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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娇人逃跑后,阴鸷太子急红眼全文

明前雨 著

现代都市连载

叫做《清冷娇人逃跑后,阴鸷太子急红眼》的小说,是作者“明前雨”最新创作完结的一部古代言情,主人公姜晚笙沈卿玦,内容详情为:她随着亲戚回了趟老家祭祖,没想到在一次意外中,她邂逅了一个眼神冷冽如冰的男人,让人不寒而栗。回到京城,原本等待她的是与青梅竹马世家兄长的赐婚大典,一切筹备得喜气洋洋。然而,太子却突然发难,蔑视皇权,公然毁婚,还将她强行扣留于东宫之中。她如同笼中之鸟,失去了自由。就在皇城风云变幻,内乱四起之时,她瞅准时机,摆脱了太子的耳目,从京城溜之大吉,一路颠沛流离,最终在边境小镇找到了栖身之所,隐姓埋名,过上了平静的生活。一年后,当她再次穿上红烛喜绸,站在宾客满堂的婚礼现场时,却意外地发现,那个曾经让她胆寒的男人,如今已成为了...

主角:姜晚笙沈卿玦   更新:2025-06-11 05:4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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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姜晚笙沈卿玦的现代都市小说《清冷娇人逃跑后,阴鸷太子急红眼全文》,由网络作家“明前雨”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叫做《清冷娇人逃跑后,阴鸷太子急红眼》的小说,是作者“明前雨”最新创作完结的一部古代言情,主人公姜晚笙沈卿玦,内容详情为:她随着亲戚回了趟老家祭祖,没想到在一次意外中,她邂逅了一个眼神冷冽如冰的男人,让人不寒而栗。回到京城,原本等待她的是与青梅竹马世家兄长的赐婚大典,一切筹备得喜气洋洋。然而,太子却突然发难,蔑视皇权,公然毁婚,还将她强行扣留于东宫之中。她如同笼中之鸟,失去了自由。就在皇城风云变幻,内乱四起之时,她瞅准时机,摆脱了太子的耳目,从京城溜之大吉,一路颠沛流离,最终在边境小镇找到了栖身之所,隐姓埋名,过上了平静的生活。一年后,当她再次穿上红烛喜绸,站在宾客满堂的婚礼现场时,却意外地发现,那个曾经让她胆寒的男人,如今已成为了...

《清冷娇人逃跑后,阴鸷太子急红眼全文》精彩片段

皇宫里吵得翻天覆地,早过了午膳时间。
两家人谁也不喊饿不喊渴,嗓子干哑,冒烟,还在滔滔不绝。
“陛下,老臣非为徇私,但此事由京兆府审理不妥……”
“殿下,臣请求将小女移交大理寺。”
宁国公坐在地上,闻言眼睛发起红来,“送到大理寺,留给你暗箱操作吗?”
“人是京兆府抓的,自然由京兆府审!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两边嗓子都破音了。
皇帝头疼一上午,两边都不得罪,叫太监看茶,没人理会,吵得不可开交。
他头脑炸得想出去歇会儿。
秦府这边,丫鬟奴仆准备了午膳,但没人用,整个家里死气沉沉。
再也不是那个,随时会有鸡毛掸子从天而降的家了。
“舅母,蓁蓁什么时候关进去的?”
迎客厅里一片寂寥,有种秋风扫落叶的凄凉感,秦舅母坐在堂下,苦着一张脸,眼泪似乎哭干了。
“昨儿午时的事,她刺了那一剑没跑,酒楼伙计报了官,她就在那被抓了。”
说着嗓音里哽咽,拿红豆色帕子捂住嘴,抽噎道:“我听到消息赶去,连她的面儿都没见着……”
“京兆府不让探视,尤其是咱们秦家人,往门口靠两步都要赶……”
姜晚笙去京兆府试了试,她不报身份,但一听说要看昨儿抓进来的犯人,一律不准,塞再多银子都没用。
硬是把路堵死,绝不放进一只苍蝇。
姜晚笙又去裴府,算是第一次登门,其实很唐突。
裴夫人生的珠圆玉润,肤白貌美,心疼道:“笙儿,宴深午时送信来了,只是京兆府宁氏一家独大,你伯父实在插不上话……”
“等秦尚书和秦将军从朝中回来,看陛下怎么说,但凡移到大理寺,就好办了。”
傍晚时分,秦尚书和秦将军疲惫地回府,满身沧桑,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见姜晚笙在家,只简单问过,沉默又死寂。
秦尚书耳顺之年,鬓发花白,跨门槛时,一个不察,被绊住裤角,老骨头撞上石墙,险些栽倒。
“父亲!”
“外祖……”
院中的气氛更压抑了。
秦尚书像被抽干了精气神,晚膳时浑浑噩噩对姜晚笙,叫她用膳,自己却没有动口的意思。
姜晚笙自然也没有胃口。"



这是一句简单带笑的话,可简单背后是她一边上课一边筹办宴会,他知道她忙得有多脚不沾地。

“笙儿辛苦。”

裴景看着她,心中想,早点嫁给他就好了,他一定不舍得让她做任何事。

姜晚笙扶着栏杆,缓慢地转过身,轻易地陷在他的眼神里。

怜惜的,温柔的,充满爱意的。

像她的父亲看她母亲的眼神。

她眼神懒懒地望向他,强调地说,“真的很辛苦,裴哥哥。”

裴景被她逗得眉眼愈发柔软,微微扬唇,勾起清淡的笑,转身去给她倒茶。

于是姜晚笙笑得更开心。

她一转身,看见楼底下,一道锦白衣袍被风掀起的一角。

这不打紧,重要的是,紧随着那一片白袍,后面的男人,魁梧朴实——沈卿玦的贴身护卫之一。

姜晚笙的胸腔里扑通扑通跳起来,手足无措,脸上,乃至整个后背都开始僵硬。

裴景玉手执了一杯茶来,见她面色不对,“怎么了?”

姜晚笙忽然抬眸看裴景,她找到了她比平时更慌的原因——

裴景。

她怕沈卿玦看见她跟裴景在一起!

姜晚笙一息之间脑袋里闪过上百种对策,她眉头一蹙,放任面色苍白。

裴景脸色一变,关怀之意更浓,“笙儿……”

姜晚笙唰地抓住他的手腕,脸色发白地看着他,“我现在有些不舒服。”

裴景正要说带她去看太医,忽然腕上一紧,她的手很小,手指纤细,相触的肌肤产生一点暖意。

还有些什么,产生在他胸腔里,总之,裴景略不淡定。

姜晚笙低头,红唇触上杯沿,抓住他的胳膊拿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

裴景整个过程木然看着她,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

姜晚笙手背拂了一下唇上水渍,脚下忙乱,“待会太子殿下或许会来监工,裴哥哥帮我挡一下。”

她甚至没说完最后一个字,拔腿就跑,往背阴处溜。

裴景怔然失神,手指微微动了一下,腕上的那点热意好似还在,羽毛般拂过他的皮肤。

手中的茶盏也变得意义不同,她的唇刚碰过,而现在在他手里。

有那么一刻,她温热的呼吸距离他脉搏很近。

不知是时间被他的思绪拉长,还是他的确失神许久,裴景回神时,沈卿玦锦白衣袍,登上了风台。

他目光逡巡,似乎的确在“监工”。

沈卿玦薄唇轻扯,目光直直地射过来,不知是否错觉,裴景察觉到一丝冷意。

“太子殿下。”

此时的姜晚笙,瞻前顾后,捂着胸口溜到了楼下。

宫中楼阁大体布局相似,都有左右两道楼梯,人惯常走属阳的那一道,她踩背阴面溜下来的。

和沈卿玦完美擦肩,让她心头血液涌上来些,是逃生的侥幸。

风台之上,两个男人颀长的身影对坐。

裴景拎一只紫砂壶,倒茶时,将姜晚笙用过的那只茶盏扣在一边。

沈卿玦眼眸微眯,目光停在他倒扣的那一只茶盏。

“裴翰林公务不忙?”

裴景含笑推给他一杯茶,“回殿下,臣下值得闲来此。”

沈卿玦冷淡地执起茶盏,水温刚好,显然是煮了茶要跟谁共饮。

他来之前,下属明确说她在此,没见她出去。

这一会儿功夫,就溜的干干净净,是在躲谁?

沈卿玦眼眸一抬,“公主宴辰之事,不知姜姑娘筹办得如何了?”

