绞刑架掉落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我的眼睛好像模糊了,温热的泪水滚了下来。
我好像什么都没懂,又好像什么都懂了。
我蹲在无人的角落里放声痛哭着,
那一瞬间,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无助的晚上,
我哭着跪倒在郁城的桌前,让他看在往日情分的份上,救出陈铭。
夜色中,郁城点了根烟,
寥寥烟雾让我看不清他的脸。
“阿糯,我们都会死,你是这世上唯一的念想了。”
可我却以为他在骗我。
在这场秋雨里,我失去了所有人。
后来,我去了郁城口中的雅安书局。
外面的装修看起来没有丝毫独特,
若不是在店门口的看到了郁城帕子上相同的花纹,我险些以为自己走错了。
老板端着算盘很是随意:“姑娘,要什么书?”
“我不买书。”
“不买书?”老板摘下眼镜一脸诧异。
“我买花。”
老板看着我,收起了那抹漫不经心:“我们不卖花。”
“那狗尾巴草也行。”
老板一脸严肃地让伙计关了门,将我带到了后头。
“是郁城同志让你来的吗?”
我沉默地点点头,看着他有些激动又伤感地在一台吱呀作响的机器前忙碌着。
过了好一会才问道:“你们是中共吗?郁城为什么会死?”
“是。”老板放下了机器:“因为我们得到了日本人最新的计划,但他们设计了很多套方案,我们不知道哪个是真的,所以必须有一个内部的同志暴露自己来确认计划。”
“可是他自己呢?为什么非得要他去死?”
老板看着我正色道:“舍一人救国人,这是山海同志的使命,也是我们的使命。”
“如果有一天有的选,我们都甘愿赴死,来换这世道安稳。”
他看着我的神色,从书柜后面的抽屉里拿出一封信交到了我的手上:
“这是山海同志留给你的。”
老板出去了,
我一个人坐在桌前,颤抖地打开了那封信。
“阿糯,展信安,
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那就说明我已经不在了,
我知道你心中一直恨我,我也一直在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要跟你订婚,让你伤心这么久。当初娶你的前一天,我突然收到了组织的消息,让我立即到北平潜伏,我的身份不能暴露,所以只敢给你留下一个票根,让你知道我还活着,哪怕是恨我也好,我想让你有个念想。
我知道你一直在找我,也看见了寻人启事,但我只能偷偷找人摘下销毁。
我在北平的每一天都在想你,想母亲,想咱们的家。
可是阿糯我不能走,因为这里需要我,我要留在这里,至死不渝。
我以为咱们此生再也无法相见,可我却没想到日本人抓的运输队里有陈铭,更没想到你找了过来。
我知道他对你的爱护,也知道你对他的依赖。可是阿糯,我没法救下他。
为了拿到日本人的计划,救下更多的人,我只能看着他被活活打死,陈铭临死前让我告诉你,你是他此生最爱的人,你是他的福星。
我本想在那天送你走,可没想到你阴差阳错地又回来了,我看着你被抓,还要亲自对你用刑,那一刻我想,要是这世道太平,我们能一直待在村里该多好。
阿糯,我这一生对得起人民对得起国家,但唯独对不起你。可爱情太小,山海太大。我不愿这世上有再多一个无辜死去的陈铭,也不愿再多一个无家可归的阿糯。
阿糯,你听说过延安吗?那里有一面红色的旗帜,他是我此生的信仰,你想去看看吗?
阿糯,不用为我收尸,我的灵魂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你把它带回到狗尾坡上吧,它想在你身边晒晒太阳。
阿糯,若有来世,你会在那等我吗?
阿糯,替我去看看吧,看看这未来盛世,四海升平,海晏河清。
阿糯......”
“那后来呢?”
身旁的糯米团子催促着我赶紧讲完故事的结局。
“后来?”我的指尖轻轻划过那一簇簇的狗尾草:“后来啊,那个叫阿糯的姑娘就去了郁城信中所说的地方,看到了那面五星红旗,她在那里待了很久见到了许多不曾见到的事物,也明白了郁城的选择。”
“那她之后回家了吗?可她不是没有家了吗?”
我笑着摇摇头:“她又回到了北平,她也会一直都有家。从那以后,一个让日本人和国民党闻风丧胆的代号叫‘狗尾草’的潜伏者诞生了,那个书局老板成了她的接头人。”
“那她接替了郁城的位置?林家那个小姐呢?”
“没有,”我看着看着她有些默然:“她在生孩子的时候难产死了。”
我闭了闭眼,眼前再次浮现了林卿语那悲痛的惨叫。
她说,为什么是偏偏是她。
是啊,为什么这么好的女孩偏偏成了汉奸的女儿。
不知道该说一句天道不公还是因果轮回。
“再后来,又死了很多人,当初那个学生死了,老板也死了,她重伤后活了下来,看到了北平解放的那一天,看到了郁城口中的‘四海升平、海晏河清’。再再后来,她就带着那些死去的人回了家,每天和他们一起躺在山坡上晒晒太阳。”我抬手碰了碰那洒下来的夕阳。
“啊,”糯米团子听完,眉头皱了很久:“所以,她到底是爱陈铭还是郁城呢?”
我听着这两个名字安心地躺了下来:“爱情太小了,装不下他们。”
“什么意思?”
正当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时候,坡下响起了年轻妇人的叫喊:“玲子,还不快回来吃饭,整天缠着你阿糯婶子问个没完。”
小姑娘吓得给我打了个招呼飞也似地跑走了。
“你写作业了没有。
“还没来得及嘛。”
“周总理怎么说的,你天天背这么快就就忘了。”
“我记着呢‘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我听着远处的吵闹不觉笑了,这日子可真好。
我躺在狗尾坡上,在夕阳下慢慢合上了眼,梦中郁城和陈铭正向我走来。
“阿糯,咱们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