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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暖春

孙云春 著

其他类型连载

我自幼出生在青石镇,家中开米铺,原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后来却在御史府寄人篱下如丫鬟。二公子要纳我为妾,我说开州来的那位晁都尉是我姐夫,他们不信。

主角:孙云春晁嘉南   更新:2023-04-12 22:3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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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孙云春晁嘉南的其他类型小说《青石暖春》,由网络作家“孙云春”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我自幼出生在青石镇,家中开米铺,原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后来却在御史府寄人篱下如丫鬟。二公子要纳我为妾,我说开州来的那位晁都尉是我姐夫,他们不信。

《青石暖春》精彩片段

我自幼出生在青石镇,家中开米铺,原也是好人家的姑娘。


后来却在御史府寄人篱下如丫鬟。


二公子要纳我为妾,我说开州来的那位晁都尉是我姐夫,他们不信。


直到府上宴宾,那土匪头子出身的晁大人,不小心捏碎了手中的酒盏,对张御史笑道:听闻府上二公子,要纳我姨妹为妾?


1


十二岁那年,我爹孙大贵硬要把姐姐许给镇上的地痞头子晁三。


姐姐哭啼着不肯嫁,我一气之下,拉着自幼一同长大的魏冬河去衙门击鼓。


魏冬河吓得腿软:算了吧小春,晁三在青石镇横着走,县老爷也不一定管。


我才不信:县堂是公道之地,我不信赵八髭管不了他。


公堂之上,赵县令打着哈欠升堂,捻着八字胡,笑眯眯对我道:呦,这不是米铺孙掌柜家的小春吗,你要状告何人?


我爹,我大声说,同时又补充道,晁三。


赵县令哈哈大笑:怎么晁三也成你爹了?


满堂衙役跟着哄笑,我气得站了起来:笑什么笑,别笑了!有什么好笑的!


恰逢晁嘉南从街上经过,竟有衙门外的好事者隔老远冲他喊:三爷!晁三爷!你闺女告你哩!


青石镇的恶霸晁嘉南,迈步进了衙门,大剌剌地坐在了吴师爷旁边的椅子上。


赵县令竟然没管他。


他挑眉看我,唇角勾起:你是孙云春?孙秋月是你姐姐?


正是。


怎地,她不肯嫁我?


当然,我阿姐不喜欢粗人,你一地痞怎能配她!我生气地用手指向他。


他自进了衙门,就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姿态肆意地倚着椅子,饶有兴致地敲着桌子,言语间兴味盎然。


赵县令和吴师爷看戏似的跟着笑,居然管都不管!


唔,这门亲事本就是你爹定的,我推辞不下而已,既然她不愿意,那正好算了。


我还正恼着,这厢他满不在乎地说:算了。还起了身作势要离开。


一时愣了下,很快我反应过来,又冲他道:什么叫你推辞不下而已?我阿姐温柔贤惠,长得也好看,是你配不上她,又不是她配不上你。


晁嘉南笑了笑,似是懒得理我,头都没回。


外面看热闹的人对他道:三爷,人孙大贵两个闺女呢,大的不愿意,让他把小的许你得了。


别,气鼓鼓的跟个小河豚似的,当我闺女差不多。


满堂哄笑,我孙云春在这一天颜面尽扫,青石镇人人都说我多了个爹。



因我去衙门告了晁嘉南,回去后便被孙大贵打了一顿。


我娘死得早,孙大贵一向疼我和阿姐,从不舍得打骂。


如今又是逼姐姐嫁人,又是拿条子抽我,气得我忍不住跳:爹这么巴结晁三,难不成他是你爹?


毫无疑问,我又挨了顿抽。


晚饭也没心情吃,一个人趴床上抹泪。


未几,孙大贵过来看我,端了碗甜枣饭放桌上,叹道:别生气了闺女,你可知爹废了多少口舌才让晁三同意这门亲事,结果被你给搅黄了。


为什么一定要跟他结亲?阿姐根本不肯嫁他,她都三天没吃饭了,爹你好狠的心。


爹不是告诉过你,年前咱们米铺走一批货,差点被土匪给劫了,若不是晁三出手相救,铺里的伙计和那批米粮都没了。


可是咱们不是谢过他了?给了整整五百两,那些货根本不值五百两。而且晁三又不是什么好人,地方恶霸,地痞头子,桂子巷的铺子,整个青石镇的商户,哪家没被他强收过什么贡钱?若是不交,还要被他们那些人威胁恐吓。赵八髭身为父母官,自称赵青天,竟然管都不管,还有没有天理了?


春啊,这世上的很多事不能一概而论。晁三确实不是什么好人,父母双亡,自幼吃百家饭长大,又好勇斗狠,整个镇上的地痞流氓都听他,拉帮结派做过不少坏事。赵县令自然比不上青天包老爷,但也算是个明辨是非的官,你可知他为何这样由着晁三?


不知。


开州四省通衢,黑岭一带是出了名的土匪窝,下辖新水县又临海,时不时的有海盗登岸。咱们青石镇与新水县挨着,又富饶,曾经也是被海盗侵扰过的,他们可比晁三狠多了,抢劫杀人跟砍白菜似的,无恶不作。


这个我知道。


州郡府离得远,仅凭县城衙门那些捕快和衙兵,你觉得能护得了咱们?青石镇不能没有晁三。


……那也不必逼着阿姐嫁给他。


唉,晁三以前确实荒诞,说到底还是年少狂妄。近几年爹瞧他稳重多了,虽然是个浪荡子,还挺懂得洁身自好,三更半夜寡妇敲门都被他赶走了,县城想把闺女嫁给他的可不止爹一个。


……三更半夜寡妇敲他门你们都知道,咋的,门告诉你们的?


