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易禾司马策的其他类型小说《我在朝中当奸佞,王爷你有意见吗?结局+番外》,由网络作家“六弓刀”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四更天的时候,窗外仍在落雨。易禾翻来覆去睡不着。往日她从榻上朝窗边看过去,入眼从来都是一片芽黄蕊绽、生意葱茏。而今只有檐下的芭蕉不醒、格窗落花。这遭雨即便停了,恐怕也再无往日妍丽。她把目光又移到了墙角的小案上,那里倒是有新鲜的颜色。绛紫尊贵祥瑞,伞柄上划了云气纹,还嵌了几颗鸡心玉。她不禁想起了伞的主人。那个素来有暴虐嗜杀之名的东海王司马瞻。两个月前与大启的最后一役,司马瞻势如破竹剑指京师,不但将业已投降的皇室一脉屠戮殆尽,就连离京几十里外的皇陵都给掘了。更有传言说他大破宫门之后,喘气的只放过了耗子,长翅膀的只放过了家雀,其余全部杀光。所过之处山河破碎,草木惧生。由此看来,司马瞻能征善战是真的。残虐不仁也做不了一点假。先帝原本令他十年...
《我在朝中当奸佞,王爷你有意见吗?结局+番外》精彩片段
四更天的时候,窗外仍在落雨。
易禾翻来覆去睡不着。
往日她从榻上朝窗边看过去,入眼从来都是一片芽黄蕊绽、生意葱茏。
而今只有檐下的芭蕉不醒、格窗落花。
这遭雨即便停了,恐怕也再无往日妍丽。
她把目光又移到了墙角的小案上,那里倒是有新鲜的颜色。
绛紫尊贵祥瑞,伞柄上划了云气纹,还嵌了几颗鸡心玉。
她不禁想起了伞的主人。
那个素来有暴虐嗜杀之名的东海王司马瞻。
两个月前与大启的最后一役,司马瞻势如破竹剑指京师,不但将业已投降的皇室一脉屠戮殆尽,就连离京几十里外的皇陵都给掘了。
更有传言说他大破宫门之后,喘气的只放过了耗子,长翅膀的只放过了家雀,其余全部杀光。
所过之处山河破碎,草木惧生。
由此看来,司马瞻能征善战是真的。
残虐不仁也做不了一点假。
先帝原本令他十年内平定西北隐患,可他只用了六年就将大启收拾得服服帖帖。
收拾她不跟收拾小鸡仔似的?
夭寿了,往后这日子可怎么过。
很好,只是想到这儿,她已经又要起身如厕了。
……
三日举哀完毕,陛下继续临朝。
这日,雨出乎意料地停了。
天光一片明朗,易禾一脸愁容。
其实认真论起来,给司马靖吊唁可比上值辛苦多了。
但是在肃王府能看些嫡庶亲后勾心斗角的乐子。
而今天一上朝,她就要成为别人眼里的乐子。
无论如何是高兴不起来的。
宫道上三五成群的同僚都在议论这场戛然而止的春雨,以及东海王明日归都的消息。
终有人道:殿下一回京就云初雨霁,如何不是贵人天助?
余人纷纷应和。
易禾闻言,面上愁容更甚。
怎么不是司马靖一蹬腿,老天开眼才放晴的呢?
……
早朝上,陛下果然宣布了东海王明日抵京的消息。
顺便还在殿上悼念了司马靖一番。
而后提出其麾下的十万龙骑军交由世子接管。
世子名作司马微,是司马靖唯一的嫡子,去岁才行了冠礼,一并袭了爵位。
不过他此前从未入过仕,也没带过一天兵。
因此以谢丞相为首的几名大臣当庭表示了异议。
陛下只说了句“再议”便将此事暂时揭过了。
紧接着御史大夫上奏:
此次与大启一战,东海王厥功至伟,必得办一次接风宴犒劳主将。
还要将西北军所向披靡的战绩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陛下笑说:“东海王日夜兼程舟车劳顿,还要为皇叔守灵,朕允他一个月不用上殿,只听诏令。至于接风宴,须安排在五礼之后。”
说罢又点了易禾的卯:
“太常卿听旨,加封你为使持节,于明日申时迎候西北军入城。”
“易卿……”
“……”
“易禾!”
