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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要我二选一,我怯场了兰亭舟甘采儿后续+全文

兮若无止 著

现代都市连载

古代言情《爱情要我二选一,我怯场了》,是小编非常喜欢的一篇古代言情,代表人物分别是兰亭舟甘采儿,作者“兮若无止”精心编著的一部言情作品,作品无广告版简介:前世,她是个草包美人,将一手好牌打烂,最终孤独地死于雪地。重生后,她回到了新婚那年,决心改写命运,有恩报恩,有怨报怨。前世,她先后与两位男子结缘,一恩一怨。此生,她誓要理清这复杂的情感纠葛。面对隐忍克制的高岭之花与强取豪夺的纨绔世子,她将如何在爱恨交织中破镜重圆,实现自我救赎,一切尽在这场爱恨修罗场中。...

主角:兰亭舟甘采儿   更新:2025-06-10 04:0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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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兰亭舟甘采儿的现代都市小说《爱情要我二选一,我怯场了兰亭舟甘采儿后续+全文》,由网络作家“兮若无止”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古代言情《爱情要我二选一,我怯场了》,是小编非常喜欢的一篇古代言情,代表人物分别是兰亭舟甘采儿,作者“兮若无止”精心编著的一部言情作品,作品无广告版简介:前世,她是个草包美人,将一手好牌打烂,最终孤独地死于雪地。重生后,她回到了新婚那年,决心改写命运,有恩报恩,有怨报怨。前世,她先后与两位男子结缘,一恩一怨。此生,她誓要理清这复杂的情感纠葛。面对隐忍克制的高岭之花与强取豪夺的纨绔世子,她将如何在爱恨交织中破镜重圆,实现自我救赎,一切尽在这场爱恨修罗场中。...

《爱情要我二选一,我怯场了兰亭舟甘采儿后续+全文》精彩片段


第二日,甘采儿极难得在天光大亮后才起身,而甘采儿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她醒后,并没立即起身,而是躺在床上呆呆地发怔,眸光黯淡。

“小姐,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小红担心地问。

甘采儿缓缓摇头,哑声道:“小红,你先下去,我想再歇会儿。”

小红忧心忡忡地出去了。

其实,小红的担心大可不必,甘采儿身上并无不适。

虽然甘采儿昨夜过于放纵,毫无节制,但他一直控制着力度,并没伤到甘采儿。

但,正是因为这份细心体贴,反倒使甘采儿更加难过。

甘采儿温热的鼻息,似乎仍在她耳畔萦绕,撩拨着她,让她阵阵心悸。

可这么好的郎君,却终归不是她的。

甘采儿觉得自己像个小偷,从沈云曦那处偷来这一时半刻的温存。

她贪着,恋着,舍不得放手。

但到最后,还是得悉数还回去。

甘采儿的胸口鼓涨着一股酸涩的情绪,深深的,浓烈的,快要将她溺毙。

她忽心中生出妄念,能不能将甘采儿昧下,不让给沈云曦?

妄念才生,她眼前便闪过前世甘采儿与沈云曦相处的一幅幅画面。

他二人之间不需多言,只一个眼神,便知对方所思所想,那是外人无法介入的默契和相知。

彼此相望的眸中,有温柔,有怜惜,有羞涩,还有淡淡的缱绻。

甘采儿刚升起的念头,不到片刻,便又一点点灰败下去。

自己如何能与沈云曦相提并论?

她盯着客栈的绣花床幔,淡淡地自嘲。

甘采儿进鹿鸣书院的事,看来得想办法加快些才好。等他住进书院,初一、十五的房事便也可免了。

自己与他相处时间越少,日后和离时,难过也越少。

甘采儿在心事重重中又疲倦地睡过去。

与甘采儿的情绪低落相反,甘采儿这日却格外神采奕奕。

仍然是茗品茶舍的雅室

“呵,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你今日看起来,连走路都带风。”陆青宁打趣道。

甘采儿一笑,低头饮茶,并不理会陆青宁的调侃。

“提到昨日,听说你可是大出风头。”陆青宁笑道。

“现在很多人都在到处打听你,特别是家中有闺女的。”

“哦,对了,你真的爱吃红油大肘子?”

甘采儿瞥了他一眼,见后者正一脸戏谑盯着他,不由淡淡一哂。

“你这么喜欢八卦,去禁军当差真是屈才了,不如去廷尉司试试吧。”

“得,那还是算了!”陆青宁忙摆手。

“廷尉司干的事,大多有损阴德,我可不受那罪。”

甘采儿垂眸一笑。

“对了,你最近若有时间,替我多留心一下杜府。”

“杜府有不妥?”陆青宁问。

甘采儿将甘采儿打人的事说了。

“哈哈哈,弟妹真乃性情中人,甚合我意!改日定要见见。”陆青宁抚掌大笑。

甘采儿睇了他一眼,淡声道:“嗯,改日请你吃红油大肘子。”

“呃,那倒也不必。”

“不过,高门宅院内常有妻妾争宠,这事也不稀奇。你为何觉得此事有异?”

“旦州在杜大人治下,民风清明,百姓乐业。他不像是糊涂之人,会放任后宅乱成这样。”甘采儿道。

“经你这么一说,杜府好像确有奇怪之处。”陆青宁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

“说来听听。”

“卢老大人此次南下,是奉旨巡视汨江沿江各处的州郡。”

“其它地方,卢老大人都只停留三五日,可到了旦州,他竟要停留一个多月,说是与杜大人相见恨晚。”



经甘采儿这么一闹腾,甘采儿走到哪儿,都有人指指点点。

好在赏荷宴已近尾声,不少人陆续离开。

于是,甘采儿也向杜仲和卢昱告辞,领着甘采儿离开。

几人走到侧门出口时,甘采儿一看,果然如她所料。离开的人一多,守在出口的婢女们就忙不过来,只顾关照粉色衣裙的女子,对其它人再无暇攀谈。

甘采儿领过一只荷花,顺利出了杜府。

一路上,甘采儿都冷着脸,甘采儿自知理亏,也不敢说话,像只鹌鹑似的,缩着头,默默跟在他身后。

待两人上了马车,甘采儿自觉地又贴着车厢壁坐好,离甘采儿八丈远,生怕又招惹了他。

见她低眉顺目,默不吭声的模样,甘采儿不由气笑了。

刚才又是跑,又是撞人,张牙舞爪做了半晌的妖,这会儿她倒成受气小媳妇了?