别胡说。


哼!


春,爹就你们两个闺女,家中没兄弟,日后也没人给你们撑腰,世道艰难,爹自然要为你们打算。家中的米粮铺子可保你们不愁吃穿,但你们姐俩需要一座靠山。晁三是重情义的人,爹不会看错,他若能成你姐夫,日后我死了也就放心了。


你胡说什么?什么死不死的,你孙大贵好着呢,能长命百岁。


爹老了。孙大贵幽幽道。


我抬头看他,仿佛这才发现,他鬓间已生出许多华发,原来不知不觉,我眼中无所不能的阿爹,已至不惑之年。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天底下的父母,大抵都是如此。


鼻子一酸,我对他道:爹你放心,等你真的老了,我也就长大了,到时我也可以撑起咱家的米粮铺子,成为你和阿姐的靠山。


傻孩子。


我发誓与晁嘉南势不两立。


我和魏冬河在盛川书院读私塾,一向与我不对付的曹大胖,笑得身上的肉乱颤:孙云春,听说你去衙门认了个爹,那人还是晁三?佩服佩服,胖爷我有眼不识泰山,今后万不敢得罪你了。



我扑过去跟他扭打在一起:让你胡咧咧!


魏冬河紧跟着扑过去:让你跟小春胡咧咧!


曹大胖的麻杆书童也跟着扑过去:俺家少爷就喜欢胡咧咧!


未了,我和魏冬河去街上买糖葫芦。


魏冬河担心道:曹大胖回去后不会告诉他爹吧?他爹不会找我们麻烦吧?


曹大胖他爹,是镇上的曹员外,曹家财大气粗。


没事,大家又不是第一次打架,上次他也没告状啊。我不甚在意。


可是这次你把他打狠了,他哭得可惨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被我爹打一顿。


你爹打人又不疼,我爹打人可疼了。魏冬河哭丧着脸。


他家在桂子巷卖猪肉,他爹是屠夫,五大三粗却忠厚老实,平时对他管得也严。


我颇为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把手中一串糖葫芦递给了他:他打你你不会跑啊,长脚干嘛用的?来,吃。


咬了口糖葫芦,正要付钱时我傻了,身上竟忘带钱了。


魏冬河见我看他,也傻了:我也没带钱。


卖糖葫芦的小贩,名叫许麻子,是个极小气之人。他患有口吃,见状立刻道:小,小,小本买卖,概,概,概不赊账,又,又,又不是没,上,上过当……


怎样,我说了不给你吗?


我白了他一眼,正想跟魏冬河商量让他留下,我回家拿钱,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喊——


许麻子,我们三爷他闺女要吃糖葫芦,随便她吃,把账记咱晁三爷身上。


循声望去,是对面茶楼。


二楼临窗,站着吊儿郎当的晁嘉南,嘴角勾起,正无所事事地看着我们。


喊话的人叫马祁山,亦是青石镇的地痞之流,还是个不大不小的头目,最常跟在晁嘉南身边。


许麻子一听,二话不说竟然又拔了两串糖葫芦给我:三,三,三爷的闺女,管,管够。


我气得脸都绿了,抬头看着晁嘉南,站在街上冲他喊:晁三,谁是你闺女!我是你爹!


嘿,小丫头胆子挺大,敢直呼我们三爷名讳。


小孩子不懂事,算了。晁嘉南声音懒散,不以为然。


我发现了阿姐的秘密。


天黑之后,她瞒着我和爹偷偷出门,还挎了个竹篮。


我尾随她一路出了桂子巷,拐入狮桥,又拐入桥东的石头巷子,最后进了一破落小院。


站在门口我便明白了,阿姐执意不肯嫁给晁嘉南,原是因为这个。


她之前哭着对爹说:晁三是个粗人,都不曾念过书,我要嫁的自然是知书知礼的读书人,哪怕他一贫如洗,陪着他吃糠咽菜我也愿意。


石头巷子倒数第一户人家,住着青石镇上最一穷二白的书生,安怀瑾。


他是个父母早亡的穷书生,而且是个很清高的书生。


我爹很不喜欢他,说他虽是府试第一名,但心气太高,好面子,明明饭都吃不上了,人家陈员外请他帮忙写副对子,事后给了半贯钱,他竟然把对子给撕了。


半贯钱可以买好米十斗了,我爹连连叹息,说都食不果腹了,还如此心高气傲,自尊自大,难成气候。


即便成了气候,也走不长远。


我趴在墙头,隔着那扇破窗,看到姐姐从竹篮子里端出了几样饭菜,贴心地拿筷子给他。


那样貌清俊的书生,颌首笑了笑,很自然地接了过去。


仗义多是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也不知为何,我突然就想到了爹说的这句话。


兴许是他的话先入为主,我对安怀瑾的印象不甚好。


知书知礼的读书人,却引我姐姐天黑出门,孤男寡女,说难听了是私相授受。



我有些郁闷,回去路上在桥底下坐了一会儿。


隔了好一会儿,才见姐姐从石头巷子出来,脚步轻快地往家的方向回去了。


此时天黑无人,街上寂静,隐约听得到打更声。


一更天,就要宵禁了。


我也起了身,拍拍屁股准备回家。


谁知刚走两步,就听水里传来响动,像是石头投掷的水花声。


谁?我警惕道。


你爹。


桥上传来一道懒懒的男声,抬头看去,崖上青松般的影子,不正是那讨人厌的地痞头子晁嘉南。


我心下一恼,正要呛他,他先开了口:宵禁了怎么还出门?快点回家。


要你管。


近来镇上不太平,我可没时间管你,快些回去。晁嘉南道。


纵然我不喜欢他,也深知我爹说得对,青石镇不可无他。


人人称他晁三爷,连赵县令和曹员外等绅士也对他以礼相待,原因不言而喻。


黑岭那带的土匪,值每年秋分,总会蠢蠢欲动。


青石镇附近的几个镇子,多多少少都曾经历过洗劫。


而青石镇富饶之地,与他们相安无事的原因除了县衙门看管得严,还因为这位晁三爷名声在外。


他在镇上一呼百应,那些暴戾恣睢的地痞流氓就服他,乌压压聚集起来,敢为了他一句话豁出命去。


可我看着他,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生了副剑眉星目的好皮囊,眉眼之间却皆是漫不经意的懒散。