“微臣遵旨。”
易禾正在走神,应诺的时候怠慢了陛下。
当场就被陛下申斥了一通。
“浮皮潦草的东西,通无半点规矩。”
……
大晋百姓都知道,他们的陛下喜欢骂人。
朝野上下数百位臣工,不拘是递奏疏的还是上殿的,几乎每人都收到过陛下的辱骂。
雨露均沾童叟无欺。
打从前朝的前朝开始,大晋的朝政就被门阀士族把持了大半。
君权不振的局面,还是从陛下登基后才有所改观。
靠的就是陛下既能骂人又能杀伐,另外前线还有个捷报频传的东海王。
前几年司马瞻攻打应州时,京中传闻他梦里杀人、阵前斩将。
还将战俘剥皮楦草、崩齿断指。
因此谢丞相上了道折子,恳请陛下叮嘱前线莫要虐杀战俘,最好以礼待之。
结果陛下御批:你行你上。
后来又有王太尉在殿上呈报,说东海王此去戍边多年,至今尚未婚配,不若先在河内的旁系里择一子过继给东海王,以继后嗣。
猛一听王太尉的提议很是贴心。
因为当时战事胶着,战况惨烈。
万一司马瞻以身殉国,却没留下一子半女,属实有些遗憾。
但这话须得琢磨另一层意思。
河内最大的士族便是王氏,也就是王太尉的本家,现已没落多年。
其次就是司马氏,族人已经凤毛麟角。
若当地真能出一个皇嗣,王姓必定会借此起势。
搞不好还会选个傀儡儿子送给司马瞻。
当时陛下听罢,只在殿上呵呵一笑:“芥子花虽小,也傍牡丹开。”
这句话无异于当庭打了王太尉一耳光。
明着是骂了河内不争气的司马一支。
其实是骂王太尉居心叵测不知廉耻。
是人当众被骂都会矮三分。
越是权倾朝野的大臣越得多臊上几天。
再加上陛下喜怒无常、脾性怪异,长此以往,竟然也能压制个七七八八。
但是,陛下对易禾终究不一样。
她今天不但被骂,还成了大晋第一个未散朝便被赶出殿的臣子。
通常礼官殿前失仪,是会被罚去守皇陵的。
端看罪过大小,少则守一月,多则守到死。
守皇陵忌私语、忌深眠,忌荤腥油腻一大堆。
都是易禾做不到的。
不过为了保命,即便是去守皇陵她也愿意。
只要她往皇陵里一扎,司马瞻纵有再大的胆子,也不至于追到那里灭她的口。
只是易禾忘了一件事。
陛下上个月刚罚了大鸿胪过去。
上上个月刚罚了大宗正过去。
再罚她去的话,还要防止仨人凑到一起打马吊。
所以不大可能遂她的心愿。
“罚俸半年,滚出殿去。”
易禾两眼一黑,只好咬着后槽牙谢恩。
无非就是赐婚和拒婚。
除非陛下赌上一赌,赌昌伯侯这次的奏疏也并非真心,仍是试探。
或许陛下再复一次“允”字,昌伯侯自己就老实了。
但万一他这次来真的,陛下就再无反悔的余地。
自然,她也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你且退下吧,容朕再想想……”
易禾起身,见司马策倚在案后阖了双眼,似乎是不想再说话。
……
娄中贵照例在殿外候着。
他见易禾出来时,失魂落魄形容恍惚。
便没有多问,只悄悄进了御书房伺候。
陛下果然也是一副忧思之状。
他心中了然一二,开始收拾小案上剩下的半杯残茗。
“放那儿吧,别收了。”
“是。”
“你先出去。”
“是。”
娄中贵躬身悄悄退了。
司马策踱下阶来,偌大个御书房里,响起一声长长的叹息。
午时。
娄中贵来请午膳,发觉陛下已经恢复了神色。
顿时觉得心下宽松不少。
“午膳就在里间用吧。”
“是。”
“陛下,奴婢……”
“今夜召淑妃侍寝。”
“哎,遵旨。”
娄中贵一迭声应着,难得陛下心情不好时,还能回应侍寝的事,这也算替他免了不少的盘问。
陛下自登基之后,整日顾着励精图治,一向不大爱去后宫走动。
不但太后皇后要紧盯着他问责,连常侍大人也时不时过问一句。
他愁得紧啊。
要是每天的差事都像今天这么好当就舒坦了。
娄中贵一高兴,就想给自己找点事做。
想起上午没收拾完的茶盏,准备一道收了。
走到案前却愣住。
茶呢?