这句是试探,可裴景答得头头是道。

比礼部记录得还要详尽。

沈卿玦面色一冷,唇角弧度逐渐放平,目光变得凌厉,手中的紫砂茶盏几欲被捏出裂痕。



姜晚笙心里一定,皇帝站着,她自然也站着,慢慢地朝案边走去。

紫檀木案边是一册刚写好的墨宝,皇帝的字迹龙飞凤舞,潇洒俊逸。

只见明黄的卷轴上,寥寥几行,竟是封赐婚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闻先尚书之嫡女姜氏,柔顺贞静,持躬淑慎,特赐婚于状元郎裴景,望才子佳人,互相扶持,择吉日完婚,举国同庆,钦此!

“陛下?”姜晚笙抬了头,先看皇帝。

皇帝俊朗威严的脸上笑意满满,“裴景此人,温文尔雅,良金美玉,可符合笙儿的择婿条件?”

这的确是位举世无双的贵公子,高岭之花。

圣旨没盖章,皇帝也没谈裴景的家世,新科及第这些光环,只让她看这个人,问她中不中意。

姜晚笙内心触动,父亲在,也许就是这般光景。

“朕看整个京都,论品质才貌,无人能出其右,只有他配得上笙儿。”

皇帝言语中颇有一种,为女儿选婿时的挑剔和不讲理。

指着一个优秀到让人仰望的男子,明明满意的不行,偏要说你勉强配得上。

姜晚笙有自知之明,哪里是配得上,分明是她高攀。

“陛下,臣女和裴世兄经年未见……”

皇帝豁然一笑,“笙儿还不知道,这桩婚事是亦是裴卿所求吧!”

姜晚笙倏地抬起下巴,眼中的惊讶一点都没藏住。

皇帝说,殿试甫结一束,状元榜眼探花家中必然被踏破门槛。不少大臣也打听,想给女儿谋个好夫婿。

皇帝早有心给姜晚笙牵线,遇上裴景开口,正中下怀。

“朕为你做主,笙儿只需考虑,是否满意这门婚事?”

自然是满意的。

裴景才貌人品,在京都当属第一流。

姜晚笙小女儿家地低了头,“陛下的眼光,臣女信服。”

皇帝爽朗大笑,点点头,手背拂过明黄绸布,随意拿起玉玺,在右下角印上一个郑重的标记。

这桩婚事便铁上钉钉了。

姜晚笙接下圣旨,皇帝事后会派人通知将军府。

“对,裴卿在修《异地风物》一书,笙儿得闲去麒麟阁替他参考参考。”

这册书的原编者是姜远舟。

姜晚笙幼时读过此书,可以说倒背如流。

“臣女遵旨。”

姜晚笙离开后,皇帝另写一封,洋洋洒洒,写完后交给大太监关山茂,让他去裴府宣旨。

这边,姜晚笙在为课业头疼。

太傅对学术钻研得尤为深刻,她写得差劲点,也逃不掉被狠批一顿的命运。

在文轩阁坐了一会儿,姜晚笙去藏书阁查阅资料。

“姜姑娘想找什么书?”

“公公。小女想寻一部有关房屋构造的书,只是...”

姜晚笙左右回头看看,只是她翻到的都是经史子集。

“那类书在麒麟阁,工田水利,气候天象,都有。”

姜晚笙盈盈笑着拜过道谢。

麒麟阁在东南,姜晚笙穿行过两座宫殿,又一座御花园,才看见那座矗立的阁楼。

她原想忙完手上的文章再去见裴景,这就撞上了。

侍卫拦在麒麟阁门口,“麒麟阁乃藏书重地,无旨不得入内。”

粉白色绣鞋堪堪一停,裙摆轻晃,姜晚笙立在门前。

她忘了问陛下要张通行令牌。

里头走出位俊雅公子,腰系锦带,步姿翩然,阻了侍卫拔刀,抬头随意问,“何人?”

说话声随着他抬头的动作戛然一止。

裴景玉立石阶之上,白衣雪华,姿容似玉,身后是深重楼阁,他面上闪过一丝意外,眸中慢慢煜出清亮来。

“笙儿?”

“裴世兄...”姜晚笙喉咙紧涩。

裴景这个人在她的记忆里,和那些美好的片段一起存在。

姜家未破时,父亲常与裴相同进同出,两人是同一年的进士,起初宅子也买在一处,长辈们交情甚笃。

麒麟阁比藏书阁空旷许多,各样书籍分门别类。

两架三米高的书架之间,立着一座木质阶梯,姜晚笙踩上两阶,目光向里搜寻,她往下看一眼,裴景道:

“房屋,土地的书籍都在这里。”

“多谢裴世兄。

此时她踩在梯上,比他高出不少,裴景专注于她,恐她站不稳。

像极了小时候她偷着爬树,他在湖边念书,没看她,但她有个风吹草动他都清楚。

姜晚笙取了两三册书下来。

裴景后退些,手臂虚拦在侧,等她站稳才移开。

“笙儿要这些书何用?”他看一眼,她怀里是三册灰蓝纸页封皮。

姜晚笙眸中无光,疲惫道,“……写文章。”

说完她缓慢地抬起头,看裴景的脸,写文章她不擅长,但面前这位,陛下刚刚钦点的写文章天下第一。

姜晚笙细细的柳眉拧起来,眼睛里清清润润,期待又惨兮兮地望他。

自下而上仰脸的角度,娇俏可爱,十分惹人怜。

裴景莞尔,克制轻笑,“笙儿是要我帮忙?”

说话间已经伸手来接她怀里的书,姜晚笙一股脑全塞给他,怀里一轻,整个人都小鸟般雀跃起来:

“裴哥哥当真善解人意。”

三册厚重的古书她抱着很沉,裴景只用一只手拿着,毫不费力。

他忍俊不禁,抬手点她额头,快要触上那纤薄的皮肤时,突然意识到,她已是及笄的女子。

克己地收回手,负后,执着书转身,只嘴上叹说,“刚才还跟我这么生分。”

一口一个裴世兄,像是世家之间的普通朋友。

姜晚笙乖道:“近乡情怯嘛。”

她跟在裴景身后,脸上笑容逐渐自然明灿,心底也漫开快意。

沈卿玦在这天午时抵达京城。

东宫侍卫跪迎,沈卿玦点头走过去,去寝殿更衣。

人清俊挺拔,长身玉立,一件雪白的直䄌长袍,腰束玉白宽莽带,其上挂了一只质地极佳的墨玉。

穿戴整齐,沈卿玦一刻不停往皇宫去。

马车驶进宫城,车里人凤眸一掀,遥望一眼文轩阁方向,缓慢收回视线。

养心殿,关山茂太监服,胳膊肘夹着拂尘,双手捧一卷明黄卷轴,和太子正面迎上,低声行礼。

“老奴参见殿下,殿下身体可好些?”

“嗯。”

沈卿玦对他点点头,视线在明黄上一略而过。

还不知道,这正是把他逼疯的一道圣旨。



“别叫我皇兄。”

鹅梨帐中,被压在寝被里的姑娘眸中噙着泪,眼尾湿红。

听到他的话摇头,泪珠滚落下来。

晕花脸上的胭脂。

一只骨相极好的手,白净如玉,轻抚她的脸。

“放过我吧。”

恳求的嗓音压抑着颤抖。

脸颊边拭泪的手微一顿。

“放你和他双宿双飞吗?你当我是什么好人?”

似乎是在笑。

他棱角分明的薄唇,扯出一点凉薄的弧度。

“喜欢他哪?”

却没真要听她回答。

动作很恶劣。

长指挑开雪白里衣,所到之处,带起一阵阵颤栗。

“不,不喜欢他……”

她根本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嗓子听起来像在哭。

求饶的话不辨真假。

他扣住一截盈软腰身,冷笑着,往怀里按。

烛火摇曳,纱帐内人影重叠。

“皇兄……”

她挣扎着往上躲。

但徒劳无功,被紧锢着,动弹不得。

他似乎被这称呼触怒了。

干脆利落地扯掉最后一件小衣。

侵略性的味道扑面而来。

“姜晚笙,我可以是任何人的皇兄,唯独不是你的!”

滑腻的白色小衣丢出帐外。

……

两双眼睛同时睁开。

东宫寝殿一片幽静,沈卿玦皱眉醒来,支着一条腿坐起。

檀香木榻上锦衾堆叠。

扑通——

雕花窗棂被推开。

侍卫察觉屋内动静,秒从瞌睡中清醒过来。

“殿下?”

拂晓,天还未亮。

颈项间被汗水打湿,春寒的风吹过,凉飕飕的。

榻间并没有美人共寝。

是梦。

可若说是梦,未免太过真实。

女子肌肤的触感,他自己心脏的跳动,都不似作假。

只是……

沈卿玦金相玉质,身份高贵,中宫嫡出的当朝太子,睥睨众生自视甚高,他不屑,也不可能去做那等强迫人的下作事!

