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他觉得自己像只站在刀尖上的蚂蚁,稍一动弹就会粉身碎骨。
在这样的环境里,唯一给他一点善意的,是陶婉。
陶婉是佣人女儿,年纪与他相仿,总是梳着两条麻花辫,嘴角带着甜甜的笑。她对他格外照顾,会偷偷塞给他一颗糖,轻声说:“随景哥哥别伤心,他们其实就是嫉妒你。”会在他被欺负时递上一条干净的手帕,帮他擦掉泪痕。她有时候会拉着他的手,悄悄带他去花园后面的池塘钓鱼,捉蜻蜓,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会在他被打后偷偷塞给他一颗糖,说:“哥哥别怕,我在呢。”她会帮他擦去被砸到头上的果汁,用稚嫩的声音安慰:“随景哥哥,你这么聪明,他们是嫉妒你。”她的微笑,就像他幼年昏暗生活里的一道光,让他觉得自己不再那么孤单。
年幼的俞随景,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善意,只知道陶婉对他好,那便是他值得依赖的人。他对她敞开心扉,把自己所有的苦楚都告诉了她,把她当成了唯一的亲人。俞随景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温暖。他太孤独了,孤独到只要有人给他一丝好意,他就会牢牢抓住,再也不想松手。他对陶婉的依赖就这样一点点建立了起来,把她当成了在俞家唯一能倾诉、能信任的人。然而,他并未注意到,陶婉对俞家其他少爷小姐的态度截然不同。
陶婉对那些地位更高的少爷小姐格外殷勤,甚至不惜忍受一些羞辱。她会在主人的午后茶时间主动献上自己做的小点心,却被不耐烦地推到一边;会替少爷端茶倒水,却被当成空气。尽管那些她努力讨好的俞家少爷小姐,总是对她嗤之以鼻,甚至嘲讽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在俞随景面前,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小妹妹;而在其他人面前,她却像个忙碌的影子,来来回回,试图拼凑自己的存在感。
这些矛盾的细节,年幼的俞随景从未察觉。他只知道,她是他在俞家唯一的救赎。
多年后,他才明白,那些看似无私的关怀与温柔,不过是出于一种对身份的挣扎与不甘。
俞随景是私生子,在俞家没有地位,却依旧姓“俞”。这意味着,他不是她唯一的选择,只是她最后的退路。于是,她收起了曾经的骄傲,开始靠近他,用温柔的笑容和关心一点点赢得了他的信任。
“随景哥哥,你是俞家最厉害的人,他们只是嫉妒你。”陶婉经常这么说,每一句都像蜜糖,融化了他心底的刺。
俞随景从未想过,这些话背后的动机是什么。他太需要温暖,以至于抓住了她,便再也不愿放开。
多年后,他站在余年的墓前,才想起自己被陶婉叫“随景哥哥”的那一天。他记得那天的阳光很暖,陶婉牵着他的手,带着他跑过俞家花园的喷泉。可是现在回想起来,那抹笑容,似乎比阳光更刺眼、更虚伪。
但那时的他,毫无察觉,只觉得,陶婉是他的亲人。是他唯一的亲人。
番外二
陶婉第一次懂得“命运”这个词,是五岁那年,她在灶台边捡起母亲削剩的黄瓜片,啃得津津有味。
她的弟弟坐在炕上,抱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嘴里叼着块红烧肉,指着她笑得张狂:“你是狗吧?连黄瓜皮都吃得这么香!”
她瞪了他一眼眼,恶狠狠地说:“你才是狗!”
“闭嘴!”父亲啪地扇了她一巴掌,“再跟弟弟顶嘴,小心我把你卖了!”
陶婉低着头,眼泪掉进黄瓜皮上。她没敢哭出声,转身把黄瓜皮吞了下去。她知道,家里根本没有她的位置。
从记事起,陶婉就明白,生为女孩,是她命里注定的原罪。
她的父母是村里出了名的重男轻女。所有的好东西都先给弟弟,弟弟要新鞋,她就得穿他的旧鞋;弟弟要上学,她就得辍学;弟弟摔倒了,是她的错,挨骂挨打的总是她。父亲喝醉了酒骂她:“你这种赔钱货,早晚得嫁出去换点聘礼!”
六岁那年冬天,陶婉发高烧,躺在炕上奄奄一息,邻居看不过眼,跑来劝她母亲:“这闺女再不送医院,怕是活不成了!”
“活不成就活不成吧。”母亲嘴里叼着针线,头也不抬,“养个闺女就是赔钱货,家里又不是没儿子。”
陶婉没有死,靠着邻居偷偷送来的一粒退烧药熬了过去。但从那以后,她心里多了一根刺:她绝不能这样活一辈子。她从不在父母面前掉一滴眼泪。她知道,这个家里没人会心疼她。她只能靠自己。
村里有喜事,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陶婉趴在窗户边,眼巴巴地望着院子里聚集的人群。新娘穿着红嫁衣,头上盖着红盖头,媒婆摇着拨浪鼓说:“这可是我们村最有福气的女人!从此吃穿不愁,荣华富贵!”
“有钱的命,天生的。”陶婉的母亲从灶房探出头,语气中带着浓浓的羡慕。
陶婉没说话,她只是偷偷摸摸把自己唯一的一件新衣服穿在身上,心里想:我也要当有钱人家的太太。
但很快,她发现这样的梦想遥不可及。
后来,陶婉的父亲凭着一些关系进入了俞家,父亲、母亲在俞家当起了佣人,带着全家一起住进了俞家下人的房舍。陶婉从此有了一个更大的舞台,她知道,这里藏着她通往新命运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