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崔岘崔仲渊的其他类型小说《穿成寒门学渣,我一路科举舌战群儒崔岘崔仲渊后续+全文》,由网络作家“日照前川”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换做平时,三个损友肯定帮忙附和找补。可现在他们正在闹矛盾!因此,李鹤聿没吭声。庄瑾避开裴坚求救的视线。高奇沉默了会,突然一咬牙:“算了,我演不下去了!什么嫉妒,什么才华横溢,什么南阳四大才子,都是假的!”“不如早点承认吧,咱们四个就是人人嘲笑的草包朽木,不学无术的榆木疙瘩。”“对不起,岘弟,我们一直都在骗你。”房间里的氛围霎时间凝固了。崔岘见状,只能硬着头皮,佯装呆愣愣看向裴坚:“大哥?”裴坚的心脏都狠狠抽搐了一下。他甚至不敢去回应小弟的询问,心里既难过恐慌,又没来由的愤怒。先是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高奇。裴坚‘蹭’的一下站起来,不理会崔岘,怒气冲冲踹开隔壁学舍:“哪个王八犊子在背后编排少爷我?活得不耐烦了!是,我是纨绔,我是草包朽木,那...
《穿成寒门学渣,我一路科举舌战群儒崔岘崔仲渊后续+全文》精彩片段
换做平时,三个损友肯定帮忙附和找补。
可现在他们正在闹矛盾!
因此,李鹤聿没吭声。
庄瑾避开裴坚求救的视线。
高奇沉默了会,突然一咬牙:“算了,我演不下去了!什么嫉妒,什么才华横溢,什么南阳四大才子,都是假的!”
“不如早点承认吧,咱们四个就是人人嘲笑的草包朽木,不学无术的榆木疙瘩。”
“对不起,岘弟,我们一直都在骗你。”
房间里的氛围霎时间凝固了。
崔岘见状,只能硬着头皮,佯装呆愣愣看向裴坚:“大哥?”
裴坚的心脏都狠狠抽搐了一下。
他甚至不敢去回应小弟的询问,心里既难过恐慌,又没来由的愤怒。
先是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高奇。
裴坚‘蹭’的一下站起来,不理会崔岘,怒气冲冲踹开隔壁学舍:“哪个王八犊子在背后编排少爷我?活得不耐烦了!是,我是纨绔,我是草包朽木,那又如何?轮得到你们在这里说三道四?”
“这裴氏族学,是少爷我家开的!不服,那你们全都滚啊!”
隔壁学舍安静下来。
方才大声嘲笑的学子们,犹如被捏着脖子的鸡,霎时间齐齐噤声,表情尴尬。
双方短暂对峙后。
裴坚一转身,快步跑着离开学堂。
许是风有些大,又许是眼睛进了沙,一边跑,眼泪不停往下掉。
他这个废柴大哥,要失去自己的小弟了。
从族学一路哭着跑回家,裴坚把自己关进卧房里。
无论谁叫门,他都不肯开。
好在,小少爷房里不缺茶水糕点,不至于饿坏肚子。
另一边。
高奇、庄瑾、李鹤聿三人,同样神情恹恹。
他们不去学堂了。
不再用功读书了。
也不点灯奋战,抓耳挠腮著书了。
整日躺在家里,沉默寡言,憔悴颓废。
这下,把其余三家长辈们都吓得不轻。
祖宗唉,又怎么了这是?
前几天不还在用功学习,劲头正足的嘛!
李家。
工匠李、和他的夫人正一筹莫展。
却听管家来汇报:“老爷、夫人,外面有位自称叫做崔岘的小少年求见,说是咱家少爷的朋友。”
岘哥儿来了?
夫妻二人眼睛亮起来:“快快有请!”
·
就这样,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这三天当中,裴家的小厮仆从、丫鬟管家,裴老夫人,都先后来敲门。
甚至连高奇也来了一趟。
他因自己冲动,为拆穿裴坚‘优秀大哥’一事而郑重道歉。
卧房里,床上。
裴坚沉默着翻了个身,没吭声。
他其实不怪高奇。
有什么资格怪别人呢,怪就怪他自己是个草包朽木。
却要逞强、打肿脸充胖子,在小弟面前装神童天才。
不,他没有小弟了。
这三天里,很多人都来叫门,唯独没有崔岘。
自那日在学堂,听到裴坚被学子们嘲笑草包后,崔岘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多半是走了。
或许正在街头巷尾徘徊,寻找下一个‘优秀大哥’呢!
“枉我平日对你那么好!可你呢,说走就走了!”
裴坚烦躁的把自己蒙进被子里,气愤的想:“走吧走吧,走了就不要回来!你不理我,我也懒得理你!少爷我这辈子都不会理你了!”
恰逢这时候——
“大哥!”
“哎!”
裴坚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神情羞恼。
外面,崔岘道:“开门,你出来。”
卧房里有片刻的沉默。
接着。
在丫鬟小厮们惊喜的注视下,少爷紧闭三天的房门,终于打开了!