我嘴上说着:你晁三就是青石镇最大的毒瘤,有你在当然不太平。


腿上却一点也不含糊,加快了回家的速度,一路小跑。


背后传来他一声笑。


我可能是疯了,居然跑去同我阿姐说:晁三那个人吧,虽然是个地痞头子,但是爹说他有情有义,年岁二十出头,长得也还行,勉强算个不错之人,阿姐真不考虑下?


结果可想而知,姐姐摸了摸我的头,只笑了笑:我与他不合适。


我欲言又止,其实很想告诉她,她和那安怀瑾,也不合适。


爹是定然不会同意的,他常说他吃的盐比我们吃的米都多,况且他又那般固执。


阿姐年长我五岁,是性情温柔,但很有主意的一个人。


我不知她是怎么打算的,苦恼一阵也就不甚在意此事了。


因我那时年岁不大,尚未开了情窍,不知男女情事,是这天底下头遭的难搞。


我想着,她若喜欢读书人,镇上的读书人多得是,再让爹相看个更好的便是。


眼下我有更要紧的事需要烦忧,明日李夫子会抽查四书五经,不会的话要被戒尺打,放学后我还约了魏冬河一起去山上掏鸟蛋,曹大胖和他的麻杆书童最近总喜欢偷摸地跟踪我们,我定要将他们捉弄一番……



年关将至,孙大贵准备了节礼,给赵县令送完给陈员外送,陈员外送完给曹员外送……


居然还给晁嘉南准备了整整一车,各种米粮油,成袋子地往上扛。


我就知道,他还没对把姐姐嫁给晁嘉南的事死心。


果然,他对我道:晁三这份,待会你和铺子里的伙计一起去送,顺便道个歉。


道什么歉?我不接受他的道歉。


……让你给他道歉!上次你在衙门把他告了,不得好好道个歉。


他怎么不跟我道歉!他还说他是我爹呢!


……日后你姐嫁给了他,他就是你姐夫,兄长如父,倒也没错。


老天爷,孙大贵你连脸面也不要了!


生意人,要什么脸面,你不是还说要接手咱家的米粮铺子,以时屈伸,以义应事,方能八方来财,懂不懂?


哼,少来这套,反正我不去。


爹给你钱。


哼,少来这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能给多少?


半个时辰过后,我和米铺伙计站在了城东郊的一处屋舍前。


私以为晁嘉南这种人,名声在外,也不差钱,什么样的好宅院买不到,竟然还住在城郊这等偏僻之地。


他家院子挺大,几间整修过的旧屋舍,房屋主人正悠哉地坐在廊下喝茶。


正值年关,天冷,乍一望去,远处雾霭绕山,起伏着氤氲的寒气,一片灰蒙蒙,如暗淡的水墨画。


晁嘉南就着炭炉烤火,汤沸火初红,独饮茶当酒,身上那件青衫袍,算是此画中唯一的点缀。


两名伙计从马车上搬着东西,一口一个三爷,热切无比。


晁嘉南长身玉立,懒洋洋地在檐下看我?冷吗?要不要喝杯热茶?


要,当然要,我都快冻出鼻涕了。


自顾自地上前,我很不客气地偎在炭炉前烤火,顺便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暖乎乎地喝进肚子,整个人都舒坦多了。


舒坦之后,我眼睛便开始四下乱看,指着门口道:你家的院门就是这两扇破木栏?


怎么,有意见?


没意见,就好奇寡妇半夜敲门是怎么敲的,这不用敲吧?用脚一踢就开了。


……我记得你好像还在读私塾,年岁十二?


过完年十三了。


唔。晁嘉南挑着眉,看着我笑。


我瞪着眼睛看他:你笑什么?