他明明记得,半晌的时候还有大半盏茶水在这搁着。
这会儿只剩了一个空盏。
别是谁见这狮峰老井稀罕,给偷偷喝了吧。
陛下没有赏赐的饮食,若是被偷吃偷喝偷拿,都是要掉脑袋的。
他端着空盏紧走两步出了书房,召来几个当值的太监宫女。
“你们今天谁去御书房伺候了?”
几人都纷纷摇头。
他这厢正纳闷着,远远看见同在御前侍奉的范轶走来。
娄中贵朝他招招手:“今日御书房的茶水,是你上的?”
范轶道:“回中贵,是奴婢上的。”
“那你去时,易大人可在?”
“在呢,不在那茶可是赏给谁?”
“那大人走后,你没进去给偷喝了吧?”
范轶立马严肃起来:“中贵如何冤枉人,奴婢奉完茶就去太后宫里了,这不刚回来么?”
“知道了,忙你的去吧。”
范轶凑上来贴着他的耳朵:“陛下今日是不是召的淑妃娘娘侍寝?”
娄中贵瞪大双眼:“你如何知道?”
除了昌伯侯求赐婚,易禾还有一桩烦心事。
明日就是司马瞻的册封大典,他今日本该在太常寺和礼曹官员的指引下,来太极殿预先走一次行放,以免正式册封时出现纰漏。
结果他们等了一天,也不见司马瞻的影子。
署下派去的郎中令说帖子送了两回,王府的侍卫只收了,却一直不见来人。
连个口信都没给转出来。
情急之下,两处的礼官都来太常寺找易禾商议对策。
可易禾那会儿正在御书房面圣。
几个人一时半刻没等到她,便开始在院中闲聊起来。
易禾回去时,正听见他们踽踽私语。
太仆萧生道:“诸位,你们能猜透陛下这回大封殿下,究竟是何用意么?”
奉礼郎卢忠咂咂嘴:“说来也怪,殿下既然手握重兵,陛下何不赐他做个封疆大吏,远远地支出京城,还能免了卧榻之侧的危机。”
鸿胪寺少卿郑论表示异议:“你懂什么?封地的前提是京中有家眷留守,殿下还未成家,有何掣肘?若赐了封地,在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招兵买马,日后谋反岂不是易如反掌?”
易禾进门时,司马策正坐在案前,一手掐着眉心,一手翻着奏章。
龙颜确实不大好看。
她小心行过礼,便恭顺地站到一侧等着回话。
司马策着人赐了茶,顺带瞄了她一眼,随后又指了指案上的一摞奏章。
“如今各州郡逋缗未纳,亏空官帑,外面米珠薪桂,里边赤字打头,经国大业,度支难撑啊。”
易禾抿抿唇,难怪御医束手无策,她知道陛下是得了什么病了。
穷病。
“陛下莫急,其实今年的春税待夏粮落地之后再催也不迟。”
司马策撩起眼皮:“朕催的是去年的。”
易禾悔得差点咬舌自尽,摆出低头认错的架势。
“这些就罢了,什么狗屁倒灶的事也拿到御前来烦朕。”
易禾揣揣手:“若是些不要紧的,陛下可以暂时搁一搁。”
司马策眉头紧锁:“你听听这个,昌伯侯的女儿看上了一个庶民之子,寻死觅活非他不嫁,昌伯侯爱女心切,想给朕要个赐婚的旨意。”
说完“啪”地一声将奏章摔在案上。
“混账东西。”
易禾明白司马策怒从何来。
大晋律令士庶不婚,若有违者轻则罢官,重则入狱。
昌伯侯是世家大族,还在袭爵,自然不敢带头破坏婚制。
所以他把这个难题甩给了司马策。
不怪陛下整日一副草木皆兵风声鹤唳的神色。
原来总有刁民想害朕。
易禾垂首:“陛下若得闲,微臣这儿有个故事想说与陛下。”
司马策扔下手里的朱笔:“说来。”
“太原崔氏有一子,而立不婚。
其母逼问,回曰:好龙阳。
崔母曰:男子也罢,但不知是哪家士族之后?