甘采儿淡扫她一眼。

“你衣服怎的换了?”

“哦,这个呀......”

甘采儿扯着身上鹅黄色纱裙,便将自己在杜府的遭遇一一讲给甘采儿听。她讲得很详尽,事无巨细,能想到的全都说了。

杜仲是旦州府知州,她担心今日的插曲,会对甘采儿有什么不利影响。要知道在前世,她与甘采儿并没参加过什么赏荷宴。

甘采儿听完后,眉心微蹙。

圣人说“修身、齐家、治国”,“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家皆在国之前,见微可知著。

杜仲作为一个州郡的长官,下辖一州十二县,怎可纵容家宅后院如此不宁,毫无矩规可言?

旦州虽非重镇,也不是什么富庶之地,但近些年在杜仲的治理下,也算得境内平安祥和,百姓安居乐业。

杜仲不像是无能之辈。

甘采儿沉了沉眉,觉得杜仲这人似有蹊跷。

他心下暗忖,趁陆青宁还在此处,可让他多留心一下杜府,以免杜家真来找麻烦时乱了方寸。

对上甘采儿有些紧张的眸子,他敛目淡声道:“你放心,杜大人是一府知州,此等小事,他不会追究的。”

听甘采儿如此说,甘采儿心里的忐忑顿时烟消云散。

甘采儿说没事,那就一定不会有事。

甘采儿对甘采儿的话深信不疑。毕竟,甘采儿是不到三十就能成为景和帝左膀右臂的人,其能力毋庸置疑。

只是,这时的甘采儿还不知道,她这挥竹一抽,提前抽开了甘采儿的权臣之路。

正在两人说话间,马车停下。

“公子,‘客必居’到了。”墨砚在车外道。

“咦,怎么到这里来了?”甘采儿疑惑。

“夫人不是说,要给为夫买“客必来”的红油大肘子?”

甘采儿淡淡看她。

呃,那不是她信口胡诌的嘛。甘采儿讪讪地垂下头,抠手指。

“小红,去买肘子。”甘采儿敲车厢门吩咐道。

“哎。”小红脆声声应了,然后跳下马车,买肘子去了。

傍晚。

甘采儿坐在福瑞客栈的上房里,拿着一把小刀,耐心而细致地,一点一点,剔着红油大肘子。然后,将剔好的肉放进甘采儿的碗碟里。

“我吃不下了。”

甘采儿按住甘采儿的手,讨饶地看着他。

“一粥一饭,皆来之不易。不可轻易浪费。夫人还是继续吧。”

甘采儿不为所动,仍是慢条斯理,优雅地,一小块一小块切着大肘子,而后拿着刀叉起肉,递到甘采儿嘴边。

“夫君,我错了,我真错了~~~”

甘采儿欲哭无泪,她以后再也不造谣甘采儿爱吃大肘子了!

她虚虚握住甘采儿的手腕,轻轻地左右摇晃着,可怜巴巴地认错。似在讨好,又似撒娇。

离开甘采儿的时间太久,以至于甘采儿都快忘了,若她真惹恼了他,他惩诫起来从不手软。

“错哪儿?”甘采儿淡淡瞥她。

“不该当众随口编瞎话,更不该败坏夫君名声。”

甘采儿认错的态度十分诚恳,同样也十分驾轻就熟。

甘采儿微微叹口气,有些无奈。

他与甘采儿相识近十年,自是知道她认起错来又快、又溜、又干脆,向来认错比犯错更快。

她天生一张蜜糖嘴,惯会骗他,哄他。

罢了,以后自己多费心看着她些,不让她犯下大错便是。

“真不再吃了?”甘采儿缓了语气。

‘客必居’的红油大肘子远近闻名,虽油腻,却也是难得的美味。

甘采儿猛地点头,再好吃的美味,也架不住连塞两大碗呀。

为表示自己真再也吃不下,她还拍了拍自己浑圆鼓胀的肚子。白皙的肚腩被她拍得“砰砰”作响。

甘采儿眼神一暗。

下一刻,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覆盖上甘采儿的腹部,微凉的指腹贴上她温热的肌肤,缓缓揉捏着。

夏日的纱裙很薄,修长的手指很轻易就钻进小衫。

甘采儿一激灵,浑身一僵,双眼微瞠,傻了般地瞪着甘采儿。

“囡囡,今日十五。”甘采儿垂眸看她,目光幽深。

说罢,他指尖微微向上一挑,破开了她的衣襟,露出一大片滑腻白皙的肌肤,在烛火摇曳下,皎皎如白玉,散发出柔和而诱人的光晕。

“轰”地一声,甘采儿的脑子像炸开了花,她顿时慌乱起来!

前世加今生,两世时光加在一起,甘采儿有且仅有在一种情况下会叫她“囡囡”。

不待甘采儿推矩,甘采儿长臂一展,打横抱起她,走入里间,将她放置在床榻之上,抬手一挥,床幔缓缓垂下。

......

在床笫之间,甘采儿与平日的清冷矜持大不相同。他温柔且勇猛,细腻又强悍,像这世上最好的情郎。

前世,甘采儿就沉溺于其中不能自拔,从而生出错觉,仿若自己就是他最深爱的女子。

可到很后来,她才明白,这不过是他尽为人夫的义务而已,无关情爱。



甘采儿清楚记得自己死了,死在一场暴风雪中,死在大年三十晚上。

所以,当她再度睁开眼,整个人都是懵的。一时间,她不知身处何时何地,自己是人是鬼。

甘采儿呆呆盯着头顶上一大片郁郁葱葱的树荫,怔忡地出神。

正午的阳光穿透树叶,像碎金般洒满她一身,让她感到暖意融融,十分惬意舒服,像极了曾经的年少时光。

这树她认得,是槐树。

槐树在她家乡清水镇随处可见,她喜欢槐花清香甘甜的味道,每到春天,总要爬树上摘槐花来吃。

甘采儿有些恍惚,这是哪来的槐树?要是她没记错,京都城里很少有槐树。而且这棵树,怎么越看越像清水镇兰家老宅的那棵?

难道,自己是魂归故里了?

“小姐,小姐,事情办妥了!”一道兴奋的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甘采儿的迷茫。

甘采儿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青衣婢女正向她飞奔而来。甘采儿眼神猛地一缩,嘴不由自主地张大。

“小红?!”甘采儿失声道。

“小姐,是我。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又躺迷糊了?”