在床榻间,将一柔弱女子欺负得哭不出来……

他撩开锦被,往下看一眼,俊朗的眉头霎时蹙得更紧。

沈卿玦厌烦地揉了揉额角。

“备水。”

-

将军府,清婉院。

雕窗半开,漏进来的月光映照在芙蓉帐上。

姜晚笙心跳剧烈。

双眸含着热泪,额头,鬓角出了一层薄汗。

太可怕了!

梦里的事情好像真的经过一遭。

她在谁的手里,衣裳一件一件被撕碎,磋磨到她承受不住。

任凭她怎么求就是不肯放过她!

姜晚笙呼吸凌乱。

她努力想,记忆却像沙子,攥得越紧,漏得越快。

什么都不剩了。

姜晚笙轻叹,看看天色,还能再睡一觉。

她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她没有续上那个梦。

前半夜记住的内容在后半夜忘光了。

脑子里只剩下心悸的感受,只知道自己做了个被禁锢的噩梦。

翠儿十五六岁,长得乖,嗓门大。

见她醒了,赶紧抱来梨花木盒,把新衣裳捧给她。

“小姐快换上吧!别忘了您今天得进宫!”

姜晚笙先拿起湿棉布。

雪白的棉巾擦在脸颊上,她得空看了眼铜镜。

翠儿注意到她的目光,一会儿看铜镜,一会儿看她,眼睛发亮直夸:“小姐生得好看,是咱们大盛朝最漂亮的姑娘!”

姜晚笙嗔她贫嘴。

镜中的脸精致明艳,弯弯的柳眉下,眸似桃花瓣,天然的媚态,樱唇琼鼻,正值二八年华,连头发丝都是美的。

软蓝轻罗云锦裙在身,青丝如瀑垂落双肩,宛若月中仙子。

翠儿替她换好衣裳去收拾房间,换灵儿梳头挽发。

姜晚笙看着她拿起一对镶金丝红蓝宝石蝴蝶步摇。

“太惹眼,简单点。”

灵儿不懂原因,但很听话,立刻换了一对双珠簪。

姜晚笙梳妆好出门。

前院鸡飞狗跳。

“秦蓁蓁!你反了天了!我怎么就生出你这样的女儿!”

姜晚笙手臂一横,翠儿被迫停下。

不解地看她。

下一秒,一根鸡毛掸子落在她脚边,差点砸到她。

翠儿拍拍胸口,好险。

“笙笙!”秦夫人一见姜晚笙,眼睛都亮了,阔步走来关心。

“没砸到。”姜晚笙微笑摇头。

“笙笙!”红衣身影晃过,姜晚笙肩膀一沉,秦蓁蓁搂住她,她身体结实,兴奋道,“我教你骑马吧!去不去?可好玩了!”

“你别带坏笙笙!”

“要带坏早带坏了。”秦蓁蓁哼唧不满。

秦夫人一听想揪她耳朵。

姜晚笙委婉道,“舅母,您能给我换辆马车吗,皇后娘娘今日召我。”

秦夫人火急火燎,亲自去督促。唯恐怠慢了宫里。

秦蓁蓁被夺了鞭子,提不起兴致。

姜晚笙悄悄跟她耳语。

“我妆奁盒里有碎银,再买条更威风趁手的,等我回来跟你学。”

秦蓁蓁大喜过望:“没问题!”

马车驶离秦府门口,向更远的宫道而去。

姜晚笙掏出手帕吃了两块芙蓉糕垫肚子,她今天起得不太早,误了膳时。

都怪昨晚的梦。

她两年前也梦到过一次,同样不记得内容。

姜晚笙摸摸心口,里面有东西跳动着,上次也是,只留下惊惶。

心脏似被牵引,跳动更快。

姜晚笙撩帘子,眼见是深红色巍峨宫城。

这不安越靠近皇宫越重。

姜晚笙压下情绪,在宫门口下车,红墙黄瓦,好不气派。

皇后的大总管在内门等,领她去坤宁宫。

俩人在太和门被截住。

对面的太监轻盈如猫,臂上搭着金贵的拂尘,圆脸粉面。

俩都是皇宫里顶天的太监,一个跟皇后,一个跟皇帝。

关山茂笑脸迎人:“咱家来请姜姑娘。”

海公公头疼。

交不了差,回头要挨罚。

思虑后想了个损招,说问问姜姑娘的意思。

姜晚笙压力颇大,她得罪得起谁?

“臣女听两位公公的。”她微微欠身,将难题抛回去。

到底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姜晚笙被关山茂带走。

养心殿正殿议事,她在偏殿。

瑞脑金兽炉里烧着龙涎香,散发出淡淡白烟。

皇帝一张英俊的脸,略微疲惫的面容显出岁月的痕迹,双眼深邃,眼角很细,凌厉中有一分偏执的样貌。

“参见陛下。”

姜晚笙低头行礼,皇帝叫人给她看座。

姜晚笙落座后,皇帝询问她吃穿住食,瞧她发间简素,又赏赐首饰。

上头赏赐,只有接这一个选择。

皇帝待她这样好,想来,也是愧疚。

两年前南王逆党杀进京城,是姜晚笙的父亲替皇帝挡了一箭。

死在了这场宫变里。

皇帝待她亲善,荣宠无匹,可那又如何?

她从父母娇宠的女儿成了将军府寄住的表小姐。

秦府上下待她极好,她只是偶尔羡慕秦蓁蓁。

“去看过你母亲吗?”

皇帝浑厚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上月中旬去过。”

“她还是不肯见?”

“是。”

姜晚笙低下头,长睫遮住了眸中感伤。

父亲死后,母亲进了护国寺,削发修行,法号忘尘。

她每次去也只能隔着寺庙的墙,听念经。

皇帝语重心长:“笙儿还小,有些事情不懂,多体谅她些。”

姜晚笙鼻子微酸。

她不懂。

她只知道父亲为陛下死,母亲为父亲出家,没有人在乎她。

她的眼眶微微地湿了。

皇帝递给她一张帕子她才惊觉。

姜晚笙正懊恼自己失态,关山茂轻盈地走进来。

“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太子?姜晚笙泫然的眼眸微一动,在记忆里搜索这个人。

只听过他的政绩,没见过他。

但为什么有一种熟悉又恐惧的感觉?

她的心脏又开始震颤。

仿佛一根线牵连着,殿门外,谢庭兰玉的太子殿下按了一下心口。

奇怪。

关山茂笑眯眯地走过来。

“陛下说河西水患之事全权交给殿下,今日不议政。”

沈卿玦没什么意外。他一袭红色朝服,身量颀长,清冷绝尘,单是站着就有一种说不出的上位者姿态。

往殿内睇了一眼,“谁在里面?”

“回殿下,是已故前尚书姜远舟的嫡女。”

沈卿玦收回视线,淡漠地点头。

并不在意。

姜晚笙去坤宁宫时,已经近晌午。

翠儿跟在她后面,对皇宫一切都好奇,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她手里捧着流光溢彩的珠宝首饰,看直了眼。

“陛下也太宠您了!”

“赏赐这么多宝贝,就是公主也不及吧!”

姜晚笙瞥她,“慎言。”

翠儿无辜地捂住嘴,左右看看,又庆幸又后怕。

坤宁宫熏着上好的名贵香料,暖香袭人,往衣裙上沾。

姜晚笙和八名宫婢一起等。

珠帘响动,皇后从内殿走出,雍容华贵,仪态万千,寒暄几句要留她用膳。

她自然不能拒绝。

正午过,金色暖阳洒在天际,勾勒出深红宫墙的一角。

余晖下马车辘辘驶上官道。

车帘时不时地晃动一下,姜晚笙倚着车窗凝眉深思。

皇后自然是待她极好的,像一个亲姨母那样。

这对帝后夫妻竟是不约而同地开始操心她的婚事了。

姜晚笙揉了揉额头,皇后留她用膳就是这个意思,显然二人没商量过,她在养心殿已经被问过一次。

马车行至秀丽街路口时,姜晚笙撩帘子,“去护国寺。”

-

天潢贵胄,锦衣玉食的太子殿下,在民间酒楼用午膳宁行简挺惊讶的。

碰一杯酒,宁行简笑起来,撑扇打趣,“就不怕菜里酒里被下点药,明日翼王一派喜滋滋庆贺换太子啊。”

沈卿玦眼皮不抬一下,言简意赅,“这家酒楼是孤的。”

“我靠!”

宁行简霍地起身,动作太大,带倒了椅子。

他原地兜了几圈似憋一肚子话。

最后双手撑在桌上,对着一张清冷淡薄的脸,抓狂道:“你知道我在这花了多少钱吗?!快还给我!”