裴坚表情憔悴。
因为三日没见阳光,开门的瞬间,被刺的下意识眯起眼。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当崔岘忙着忽悠富贵哥的时候,崔老太太熟门熟路去了典当行。
进去前,她拢了拢散乱的头发,尽力让自己看着体面些。
进去后,她撒泼嚎啕大哭许久,终于让掌柜神情不耐的同意,多典给她半两银子。
崔老太太揣着银子出门。
留在典当行里的,不仅仅是那对金玉手镯,还有她一文不值的尊严。
但好在,两个儿子可以不用去服徭役了。
这一次……他俩说不定就能中呢!
崔老太太深吸一口气,细细整理好仪态。
回去路过包子铺的时候,她一咬牙,买了三个肉包。
至于她自己,连个一文钱的馒头都没舍得买。
强忍住饥饿匆匆赶至城门外,驴车已经在等着了。崔老太太上了车,笑着问道:“岘哥儿今日乖不乖?”
三叔公一边赶驴车,一边笑:“放心,岘娃子乖着嘞。”
于是崔老太太便从怀里掏出个纸包:“既然三叔公都说你乖,那祖母奖励你吃肉包子。”
崔岘的视线从祖母身上扫过,在对方隐隐泛红的眼角处停留片刻,心中酸涩。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惊喜的接过肉包狠狠咬上一口,含糊道:“香!谢谢祖母!”
随后,崔岘又把肉包递过去:“祖母也吃!”
崔老太太象征性咬了一小口,看着被肉包香迷糊的小孙子,无声的笑。
·
那日,崔老太太和崔岘很晚才归家。
但她一回来,便让整个家都安定了。
“明日,娘去把徭役钱交了。老大老二安心温书,过些天照常去参加院试。”
崔老太太笑着说完,又把两个肉包递给崔钰、崔璇:“吃吧,岘哥儿吃过了,这是给你俩的。”
“谢谢祖母!”崔璇眼睛放光。
就连崔钰都惊喜的合不拢嘴。
姐弟俩心思通透,开心又乖巧的吃包子,试图缓和家里凝滞的氛围。
大伯母林氏狠狠松了口气,点燃起油灯。
相公不用去服徭役了!
在昏暗灯光的辉映下,崔老太太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眉眼带笑,连脸上的褶皱都平添了几分温柔。
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二人在卧房里读书,没敢出来。
但听到母亲的话,读书声霎时高亢了许多。
陈氏想到了什么:“娘肯定还没吃饭吧,我去庖厨——”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崔老太太打断:“我吃过了,你俩回房歇息吧。”
陈氏和林氏讷讷对视。
她俩心知肚明,婆母多半是舍不得花钱在外面买吃食的。
只是两个儿媳谁都没再多说,林氏去烧热水,陈氏简单做了个面汤,一同送去了崔老太太房里。
堂屋。
崔岘默默看着祖母蹒跚着脚步回房,心想,人心终究是肉长的。
从最开始穿越来,以‘外人’的身份,默默打量这个陌生的家。
到如今,他正无意识一点点融入这个家里,并且发自内心想为这个家付出,希望这个家越来越好。
只是做‘玩具生意’这事儿,崔岘没有跟家里人提。
一来,他还不确定,是否能真正搭上富贵哥这条线。
二来,他太年幼。
成年人面对小孩,总会下意识带着‘俯视’的姿态,尤其是崔老太太这样性格古板的。
若是崔岘敢开口说自己想做玩具生意,还忽悠了举人老爷家的公子哥,那么等待他的,绝对是一顿‘竹笋炒肉’的毒打。
所以多说无益。
等赚到钱拿回来,自然能帮衬到家里。
这一晚,崔仲渊和崔伯山读了很久的书。
陈氏也没心情教训擅自跟着去县城的儿子,总是翻身,睡不安稳。
后半夜睡觉的时候,崔岘听到崔仲渊在小声啜泣。
迷迷糊糊间,他主动伸出手,试探着去触碰崔仲渊的手。
崔仲渊哭声骤停,反手将儿子的手攥紧。
黑暗中,谁都没说话。
崔岘感受着手掌被攥紧的滋味,后知后觉的想,大概……这就是父亲?
‘大哥’都认了,现在属于是‘债多不愁’,再多个爹又何妨。
是以,他迟疑着小声唤道:“爹?”
崔仲渊应了一声。
崔岘两辈子加起来,头次喊人‘爹’,本就有些窘迫,实在不知道喊完了该说些什么。
完全没有忽悠‘大哥’时候的游刃有余。
最后,他只能硬起头皮干巴巴宽慰崔仲渊:“莫哭,你既努力,又聪慧,此次必定能中。”
房间里一阵沉默。
接着。
崔仲渊松开儿子的手,翻了个身嘟囔道:“睡吧。”
崔岘:“……”
真是难搞哦。
·
此后半月,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崔家的氛围也越来越紧绷。
直到院试开始前一天中午,崔老太太授意大伯母林氏,将那块肥美的腊肉炒了。
整整一大盆腊肉炒水芹,看着油光锃亮。
菜端上桌的刹那,整个屋子里香飘四溢。
这诱人的肉香味儿,甚至短暂冲淡了崔家紧绷的气氛。
一大家子围桌而坐,眼冒绿光。
连崔老太太都没忍住在咽口水。
天知道家里饭桌上多久没见过荤腥了!