崔氏子答:是庶民。
崔母随即拍案:你……你怎么能喜欢男人呢?”
司马策听罢,笑意爬上了眼角。
这故事听起来荒谬可笑,却也合乎常情。
“陛下,崔氏一个寻常世家都如此,您觉得昌伯侯真打算让女儿嫁给一个庶人吗?”
“这些朕自然知道,只是昌伯侯与皇室沾亲带故,又是长辈,他折子上说得人命关天,朕若是置若罔闻,岂非不仁?”
易禾知道司马策在意的不是这些。
因为昌伯侯管着京中几个郡的春税,还有一应的郡府诸曹里,也都有他的人。
若是京郡都存在赋税悬欠,朝廷怎么方便催外郡的欠税呢?
倒是不好跟昌伯侯闹抵牾,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那陛下就允他。”
司马策脸色黯下来:“这是要朕背锅了。”
易禾摇头:“陛下只复一个准字,其他就让昌伯侯自己裁夺。”
反正昌伯侯只说让陛下赐婚,又没说清楚是圆郡主的心愿赐婚庶民,还是打消郡主的执念,另择一桩姻亲赐婚。
无论哪种理解都在情理之中。
“若是昌伯侯以为朕许了这桩婚事呢?”
易禾摸了摸鼻子:“那陛下刚好借此挟制他,削爵罢官任由陛下说了算。”
司马策凝眉思忖片刻:“也罢。”
……
易禾亲眼看着司马策在折子上批了一个“允”字。
笔下千钧、力透纸背。
写完他从案后抬起头来。
“没事要奏了?”
易禾知道陛下从不会下一招闲棋,这么问,便是给她机会开口向司马微求情。
只是她进殿之前就已经想清楚了。
丧事收授帛金,本不触犯大晋律例,连陛下和太后都有赙赠送到肃王府。
除非数额巨大的才会追究。
就像斗鸡一样,只要没人写奏疏递到御前,陛下根本懒得理会谁养了一两只鸡或蛐蛐。
但眼下又不一样。
有些事不上秤没有二两重,上了秤一千斤打不住。
一旦心照不宣变成众目昭彰,就必须要有人管了。
所以这些世家门阀才做局设套,将不臣的帽子死死扣在司马微头上。
然后等着看陛下的反应。
陛下若是不处置他,君威荡然无存,受贿之风也怕要趁势大兴。
若是处置了他,定会被诬君上不仁,戕害族亲。
前脚刚死了皇叔,后脚就要斩草除根。
放在之前也就罢了。
现在司马瞻已经归都,在这个局势上还被权臣拿捏,以后陛下说了算的日子恐怕也要到头了。
所以她反而笃定,陛下一定会想尽办法保住司马微。
无需谁来求情。
易禾再揖手:“微臣斗胆,确有一事。下次微臣再惹陛下生气,陛下可否责打微臣,只是最好……最好不要再罚俸了……”
您自己都说了外面米珠薪桂,动辄就罚俸半年,这谁受得了?
司马策扯了扯嘴角:“来人。”
从门外闪出一个年轻内侍。
“赐黄金梳篦。”
内侍转身又去了书房后头,须臾取了一支金灿灿的梳篦来递给易禾。
易禾心中欢快,道了声:“有劳范中使。”
那内侍抿嘴笑了,朝她使个眼色。
“哦,微臣谢陛下。”
……
她这厢刚走出大殿,娄中贵又切切地跟上来。
今日有些阴冷,易禾瞧见他两鬓吹出几根灰白头发。
看着怪心酸的。
便主动替娄中贵宽了一回心:“放心,陛下没事了。”
今天触怒龙颜的,不外乎就是昌伯侯上的那道奏章。
陛下既已打发了他,想必是谋定之后不再忧心,自然也会不药而愈。
否则也不会给她下赏啊。
娄中贵闻言,顿时喜笑颜开,小跑着回殿里侍奉了。
待他忙完再出来时,易禾已经走出很远。
娄中贵却还在望着她的背影,笑得眉眼弯弯。
“奴婢侍奉陛下快二十年,还是头一次见到像易大人如此可心的臣工……”
旁边一个小内监凑过来:“中贵,陛下是不是心情大好了?”
“嗯,可不是么?”
“那……今晚召谁侍寝?”
“易大人。”
“啊?”