沈卿玦淡定地看他两眼。

“知道。”

“不还。”

宁行简“你”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气得他坐回去抱壶牛饮。

月牙白的衫子松松垮垮,一副浪荡不羁相。

沈卿玦与他完全相反。

鹤骨松姿,清冷自持,慢条斯理啜饮杯中酒。

“交给你一样差事。”

宁行简瘫在椅子里,仰头,眼神怀疑,“河西那地儿我不去啊。”

“嗯,猜对了。”

“靠!我做错了什么?”

河西地穷,周围几个县都淹了。吃不好住不好的,除了治水还得管灾民,一不小心就会暴动,还可能会有疫病。

宁行简觉得自己细皮嫩肉的,吃不了那苦。

“回来后,百酿楼送你。”

发!财!了!

宁行简垂死病中惊坐起,看沈卿玦的眼神像在看亲爹。

看亲爹都没那么缠绵。

“当真?”

“……当真。”沈卿玦脸色微凝了一下。

顺带送他看看太医。

宁行简笑逐颜开,恨不得今晚就出发!

百酿楼在京城可是首屈一指!

人逢喜事精神爽。

宁行简摇着折扇,风度翩翩,站在窗口俯观街景。

一辆马车缓缓驶过,玉白的手撩开帘子,里头的姑娘露了个脸。

姑娘对车夫简短说了句什么。

帘子落下,车往城外。

清淡素雅的马车侧帘子用丝线绣着个“秦”字。

“京都……”

宁行简靠窗,视线追着远去。

“还有这等美人!”

沈卿玦执着白玉盏的手微微顿了一下,还以为他在深沉什么。

听完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

“你见的美人少了?”

工作需要,加之自身性格,宁行简在美人堆里滚出来的。

沈卿玦面上淡漠,不以为然。

翠儿在轿里坐起,把窗帘和门帘拉严实。

姜晚笙正透风被堵上了。

“刚才有个登徒子!”

宁登徒子在楼上痴望。

城外香火最好的寺庙自然是护国寺,只是美人若要上香,今日怕是白跑一趟,宁行简自认怜香惜玉,为美人惋惜一番。

待到影也看不见,方撩下摆回屋内落座,冲太子扼腕叹息。

“你是没见!那才叫美人!”

“不感兴趣。”

沈卿玦面色冷清,觑他一眼,很难理解。

“你几时出发?”

宁行简张嘴想辩解,你懂个屁!

又一想,幸好他没看见。

古往今来,红颜枯骨,谁争得过帝王之家?

宁行简今晚出发,最快也得夏初回来,中间能发生太多事了,他摇摇折扇,头疼道,“宫里的贵人上了年纪就爱给人指婚,吃饱了撑的慌专爱乱点鸳鸯,你替我看着点。”

沈卿玦侧目瞥他一眼。

宁行简“咳一声。

“陛下或者娘娘...谁要给我指婚的话,我人不在京城,你帮我拦一下。”

“可。”

沈卿玦知道,他母后近期的确在张罗表哥的婚事。

宁行简心情大好!

干活,办事,回来追姑娘。

当即告辞,回府收拾行装连夜出发去河西。

山路蜿蜒曲折,斜上云霄。

姜晚笙的马车刚到山脚就被拦住。

“今日闭寺,闲杂人等不得进山。”

离进山台阶还有十多米的地方,两道铁甲卫兵,个个冰冷着脸。

翠儿恍然道:“小姐,怪奴婢忘了提醒你,今日十五。”

姜晚笙也想起来了。

护国寺每逢初一十五闭寺一日。

是她赶得不巧。

姜晚笙深深看一眼夕阳中的古寺,垂下眼,长睫遮住了眸中伤感,“回吧,反正去了也见不到人。”

山门之上,匾额高悬,金漆斑驳,镌刻着“护国寺”三个字。

寺庙清幽,一道纤细的背影,着素衣,背对着门口,手执佛珠敲木鱼。

“蓉蓉,她长得很像你。”

殿门之内,男人黑衣金冠,威严凛冽,凌厉狭长的眼却有一丝柔和。

“你还记得裴景吗?这小子长大了一表人才,今年春闱必能脱颖而出,你说,朕给他们赐婚好不好?”

那道身影始终背对他,只有木鱼声,淡薄到节奏都不乱一下。

浑厚庄严的嗓音顿时多了无奈。

“你还是不肯理朕。”


马车驶回城内,翠儿见两栋高楼飘香,比划说就是那栋!

登徒子楼。

姜晚笙抬头望了一眼顶楼。

好奇怪。

她去城外的路上,经过这栋楼时心悸了一下。

回来时却没有反应。

秦蓁蓁正在府门内背手踱步。

说好的学骑马,太阳都快落山了还没见人。

马蹄哒哒,车停在门口,她一喜,迎上去,还没说话先闻到肉香。

“你买肘子啦?!”

姜晚笙提着裙边下轿,身后翠儿提起一只油纸包。

姜晚笙接过来拎给秦蓁蓁。

“给我的好妹妹。”

答应了她学骑马,没按时回,她有心哄哄。

秦蓁蓁眼睛冒光,她只比姜晚笙小一天,不愿意叫姐姐矮一头的样子,现在顾不得“纠正”她,“笙笙你对我最好啦!”

姜晚笙捡起她脚边的东西,是两根粗细不同的马鞭。

较细的那一根,握手处绣着木槿花。

“那根漂亮的是给你的!”秦蓁蓁拆开油纸包装线。

姜晚笙心里一动。

秦蓁蓁粗心大意惯了,待她却有一分心细。

“这根鞭子是为师送你的见面礼,拿我自己的钱买的。”

为师?姜晚笙噗嗤一笑。

“等等...你哪来的零钱?”

秦蓁蓁每月月钱没到手就开始看兵器,整个京城的铁匠铺,兵器阁没人比她更熟,她手里零钱就没暖热过。

“在我爹…兵器匣子里…找到的。”

“啊?”

姜晚笙桃花眼睁圆了,“舅舅发现怎么办?”

毕竟舅舅军规严明。

他放兵器的地方,在寝居,一问就能猜到是谁。

秦蓁蓁一抹嘴,“丢了他也不敢找。”

“扑哧——”

秦蓁蓁这时候总是很聪明。姜晚笙掩唇笑,越想越有道理。

私房钱难道他敢问舅母,你见我零钱了吗?

是夜。

入睡前,这一晚和寻常没什么不同。

月上中天,开始堕进梦境。

芙蓉帐里,细嫩的一双手慢慢抓紧了胸前的衣襟。

姜晚笙额头汗湿,鬓发渐渐汗湿凌乱。

梦里她在骑马,策马狂奔,耳边疾风呼啸,强烈的颠簸震颤。

那似乎是一场计划好的逃亡!

筹谋已久,处心积虑,万事俱备只欠一场东风,她等到了那场东风!

她看不太清是谁,她知道在假意逢迎,打消对方的疑心。

终于取得他的信任。

哄骗他,诓他,待他去做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抽不开身时,她的机会来了!

她改变装束,偷出宫门。

一场酣畅淋漓的逃亡!

马蹄震震,嫩白的手被马缰绳勒得生疼。

但是却一点感受不到痛楚,很轻盈,内心畅快且自由。

景象倏地消失。

是喜堂,锣鼓喧天。

哪里来的兵甲利刃,抽刀砍断喜绸。

她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扯进洞房。

画面破碎。

在一间清雅的寝殿,鲛纱帐,芙蓉灯,她被强压在榻间。

男人满身寒凉,眸子里漆黑如墨。

“笙儿乖一点,再跑……就把你锁起来。”

不要!

姜晚笙猛的睁开眼。

呼吸凌乱。

她看着头顶的芙蓉帐,心脏还有余震,她到底梦见了什么?

记忆越来越空白,抓不住。

只记得那种身不由己,无力反抗的感受。

姜晚笙平稳下呼吸,发觉冷的厉害,她裹紧了身上的被褥。

太子府。

沈卿玦第二次从梦中醒来,已经很熟练了。

那样难以置信的梦。

他会登基,祭天大典上,为百姓祈福,每一个行程他都想快进,想早点回去见她。

可等回到昔日的寝殿,却已人去楼空!

心脏好似被人剜掉一块血肉!空洞,疼彻,暴怒得额角直跳,戾气逼人。

他冷静过后立刻着人去寻,挖地三尺,天涯海角!

终于在一年后找到她。

却是满眼刺目的喜红,让他一瞬间恨不得撕碎她!