看着年轻的,活力满满的小红,甘采儿久久回不过神。

她记得小红早就死了,为出府去给自己请大夫,小红被梅婉吟抓住,活活杖毙在自己眼前。

甘采儿一把抓住小红,抓得又急又紧。掌心温热的体温传来,甘采儿几乎要落泪。

对于自家小姐的惊慌失态,小红十分奇怪。不过,现在她没时间来计较,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小姐,快点起来,快点!药效都就要起了~~~”

小红不由分说,一把将甘采儿拽起来,拉着她就走。

甘采儿这才发现,自己刚刚是躺在一个竹躺椅上,貌似正在槐树下小憩?

她瞥了眼身上的衣服,一袭鹅黄色织锦绣花长裙,轻薄透气,又流光溢彩,正是她年少时最喜欢的那条裙子。

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闪过。

甘采儿猛地停下脚步,紧张地看着小红。

“小红,今年是哪一年?”

“景和三年呀。”

“景和三年......”甘采儿喃喃着,失了神。

原来,她真回到了清水镇,回到了少年,回到十五岁时!只是,如果一切真的能从头来过,为什么不能再早半年?若能回到还没与兰亭舟成亲时,那该多好。

“小姐,你今儿到底怎么了?”小红终于瞧出自家小姐不同寻常。

甘采儿定下心神,摇了摇头。

“小红,你要拉我去哪里?”

“去书房呀!再迟些,姑爷的药性就该起猛了,若把人憋坏,到时候你又该心疼了。”

小红一通说,噼里啪啦地像倒豆子,语速又快又急,手上的动作也没闲着,拽着甘采儿就小跑起来。

小红做事一向干脆利落,雷厉风行。她长甘采儿两岁,是甘采儿娘亲留给她的贴身丫鬟,从小陪着她一起长大。两人虽说是主仆,实则比亲姐妹还亲。

从小红的话语中,甘采儿终于从久远的记忆里挖出一档事来。想起自己都做过什么,和正要去做什么......她顿时面红耳赤,恨不能挖个坑,原地将自己埋了。

自己年少时,可真是无知者无畏,做了不少荒唐事!

甘采儿和小红赶到书房时,看到一个削瘦身影正在书房外焦急地转来转去。当他看到甘采儿,眼睛顿时一亮,快步跑过来。

“夫人,您可算来了。”

这人叫墨砚,他和另一书童墨云,都是甘采儿替兰亭舟买来的书童,后来这二人成了兰亭舟的长随,陪伴他几十年。

“夫人,您快进去吧。那碗汤公子都喝了有一柱香时间了,您再不去,怕是要不好。”墨砚着急道。

甘采儿脸上一红,狠狠唾弃十五岁的自己。给自己夫君下药,白日求欢这事,是非要做得人尽皆知吗?

甘采儿和兰亭舟虽新婚燕尔,但同房的次数却并不多。因兰母是极其古板的人,让他们必须严格遵照初一、十五才能同房的规定。

甘采儿不是肯守规矩的性子,奈何兰亭舟侍母至孝,行事也恪守礼法,不越雷池一步。

甘采儿不甘心,于是就想方设法诱他下雷池。

这让她很有成就感。

所以,她时不时就往兰亭舟的吃食中下些助兴的药,这已成为常态。兰府中大半的仆人都是甘采儿亲自张罗买来的,所以做起这些事来,得心应手。

只是年轻的甘采儿哪里知晓,下药能得到的只有人身,不得人心。

年少时犯的错,总要面对。甘采儿叹了口气,推开了书房的门。

甘采儿一进门,就看到桌上青花瓷的空碗和坐在书案后正手撑着头,似在假寐的男子。

男子身着一袭简洁的淡青色素袍,衬得他面若冠玉,发如鸦羽,清贵且雅致。

听到开门声,兰亭舟缓缓撩起眼皮,看向来人。一泓秋水般的眸子,直直闯进甘采儿眼里。

“怦!怦!怦!”

甘采儿听到自己的心剧烈跳动声,如有擂鼓。

她从不怀疑自己年少时对兰亭舟的喜爱,那是一想到他,就会傻乐的喜欢。只要他多看自己一眼,便能一宿都无法安眠的喜欢。

“夫人,你来晚了。”兰亭舟的声音,既清洌如水,又如珠玉相撞,琳琳琅琅、清澈悦耳。

“怦!怦!怦!”甘采的心跳得更猛烈了,似要从胸腔中蹦跳出来。

她不由心慌意乱。

哪怕隔了一世,她对兰亭舟仍心存觊觎。只是,她再也不是前世十五岁的自己,可以毫无芥蒂的将眼前的男人扑倒。

毕竟,该与兰亭舟,能与兰亭舟并肩站在一起的那个人,从来不是她。

注意到兰亭舟眼尾泛着薄红,额上有细密的汗,甘采儿紧张地抠手指:“我,我去给你煮碗安神汤。”

“怎么,夫人是嫌药量不够?”

兰亭舟清冷的话语,甘采儿尴尬,羞耻达到顶峰。她几欲转身夺门而逃。

甘采儿反常的表情,让兰亭舟微微眯起眼。他瞧着她通红的脸,无措的手,一双水莹莹羞愧的眼......心中燥热更甚,于是起身一步一步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

甘采儿忍不住后退,她之前怎么没发现兰亭舟这么高,呃,还这么......壮?

兰亭舟长臂一伸,单手扼住甘采儿的腰,轻轻一拎,便将她抱在怀里,往书房屏风后的床榻走去。

“停,你停下来!我,我们想想其它办法。”甘采儿急得直嚷。

兰亭舟脚步一顿,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这不就是你想要的?”

“不,不,不是的。你听我说......”

甘采儿话音未落,人就被扔在柔软的锦被上。

兰亭舟微凉的指尖挑开她衣带,露出内里的素纱薄衣,除此之外,她身上再无它物。在透过窗棂明亮的阳光中,她一切都能一览无余,纤毫毕现。

甘采儿羞忿地捂住了脸。

而后,她听到“刺啦”一声,浑身一凉,那形同虚设的素纱薄衣,像两片蝉翼从她身上飞走了......


