炉里炸开。
这一日,贵人留她在大帐了。
虽仍旧锁链加身,也照样帛带蒙眼,但贵人许她留在一旁,没有命她出帐。
阿磐生来乖巧,只静静地跪坐屏风之后,一点儿声响也无。
听他的将军们一身风雪地奔上三丈高台,大多是禀报素日来的军情,或是商讨接下来的攻伐计划。
会说起打仗的事。
譬如,“韩国大军压境,已经在南边打起来了,边关告急,请主君示下。”
那人云淡风轻,“传命魏武卒,连夜奔袭桂陵。”
阿磐想,哦,一个运策决机,握筹布画的人。
有时说的是粮草的事。
譬如,“俘获中山遗贼数百人,妄图烧了我军粮草,该如何处置,请主君示下。”
那人平和地说话,不急不躁,“就地宰杀,一个不留。”
阿磐想,哦,一个杀伐决断,宰割天下的人。
有时说的是魏国朝中的事,声音压得低低的,议些不能告人的话。
譬如,“长平君还是老样子,仗着自己是岳丈,成日与几位侯爷进宫,不知都在大王身边撺掇什么。主君出来日久,大梁空虚,只恐要生事端。”
那人低笑一声,满是讥诮,“慌什么,只知窝里斗的庸夫俗子,掀不起什么风浪。”
来人压声附和,“是,如今合起伙来要夺主君的兵权,倘若真夺走了,他们自己也要争得头破血流。”
末了总也要缀上一句顶要紧的话,“魏宫里的不过区区孩童,主君取而代之,实在是易如拾芥。”
话声很低,阿磐仍听了个清楚。
微微别过脸去,想听听那人如何回话,等了许久,只听见角觞落上了案几,来人便轻声告退了。
有时是那姓关的将军来禀,“探马来报,主君要的粮草辎重,都被大司农截下了!这大冷的天,前线将士吃不饱穿不暖,险些闹了起来......都是那长平君搞的鬼!想借机叫军心动摇,迫使主君回大梁。”
那人闻言嗤笑一声,手中的狼毫笔一折两断,开口却声腔平平,不紧不慢,“即刻拿他,来大营问罪。”
哦,一个权臣。
一个腹黑狠辣,朝堂国事措置裕如的权臣。
阿磐仔细听着,分辨着,魏国贵人在她心里就这么一点点儿地鲜活了起来。
她还听到了关于中山王的消息,来人说,“有人曾在元城见过中山王,我们的人去追,已经不见踪迹了。那人神出鬼没,实在狡猾。”
阿磐心头一跳,帐中人说起的正是她们中山的君王啊。
原来,他还活着呐。
可国亡种灭,社稷颠覆,这样的君王活着或死了,又有什么两样呢?
惹到陆商,算是惹到刺了。
那香足足跪了一天一夜才烧完,饭没吃一口,茶也没饮一盏,陆商就拿来了身契,迫她签字画押。
绕口令似的说什么,“你这条贱命是主人救的,身契签不签自然也都是主人的。命是主人的,人是主人的,你这一生都是主人的,主人要你干什么,你就要干什么,这也是你的命。”
还要说,“若生了异心,我亲自丢你去魏营,就仍旧做个营妓。不然,直接发卖奴隶场便是,用不着主人费一点儿心思,你可听明白了?”
阿磐自然明白。
千机门复国的思想,就是摒弃人的欲望和意志,绝对服从效忠门主,不成功便成仁,是千机门的铁律。
不愿听陆商总说些尖酸刻薄的话,阿磐痛痛快快地签字画了押,也就把命交给了千机门。
陆商不喜欢她,因而待她十分严苛,借着调教的名义,不怎么许她睡觉,一天到晚地训练。
与阿磐一起的,是七八个新来的男女,全都是流落在外的中山人。
千机门功课繁重,纪律森严,但没有人闹着要走。
她们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伺奸候变,开阖人情,观敌之意,以为间谍。(出自《六韬》第三卷《龙韬》)
是了,千机门是中山的谍报组织。
她们在这里识毒,用毒,学唇语,暗器,学会使刀杀人,搜集军政情报,也学伶人妓子那些骚首弄姿的媚术,这样的学习夜以继日,课业安排得满满的。
不管她们从前生在哪里,长在何处,出身怎样,志向如何,都在这里都认清了一件事,那就是宁为战死鬼,也不做亡国奴。
陆商闲不住,她是阿磐的教官,专来管教训导阿磐的一切。
千机门的教官与中山的国学所设一样,无非是主管教务训导,考察功课的勤惰。
阿磐最怕她熬鹰,原本功课也都安排得满满的,陆商仍旧数日不许她睡,旁人睡得呼呼的,她呢,她就那么在陆商的眼皮子底下活生生地熬着。
说的好听是为了磨炼意志,实际到底是因什么,阿磐岂会不知道。
不过是公报私仇,借机打压。
却也没什么法子,在新人里头,陆教官一手遮天,谁也翻不过她的五指山去。
阿磐便在旁人耳朵里听过她自己跪香的事,那件事曾闹到了门主那里去。
听闻范师兄在正堂里禀说,“主人,阿磐姑娘被陆师妹罚了。”
正堂里的人便问,“因何而罚?”