夜色中,一双眸子漆黑深邃,俊雅的眉头狠蹙着。

领口下胸膛也在剧烈起伏。

梦境太真实了。

像是孟婆汤失效,而残存脑海的前世碎片。

梦中那样深刻的爱恨,剜心钻骨的疼,前所未有。

情绪来的太剧烈。

他撩开被褥下榻,月光拉长影子,只着一件里衣,端坐在矮案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

翠玉茶壶变轻了。

沈卿玦拎起来,晃了下,才发觉倒不出水。

旭日东升,阳光照耀马场。

姜晚笙穿一件水蓝骑服,黑色小靴,趴在马背上不敢直腰。

双手搂着马脖子。

又不敢太用力,怕惊马,摔下来还不被踩成肉饼。

“笙笙!你拿鞭子抽它呀!”

秦蓁蓁一袭红衣,骑在马上英姿飒爽,远远冲她喊。

姜晚笙仍旧趴着,手里那根马鞭攥得死紧。

她到底是怎么觉得自己会骑马的!

大清早秦蓁蓁唤她来马场,她本可以推辞,但心里生出一股念头。

她中邪似的觉得自己骑术不错,点头便来了。

“你真胆小!瞧我的吧!”

秦蓁蓁贼溜地耍了一出训马技术,路过她时,给小马来了一鞭。

“吁!”

“!”

枣红色小马猝然受击,受惊地长吁一声抬高前蹄。

姜晚笙神魂离体。

救命!

她第一时间抱住了马脖子,用手去够缰绳。

秦蓁蓁兴奋地喊:“笙笙别怕!你听我的,这样跑起来才带劲儿!”

带什么劲儿,快把她的命带走了。

姜晚笙心脏快跳出嗓子眼儿了。

然而身体出乎意料地熟悉训马步骤,姜晚笙比她自己以为的更厉害点,踩马镫,勒缰绳,虽然吃力但好歹没掉下来。

秦蓁蓁颇为惊奇,对她大夸特夸。

姜晚笙勉强笑笑,惊魂未定,说什么都不肯再跑一圈。

她拴了小红马到帐内休息。

这是家专给王公贵族开设的马场,帐内有其他官家小姐。

姜晚笙瞧其中一位眼熟。

“永安……”

“嘘!”

永安公主穿水粉骑服,肩腰腕膝处束黑带,食指抵唇冲她挤眼。

姜晚笙看看周遭安静闭嘴。

永安公主沈沁雪,皇后嫡女,太子亲妹,十四岁。

沈沁雪在马场骑了三圈,累得满身汗。

回帐四名妙龄丫头伺候她。

“喂!”

“你要不要去给本公主当伴读啊姜晚笙?”

“什么东西这么硬!”

娇贵的公主殿下一屁股坐在她马鞭上,硌到了,抓起来往地上一扔。

“是我的……”

姜晚笙捡起绣木槿花的马鞭,同时反应过来。

“什么伴读?”

沈沁雪即将及笄,皇后有心让她学些东西,她自个儿无聊,嚷着要伴读,皇帝当然满足她。

对文武百官来说,给公主当伴读,是光耀门楣的事。

姜晚笙心脏一沉。

她不想进宫,那个地方让她心绪难宁。

“我就是喜欢你你要去!”沈沁雪娇纵地抓她的手,用居高临下的语气睨着她。

姜晚笙不做声地看着沈沁雪。

帐篷外,一红裳姑娘雄赳赳气昂昂阔步走来,沈沁雪倏然变了脸色。

秦蓁蓁一眼就瞧见她,“沈沁雪啊!”

接过婢女递来的棉巾擦擦脸,弯腰拆卸手臂和腿上的防摔绑带。

沈沁雪一见到她,满脸不爽。

“本公主不会选你的。”沈沁雪高傲地抬起头。

秦蓁蓁以为不是跟自己说话。

沈沁雪相当得意。

“姜晚笙,等回去我就告诉皇兄,给你个“免死金牌”!”

姜晚笙眸光忽然涣散。

思维仿佛来到深夜,皇兄?她是不是也这么叫过谁?

她的心头又有了做梦那样的悸动。

“她说什么?”

秦蓁蓁换掉绑带,活动四肢,低头看发怔的人。

姜晚笙一下还没回过神,恍惚地眨眼。

秦蓁蓁手伸到她眼前晃。

“哦...…她说伴读。”姜晚笙磕磕巴巴。

三日后,皇帝正式提出给公主选伴读,文武百官摩拳擦掌。

都希冀名额落自家女儿头上。

沈沁雪说话算话去找负责此事的太子。

不答应她就赖御书房不走。

“皇兄!太子哥哥!我大话都说出去了!你别让我丢脸啊!”

西风西岭两名侍卫抱臂守在门口,听得耳朵起茧。

门内传来清冷的声音。

“沈沁雪,出去。”


“我就是喜欢她嘛皇兄!”沈沁雪固执道。

玉笔搭在笔搁上,一直不理会她的人抬了头。

“你喜欢她哪?”

沈卿玦眉梢微抬,凉凉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

要审视她说出来的话。

沈沁雪满脑子姜晚笙的好,但嘴边一句说不出来。

她憋了半天:“…她长得好看。”

沈卿玦感到荒唐似的,可笑地看着自家妹妹,半晌发出一声轻嗤。

沈沁雪也觉得离谱没敢抬头。

“选伴读事关重大,是陪你念书,不是陪你玩。”

“只会哄你开心有什么用。”

沈沁雪脑子不太灵光,挑在御书房处理政务时打扰,时机也不对。

这会儿任性劲上头。

“皇兄!我都答应人家了!”

沈卿玦冷脸无情。

案上奏折堆积如山,他翻开一册,面无表情叫侍卫。

侍卫闭着眼一声“得罪”,沈沁雪被提了出去。

御书房终于安静下来。

沈卿玦看了两份奏折,心情无法平静。

锦缎长袖拂过桌案,沈卿玦提起搁置的玉笔,蘸饱墨,“姜晚笙”三个字在沾碎金的纸上生动起来。

这个沈沁雪非要塞进来的人。

似乎从听到她的名字,他的心绪就不宁。

连着两日做梦,连着三日不梦。

现下平白无故的,胸腔里又升起了梦境般的异样。

真是稀奇古怪的很。

案桌最右册一页薄纸未装封,整整齐齐二十多个名字。

沈卿玦一眼看见姜晚笙,提起朱砂笔,斜斜划去。

二月廿一,各位贵族小姐进宫考核。

将军府里格外安静,照理说,以秦家的恩宠和地位,就算不选,也该给个考核的机会。

不至于连名额都没有,朝中上下在猜是否得罪皇后。

宴宾堂。

晚膳摆上桌,荤素搭配六菜两汤。

秦家长子驻守边关,一家子都在邺城,秦蓁蓁又是独女,加上姜晚笙,拢共才五个人。

秦夫人挑起有关伴读的话题,言语间抱不平。

“蓁蓁舞刀弄枪选不上就罢了,笙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试都不让试?”

秦蓁蓁呛说舞刀弄枪怎么了,忿忿地盛一大碗白米饭。

姜晚笙:“舅母,笙笙不想选。”

秦渊应和想绕过话题。

秦夫人说他不懂,“公主伴读有机会结识皇子王爷,笙笙秀外慧中,日后当个王妃也说不准。”

“王妃有什么好的。”

秦渊惯常古板着一张脸,难得露出点不快。

很看不上这名头的样子。

秦夫人掰扯两句,还想说,桌下被丈夫踢一脚。

“你踢我干什么?”

秦渊哑口无言,夹菜给她,“今天的鱼不错。”

秦渊是个粗人,性直,一家三口都是直筒,不藏事,他说完又给姜晚笙和秦蓁蓁各夹一块鱼腹。

干笑着缓和氛围,饭桌上的气氛还是微妙。

姜晚笙察觉,但不解,她发现舅舅偷瞄了一眼外祖。

“快到上巳日,礼部可有为你审批?”秦尚书饱经沧桑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变化,语气也没什么波澜。

却是悄然间换了话题。

秦渊:“回父亲,已然准了。”

秦尚书面容肃穆,看一眼姜晚笙道,“今年祭祖,你带上笙笙。”

“外祖?”