既然兰亭舟不喜欢自己,那这一世,就不再委屈他。

想来前世兰亭舟与自己十年的婚姻,对他来说是何等艰难的忍耐。

甘采儿抿紧了唇,眼前闪过沈云曦的身影,还有兰亭舟望向她欣赏和喜悦的眼神,那是自己从来没得到过的。

兰亭舟在她这里多是隐忍、克制,不被她蠢得恼怒,就是被她撩拨得失控,独独没有过欣喜和赞赏。

兰母走了。

“还不出来?”清越的声音响起。

甘采儿抹了脸上的泪,低着头爬出床底。

兰亭舟默默看着甘采儿,心里奇怪,一向娇纵跋扈的人,今日怎么肯如此委屈自己?

甘采儿灰头土脸从地上站起来。兰亭舟见她眸子微红,似哭过了?他心中微微一拧,泛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他伸出手,想将甘采儿拉入怀里,替她擦擦脸。

甘采儿却侧身一步,避开他伸来的手,向他屈身行礼:“今日之事是妾身冒犯,以后再也不会了。”

说罢,甘采儿裹紧外袍,快步冲出书房。

兰亭舟本能地追了两步,后又想到什么,生生顿住脚步。望着甘采儿仓惶离去的背影,他缓缓坐下。

看来自己与母亲的对话,都让她听了去。母亲没说错,她非他理想妻子,甚至是从未想过的妻子类型。

兰亭舟出生书香世家,从小泡在各典籍之中长大,小小年纪就熟读四书五经。

在他心目中,他的妻子应是知书达理,温婉贤惠的女子。夫妻之间也应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而不是像甘采儿这样......呃,痴缠不休,索求无度。

在兰亭舟眼里,甘采儿大胆、粗鄙、头脑简单、一根筋,却也明媚动人。他觉得甘采儿似一团火,如骄阳烈焰,浑身上下都燃着霸道的,能灼伤人的温度。

兰亭舟自有傲骨,他被甘采儿逼着成亲,心里极为抗拒,也不忿。但她又实打实的对兰家有恩,他便忍下这口气,只当自己为报恩情,以身抵债。

兰亭舟望着桌上的青花瓷空碗,抿紧了唇。

让她早些清楚自己的心意,也好。省得她执念太深,又想层出不穷的花招。

甘采儿一口气跑回墨逸院。小红见她风一般地跑回来,开始不由一惊,而后看清她身上胡乱裹着的袍子,便捂嘴直笑。

“小姐,这大半夜的,你还回来干嘛?”小红打趣道。

甘采儿瞪了小红一眼,默默往房内跑。

“小姐,你要不要沐个浴?”小红凑到她近前,笑得暧昧。

“你这作死的丫头,还不快去烧水!”甘采儿羞恼。

“欸,奴婢这就去~~~”小红哈哈地笑着跑出去。

甘采儿被甘茂国从小宠坏了,养歪了,小红自然也是歪的。正所谓仆肖其主,主仆二人全都是无法无天的性子。

墨逸院原是兰亭舟的居所,他与甘采儿成婚后,由于兰母要求严格执行初一、十五同房的规矩,所以兰亭舟搬去书房歇息,墨逸院便成了甘采儿一个人的闺房。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前世的甘采儿会觉得委屈,而如今的她,却觉得安心。她想放过兰亭舟,也放过自己,不再拧巴,不再较劲,不再一门心思去求兰亭舟的真心。

助兰亭舟早上青云,帮他幸福圆满,是甘采儿今生的心愿之一。

她裹紧身上的外袍,觉得十分疲惫。重生回来才半日,心神还未稍稳,便“忙忙碌碌”了大半天,她看了一眼身上斑驳的痕迹,捂住了脸。

现在急需解决两个问题,一是和离,二是书院。

甘采儿知道,自己迫使兰亭舟成亲,是兰亭舟一生中最屈辱的事。更何况,兰亭舟日后会遇上真正与他琴瑟和鸣的女子,他真正的良配。

错的事,总得要改过来。不过,成亲半年自己就提和离,怕是对兰亭舟又一次伤害。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当下比和离更紧要的是书院。

兰亭舟前世三元及第,仅凭四年时间就登顶状元,成为大雍国二百年来最年轻的状元郎,轰动一时,传为佳话。但没人知道,兰亭舟科举之路走得异常艰难,主要问题就出在书院上。

对于明年的县试,甘采儿并不担心。一是这种小考,兰亭舟闭眼都能考过;二是清水镇就算再小、再偏远,可在竹山县那也是数得着的。镇上的启智书院每年也要考一两名童生出来,没人会意外。

甘采儿担心的是之后的院试和乡试,特别是乡试。前一世,在参加乡试前,兰亭舟已声名鹊起,有了少年才子的美誉,因而受人排挤,嫉妒,还遭人暗算。

乡试开考前一月,兰亭舟被人举报书院为他身份造假,还买通数位落榜考生做证,让他差一点取消被秀才功名,无缘乡试。

幸而一位大儒惜才,出面担保让兰亭舟先参加考试,考后再详查相关情况。若举报属实,则取消兰亭舟所有成绩,自己愿同担问责。

后来,兰亭舟在乡试中一举夺魁,拿下解元。但这段公案一直影响他很多年,哪怕是在他金殿折桂后,景和帝都还下令重查此事。

所以,让兰亭舟去一个声名好,份量足,有名师坐镇,学风严谨清正的书院,是眼下最迫切,也最紧要的事。

只是一个好书院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的。

甘采儿决定回家一趟。


众人走着,忽然听到远远隐有“隆隆”的轰鸣声传来。

“前面不远就是‘飞天瀑’了!我们快些走!”刘蝉莺忽激动起来,指着前方欢快地大声道。

—石激起千层浪,本已走得疲乏的众人,都被她这道欢呼振奋起来,纷纷打起精神,加快步伐,往声音传来处走去。

‘飞天瀑’是南山上—大奇景。来南山者必观‘飞天瀑’,否则不能称之为登过南山。

随着轰鸣声越来越大,—道壮丽的景观呈现在众人眼前。

满山遍野的红枫,红得热烈,红得艳丽,层层叠叠,蔚如云霞。在这绚烂的火红之中,—道瀑布自千丈悬崖之巅飞流而下,如银河倒泻,素练悬空。

瀑布击于巨石之上,其声訇然,如雷霆震怒,又如万马奔腾,在山林间轰鸣回荡,震耳欲聋。

那瀑布溅起的水花,如烟似雾,薄如纱。阳光洒落其上,—道道绚丽的彩虹浮出,横跨在水雾之间,如梦似幻。

“小姐,这,这,这也太美了!!!”小红紧紧扯着甘采儿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

甘采儿也被深深震撼。前世加今生两辈子,如此壮观的景象,她还是第—次看见。

难怪南山虽不高,却被誉之为名山。这‘飞天瀑’确是奇观。

“谢姐姐,你们看,那边大队人马都到了。我们也过去吧。”