“嗐,淑妃娘娘。”
“公子,咱们现在去哪儿?”
易禾望着前头狭长冷寂的宫道,只觉得游丝一样的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
她扯了扯自己的官衣:“先回衙门换礼服,然后去肃王府行祭。”
迟一会儿陛下也要临丧,已经没有闲暇容她想别的了。
……
司马靖虽贵为皇亲,但陛下乃九五之尊,不便行大礼,需要易禾代为举哀。
其仪十又有八,仪程繁复不容疏漏。
她虽能熟诵礼序,但真正上执还是头一遭,心中颇有些重压。
临行前,在她手下任职的太祝白青先给她捏了圈肩膀。
“大人,如今陛下正推行俭丧薄葬,这次举哀,下官看只需十几人足矣。”
白青这话倒给易禾出了个难题。
陛下的这位皇叔,地位尊崇又手握重兵,在政见上向来强势。
可他在朝堂上从不帮衬陛下,反而时常和几个世家门阀穿一条裤子。
因其党羽众多,陛下一时半会儿还奈何不了他。
如今好了,他一闭眼,能释出十万兵权不说,陛下在政事上也少些掣肘。
怎么不算大快人心呢?
既然大快人心,当然要办得热闹些。
“不,还是循着旧制来,卜日、筮宅、祖载、挽歌、鼓吹一样都少不得。”
白青不解:“可万一陛下怪罪下来……”
“本官顶着。”
“那以后其他宗亲攀扯呢?”
“本官顶着。”
“御史上殿弹劾呢?”
“本……”
易禾突然想起来,陛下第一次临朝就跟御史台那帮老臣交了底,能面刺寡人之过者,赐自尽。
“御史台自己顶着。”
……
司马靖到底是大晋的亲王,灵幡刚挂在门上不久,前来观礼的百姓就将一整条街堵了个严实。
白青在人堆里怒喊了一声:太常寺举哀,闲人避散。
这才辟出一条走道来。
易禾领着一行人走在街上,浩浩荡荡宛如白龙献瑞,啊不,献祭。
当她一身缟素出现在王府时,院里的诸亲六眷全都悄无声息看过来,连哭灵的都没了动静。
一半人在悄悄猜测她的身份。
“这是朝中哪位大人,之前怎么从未见过?”
“此等姿容气度,想必是当朝太常卿,岂是寻常就能见的?”
这话倒也没错。
易禾在朝廷的职责就是主持五礼和接待来使。
若非和陛下亲厚的皇戚贵勋,是去不到这些场合的。
而代天举哀的机会亦不常有,宗亲们没见过她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剩下的一半,应是被她的阵仗慑住了。
其实也没多大排场,区区两百余人而已。
她署下的鼓吹丞见偌大个王府不闻人声,便指挥着排箫虏鼓奏得欢。
一声“乐启”,一百四十人同时合鸣,声音震耳欲聋。
把前来吊唁的亲故们全都看愣住了。
白青小跑来提醒:“大人,今日是丧仪,咱们的人如此欢脱,恐怕不大合适。”
易禾扭头瞥过去一眼,只见左边鼓吹丞正兴奋地击瓯走拍子。
右边太乐令正撅着个腚在前头引舞。
大家如此勤谨奉公不辞劳苦,怎好苛责?
只能为难道:“那有什么办法,他们之前一直是奏吉礼的,最见不得气氛静默,今天又是头一回来白事,与其让自己人拘礼,倒不如让王府的家眷们多哭两声。”
……
易禾来到正冲灵堂的位置,开始行一拜礼。
行完一拜,陪灵的晚辈们应哭灵还礼。
可这群人只顾观礼,却忘了礼节。
易禾只得朝孝子贤孙们抬了抬手:“你们哭你们的,别客气啊。”
众人面面相觑。
总觉得这位礼官说的话有些不对劲,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白青又提醒:“大人,咱们今天执的是凶礼,不是吃席。”
“哦,那何时吃席?”