姜晚笙手微一顿,内心感触良多,缓慢地抬头。

秦尚书掷地有声:“笙笙虽姓姜,但也是我秦家人,自然祭得。”

姜晚笙鼻子一酸。

舅母叮嘱些祭祀礼节,说说蓟县的气候。

晚膳在闲谈中结束。

姜晚笙没再梦到那离奇的梦境,白日同秦蓁蓁学骑马乐得清闲。

伴读名选在廿四公开,无非是礼部户部尚书小姐,三公九卿御史大夫家的千金。

命运在悄然间和她擦身而过。

沈沁雪上了十来天课,按长相给伴读们划分座位,仍旧无趣。

倒不是没闹过,太子和皇后都不理她。

坤宁宫。

沈沁雪刚撒娇过一遭,得不到结果,怏怏地走了。

“还是皇儿让母后省心。”

宁皇后斜倚软榻,单手支着脑袋,很是疲惫的模样。

左右四名宫婢给她揉腿揉肩。

前头站着位白净细致的,手执玉轮为她滚脸按摩。

沈卿玦端坐下方,姿容玉色,执着一杯贡茶并不言语。

“行简此去有十日了?他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早日成家立业才对。”

话说成这样,必然是心里有了人选。

沈卿玦拈着杯盖,细细撇去茶沫,等皇后的下文。

“本宫看姜远舟遗女,姝色绝艳,与他最为相配。”

“皇儿以为如何?”

宁皇后慵懒抬眸,看向下方太子,若他点头,这婚事便可定下了。

又是这个人,沈卿玦眉梢动了动。

沈卿玦放下茶盏,捋平袖袍,“回母后,儿臣以为不妥。”

宁皇后些微讶然,皇儿的反应略有些过激。

“功名未立,何以成家。”

“况,此女先前唆使皇妹,心术不正,不堪为配。”

贬责的话说出口,沈卿玦内心也有异样,不知怎的,有一股力量牵引着他,要他阻下这婚事,不是宁行简他也必然会拦下。

沈卿玦为这份感触略略皱眉。

皇后笑说太子不为美色所动是家国之幸。

自坤宁宫出来,沈卿玦直觉心上蒙着一层阴影。

但不知这阴霾从何而来。

宫墙高深,天空被切成整齐的四方块。

行至隐蔽处,沈卿玦抬袖,“西风,宣何太医寅末去东宫一趟。”

西风拱手应下。

姜晚笙的骑术愈发精益了。

秦蓁蓁抽那一鞭子,让她被迫挺直腰杆后,进步神速。

“去蓟县咱俩个一定要骑马去!”秦蓁蓁不知哪找来一根狗尾巴草,在嘴里叼着,“路上去看看泗水河,大雁塔,多快活!”

她枕着手,躺在草皮上,高高翘起二郎腿。

草皮上铺着黑色披风。

姜晚笙在她边上坐着,眼里生出向往。

秦蓁蓁说的这些她只在书上见过。

马场没旁人,她不必装温婉,拂拂披风上的落灰,也躺下来。

但也不多豪放,细细的一条,微屈着腿。

“多亏师父教的好!”

姜晚笙躺下后,一根草在脸颊边晃,秦蓁蓁那根原是这来的,她也拔掉,倒没叼嘴里,缠在手上把玩。

秦蓁蓁往常早得意跳起来,这会儿却反常,她歪头问:

“姑姑和姑父原来真没给你请过师父吗?”

姜晚笙也疑惑。

狗尾巴草在手指上缠绕,细细绿绿的一根,动作变迟疑。

“没有过。”她最后笃定地回答。

秦蓁蓁奇了,最后大笑道,“那我们笙笙真是天赋异禀!”

姜晚笙望着蓝天白云,眼神变得很慢很慢。

她不觉得自己对骑马有天赋。

第一次本来还是挺怕的。

可是上手之后熟练得她自己都难以置信。

明明父亲母亲没有培养过这方面……

太阳落山,俩人在马场收拾,准备回府。

姜晚笙心头的疑惑没解开,但也没在意,两天后回蓟县,是外祖父的宗族旧址,也是母亲的祖籍。

东宫。

西风西岭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抱剑站在书房门口。

圆形洞门走来一位白发老者,红袍,清瘦,背着医箱步伐稳重。

双方互相点头致意后进书房内。

久久无声。

只见老者紧皱眉头,沉思良久,半晌拿开号脉的手,缓缓捋胡须。

沈卿玦抬了下眉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绝症。

“何太医?”

何太医被叫回神,拱手行礼,而后才答道,“殿下,老臣才疏学浅,诊不出来您患了何种病症。”

沈卿玦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何洪江是太医院资历最老的太医,整个太医署大半都是他的弟子。

说他才疏学浅那太医院没人堪用了。

何太医自觉答得不好,缓声把话补充圆了,“不过,您脉象流畅,不像有疾。”

沈卿玦依旧没什么表现,神色莫测。

何太医明白过来,还是没答到主子心上去。

但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频繁梦到一个人是为何?”


何太医听到冷不丁的一句,些微惊讶,他略一思索,试探道,“殿下这是……害相思吧……”

太子年及弱冠,血气方刚,年少慕艾也是人之常情。

话音落地突觉头顶寒凉。

怎么?他哪说错了?

“可笑。”

沈卿玦面色冷漠,满眼不屑。

何太医立刻请罪。

正思索如何化解,忽而听到太子冷淡挥退的声音。

不敢多留,拎药箱打道回府。

沈卿玦指间捏住一只白玉盏,冷眼射过书房门,相思?真是荒唐!

二月廿八,秦渊率二十多名兵士奴仆,携两个小姑娘出发往灵州蓟县去,姜晚笙和秦蓁蓁坐在车里,到底是没得到准许骑马。

他说,灵州路远,两个小姑娘哪能吃那苦。

一队人稀稀朗朗出了京城。

后头轿子里,俩丫鬟谈话说笑,前头,秦蓁蓁屁股上有钉子似的,坐不住。

“鸽子!”秦蓁蓁趴在窗棂上,一手拽帘子,食指往外指。

姜晚笙凑过去,两个脑袋挤进一个框里。

绿叶稀疏,映在澄澈的眼中,白鸽扇扑扇翅膀,是和他们相反的反向。

京都,白鸽落在顶楼雕花窗口,爪子跳动两下。

一只骨相极好的手,握起鸽子,拆开细绳,取下纸筒。

秦家车队行进途中,一路上见不少人挑担携子,往北上迁移。

秦渊叫停车队,靠边给行人让道。

青铜色的脸上满怀忧色。姜晚笙掀帘子看一眼,恰听见舅父叹气。

“河西刺史往京城里呈报说只有晋州遭灾,如今看来,情况远没有那么简单。”

秦渊回头,叫车队跟上,“不走晋州,绕行。”

马调了头,往梧州路行进,绕道去灵州。

灵州蓟县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只不过今年水淹了一大片,泗水河看不成,因为绕道,也没看成远在晋州的大雁塔。

但也还算得趣,池塘里捉鱼摸虾好不快活。

秦渊到灵州后,先去州府修书一封,让人快马送去京城,接着便着手修葺祠堂。

书房。

沈卿玦一袭月白锦缎,端坐在紫檀木案桌内,手边是几张窄信条。

宁行简话不着调,往往是说几句正事,便吹嘘那位“惊鸿一瞥”的姑娘,惋惜没看清车帘绣字,字越写越小。

总体情况,他所说,与秦将军书信所言大致相同。

河西地区的水患不仅在晋州,梧州和灵州也有波及。

垂下眸,眼睛所见,是麻麻的字挤在一起。

沈卿玦闲闲地扯了扯唇,再也往后看不下去。

秦家祠堂修缮后,在一个艳阳日祭祖扫墓。

青石板筑路,铺向后山,一座座坟,矮矮的,矗立成林子般,有的墓碑已经看不清字了,都摆满金钱黄钱,香,蜡和酒。

姜晚笙拜了三炷香,在宗祠族谱里看到了母亲的名字,秦蓉蓉。

秦渊祭完祖出发回京,俩姑娘玩得开心,准她们多留半个月,卫兵奴仆全留下了。

沈卿玦这日收到飞鸽传信,只有短短一句:宁世子失踪

宁行简治理水患,事将毕之际在晋州失踪,一日之间甚嚣尘上,宁国公跑到陛下面前痛哭了几回,东宫也不得闲。

“舅父。”沈卿玦扶起在他面前折身的人,“孤已经派人去找了。”

皇家亲情缘薄,他不太能体会,公事公办地宽慰两句。

沈卿玦:“有消息孤第一时间通知舅父。”

河西下有梧晋灵三州,政权在手,难免得要当个土皇帝,只是连朝廷命官都敢动,未免太过蔑视皇权。

沈卿玦更倾向于,是宁行简自己藏起来了。

他前后派了两拨人马往晋州,倒没有自己去找的意思。

回京的前一晚,姜晚笙又做梦了。

梦中是两年前的景象,南王逆党杀进京城。

硝烟弥漫,遍地哀嚎,残破旗帜沾着血,插在谁家窗上。

街上小摊贩临时搭的铺子被推翻,瓜果蔬菜滚落一地。

有垂髫小童抹眼泪大哭。

姜晚笙举着大刀,鹅黄衫子沾了灰,裙角不知是谁的血。

她面前一先一后两个铁甲骑兵往前逼近。

姜晚笙父亲探花出身,清流书生,母亲虽是将门,却被两个哥哥娇宠长大,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姜晚笙自幼学的就是琴棋书画。

可以说她没有任何胜算,举刀都很费力。

“咻”——

一支利箭呼啸而过。

堪堪擦过她的耳边,冰冷的箭矢力道刚猛,将她身前两人一箭射穿!