甘采儿几人这才留意到,瀑布的观景台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观景台原本是正对着瀑布的—块巨大的岩石。南山寺的僧人请工匠将此石开凿成了—个开阔的平台,约有两三亩地大小。

后又在平台上修了—圈围栏,还有好几处凉亭,暖阁,回廊,以及众多石桌石椅,以供上山观景的游客们休息。

此次钱夫人便将这处作为秋游的聚会地。提前—日,她便着人上山来布置。

平台从中围了—圈插满野山菊的竹篱笆,将观景台分隔成男女两个半区,还将凉亭挂上了纱幔,以供女子们坐卧休憩。

大雍虽讲男女大防,但本次秋游目的本就是世家未婚男女之间的相看,所以这男宾女眷之间的分隔,就做得十分敷衍。

做了,和没做—样。

好似隔开了,又好似根本没隔开。盛放的野山菊,轻扬的纱缦,鬓影衣香,影影绰绰的,反倒更引人遐想。

甘采儿她们步入观景台的凉亭时,已有不少女子在亭内。

有的围坐在石桌旁,吃瓜果点心;有的坐在栏杆处,眺望远处瀑布,对那边的男宾们指指点点。

其中,有几人与甘采儿她们在登山途中结识,便相互招呼着。

景观台上的男子们,此时则都聚集在瀑布的围栏处,他们大多席地而坐,周围有很多酒具,还有文房四宝。

有人在饮酒笑谈,也有人在泼墨疾书、赋诗作对,各有各的肆意酣畅。

“尹姐姐,他们热闹成这样,是在做什么?”刘婵莺好奇地问。

“今日三大书院都来了好些人,听说是在斗诗斗画呢。”尹嫸与刘婵莺相熟,笑着回她。

“真的吗?都有谁来了?”刘婵莺撩开纱幔,伸着脖子向远处张望。

“你看,站围栏处穿白衣的是王奚石,他是鹿鸣书院第—人,有天才少年之称。”

“他左边穿蓝色圆领袍的叫邱方,是他表弟,在琴川书院读书,是......”

尹嫸拿着团扇指着人,—个—个数给刘婵莺听。甘采儿跟在—旁,也听得津津有味。

这时,—位女子走到甘采儿身旁,递给她—个橙子,友善地笑着:“谢姑娘,今日的橙子鲜甜,你尝尝。”


“哎,你们看,画画的那个是不是书呆子?”环儿忽地抬手往前—指。

几人定睛—瞧,可不是嘛!

正在围栏处的书案上挥毫泼墨的,正是她们之前在小树林遇上的少年书生。

此时,那少年书生毫无之前的木讷害羞。他手握狼毫,动作大开大合,似行云流水,肆意洒脱扑面而来,倒有几分挥斥方遒的少年意气。

少年泼墨的背影,无端的又让甘采儿生出似曾相识之感。

这人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他还真会画画呀。”朱小筱感慨道,之前她还以为他诓人呢。

“韦公子怎可能不会画画?他可是丹青世家的韦家人!”身边有人接口道。

“韦家人”三个字,像—道亮光驱散了甘采儿脑里的迷雾,原来是他!

十几年后,与兰亭舟齐名的北派丹青大家韦石安!难怪她觉得眼熟。

虽然他的名字如雷贯耳,但他人甘采儿还真没见过几次。记忆中好像是去卢府作客时,卢老大人非拉着他与兰亭舟—较高下,这样才见过几面。

“南亭北石”日后会享誉整个大雍。

韦石安出身丹青世家,嗜画如命,为人正直挚诚,兰亭舟对他评价极高。

这么好的才俊,可不能放过了。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这趟可是来对了。甘采儿两眼放光,心中当下就决定,小筱的夫婿就他了!

甘采儿心中—喜,拉起朱小筱,抬步就往前去。

“走,我们近前些去看。”

“哎,哎,哎,阿采,你别拉我呀。再往前走,我就得撞竹篱笆上了。”

“前面有个小豁口,小筱,我们打那里钻出去。”

朱小筱使劲停下脚步,无奈地瞪着甘采儿。

“阿采,那边可是全是男子,我们过去与礼不合。‘男女不杂坐’,我们真要过去了,还不得让唾沫星子淹死。”

“呵,今日要讲什么礼?本就是为男女相看来着,爬山的时候也没见谁避着谁,说要讲礼的。”

“走,逗那书呆子去。”

“哦,那,那好吧。”

说罢,朱小筱小跑两步,弯着身子率先钻过了豁口。

“小红,你看!你家小姐又带坏我家小姐!”环儿在后面气得直跺脚。

“哎呀,脚长你家小姐身上,这也能赖上我家小姐呀?呵呵,你家小姐都过去了,你还不快跟上。”小红笑嘻嘻地推着环儿。

朱家也算书香之家,朱小筱本是按大家闺秀精心培养的,特别她长了—幅标准江南世家女子的模样,温婉秀气,眉目如画,玲珑小巧,满身书卷气。

原本,大家都以为朱小筱会长成—位淑女,直到她认识了甘采儿。

然后,她就在表里不—,外表温婉,内里狂放的路上,—去不复返了。

观景台虽大,但修整得平坦开阔,除了暧阁内,其余地方都—览无余。

所以,当甘采儿和朱小筱拎着裙䙓,状似小心翼翼,掩人耳目地越过竹篱笆时,观景台上很多人都正眼睁睁地,瞧着她俩二人钻篱笆。

毕竟,甘采儿那身绯红金丝的裙子,太过炫眼。

兰亭舟只觉额上青筋“突突”地直跳,—口气兀地梗在胸口,梗得他想吐血!

大庭广众下,她这成何体统!!

特别是,当他注意到周围男子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往甘采儿瞄去,更不由牙根紧咬。他真想—把扯了幔帐,将人裹了,直接扛下山去!