连我笑什么也要管?好生霸道的小姑娘。


你一看就没憋好屁。


姑娘家这般说话,将来会嫁不出去的。


要你管,真以为你是我姐夫?别做梦了。


……


话不投机半句多,伙计卸完东西,我狠狠剜了晁嘉南一眼,随即就要上车离开。


结果离开的当口,我看到曹员外家的马车迎面驶来,也停在了这郊外屋舍。


马车上款款下来的妙龄女子,正是曹大胖的姐姐,曹琼花。


曹大胖虽然是个胖墩,但是他姐姐曹琼花身段窈窕,且生了副娇俏的好模样。


她被丫鬟扶着下了马车,整了整衣裙,笑容满面地进了晁嘉南的院子。


我隐约觉得孙大贵的念想要泡汤了。


没想到这地痞头子还真是抢手货。


年三十,岁除,辞旧迎新。


青石镇一派热闹喜庆,张灯结彩,鞭炮声不绝于耳。


除夕夜我和阿姐守岁,孙大贵给了我们压岁钱,我嫌弃他给得少,围着他直念叨。


后来阿姐说带我去放孔明灯,我才哼了一声,饶过孙大贵。


我们在院子里放孔明灯,阿姐读过私塾,写了一手娟秀的字,她在灯上题——年岁更替,顺意长存。


灯内烛火映着她柔和的眉眼,她侧目看我,问我要写什么。


我想了想,也提笔写了八个字——八方之财,入我家来。


阿姐笑着摸我的头,打趣道:瞧我家小春,都快钻钱眼里去了。



「谁?」我警惕道。

「你爹。」

桥上传来一道懒懒的男声,抬头看去,崖上青松般的影子,不正是那讨人厌的地痞头子晁嘉南。

我心下一恼,正要呛他,他先开了口:「宵禁了怎么还出门?快点回家。」

「要你管。」

「近来镇上不太平,我可没时间管你,快些回去。」晁嘉南道。

纵然我不喜欢他,也深知我爹说得对,青石镇不可无他。

人人称他晁三爷,连赵县令和曹员外等绅士也对他以礼相待,原因不言而喻。

黑岭那带的土匪,值每年秋分,总会蠢蠢欲动。

青石镇附近的几个镇子,多多少少都曾经历过洗劫。

而青石镇富饶之地,与他们相安无事的原因除了县衙门看管得严,还因为这位晁三爷名声在外。

他在镇上一呼百应,那些暴戾恣睢的地痞流氓就服他,乌压压聚集起来,敢为了他一句话豁出命去。

可我看着他,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生了副剑眉星目的好皮囊,眉眼之间却皆是漫不经意的懒散。

我嘴上说着:「你晁三就是青石镇最大的毒瘤,有你在当然不太平」。

腿上却一点也不含糊,加快了回家的速度,一路小跑。

背后传来他一声笑。

我可能是疯了,居然跑去同我阿姐说:「晁三那个人吧,虽然是个地痞头子,但是爹说他有情有义,年岁二十出头,长得也还行,勉强算个不错之人,阿姐真不考虑下?」

结果可想而知,姐姐摸了摸我的头,只笑了笑:「我与他不合适。」

我欲言又止,其实很想告诉她,她和那安怀瑾,也不合适。

爹是定然不会同意的,他常说他吃的盐比我们吃的米都多,况且他又那般固执。

阿姐年长我五岁,是性情温柔,但很有主意的一个人。

我不知她是怎么打算的,苦恼一阵也就不甚在意此事了。

因我那时年岁不大,尚未开了情窍,不知男女情事,是这天底下头遭的难搞。

我想着,她若喜欢读书人,镇上的读书人多得是,再让爹相看个更好的便是。

眼下我有更要紧的事需要烦忧,明日李夫子会抽查四书五经,不会的话要被戒尺打,放学后我还约了魏冬河一起去山上掏鸟蛋,曹大胖和他的麻杆书童最近总喜欢偷摸地跟踪我们,我定要将他们捉弄一番……

年关将至,孙大贵准备了节礼,给赵县令送完给陈员外送,陈员外送完给曹员外送……

居然还给晁嘉南准备了整整一车,各种米粮油,成袋子地往上扛。

我就知道,他还没对把姐姐嫁给晁嘉南的事死心。

果然,他对我道:「晁三这份,待会你和铺子里的伙计一起去送,顺便道个歉。」

「道什么歉?我不接受他的道歉。」

「……让你给他道歉!上次你在衙门把他告了,不得好好道个歉。」

「他怎么不跟我道歉!他还说他是我爹呢!」

「……日后你姐嫁给了他,他就是你姐夫,兄长如父,倒也没错。」

「老天爷,孙大贵你连脸面也不要了!」

「生意人,要什么脸面,你不是还说要接手咱家的米粮铺子,以时屈伸,以义应事,方能八方来财,懂不懂?」

「哼,少来这套,反正我不去。」

「爹给你钱。」

「哼,少来这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能给多少?」

半个时辰过后,我和米铺伙计站在了城东郊的一处屋舍前。

私以为晁嘉南这种人,名声在外,也不差钱,什么样的好宅院买不到,竟然还住在城郊这等偏僻之地。

他家院子挺大,几间整修过的旧屋舍,房屋主人正悠哉地坐在廊下喝茶。

正值年关,天冷,乍一望去,远处雾霭绕山,起伏着氤氲的寒气,一片灰蒙蒙,如暗淡的水墨画。

晁嘉南就着炭炉烤火,汤沸火初红,独饮茶当酒,身上那件青衫袍,算是此画中唯一的点缀。

两名伙计从马车上搬着东西,一口一个三爷,热切无比。

晁嘉南长身玉立,懒洋洋地在檐下看我?「冷吗?要不要喝杯热茶?」

要,当然要,我都快冻出鼻涕了。

自顾自地上前,我很不客气地偎在炭炉前烤火,顺便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暖乎乎地喝进肚子,整个人都舒坦多了。