白青尴尬道:“并未配飨。”
“可是本官好饿。”
……
她是真的饿,从半夜进宫一直到现在水米未进。
好容易行完最后两拜礼,还要忍着腹中饥馁出班致词。
正诵到“皇叔此去,玉楼赴召,地下修文”的时候,司马策的銮驾也来到了肃王府,不早不晚,刚好辰时正刻。
王府内外一片肃穆,天子驾临,人皆列跪。
司马策身着一件素色常服,神色凄然。
他来到灵前扶棺而泣,涕泗横流,哀恸之状无以言表。
易禾见状,朝身边的史官递了个眼色。
几人会意,当即拿出笔来,将这感人肺腑的一幕书记之,随后又当场秉书而宣,高声颂扬当今圣上仁德孝义的贤名。
一时间,肃王府号丧声、谢恩声、称颂声响成一片。
易禾见时机差不多,在灵前放声道:“肃王爷薨逝,陛下哀惋之至,万望保重龙体,还是早些回宫吧……”
守灵的亲眷们纷纷应和,叩头送别。
她便趁机虚扶了司马策走出灵堂。
一路垂首将他送上銮驾,易禾在底下问了句:“陛下,微臣今早出宫时,仿佛看到了东海王殿下。”
司马策挑挑眉:“易卿眼神不济,定是看错了。”
“这样……”
易禾朝銮驾走近两步,随后摊开手掌,掌心里赫然躺着一瓶蕃荷膏。
“陛下圣明,微臣方才在灵堂捡到此物,确实没看清失主是谁。”
司马策端坐在轿辇上瞟了她一眼,随后转过脸去,看着满巷的旌铭挽幛,偷偷翻了个白眼:
“王弟确实是跟先头军昨夜抵京的,不过他前脚刚入城,后脚皇叔就死了,这话传出去好说不好听,朕这么说你能懂吧?”
一句话噎得易禾无言以对。
司马靖才刚咽气时,宫里遣了好几批御医来瞧过,都断了是酗酒暴食导致的中风猝死。
心里没鬼怕什么?
司马策看出她在走神,突然伸手一把将蕃荷膏抓了过去,随即飞快揣入袖中。
另只手放了什么东西在她手里。
易禾低头看去,掌心里多了四颗肥厚的干枣。
好得很。
别人献艺不是赏金就是赏玉。
轮到她这儿,只配得到几十颗后槽牙。
易禾极力保持微笑,将手钏戴在了腕上:“多谢殿下,下官愧受。”
在场的女子们都唏嘘出声:这可是人牙,她怎么敢的?
裴行见状也停下了转圈的双腿。
他终于发现比司马瞻掏出手钏更可怕的事了。
于是指着易禾问:“大人,竟不怕?”
易禾笑笑:“他们活着时才可怕,如今连臼齿都被本官戴了,还有何惧?”
裴行露出一脸服气的表情。
……
卫凌此时在身后扯了扯她的袖子,易禾知晓这是喊她同去卸妆。
她心里还对他有芥蒂,只冷着脸跟了过去。
卫凌很快换回了衣裳,又成了那个玉质天成的翩翩公子。
易禾握着拆下的发簪,劈头便问了一句。
“卫郎君既然想舞,自己作一曲便是,为何非要拉上旁人?”
卫凌面上现出一丝窘色:“大人不也一样?”
易禾轻哼了一声。
她确实是故意选的双舞,但究竟为着什么恐怕也不用赘述。
卫凌搬了把椅子坐在她身侧,一边看她卸妆,一边低声道:
“某最初只是想看大人作舞,事前并不知大人会选白雪。”
想看作舞可以理解,但如此执念,肯定还有其他原因。
就看他说不说实话了。
“卫郎君此话不真吧?你没见过男子跳舞?”
卫凌不答反问:“大人呢?不担心今日着女装作清商,日后会生出许多谣言吗?”
