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副官所言极是!”郭鸿仞一拱手,转而又朝卢耀宗表忠心,“当年多亏卫副官引荐,才让郭某有幸为军座效力。这些年您二位的暗中帮衬,郭某全都铭记五内,军座放心,郭某定当结草衔环,以报恩德。”
卢耀宗闻言放声大笑:“郭兄这就言重了,自家兄弟,客气什么?”
接着卢耀宗的幕僚开了口:“就在傍晚,陆氏父女再生嫌隙,我们军座算无遗策,陆家早就不足挂齿。在下多句嘴,旁的事,轻易是劳驾不起您郭老爷的,只消保证那百亩良田无恙,军座便高枕无忧了。”
郭鸿仞会意,微微一躬身:“这个先生放心,郭某必不令诸位失望!”
“好,就冲郭兄这份担当,我也要敬你一杯!”卢耀宗说到尽兴处,遥举着高脚玻璃杯,仰脖一饮而尽……
卢公馆的华堂夜宴,第二天一早就传到了陆照耳朵里。办公室里窗明几净,她负手立在阳台上往远处看,不着喜怒。
忽听门外有人说话:“我这里不请自来,可有叨扰到瑶光?”
陆照蓦地回过神,脸上也清朗起来:“姨……”话到一半又蓦地改了口,“先生这是从哪儿来的?”
陈佩帼见她改了男装打扮,也不奇怪,和颜悦色道:“从你的烦恼处来!”说着端然落座,又道,“平白的怎么拘谨起来了,你却真是个有心人!”她面上这样说,心里不免又对陆照青眼了几分。按理陆家儿女都应叫陈佩帼一声“三娘”,可说到底她与陆擎天的婚姻已经解除了十几年,因此先前陆照是跟着家中二嫂一起喊她“姨母”的,终究今时不同往日,这一句“先生”,的确是叫到了陈佩帼心坎里。
陆照并不急着开口,注视着陈佩帼旁边的沙发上坐下身来。
“我刚才去松风堂看了你爹,昨天的事我都晓得了,你们父女不该因这个置气。”
“您不知道!”陆照语气淡淡的,眉头却不知不觉地皱了,“他二话不说,劈头盖脸就是刁难,我还能怎样?”
“你呀……”陈佩帼眼中是殷切蔼然,“你可知道他为什么大动肝火?”不待陆照说什么,她竟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份有些泛黄报纸,“你自己看,像不像她?”
陆照信手接了,只一眼就惊愕不言。版面的最显眼处,刊着一张照片,那人手拄军刀,也是一袭男装,锦帽貂裘,短发俊逸。单看模样,跟陆照竟有八九分相似,只是细看时,眉眼间又短了两分精致。
这便是那枪下做鬼的倭人玉山雄川口中的“川岛总司令”,是那些八旗遗老遗少口中的“十四格格”,更是她的亲姨母。
“原来是这样……”陆照的脸色有些许难看,不禁哂笑起来,“先前无论谁说起我与她的这层血缘,我都是将信将疑的,到如今铁证如山,却是抵赖不得了。”
陈佩帼便又坐的近些,轻拍下陆照肩膀:“你是你,她是她,那话怎么说来着——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你爹也是一时气糊涂了才说的那些话,不要往心里去。”
“我省得。”
“好。”陈佩帼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道,“我过来,一则是帮你们父女化解冲突,第二件,便是军费的事。眼下这一笔,虽则有些麻烦,但你四哥还有他岳父家也是帮得上手的。之前我与你父亲会面,把要在江南九地兴办的工厂、学校的一应事宜都落于纸上,只是,现在一切还都在筹备中,就算是要收税,至少也要开春后。军费,可是拖不到那时候的……”
陆照太阳穴一跳,眼底的零星笑意霎时结成了冰,陈佩帼却说的入神:“这偌大江南的军需,自不是寻常人家一丁半点的,几百万的真金白银,个中艰辛,瑶光你该晓得。你四哥的工厂,每年要缴四成工商税,这是你爹先前定下的,想来若不是顾及骨肉之情,他恐怕更不留情面。”
“依先生的意思,应该……到几成税才合适?”
陈佩帼从容的比出三根手指:“这并非是我的意思,抑或你哥哥的意思。”
陆照看在眼里,心中已是霜天鹤唳,陡然生冷。
“国事面前无私情,关起门来,我们是你至亲之人,可在外,你四哥肩上还有江南商会的担子。非是亲兄妹明算账,实在是大局当前,商人们也要存活生息。你我都省得,情分难为。”
“先生也知道这事非同小可,容我想想……再议。”她颦眉蹙頞,一时陷入沉思,竟不知过了多久。
陈佩帼看她面露难色也不多说,默声离去,屋子里又余她一人只影徘徊。好在这几日没有重要会议开,日常的例会都由秘书处主持,也乐得躲个清净。
都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她这才算体会到了什么是无利不起早。
一直坐到中午,阮哲的叩门声才使陆照恍然一惊。
“看来钧座又犯了难?”对方面带春风地走进来,从容落座,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陆照这才省然,凤目潋滟,直盯着阮哲:“你又知道了?”
阮哲见状,也不再嬉笑,肃一肃面容道:“陈先生向来落叶知秋,她此行司令府的目的,谁又真是笨伯?”
陆照“嗯”了一声,半晌才说:“三成工商税。”
“不知钧座意下如何?”阮哲正对上陆照的目光,金丝眼镜后的一双墨瞳,深邃难测。
她并不作答,扬眉问:“你觉得呢?”
阮哲轻笑:“四公子离江南商会主席的位子,仅一步之遥。此时,是该力做表率。”
“商人重利,他出此下策,也不足为奇。”
“是呢!”阮哲语气凉凉,漫不经心,“谁不知道大树底下好乘凉?有陆家四爷这棵大树遮阴,试问几个商人不会趋之若鹜。如今箭在弦上,钧座是允还是不允?
“我倒是想不答应,只是军需这事你比我清楚,火烧眉毛!”
“若是应了,不知往后,江南是不用该姓陈了。”
陆照听到这里眸色蓦地一阴,沉声道:“阮南贤,你不要太过分!”
阮哲却不以为意,反是笑意更甚:“标下不过是给钧座提个醒,要知道,她可不是什么圣人门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