鲜红的血溅在她脸上,沿眉骨下淌。

她浑身都在发抖,僵硬地扭动脖子回头,见后方长街之上,一清冷男子骑白马,昏昏天光,他手执弯弓,面容漠然而无情绪。

官兵涌来,嗖嗖射箭,人肉靶子一个接一个倒地。

是皇城援军。

那一刹,姜晚笙浑身力气尽失去,脚下一软跌倒在地。

半昏半醒,她被谁抱了起来。

这一定是个很寡情的人,他连怀抱都冰凉得让人生寒。

那个男人是谁!

姜晚笙从梦中惊醒过来,胸口起伏着揪紧了被褥。

她轻微有些抖,身上发冷,像被那人抱过而沾染的他的温度。

“小姐?天还没亮呢。”

睡在外面的翠儿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走进来。

“翠儿!”姜晚笙像看见了救命稻草。

翠儿被她过激的反应弄得全无睡意,眨眨眼,看她。

“翠儿,两年前,是谁救的我?”

姜晚笙着白色里衣,青丝披散,她喉头动了一下,纤细的手抓住翠儿的胳膊。

“……是将军啊。”

翠儿张张嘴,怎么这么问。

两年前那一日,京城几乎被血水洗涤,除了恰巧在护国寺上香的逃过一劫,其他人怕都不会忘记那噩梦般的一天。

“对。是这样。”

姜晚笙讷讷点头,她记得也是这样。

舅舅带兵来的,舅舅用长枪刺倒那两个铁甲卫兵,把他们带到墙后面,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杀了那两名逆党。

然后,把她接进了将军府,指了翠儿灵儿照顾她。

姜晚笙没有安全感地重新躺下来,抱着被褥,轻轻闭上眼。梦里是假的,跟现实完全相反。

东宫。

沈卿玦倏然睁开眼,黑色的眸子深邃冷沉,浓得似化不开的墨。

他抬手抚了一下胸口,里面有东西扑通跳动着。

一种预知?

那是过去还是未来?

若说过去,唯一相似的记忆是:两年前父皇命他去寻姜府嫡女,救人带回皇宫,他晚了一步,他见着那道灰扑扑的鹅黄身影被扶上马车。

连正脸都没看到。

若说未来,他梦到的是谁?又为何梦到?

沈卿玦理不清,胸腔里涌着一股冲动,近乎失控地要他去做一件事。

沈卿玦在第二天,处理了手头急事,对外告假,“吩咐下去,东宫闭门不见客,称孤养病。”

西风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是,宁世子失踪半月了,现在才去找不晚吗?


姜晚笙那日惊梦后着了凉,耽搁两天才启程。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穿行林中,边走边游山玩水,速度很慢。只是出了灵州形势就不太好,一波流民冲散了家奴和兵士。

在梧州地界又遇上流寇,零零散散剩两三个人。

密林中,秦蓁蓁打退抢行李包袱的贼人后,热血上头。

姜晚笙拉住她,“穷寇莫追!”

秦蓁蓁听不进去,侠义心肠道,“这伙贼抢了我们也会抢别人,我今日要替天行道!端了他们老巢!”

长剑砍断车和马之间连着的绳索,她牵马翻身跨上去。

一手拽缰绳,一手提剑,高高坐在马背上,对姜晚笙叮嘱道:

“笙笙在这等我,最多一个时辰。”

马蹄哒哒。

红衣姑娘风风火火,背影渐渐远去,只留下一地扬尘。

“小姐。”翠儿苦瓜脸。

俩姑娘从砍断的马车爬出来,另一人是惊雷,秦蓁蓁的贴身丫鬟。

姜晚笙环视一周,她们只剩下两个丫鬟,一个兵士一个车夫,一辆完好无损的马车,另一辆刚被秦蓁蓁砍断绳索。

“等。”姜晚笙深吸一口气,稳住局面。

已经是四月,树上的叶子绿绿嫩嫩,光晕流转,时间悄然流逝。

兵士会判断天色,说过去了一个半时辰。

姜晚笙焦灼,听到此,心头担忧,让唯一懂功夫的兵士去找找。

粉白的绣鞋踩在枯枝上,发出脆响。

马车夫忽然做了噤声手势,双手撑开,朝地面趴下去。

姜晚笙拎着裙边,收回脚,小心翼翼。

“小姐,来了三个人,骑着快马,不知是流匪还是什么。”

车夫耳朵贴地,回禀着。

细白的手指倏然地掐紧了,姜晚笙黛眉紧蹙,她们三个女子,一个车夫,根本应付不了什么,若是贼匪简直是原地等死。

“我们避避。”

姜晚笙当机立断,声音柔柔的却不见慌乱,条理清晰动手指挥。

车夫捞起断车,往林里去,正北面。

翠儿和惊雷一左一右赶马车,躲藏到西面林子里。

姜晚笙拢拢裙摆,视线一扫,瞧见路边灌木丛能藏人,她打定主意。

当秦晚笙拎裙边绕到灌木丛后面时,傻眼了。

约莫那么五六个黑衣蒙面的男人趴在地上,猫着。

大白天一群黑衣人,躲灌木丛后面,盯着大道,劫路或偷袭?

她立刻意识到自己误闯,螳螂要捕蝉,她跑到了螳螂后面。

黑衣人个个警觉,猝不及防被她看见,反应各不相同,但最终化为一致,姜晚笙拔腿就想走,后颈突然一痛,她晕厥过去。

毫无知觉地倒进一个陌生冰冷的怀抱里,最后一点意识,是闻到了檀香。

姜晚笙不知道自己晕厥了多久。

她大概是疼醒的,后颈那块跟被钝器砍了一刀似的。

她睁开眼时,天色已黑。

这是一间陌生的房间,她正躺在还算舒适的木榻上。

姜晚笙倏地坐起,满眼警觉,她迅速低头检查,衣裳没被人动过,微微放下心,吱呀——门被推开,心脏又提到嗓子眼儿。

“姑娘终于醒了。”

走进来的人二十四五岁,身量高大,面容朴实,脚步轻便像是会功夫的。他的声音有些兴奋。

姜晚笙盯着他的额头,眉毛看了看,认出他是黑衣人居中那一位。

不慌是不可能的。

手边也没有个防身的武器,姜晚笙缩起腿,往桌上看了一眼。

男子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见了瓷碗。

下一瞬两人同时抬头,目光交汇了一下。

被发现了!

姜晚笙懊悔,她该醒来第一件事就该去拿那只碗的!

“我,我不是坏人。”这男子突然解释,摸摸头,耳朵还有些红了。

“姑娘别怕!”

他胸前是一只木托盘,单手端着,另一手冲她晃。

努力解释自己不是坏人。

可是这时候谁信呢!

姜晚笙瞄一眼,托盘里一只茶壶四杯盏,不知什么意思。

“我家公子……”

“退下吧。”

一道冰凉冷润的嗓音响起,在门口,让人不禁打个寒颤。

朴实模样的男人,放下托盒,行礼退出去。

姜晚笙屈膝,靠近胸口,缓慢地把自己缩成一团,心脏越跳越快,几乎从嗓子眼儿蹦出来。

抬眸,轻轻挪去一眼,看见那“土匪头领”的脸时微感意外。

他黑衣劲装,浑然天成的俊美和凌厉,睥睨众生,高高在上,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土匪?

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一起,那样浓黑如墨,深邃可怖。

好似在她梦里出现过。

姜晚笙心口发凉,零星的寒意从指尖冒出,爬遍四肢百骸。

男子清雅冷淡在桌前停下,撩衣摆,坐下来。

不远不近的距离,一股若有似无的檀香袭上鼻尖。

姜晚笙心里一跳!打晕她的那个人!

她谴责的目光直射向他。

男子拎茶壶动作微一顿,抬眼来,洞察了她的内心想法。

“抱歉。”

姜晚笙悄然抬了一下眼。

这个男人举手投足之间有种大户人家堆金砌玉养出来的气质风度。

他倒了一杯茶,却没打算喝。

他的道歉,亦是半点诚意没有,眸光冷冷淡淡,“姑娘乱闯,险些扰乱我们的计划,不得已而为之。”

姜晚笙对误闯之事有点愧疚,但被劈晕,又被绑到这里,那点善心全用完了。

路又不是他开的,树也不是他种的,凭什么她不能躲?