谣言……
易禾默了默。
她以前虽不识卫凌,但关于他的传闻却没落下过。
有人说他痴迷肤白之术,每每沐浴之后,要遍身擦满胡粉增白。
胡粉价贵,比范阳粉还高上几倍,用以敷身实在奢靡。
还有人说他有一柄麈尾,手柄为白玉所制。
若他某日发现自己的双手没有玉柄白润,便会在手背穿针引血。
更有甚者,说他以胎盘养肤,甚至私下里还会除腋夹足……
但她今日一见,便知卫凌毫无修饰,肤白似雪乃天生丽质。
易禾停了手,偏头看他:“何以造谣?何宴不化妆不出门,曹植因傅粉让宾客等一个时辰,潘安亦常以女装示人……”
卫凌叹口气起身,苦笑说道:“前人瑕不掩瑜,在下利不抵弊。”
易禾看着他的背影,身形修颀,轻称霜袍,说一句玉人毫无过誉。
他除了人生得美,在琴棋歌舞上也颇多涉猎。
生来不用涉足波光诡谲的朝堂之争,亦不用为衣食折腰。
这种人,似乎不应有烦恼。
抑或是他的烦恼,在常人看来未免有些造作。
所以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劝慰,只淡淡地扯了句套话:“谣言兴于愚者,止于智者,我以为郎君不需要理会。”
“无法不理会。”
卫凌盯着易禾,眼里尽是犹疑探究,丝毫不似在席间的冷漠孤立。
最后又好似下定了决心。
“既然开了头,今日且都说了,我在京城开了一座学堂,无须束脩,也不设试经,虽还未正式启学,但平民子弟要拜我门下者就有不计其数。”
易禾闻言,些微有些震撼。
大晋如今士族家学兴盛,官学已经没落多年。
平民的孩子想读书,只能由家人传授,或者是去外面请先生入府来教。
所以束脩就成了他们求学最大的阻碍。
虽说庶民之后绝无可能入仕,但能知理明义总好过目不识丁。
卫凌这样的家世才学,连贵族宗亲想给儿孙求个座下之席都要排队,他却能分文不取给平民传道授业,实在应该大褒特褒。
易禾郑重向他揖了一礼:“郎君此举利惠万世,在下钦佩……”
卫凌马上还礼,面色有些赧然。
“说起来是在下愚钝,没想过其中利害。数月前我在府中设宴,一时兴起就作女装舞了一曲,不料竟被散布得耸人听闻,人人以为我是阴阳一体的孽根怪胎,之前投状的弟子已有七成来销名……”
话说到此处,易禾就明白了大半。
士族们守着士庶有别的规制风光了几百年。
他们见不得平民子弟进学,甚至忧心下一步是不是就要通婚、入仕甚至后来居上。
在这些人眼中,卫凌此举是在纡尊临卑,践踏了士族特权。
所以才编织谣言,兴风作浪。
“可今日作了白雪,谣言就能消弥吗?”
“有用,大人姿容脱俗又出身士族,既然你也能扮女装作清商舞,世人对在下的质疑自然会少些。”
说罢他朝易禾深深揖了一礼。
“是某拖累了大人。”
易禾抬手将他扶起。
“也罢,若真能助你功成,我便不在意别人议论,但这个首功,当是殿下的。”
她的名声说起来比卫凌也好不到哪儿去,就算再添一个有失官体也没什么要紧。
最重要的今天作舞的场合有司马瞻在。
是大晋的亲王邀众人共赏男子着女装作舞的。
作得一曲,还有赏赐。
如此谁再敢置喙,就是挑衅东海王的权威。
所谓名流皆爱追风,说不定今日之后,男扮女装又成了京中最新的潮流。
这样想了一番,自己虽然被利用了,倒是甘之如饴。
卫凌颔首致谢,将那枚金制的鸾鸟掩鬓拿了出来。
“某无以谢罪,此物就赠予大人。”
易禾笑笑:“这是殿下赏你的,你转手就送人,也不怕殿下怪罪。”
“殿下是高洁远致之人,向来不拘这些虚文缛礼。”
“此番是某对不住大人,若日后大人有用得着的地方,卫某别无二话。”
他略显激动地说完,便急匆匆出去了。
留下易禾独自琢磨了半晌。
……
她回到宴厅时,天色比先前有些阴晦。
众人的目光都粘在她身上,随她一同落了座。
她才坐稳,四下便响起一阵私语。
笑吧笑吧,就让你们笑过一回又能如何。
卫凌见她归席,冲她遥遥举了举杯,易禾一仰头干了。
心中颇生出些歃血为盟的感慨。
“诸位饮宴半日,加之午间暑热,此时已觉身如探汤,放眼望去,席间唯有易大人一人瘦雪霜姿。”
裴行正看向她,突然出声赞了一句。
易禾莫名被夸,眼神扫向席间。
看来她与卫凌卸妆的光景,那两坛桑落酒没被他们少喝。
人人红光满面,衣襟大开。
白花花的胸膛看着确实使人……失了食欲。
这并非失仪,相反,正是时下所谓的名士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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