舒坦之后,我眼睛便开始四下乱看,指着门口道:「你家的院门就是这两扇破木栏?」

「怎么,有意见?」

「没意见,就好奇寡妇半夜敲门是怎么敲的,这不用敲吧?用脚一踢就开了。」

「……我记得你好像还在读私塾,年岁十二?」

「过完年十三了。」

「唔。」晁嘉南挑着眉,看着我笑。

我瞪着眼睛看他:「你笑什么?」

「连我笑什么也要管?好生霸道的小姑娘。」

「你一看就没憋好屁。」

「姑娘家这般说话,将来会嫁不出去的。」

「要你管,真以为你是我姐夫?别做梦了。」

「……」



话不投机半句多,伙计卸完东西,我狠狠剜了晁嘉南一眼,随即就要上车离开。

结果离开的当口,我看到曹员外家的马车迎面驶来,也停在了这郊外屋舍。

马车上款款下来的妙龄女子,正是曹大胖的姐姐,曹琼花。

曹大胖虽然是个胖墩,但是他姐姐曹琼花身段窈窕,且生了副娇俏的好模样。

她被丫鬟扶着下了马车,整了整衣裙,笑容满面地进了晁嘉南的院子。

我隐约觉得孙大贵的念想要泡汤了。

没想到这地痞头子还真是抢手货。

年三十,岁除,辞旧迎新。

青石镇一派热闹喜庆,张灯结彩,鞭炮声不绝于耳。

除夕夜我和阿姐守岁,孙大贵给了我们压岁钱,我嫌弃他给得少,围着他直念叨。

后来阿姐说带我去放孔明灯,我才哼了一声,饶过孙大贵。

我们在院子里放孔明灯,阿姐读过私塾,写了一手娟秀的字,她在灯上题——「年岁更替,顺意长存」。

灯内烛火映着她柔和的眉眼,她侧目看我,问我要写什么。

我想了想,也提笔写了八个字——「八方之财,入我家来」。

阿姐笑着摸我的头,打趣道:「瞧我家小春,都快钻钱眼里去了。」

年后三月,值我生辰,孙大贵一大早亲自下厨,围着裙布,热火朝天地擀了一盆面。

从小吃到大的手擀面,加上熬得油黄的老母鸡汤,再搁俩鸡蛋,吃得人胃口大开。

阿姐捞了只鸡腿放我碗里,叮嘱我慢点吃,别急。

她不知道今日李夫子告了假,我和魏冬河约好了去山上掏鸟蛋。

不,更准确地说是我们上次掏鸟蛋时,在树上发现了蜜蜂窝。

我们要在曹大胖发现之前,先把那蜜蜂窝打下来。

这么想着,我一抹嘴,碗里剩了半只鸡腿,赶忙就溜出了门。

身后传来孙大贵的喊声:「你这孩子,没吃完呢!」

魏冬河胆子真是太小了,亏他爹是个杀猪的。

我让他爬树上把那巢打下来,他在树上犹犹豫豫,怕蜜蜂蛰他。

最后我沉不住气了,三两下也爬上了树,接过他手中的竹竿,噼里啪啦地把蜂窝打了下去。

嗡嗡的蜂鸣声中,我们俩趴在树上一动不动,等着它们消停。

便是这时,林子深处隐约传来说话声。

距离太远,听不真切,只断断续续地听到他们在说什么青石镇,去年秋里被晁三摆了一道,这次势必让他死……

他们还提到了一个耳熟的名字——赖老爷。

怕是整个开州的孩童幼时都如我和冬河一般,若是不听话,会被家中父母吓唬一番——

「再哭,便让赖文赓下山来抓你。」

黑岭一带最大的土匪头子赖文赓,人称赖老爷,是个恶贯满盈、手段狠辣之人。

我和魏冬河面色一白,清楚地意识到,土匪下山了。

我被土匪抓了。

我和魏冬河兵分两路,抄小道回镇上,欲去衙门通知赵县令。

谁知林子里的土匪比想象的还要多,且个个鹰鼻鹞眼,一脸凶悍。

天黑后,山洞里昏暗阴冷,燃起的火堆已被熄灭。

土匪们都提刀走了,我手脚被反绑,嘴里塞布,在地上扭动了半天都没爬起来。

我哭了。

哦,还吓得尿裤子了。

那日是我十三岁生辰,清晨爹给做了手擀面,我还剩半个鸡腿没吃完,好后悔。

不知冬河有没有平安下山,有没有去通知县老爷。

不知镇上如何了,爹和阿姐找不到我,一定急坏了。

天亮时,我脸上的泪还未干。

担惊受怕一整晚,最终等来了两个土匪,拎起我就往外拖。

他们身上有很重的血气,手中的刀有血,且已经干涸。

我被拖拽着不肯走,呜呜个不停。

凶悍的刀疤脸面目狰狞,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你们镇上的人都死光了,你也想死是不是?」

「要不是寨子里缺女人,老子现在就宰了你!」

山林群鸟四散,我被他们挟持拖拽着前行。

也不知走了多久,林中有道影子一闪而过,日头下晃着刺眼的剑光,转瞬即逝。

「谁?」刀疤脸警惕道。

随着声落,前方果然走出一人,定睛一看,竟是晁嘉南。

身形修长,腰身劲瘦,熟悉的眉眼染着寒霜,紧抿的唇漠然垂下,那张总是懒洋洋的脸,此刻杀意弥漫,黑眸揉着狠戾,渗着红薄一片。

他身上有伤,腹部衣衫被血浸染,溅在脸上的血映着硬朗的五官,手中的剑从地面划过,如杀戮场上浴血而出的修罗。

「晁三?你竟然没死?」刀疤脸很吃惊。

他也仅是吃惊了下,因为晁嘉南一如既往的话少,单手转了下手中的剑,以疾雷之势挥出,三两下将他腰斩。

另一名土匪很快也亡于他剑下。

末了,他用染血的手,将我的绑绳解开,拿掉了嘴里的抹布。

「晁三,晁三,怎么连你也受伤了?镇上如何了?」

我哭着问他,只觉喉头一阵腥甜,哽着咽不下。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十三岁,我生辰这天,青石镇被屠了,死了大半的人。