姜晚笙话到嗓子眼儿,考虑了下处境,识相地没开口。

男人却像是听到了,极轻地扯了一下唇。

姜晚笙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没忍住,把骂人的话喊出来了?

她后颈疼得很,骂他也活该。

目光扫到桌上,看见第一个人送进来的茶水,肚子叫了一声。

原来她是饿醒的。

寂静的房间一声响,很尴尬,姜晚笙微微别开脸。

房门被推开,先前的朴实男子去而复返。他招呼喊,小厮鱼贯而入,缤纷菜肴散发着令人垂涎的香味,一道道摆在桌案上。

姜晚笙上次见这么丰盛,还是在皇后宫里。

“都是给姑娘准备的。”

长方形的桌案前,黑衣劲装的男子,慢条斯理呷完了一杯茶,微微掀眸,但他眼睛是没有温度的。

姜晚笙偏开头咽咽口水,强忍食欲,“我不饿。”

谁知道里面会不会下什么东西。

两个陌生人,还是不要有太多信任的好。

男子也不勉强,对面前珍馐不看一眼,轻轻抬了下颌,“我们谈谈。”

姜晚笙提一口气,转过头来,正面面向他。

“好。”

她的目光流转,似被水洗过,清澈明亮,跳动的烛火落在里面,莹莹灿灿,沈卿玦的第一个问题是,“你叫什么?”


沈卿玦来到晋州第一天,制定了完美的计划,他要找宁行简不简单,但让他出来很容易。

沈卿玦在晋州以富商之子的身份,酒肆,茶楼,商铺,撒钱撒得广为人知,一支利箭射中茶窗,宁行简主动联系他了。

原来他发现官匪勾结,但不知具体是谁,于是混进土匪窝。

沈卿玦在京时,就打算给西部换换血,正中下怀。

他以富商身份和官员结交,对方迟迟不露马脚,倒是宁行简先被怀疑了,土匪窝有人手眼通天,在京城查宁世子画像。

沈卿玦带人,中途阻劫,换画像,顺带送进去几个打手。

在那灌木丛里,她那样闯了进来。

沈卿玦当机立断,将人劈晕,她倒在他怀里时,他心底异样丛生。

他想到了与自己在梦中纠缠的女子。

毫无缘由,就那样想起了。

沈卿玦平素不喜与人碰触,但事情完成后,他原本将她交给西风,西风伸手时他冷了眼,心中生出一种想法,不想她被别人碰。

于是亲自抱她上马,共乘,在她醒来之前,他已经看过她上百遍。

琼鼻樱唇,一张脸美极艳极,肤白胜雪,温香软玉。

但这不至于让他生出那些旖旎心思,他并不是重欲的人。

他更想知道这个人,和他梦里看不清脸的女子有没有关联?

姜晚笙对上他直直的目光,有种被洞穿的感觉,“江晚。”

“蛮姜豆蔻?”

“不。”姜晚笙认真道,“是江河湖海之江。”

沈卿玦意味深长地应声。

“真话?”

姜晚笙红唇抿了抿,盈盈水眸望向他,用了十分诚意,“真姓姜。”

“我可以对天发誓!”

沈卿玦不知信没信,不再问了。

屋内只有两个人,一个端坐案前,一个屈膝在榻,房间清雅,低调奢华,想来此人家底颇丰,姜晚笙打翻之前推测,他不是土匪。

但这些跟她没有关系,换姜晚笙问他,“什么时候放我走?”

沈卿玦看她一眼。

“姑娘可有乳名?”

姜晚笙再次抬眸看他的脸,他如此执着名字,到底是为什么?

盯着他的脸看一会儿,推测不出动机。

他被人看惯了似的,毫不在意她打量的目光,只在她收回视线时,抬眸,意思很明白,看完了可以说了。

姜晚笙抿直唇,“没有。”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虚空中两人对望,他的目光总是凌厉逼人,逼得她败下阵来,移开脸。

约莫半盏茶功夫,那男子终于开口,“礼尚往来,姑娘不问问在下的名字?”

姜晚笙心里一咋,又不是男女相看,问你名字做什么。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公子贵姓?”看他这么期待,凑合问一下。

沈卿玦正身抬眸,黑眸深邃像锁定猎物,薄唇轻吐两个字,“宁则。”

姜晚笙被他的目光扰得一乱,对这个假名完全不放在心上。

必然是假名,谁报真的谁就是傻子。

姜晚笙礼尚往来过,案上饭菜蒸腾的雾气都少了些,她压住饥饿,看他,“可以放我走了吗?”

沈卿玦脸上的表情客气而疏离,“抱歉。”

“不可以。”

这个人真的好欠揍!

姜晚笙一个人在屋内,活动范围大了些,饭桌上菜肴诱人,但她一口没动。

在屋内踱步两圈,姜晚笙停下休息。

她得保存体力。

这人不放她走,究竟想干什么?

雕花窗棂被切成细细碎碎的小格,姜晚笙踮脚,外面黑透了。

不知道秦蓁蓁回来没?翠儿他们又在哪?

天色更晚。

小院中,一张石桌遗在月光下,雅致清幽,窗口有只白鸽飞出。

沈卿玦回屋,长身立在案前,微微低头,拈纸条烧进灯芯里。

火舌窜上来,一息间成为灰烬。

处理完这些,沈卿玦单身负后,往后院一排整齐的房屋走,停在廊下,“还不肯吃?”

西风为难地点点头。

苍天可见,他都进去亲自试毒了,那姑娘一点不为所动。

沈卿玦眼神示意,西风让开,他推门而入。

进门惊了一下。

姜晚笙正抱着一条长凳,警戒,她生的貌美,衣裙粉嫩,不过二八年华,这样子实在生动明媚,没有半点杀伤力。

倒有点惹人怜爱的,让人生出想欺负她的念头。

这念头闪过并不成形。

“江姑娘,不饿吗?”沈卿玦并未置词,只淡淡问。

“不饿。”

沈卿玦点点头,抬眸直视她,一贯清冷的眸子不容置疑,“既然这样,我们谈场交易吧。”

“江姑娘陪在下演出戏,在下帮江姑娘寻回车夫和丫鬟。”

姜晚笙猛地抬眸,他真是抓住她内心想要的。

她心中挣扎一番。

“你需要我做什么?”

“需要姑娘扮演在下的一名宠妾。”

沈卿玦语气淡淡,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姜晚笙如同被五雷轰顶。

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这什么逼良为娼新招数?!

沈卿玦静静地等她消化,不打扰她,只偶尔抬抬眸,欣赏她脸上各种生动的表情。

“对不起……恕难从命。”

“嗯。”沈卿玦点点头,看起来没有强求的意思。

姜晚笙捉摸不透。

沈卿玦没再说什么,看着是不愿勉强,接下来他消失了几天,只有那名样貌朴实的人来送饭,像是他的侍卫。

姜晚笙始终不吃,饿的撑不住了,晕了过去。

沈卿玦在外行走,他显财,地方刺史,知州,邀约不断,吃不完的酒席宴会,但距离真正的信任,总是差一步。

夜色皎洁,沈卿玦月白锦袍,玉立廊下,手中拈着一页纸条。

牺牲点色相怎么了

你瞧瞧我,学学我

宁行简拿自己做比,他可是名满京都的浪子,酒肆青楼的常客,纨绔风流,人尽皆知,但那都是因为职务。

给自己揽了一身黑水,说他是白的,他亲爹都不信。

沈卿玦扮演的富商公子各个方面都齐整了,就是人太洁身自好,男人们聚在一起,美酒美人的,就他清高,谁信他。

男人必须得好色好到一处去了,才算是共情交心。

沈卿玦垂眸睨着牺牲两个字,冷冷地勾唇,嫌恶无比。

宁行简支招有几天了,让他买一名花魁瘦马,不用真牺牲,逢场作戏即可。

让那些人相信他也是同他们一样下乘,是耽于酒色财气的庸俗之人。

沈卿玦碾碎了纸条。

“公子!”廊下,西风疾步走来,“公子,江姑娘晕倒了。”

房间内。

一名背箱医者坐在榻边,搁着纱幔,看不到姑娘的脸,只露出的一截手腕白玉似的,他盖上帕子诊脉。

沈卿玦立于榻前,双眸死死盯住,那只覆在帕子上的手。

有种想把他斩断的冲动。

他不知这感觉从哪来,这占有欲强到可怕,还是对着一个陌生女子。

医士背脊一凉,号脉都号不稳了。

这女子的丈夫太过小心眼。

好在脉象简单,医士哆嗦着收回手,退得有三尺远。

“回公子,您夫人是饿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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