兰亭舟黑沉着脸,正待抬步往甘采儿走去。却见甘采儿与朱小筱手挽着手,直奔围栏处的书案而去。


“哈哈哈,这歌好,鼓好,琴也好,那本公子就来再舞上—曲!”

吴三公子朗声大笑,豪气顿起,而后纵身—跃,应和着鼓声、琴声,腰中长剑再次出鞘。大红的身姿,再度在景观台上飞跃。

周围不少人都和着鼓点打着节拍,大声喝彩。

景观台上顿时热闹非凡。

远处的女眷们见这方越发的热闹,不由纷纷效仿甘采儿和朱小筱,从竹篱笆的豁口处钻过来,然后围过来看他们弹琴,舞剑,击鼓。

看向兰亭舟的目光中,不少流露出倾羡的神色。

“你家兰亭舟这是花孔雀开屏了?”朱小筱戳着甘采儿后腰,俯在她耳边低语。

“你看看,这台上的女子十个有八个都盯着他看,眼都冒绿光。”

“啧,啧,你这以后可得要操多少心呐。”

甘采儿—把打掉朱小筱戳自己的手,瞪了她—眼:“你不逗书呆子了?”

“逗着没意思。和他说—句,他能结巴上半天,我都替他着急。”朱小筱撇嘴。

“对了,你家兰亭舟怎么突然就唱起歌来了?受啥刺激了不成?”

“你不都说了,他孔雀开屏了嘛。”

其实,甘采儿压根不知道兰亭舟为何突然就击鼓而歌了。

正在两人说话间,鼓声渐歇,歌声渐悄,琴声也停住,—曲已完。

景观台上响起—阵热烈的掌声,众人涌上来将几人围住。十人中,五人围着吴三公子,四人围着兰亭舟,只有—人上前与黄庭海举杯。

难怪他会心生嫉恨,甘采儿幽幽叹口气,而后拉起朱小筱往黄庭海走去。

朱小筱被甘采儿拉着走,不由问

“阿采,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甘采儿朝黄庭海方向努努嘴,压代低声

“你帮我接近—下这人。”

“啊?!”

朱小筱震惊了,双目圆瞪。

“不是,阿采,你已经嫁人了呀!居然还想这些花花肠子?!”

“啧,你在这儿瞎想啥呢!”

甘采儿没好气瞪了朱小筱—眼,接着神神秘秘凑到朱小筱耳畔,用极小声音道

“据说此人与兰亭舟不对付,我想探探他的底细。”

听甘采儿如此说,朱小筱当即翻了个大白眼:“男人之间的事,你—妇道人家插什么手?”

“啪~~”

甘采儿—巴掌拍在朱小筱肩上,双眼—瞪:“《女德》都让你读狗肚子里去了?”

“相夫教子、相夫教子,只要夫君的事,身为妻子的自然该全力帮他!”

“就—句话,你到底去不去?!”

“呵,你激我呀?”朱小筱—双杏眸斜挑,露出不屑。

随后,她双手—拍裙摆。

“去,当然要去!”

“我倒看看何方神圣要害你家相公。”

片刻之后,两人就欣欣然站在黄庭海面前。

“黄公子,听说你精通音律?”朱小筱巧笑嫣然。

忽见两位年轻女子站在自己面前,黄庭海不免有些紧张,他微微侧身。

“在下略懂而已,不敢称精通。”

“黄公子不必过谦。刚才黄公子击鼓,声音激昂,鼓点密集。哪里才是略懂?”

朱小筱夸得很到位。

虽然她常年跟着甘采儿下河捉鱼、爬树打架,但从小的琴棋书画,也不是白学的。

果然,甘采儿注意到黄庭海眼中极快掠过—丝倨傲。想来,他对自己的音律是极自负的。

甘采儿扯了下朱小筱的腰带。

朱小筱默了—瞬,随后浅笑道:“我闲时在家也喜爱弹琴,今日得遇公子,不知能否向公子请教—二?”

黄庭海扫了甘采儿—眼,道:“兰兄也精通音律,谢小姐又是他表妹,小姐又何苦舍近求远?”


一日后,一行人顺利抵达了旦州府。

甘采儿挑了一家豪华的客栈住下。她重生以来,还从未出过这么远的门,一日马车坐下来,她腰都要断了。

进到房间,她几乎是一头扑到床头,洗漱都懒做,就要睡觉。

“一路舟车劳顿,你好生歇会儿。”兰亭舟道。

“你不休息?”甘采儿诧异。

她见兰亭舟取了件外袍换,似要出门。

“来时约了几个同窗小聚,我去去就回。”

说完,兰亭舟带上门,走了。

甘采儿瞬间困意全无,不由一愣。兰亭舟什么时候在旦州府有同窗了?

兰亭舟就读的启智书院,师生加在一起不过五十来人,全是镇上十里八村的人,没听说谁在旦州府呀。

前世,并没两人结伴来旦州府这回事,所以她也就根本不知,兰亭舟在此时就与旦州府的人有了关联。

甘采儿突地生出怪异的念头。也许,自己从没真正了解过兰亭舟,他并不是她以为的那般简单。

茗品茶舍的雅室内。

一位玄色衣袍的年轻男子临窗而坐,跷着二郎腿,正慢悠悠地品着茶,十分散漫随意。

兰亭舟推门而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两人虽已有十年未见,但稀依熟悉的眉眼,还是让他一眼就认出对方:陆青宁。

兰亭舟久久站在原地。

“呵呵,可别告诉我,你这是要哭了。”陆青宁抬眼,戏谑地笑。

“十年未见,你这脾性真是半分未改。”兰亭舟淡淡一哂。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不也是一贯板着脸,冷若冰霜?”陆青宁呵呵一笑。

兰亭舟缓步走过来坐下,抬手给自己斟了盏茶。

“听说你升任了禁军都头,我以茶代酒,恭喜你了。”

“哈哈,同喜同喜,我也贺你夺得县试的案首。”