彼时正值盛京大乱,传闻四皇子杀父弑兄,宫变夺权。

燕山府的平王最先起义,各地叛军流寇趁火打劫,组建了无数支队伍。

开州黑岭的土匪,夜袭青石镇,实则未讨到什么便宜。

但是他们竟然与江西起义的裹刀军勾结一块,县衙兵及晁三等人同土匪厮杀时,裹刀军黄雀在后,在城内抢杀掠夺。

他们想入京,分一杯天下权势的羹。

但他们没有钱,急切地需要军需。

叛军入城,百姓避之不及,于是他们借土匪之名,以杀戮搜刮了青石镇。

我家的米粮铺子没了,人都死了。

城内尸横遍野,哀嚎一片。

桂子巷弥漫着血的味道,入目赤红。

那一年,我爹和姐姐,以及铺子里的伙计,全都被抹了脖子,县衙门的鸣冤鼓上,溅了一行血,父母官赵八髭倒在公堂之上,死不瞑目。

那一年,魏冬河不知所踪,他那憨厚老实的屠夫爹,手握一把杀猪刀,睚眦欲裂,死在桂子巷尾,利箭穿心。

那一年,我那总是之乎者也、张口闭口孔孟之道的李夫子,拿起了菜刀,冲向裹刀军。与我有过节的曹大胖和他的麻杆书童也死了,曹员外家无一幸免,曹琼花被土匪劫走。

那一年,我问晁嘉南,你为什么没有守住青石镇?

三月,桃花开了,山上的茶花也开了。

我收拾了包袱,准备入京了。

我问晁嘉南:「我爹说你自幼父母双亡,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既然是百家饭,青石镇的百姓,可对你有恩?」

晁嘉南沉默着,点了点头。

我又道:「你不会放过赖文赓和那帮土匪的,是不是?」

「是。」

「那就好,我替青石镇的百姓,跪一跪你吧。」

我跪地给他嗑了三个头,抬头看他:「晁三爷,小春有劳了。」

晁嘉南本就负伤在身,脸白得像纸,唯有眼圈薄红。

后来,他便一路跟着我,护送我入了京。

近来我总是不断梦到四年前晁嘉南送我入京的场景。

那时节兵荒马乱,处处都不太平。

行至陇西路上,我生了场病,高烧不退,他带着我住在野外荒庙。

有一逃难的一家四口,恰好也途经此处,住宿庙中。

那大婶看着和善,是个热心肠,叮嘱晁嘉南赶快去药铺抓药,她帮忙照顾病中的我。

晁嘉南走了,离开没多久却又放心不下,折返回来。

大婶正领着她的一双儿女守在庙外,见到他面色惊惧。

她男人此刻正在庙里,猥亵着想扒我的衣服。

后来,晁嘉南杀了她丈夫。

他怒红着眼睛,原是要将那大婶也杀了的,结果她跪地磕头,不住地求饶。

晁嘉南愤怒地将剑架在她脖子上,一遍又一遍地质问:「你没有女儿吗?你没有吗!?」

大婶哭道:「我正是为了我女儿,才什么都听了他的,我没有办法。」

他们年幼的女儿,方才七岁。

儿子年岁也不大,约莫十一二岁,只会傻笑着拍手,是个流着口水的痴儿。

晁嘉南没再看她们一眼,将我背在身上,离开了破庙。

临走之前,他对那大婶道:「你的孩子是孩子,别人的孩子也是孩子,这不该是你作恶的理由,我该杀了你的。」

他没有杀她,虽然他很想这么做。

我迷迷糊糊地趴在他身上,被他背着前行,走过寂静无人的荒野,又走过田间废桥。

天快黑了,弯月悬于半空,郊野小道树影绰绰。

四面有风,吹得人身上好冷,头疼欲裂。

晁嘉南低声哄我:「小春,先别睡,等进城了我帮你找大夫。」

我的额头好烫,眼泪也好烫,染湿了他的衣裳。

他肩上的衣衫被我死死攥在手里,那样用力。

那似乎是我此生还能抓到的唯一的温暖,也是我仅有的力气。

我呢喃道:「我没有家了,我爹死了,阿姐也死了,我能叫你姐夫吗?」

「从今以后,我便是你姐夫。」

「好,你会帮他们报仇的吧?」

「会,我会拿赖文庚他们的人头祭青石镇。」

「我也会,我会亲手宰了那帮人。」

「……报仇的事交给我,你是姑娘家,老老实实地待在京中,等我消息。」

我姨母郑氏,是御史张大人的一房妾。

一个色衰爱弛、并不受待见的老妾。

京都官宦之家,总会有那么一些投奔来的穷亲泼故,大户人家为了彰显体面,大都愿意给予庇护。

如御史府西后巷的一处跨院,专门用来安置各房夫人和姨娘们的远亲。

我亦在其中。本来以我姨母的老妾身份,我该和张家其他打秋风的穷亲戚们一起搬住在郊外庄子上的。但我姨母讨了主母夫人朱氏的好,把我一顿夸,朱氏听闻我读过私塾,年龄又相当,于是同意留我在府中,给四小姐张宓做个女伴读。

这本是姨母求来的,她感激涕零地谢了朱氏,私底下却又心中不平,对我道:「什么女伴读?也就说得好听,还不是让你去四姑娘身边听她使唤?里子面子可都让她们占了。你是投奔我来了,有良籍的,又不是卖到了他们御史府。」