“为主人的大氅。”
一来便与门中的老资历生了争执,说起来这也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好在范师兄处事公道,并没有因了她的出身贬低一句,竟也没有凭着从前的交情袒护陆商。
听说范师兄是这么说的,“陆师妹想要主人的大氅,动手去抢,阿磐姑娘不肯,护了一下,险些被陆师妹打了,后来就被罚去跪香了。”
那时新人里面大多以为主人会训诫陆商几句,哪知并没有,正堂里的主人不过是说,“她以后要面对的是十倍百倍的艰险,不必去管。”
这句话甫一传出来,陆教官便愈发地肆无忌惮了。
好在与旁人相比,阿磐仍有喘息的机会,不必时时都处在陆商的管教之下。
范师兄教她说魏国话,学写魏国的小篆。礼乐诗书这种课,旁人自有专门的人来教,但阿磐却大多时候都是主人教化。
阿磐觉得主人待她是好的,素日睡不够觉,又成日心神绷着,也唯有在主人座前时,阿磐才有片刻的放松。
人一放松,提笔写篆,便常常趴在案上睡沉过去,但主人却并未因此训斥过一句。
前后脚来的新人里,主人唯待她有些不一样。
他会提问阿磐的功课,每每要耳提面命,告诉她“三军之事,莫亲于间”,教戒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道理,提点她应常思奋不顾身,而殉国家之急。
每每这时候,立在外头的陆商便颇有微词,难免要嘀咕一声,“主人有伤,原应当静养,候正自然会教他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细作。”
候正一职,原本是中山军中负责谍报侦察之人,对外刺探军情,疏通耳目,国破之后,已在千机门这样的谍报组织中效力了。
门主若不答她的话,陆商便仍要再补上一句,“她的本事远不如旁人,主人为何如此看重?”
是是是,陆商嫌恶阿磐早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凡逮着机会,总要在主人面前贬损、讥评、抹黑,一次次地告她黑状。
说什么,“小地方来的,孤陋寡闻,什么都不会,候正教起来费劲,每每训斥,我看着都着急。”
要不就说,“人没本事,还总偷懒,连听主人教导都要贪睡。主人想想,平时得是个什么懒模样?”
有时还说,“觉多,没规矩,记性差,药草认不全,舞也学不会,字写的像狗爬,魏国话怎么都说不明白,总带中山口音,一开口不就得露了老底儿?主人要指望她,不如指望能一道雷下来把魏武卒全劈死。”
说来说去,总把她说得一文不值,“胆小如鼠,匕首握不住,暗器不敢扔,到了魏王父跟前还不得吓破了胆子?主人要指望她,不如指望魏王父自己先暴病死了。”
似这样的黑状,背后说不算,当面也要说。
是,阿磐从来也不是个争强好胜的人,但她觉得不该辜负主人教导,因而什么都想做的最好。
门主曾赞她天分极高,陆商却把她说成一个愚笨懒妇。
她说她的,阿磐只是垂眉跪坐一旁,不去辩白。
有时候门主会问,“在你看来,便没有一点儿好处?”
陆商一噎,好一会儿才咬牙恨齿地回话,“唯长了一张狐狸脸,天生只会媚惑人,连主人......连主人也......”
话还没说完,便被门主打断了,“胡言。”
不轻不重的嗓音,看起来还是寻常温润的模样,立时便叫陆商戛然住了嘴,俯首,折腰,拱手抱拳,道一句“属下告退”,便就退出正堂,老实守在外头去了。
阿磐心里想,主人待她好,因此益发不能辜负。
有一回,主人问她,“你知道这个‘磐’字,是什么意思?”
她想了片刻,轻声细语的,“阿磐自小离家早,父母亲没有同阿磐讲过,也许讲过了,但那时太小,已经不记得了。他们也许,是希望我做一个心若磐石,矢志不移的人。”
那人又问,“对何矢志?”
阿磐仰头正视那人,“对中山,对主人。”
那人含笑点头,抚着她的脸颊,由衷地称颂了一句,“坚如磐石,永矢弗谖,你是个好姑娘。”
千机门教的是实操,门主讲给她的都是道理。
但有些是门主教不了的。
譬如,媚术。
这样的事,都是陆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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