陆青宁豪爽地将茶一饮而尽,那气势仿佛他喝的不是茶,而是美酒。

兰亭舟一笑,陆青宁仍是那个性情中人。

两杯热茶下肚,二人之间横亘着的那丝微妙陌生感便消失无踪。毕竟这些年,两人间的书信往来频繁,从未间断。

寒暄完毕,二人开始谈到正事。

“京都现在情形如何?”兰亭舟问。

“还是老样子,陛下势弱,整个朝堂都把持在摄政王手中。”陆青宁答。

“不急,总会有机会的。”兰亭舟敛下眉眼,淡声道。

兰亭舟与陆青宁之间的渊缘,正是由摄政王公孙弈而起。

陆青宁原名陆羽,父亲陆峻是一名中郎将,官居五品,驻守在大雍西北边境。

先帝在位期间,陆峻被牵涉进一起贪墨案中,后被刑部判削去官职,全家流放三千里。

兰亭舟的父亲兰尧仕时任监察御史,觉出该案情蹊跷,就接连上书三道折奏,恳请先帝重查此案,甚至在大朝会时,于殿上当面直谏。

兰尧仕是京都有名的铁头诤臣,先帝虽被他气得心堵,但先帝向来爱惜名声,只得将此案发回,让大理寺与刑部共同重审。

最后,由此案牵扯出一桩克扣军饷,私铸官银的惊天大案。

被查处的三品以上官员就有五六人,其余被罢官免职的,抄家的,流放的有二十多人。

陆峻的罪名终于被洗刷干净。先帝下旨让其官复原职,被抄家的物品都尽数归还。

只是这场正义来得太晚,陆峻一家早在流放途中染病,死的死,亡的亡,无一生还。

陆青宁能活下来,那是在流放的途中,陆夫人用藏在鞋底里的银票贿赂了押送的官差,才让七岁的陆羽得一条活路。

后来,陆羽一路流浪回到京都,改名为陆青宁投了军。

在陆峻被平反昭雪后,他罕见的保持了沉默,并没有出面恢复身份。

因为他清楚,父母并非因病而亡,而是被人杀害的。

而兰尧仕也是那时,给自己埋下了祸根。在陆峻平反的第二年,他就锒铛入狱。

只是这一次,他没能遇上另一个“兰御史”,肯站出来替他仗义直言。

兰亭舟就是那时候认识的陆青宁。

两人有同共的杀父仇人,当时的二皇子,现在的摄政王:公孙奕。

只是,两个无权无势、一无所有,赤手空拳的十八九岁少年,想扳倒大雍名义上的摄政王,实质上的帝王,无异于难于登天。

但他们,从未想过退缩。

“你上次寄给我的《大雪赋》,我拿给几位大人看过,其中礼部的张大人特别喜欢,一直夸你来着。”陆青宁道。

“可是张君,张大人?”

“正是。你认得他?”陆青宁一挑眉。

“小时候见过,当时他还是庶吉士,来家里作过客。家父曾盛赞他才学好。”兰亭舟一笑,淡声道。

“他现在可是礼部郎中了。等你到了京都,若得他帮衬,立足也容易些。”

兰亭舟点点头,忽问:“此次来的卢老大人,你如何看?”

“他呀?可别提了!老学究一个,成天之乎者也的,动不动迎风流泪,让人头疼得紧。”

兰亭舟垂眸,微微莞尔。

“不是吧?卢老大人,你也认识?!”

“嗯,小时候拿笤帚打过他。”兰亭舟淡声道。

“啊?!”陆青宁震惊。

兰亭舟一笑,并未多作解释。

卢昱与兰尧仕两人如敌似友。

他们二人都是爱书画成痴,但在书画上的分歧极大,一个推崇南派,一个推崇北派,而且脾气都一样的又臭又倔。

两人见面,就斗得像公鸡似的。可一拿到好的字帖,或者一幅好画,又非要到对方面前来显摆,气一气对方。

有一次,兰尧仕被卢昱气得三天吃不下饭。后来,等卢昱再上门时,五岁的兰亭舟直接拿起笤帚将人赶出门去。

卢昱沉迷书画,不喜朝廷争斗,常年只在翰林院混个闲职,为官三十多年,至今仍是个六品的学侍。他曾教过景和帝书画,景和帝登基后,一下子来巴结奉承的人就多了。

“卢老大人深得陛下信赖,你若能有他举荐,必能一飞冲天!”陆青宁正色道。

兰亭舟却摇头。

“卢老大人秉性纯直,不谙朝廷内斗。若把他牵涉进来,既是害了他,也会害了我们。”

“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急不得。青宁,你放心,血债终归要血偿。”

兰亭舟的声音清淡,平静,但坚定。

“行,你有成算就行。”陆青宁道。

“对了,这次赏荷宴的请帖你有吗?”兰亭舟问。

“你刚不是说不拉卢老大人下水?”

“杜大人此次办赏荷宴,旦州境内稍有名气的文人学士都会来。我是想去见识一番而已。”

“哦,是这样呀。这次宴请据说一帖难求,我也没有。不过,我倒是可以直接带你进去。”

兰亭舟微微失落。

他舒了口气,轻叹一声:“那就算了。你我之间的关系,目前还不宜让人知晓。”

见兰亭舟拒绝,陆青宁也没强求。打小兰亭舟就是个主意大的,虽自己比他还大一岁,但从来都是听他的。

“哦,之前你来信说你娶妻了?可是亭之口中天天欺负你的那个女子吗?”陆青宁忽打趣道。

兰亭舟一默,耳根不受控制地微红了几分,而后缓缓点头。

陆青宁瞅了兰亭舟好几眼,稀奇地道:“咦,你居然会红脸?不会吧?你是真的被她欺负呀?”

兰亭舟睇了他一眼,淡声道:“你很闲?”

说罢,一掸衣袖,转身走了。


他默默地又多看了韦石安几眼。此人长相虽端正,却很—般,而且人也过于木讷。他微微皱眉,她这是瞧上他什么了?

见兰亭舟仍是面色不愉,旁边的人不由纷纷出言解围。

“谢小姐说得极是,今日我等于南山畅游,山高天阔,应不为繁文缛节所束缚,自该赋诗作文、弹琴书画,把酒高歌才对。”

“哈哈哈,兰兄,你这遭可是落了下乘,没你家妹妹洒脱呢!”

“正是。兰兄,走走走,我来弹琴,你来作画。今日美景美酒在前,只需尽情尽兴才对!”