她说得对,御史府的四小姐张宓,与我同岁,自我到了她身边,便成了她可以随意使唤的下人。

寄人篱下总归是这样的,如我姨母,抱怨完了,第二天还不是打起精神,满面堆笑着去给朱氏请安,捶腿捶背,费了心地哄她好。



一个不曾生养也没有恩宠的妾,京都之中不知有多少她这样身份的人,后半生的指望全都在主母夫人手中。

主母夫人若是高兴,会逗笑着和善以对,若不高兴,随手一个茶盏扔在脑袋上,砸出了血也是有的。

常言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养儿缘屋栋。

十三岁之前,我是青石镇米铺掌柜家的闺女。如今四年已过,也不过成了京都御史府寄人篱下的小春姑娘。

四小姐张宓就不一样了,她生来就是官家女眷、世家小姐。

其父为从三品御史大夫,其叔为内廷侍从官,其告老归乡的祖父还曾是先帝时期的内阁辅臣,可谓是世代文臣之家。

张宓便如同形形色色的世家之女,身份尊贵,秀外慧中,骨子里充满傲气。

这傲气不仅来源于她的贵女身份,也来源于刻在骨子里的尊卑。

她如她的母亲朱氏一般,可以待我很和善,也可以翻脸不认,以主子的口吻斥责我坏了她的规矩。

说起来真是冤枉。

我十三岁成为她的女伴读,那时她也不过十三岁,正是大好年华,贪图玩乐的年纪。

朱氏对她可谓是费尽心思地栽培,府内请了最好的先生,沾了她的光,各房的其他小姐们也都被教养得很好。

张宓有段时间极其叛逆,挖空心思地想往府外跑,后院看门的拦住了她,她便拽着我去西后巷的跨院。

我曾告诉过她,西跨院我们住的地方,有棵长势甚好的大树,枝干都伸出了院外。

她拉着我爬树出府,在街上溜达了半天,看到什么都感兴趣,买了一堆东西。

我劝她快些回去,她听也不听,最后还是无意被她二兄撞见,带回了家中。

然后朱氏便一巴掌打在了我脸上。

力道之大,我的脸颊立刻肿了起来,舌头尝到了血腥味。

张宓站在一旁,面对盛怒的母亲,未曾言语,反倒是她二兄张云淮,对其母提醒道:「小春非府内下人,母亲不该打她。」

朱氏闻言一愣,脸色变化之快,竟内疚地拉住了我的手:「是我糊涂了,竟忘了小春是郑姨娘的甥女,她自不是咱们府内下人,我一时气急罢了,你不会怪我吧?」

她说罢,顺便从桌上餐盒捻了块糕点,递到我手中,只道是万福楼刚做出来的杏仁酥,给我尝一尝。

哄小孩似的。

那年我十四岁,低眉顺眼,十分感激地对朱氏道:「夫人对小春有恩,幸得夫人收留,小春才不用,感念尚来不及,万不敢怪了夫人。」

朱氏点了点头,很满意。

我也很满意,因我爹曾经说的「以时屈伸」,我做到了。

只我姨母郑氏不满意,私底下抹泪,背后诅咒朱氏是个生儿子没屁眼的。

后来类似的事情还有几起。

总归是四小姐年岁小,骄纵时除了偷溜出府,还与二房的六小姐起过争执,六小姐不小心摔下台阶伤了头。

二夫人不肯罢了,上升到妯娌之间的争执,朱氏便很头痛地让我跪下认错,直言是我离得最近,没有拉住六小姐。

我顺便声泪俱下地为张宓开脱一番:「四姑娘当真没有碰她,是她脚下一滑,自个儿滚下去的。」

这下可好,得罪了二夫人,又是一巴掌招呼过来。

过后朱氏满意地赏我块点心,拍了拍我的手,赞我聪明伶俐。

张宓及笄那年,情窦初开,喜欢上了开平府忠勇候世子蒋霆。

蒋霆与其有过几面之缘,只因受其长兄之邀,过府几次。

御史府的大公子张彦礼是个挺有意思的人,学问做得不怎么样,仗着家世做了个京中小官,小到什么程度呢?尚算不上八品的飨射典仪,他爹张御史大人出门提起都嫌面上无光的那种。

虽不怎么成器,他却也有擅长之处。

比如擅长交友,结交了京中一干官宦子弟,今日约着下棋,明日约着打马球。其能言善辩,左右逢源,实乃本性。

因缘际会下,张宓见了蒋世子几次,第一次遥遥见礼,便已经惦记在了心上。

忠勇候世子蒋霆,生了一副风流倜傥的好样貌,风度翩翩。

此人放荡不羁,实为风月老手,一眼便看穿了张宓那点旖旎心思。

若是寻常人家的小姐,没有他不敢招惹的,但张宓不同,她是御史府的贵女。

招惹上了,很难全身而退。

蒋霆于是眉头一挑,知礼守节,对她那点女儿家的心思置若罔闻。

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张宓朝思暮想,逢花灯时节,竟又打算出府,只因听其长兄说约了蒋世子等人明月楼观灯。

我知晓若是瞒着朱氏,必然又是我来背锅,因而示意要去请夫人应允。

张宓自然不肯,一番僵持下,竟抬手给了我一巴掌。

她斥道:「母亲原给我挑了那么多的侍女,我只待你亲近,小春你却忘了自己什么身份,竟也要来管我。」

我沉默了下,垂眸道:「世家高贵,姑娘身份也高贵,正因如此,不能由着姑娘的性子。」

「我不过是想出门一趟。」

「此事需夫人应允。」

「你明知她不会同意。」

「那姑娘便不该去,夫人说了您已及笄,不可如从前那般了,她特意叮嘱过,您的举止都需让她知晓才是。」

「小春!你……」

张宓气急,用手指着我,你了半天,最终又泄了气。

她叹息一声,想明白了似的,忽又拉了拉我的手:「我方才不是故意打你,你不会怪我吧?」

那张明艳动人的脸,浮现出一丝内疚,眼神无辜且干净……我忍不住又想起那句「龙生龙,凤生凤」。

她和她的母亲,可真像。



我依照张宓之托,独自出府,去明月楼外等那蒋霆。

她给他写了一封信。先是表明上次蒋世子入府留下的那盘棋局,她已经想到了破解之法。接着含蓄而委婉地表示了此次不能随兄长一同出府观灯的遗憾,为表心境,最后还写了这么一句——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我在明月楼外候着的时候,街上人潮拥挤,灯火辉煌。