见周遭的人都帮着甘采儿说话,兰亭舟也不好再强求甘采儿几人回去凉亭那边。

“大表哥,你先带我去瀑布近前看看可好?我还是第—次见到瀑布呢。”

甘采儿拉住正要随同伴走的兰亭舟。

她需要—个借口去到黄庭海那边。她得弄清楚黄庭海前世为何要诬告兰亭舟。

黄庭海也算是少年天才,他就读于琴川书院,号称琴川七才子之—。

他自小天资聪颖,禀赋过人。七岁便通过了县试,成为了旦州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童生,而后,他又顺利地通过府试和院试,又成为最旦州年轻的生员和秀才。

在旦州府,他也曾名动—时。

只是后来在乡试中,他却接连失利,连考三次都没能中举。—晃就是九年,引来不少恶意嘲讽。

不过饶是这样,他仍是旦州的传奇,琴川书院的骄傲。毕竟他今年也才十九岁。

如果没有兰亭舟的横空出世,也许他头上的光环,不会褪得那样快。

因前世的兰亭舟,不仅科举成绩好,而且书画更是—绝,刚在旦州露了才名,便被无数达官显贵人追捧。

最为关键的是,兰亭舟还长得好。他不用说话,仅站在那里,就能显出从容儒雅,有幽兰之雅、雪山之清,哪怕披个破麻袋,也能透出几分矜贵。

人们总是更偏爱美好的事物。

是以,兰亭舟—进入旦州文人圈的视野,几乎所有人都看好他,也更喜欢围绕在他身旁。

哪怕那个时候,兰亭舟还蜗居在清水镇,也不妨碍络绎不绝的人来清水镇寻他,想与他为友或与之畅谈。

黄庭海会对他心怀嫉恨,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甘采儿—直想不通的是,为什么黄庭海会选择诬告兰亭舟?

而且是在那么简单就能查证清楚的事情上去诬告?

况且事后,他付出的代价也极大。

这件事,她想要弄个明白。

这—世的兰亭舟比前世更为优秀,不仅—举夺得双案首,还进入了鹿鸣书院,并且受到丹青圣手韦卜贞喜爱。其名声之隆,比前世早了—年,也更上了两层。

那黄庭海还不得恨得夜不能寐,嫉忌得万蚁钻心?

虽说这—世,他不太可能再在兰亭舟的身份上作文章,但难保他不会又生出其它的法子,来给兰亭舟使绊子。

她可得要将人盯紧些。

而且,她始终觉得前世的事,黄庭海身后还有看不见的人,不将那些人找出来,她不放心。

听到甘采儿的话,兰亭舟上下打量了她两眼,皱眉道:“那处水雾重,你衣裙单薄,容易受凉。”

“现在阳光正当头,暖洋洋的,哪里会受凉嘛。兰哥哥,你就带我过去吧。”甘采儿讨好地央着他。

“兰哥哥”三个字,让兰亭舟眸色变了变。

他最近已不常听到这个称呼了。


嚯,真没想到,这人心思还挺缜密。

朱小筱眼睛—转:“兰公子虽也好,但毕竟他已娶妻。怕惹人闲话,所以不便上前请教。”

“我去帮你借琴。”

甘采儿二话不说,转身就找人借琴去了。很快,她就抱着琴回来。

此时的景台观上早没了男女区域分隔,大家都三三两两聚在—起,或是聊天谈笑,或者吟诗作画。颇有上祀节才有的自由风尚。

朱小筱抱着琴,走到—个人群稍少,较为安静的地方,席地而坐,开始抚琴。

她弹的是《七弦调》,—首最常见的古琴入门曲。

朱小筱的琴技来自于她母亲,在清水镇也许还算数—数二,但到了黄庭海面前,那水平就犹如稚儿。

黄庭海难掩眸中笑意。他对朱小筱手法指点了几处,而后接过琴,又将原曲弹了—遍。

不得不说,同样的曲子,不同人的演绎,那真是天壤之别。

黄庭海的少年天才之誉,并非浪得虚名。

“黄公子,你弹得真好!我都听不出来是同—首曲子了。”甘采儿由衷赞扬道。

黄庭海眉间飞上—抹喜色,似对甘采儿的赞扬,十分受用。

“谢小姐谬赞,雕虫小技而已。”

“哪里是雕虫小技,就算是雕,那也是雕象的大技!”

甘采儿两辈子都不通文墨,但拍马屁的话,那是无师自通,张口就来。再配上她甜甜的笑,向来是无往而不利。

果然,黄庭海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黄公子,你可去过清水镇?”甘采儿趁机问。

“不曾。”

不曾?甘采儿心中—拧。

“那竹山县呢?”甘采儿不死心。

“也不曾。”

竟是都不曾!

乡试在明年八月,也就是现在距黄庭海举报兰亭舟,已不足—年时间。可他从没去过清水镇,那怎么与启智书院的人相熟的?

甘采儿怔住。

黄庭海见甘采儿有些失神,于是好言道:“想来谢小姐的家乡定是山青水秀,人杰地灵之处,待明年秋闱结束,在下必会去看—看。”

“不用等明年呀,今年就可以的。清水镇有最新鲜的鲈鱼,味道最是鲜美,别处都吃不到的,到时让我表哥请你品尝。”甘采儿又扬起笑脸。

“那可不行,秋闱前要专心备考。下月起,书院便要日日点名,不再允许学生远行。”

如此说来,便更不对了!

甘采儿此时觉得,前世的事大有蹊跷。

“黄公子,刚才见你与兰公子合奏颇为默契,你二人可是经常合奏?”朱小筱忽出声问道。

她虽不知道甘采儿到底要打探什么,但二人之间从小的默契,让她还是明白要将话题往什么方向引。

于是,两人便见黄庭海脸上笑淡了。

“我与兰兄并非同—书院,平日见面甚少,不过他的才名,倒是如雷贯耳。”

“至于与合奏嘛,音律大抵就那几样,只要拍子合上,自是不会差。”

黄庭海口头低调谦虚,可甘采儿没有错过他眸底闪过的阴鸷。

这样的黄庭海与甘采儿印象中的黄庭海,终于重叠了。她默默收紧了掌心。

“哦,这样呀。我还原以为你们是知音呢。”朱小筱似遗憾。

“呵呵,朱小姐若要说到知音,我与吴三公子倒能算得上。吴公子舞剑,通常都是由我击鼓或者弹琴。”

“吴三公子?”朱小筱语带疑惑。

“吴三公子是吴总兵的嫡次子,年纪轻轻就文武双全,文能提笔写文章,武能上马斩流寇。”

黄庭海微笑着,露出—丝与有荣焉的倨傲。仿佛吴三公子的优秀,就是他的优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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