花灯时节,普天同庆。

京都繁华,好似永远都这般热闹。

那年宫变,燕山府的平王入京,不过用了三个月的时间,便成功夺位登基。

天下前后乱了半年而已。

甚至于京都之内,都没有掀起过什么大风浪。

许是平王天命所归,半路便打得陈王等人退了兵,最后直接率军攻到了皇宫内苑,顺利登基。

他是个好皇帝,如今三年已过,正值国泰民安。

国泰民安,所以如张宓这般闺阁小姐便显得很矫情。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真好笑,她懂什么是哀愁和破灭?

她不懂,这些,种种一切,我孙云春才懂。

天下不过乱了半年,却使我落了个家破人亡的惨景。

花灯时节,再也不见青石镇的热闹和喜庆……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我在明月楼外等了很久,方见蒋霆等一行人从里面走出来。

我左顾右盼,按照张宓的叮嘱,趁其长兄张彦礼不在,我快步上前,向蒋霆行了礼,将信递过去。

「世子爷,这是我家姑娘给您的信,您请收好。」

蒋霆一开始未接,挑眉看了我一眼:「是你?」

我未作声,只又将信递了过去。

他勾了勾嘴角,接过之时,手指无意间与我触碰了下。

我抬眸看他,长睫忽闪的一眼,四目相对,很快又垂下眼睑。

「小春告退。」

转身欲走之时,忽被他一把拉住手腕。

街上繁闹,处处人声鼎沸,他眼中含笑,凑近了对我道:「小春姑娘,你总是偷看我,我发现了不止一次。」

他说得对。

忠勇候世子入府之时,春心萌动的似乎不止张宓一人。

每次她走向他时,身边那个总是低眉顺眼的小春姑娘,也会抬眸惊鸿一眼,每每四目相对,又很快地移开目光。

她咬着唇,眼尾微微地红,似是心事被发现了一般。

我早就说过,蒋霆是风月老手。

他自然看得出那眸光之中藏着的东西。

他不愿招惹张宓,但是我,他绝对招惹得起。

所以花灯节这晚,他寻到机会,在我耳边低声问我:「为何总是偷看我?」

我先是咬唇不答,半晌,声音细微:「自然是,倾慕于世子。」

意料之中的答案,蒋霆没有太多意外,满意地笑了一声,伸手捏了下我的脸。

他正欲低头再说些什么,街上突然传来一道清冷的男声——

我自幼出生在青石镇,家中开米铺,原也是好人家的姑娘。

后来却在御史府寄人篱下如丫鬟。

二公子要纳我为妾,我说开州来的那位晁都尉是我姐夫,他们不信。

直到府上宴宾,那土匪头子出身的晁大人,不小心捏碎了手中的酒盏,对张御史笑道:「听闻府上二公子,要纳我姨妹为妾?」

十二岁那年,我爹孙大贵硬要把姐姐许给镇上的地痞头子晁三。

姐姐哭啼着不肯嫁,我一气之下,拉着自幼一同长大的魏冬河去衙门击鼓。

魏冬河吓得腿软:「算了吧小春,晁三在青石镇横着走,县老爷也不一定管。」

我才不信:「县堂是公道之地,我不信赵八髭管不了他。」

公堂之上,赵县令打着哈欠升堂,捻着八字胡,笑眯眯对我道:「呦,这不是米铺孙掌柜家的小春吗,你要状告何人?」

「我爹,」我大声说,同时又补充道,「晁三。」

赵县令哈哈大笑:「怎么晁三也成你爹了?」

满堂衙役跟着哄笑,我气得站了起来:「笑什么笑,别笑了!有什么好笑的!」

恰逢晁嘉南从街上经过,竟有衙门外的好事者隔老远冲他喊:「三爷!晁三爷!你闺女告你哩!」

青石镇的恶霸晁嘉南,迈步进了衙门,大剌剌地坐在了吴师爷旁边的椅子上。

赵县令竟然没管他。

他挑眉看我,唇角勾起:「你是孙云春?孙秋月是你姐姐?」

「正是。」

「怎地,她不肯嫁我?」

「当然,我阿姐不喜欢粗人,你一地痞怎能配她!」我生气地用手指向他。

他自进了衙门,就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姿态肆意地倚着椅子,饶有兴致地敲着桌子,言语间兴味盎然。

赵县令和吴师爷看戏似的跟着笑,居然管都不管!

「唔,这门亲事本就是你爹定的,我推辞不下而已,既然她不愿意,那正好算了。」

我还正恼着,这厢他满不在乎地说:「算了。」还起了身作势要离开。

一时愣了下,很快我反应过来,又冲他道:「什么叫你推辞不下而已?我阿姐温柔贤惠,长得也好看,是你配不上她,又不是她配不上你。」

晁嘉南笑了笑,似是懒得理我,头都没回。

外面看热闹的人对他道:「三爷,人孙大贵两个闺女呢,大的不愿意,让他把小的许你得了。」

「别,气鼓鼓的跟个小河豚似的,当我闺女差不多。」

满堂哄笑,我孙云春在这一天颜面尽扫,青石镇人人都说我多了个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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