动筷之前,崔老太太觑了一眼林氏。
林氏会意,压低声音道:“娘放心,大门已经关紧了。”
崔老太太这才说道:“开饭吧。”
这顿饭,吃的非常安静,但所有人脸上都带着满足。
因为香啊!
崔岘也吃了好几大片腊肉,果真肉质肥美,比现代社会的饲料注水猪肉好吃多了!
这大概是没有科技与狠活的古代,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了吧。
饭后。
崔璇把嘴角的油渍舔干净,感慨道:“真想顿顿都能吃腊肉啊。”
看出来了,这是个标准的大馋丫头。
崔老太太笑着接话:“等你父亲、小叔高中,咱们崔家,指定不缺肉吃。”
一句话,把缓和的气氛又拉回了现实。
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二人互相对视,郑重道:“娘放心,儿子一定竭尽全力!”
崔老太太眼含期待,但最后只是说道:“尽力就好,进了考场身体最要紧,去吧。”
吃过这顿中午饭,兄弟二人便要出发,夜里去南阳县城留宿。
明日一早,直接去贡院参加院试。
这点其实还是很方便的。
不像南阳府下辖其余县的学子,还要耗时数天,来南阳赶考。
当然若是崔家兄弟通过院试、府试中了秀才,后面还有乡试。
届时,便要离开南阳府,赶往河南的首府——开封府去参加考试。
若是乡试再中举,将来还得跋山涉水数千里,去京城参加会试、殿试……
算了,先别参加了。
因为崔家兄弟再次落榜了。
赶考出发前那天,他俩放出豪言:此次必中。
结果考完回来,二人脸色苍白言辞闪烁,双双躲在屋子里不肯出门。
崔老太太日日惦记着放榜,又害怕放榜,甚至不敢问一句儿子考得如何。
等县衙放榜那日。
崔老太太亲自和两个儿子一起去了。
衙门外人挨人、人挤人。
有中榜者喜极而泣,有落榜者嚎啕痛哭,可谓人生百态。
崔老太太急切的挤了进去,眯起老眼,神情希冀的一遍又一遍看榜。
她勉强识一些字。
但却始终无法在红案榜上找出自己两个儿子的名字。
良久后,崔老太太终于放弃,站在人潮里崩溃大哭:“没中,还是没中!为什么,老天爷,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崔伯山、崔仲渊兄弟羞愧难当,面无人色。
周围人纷纷看向他们,不胜唏嘘。
“那是崔家兄弟吧,考了十年,还是不中!”
“唉!只能说这崔家,就没那个命。”
“是啊,趁早认命吧。”
想到这里。
吴清澜慌忙把自己先前批注‘朽木不可雕也’的字帖拿出来,表情欲哭无泪。
人甚至不能共情一个月前的自己。
若是时间倒流,他恨不得回到一月前,将自己狠狠抽打一顿!
完了,全完了!
这字帖的主人,日后勤学苦练,怕不是要‘立地成圣’、‘青史留名’的!
而他,吴清澜,会被史书狠狠记上一笔——
“给小时候的书圣评价朽木不可雕也,险些成为人类书法历史上最大的罪人。”
那些黑心眼的史官,最喜欢写这种东西了!
但,不重要。
重要的是,先把这位‘旷世奇才’找到,别真耽误了‘未来书圣’啊!
否则,自己真成罪人了。
想通这一点。
吴清澜急忙找到耳房小厮,颤声乞求道:“你看到了吗,看到刚才谁进耳房了吗!你最好告诉我你看到了,否则,老夫这辈子……不对,下辈子、下下辈子老夫也要完了!”
什、什么?
小厮闻言脸色大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慌乱哭道:“这……小的真没看见啊!”
听到小厮的话,吴清澜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喃喃道:“完了,全完了啊!”
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
怎么就完了呢!
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小厮焦急又忐忑,险些哭出声。半天后才弄明白,原来是有人在耳房里写了一张字帖。
就……这?!
“我去帮您打听一下。”
小厮松了口气,抱怨道:“就这么点事儿,让您说的,仿佛跟天塌了似的!”
真是夏虫不可语冰!
吴清澜怒道:“就你话多,还不赶紧去打听!”
小厮一缩脖子,脚底抹油溜了。
耳房里。
吴清澜先看看那张飘逸潇洒的惊艳字帖,再看看缺了后半部分的手稿,急到抓心挠肺。
他感觉自己现在像是一条被钓成翘嘴的鱼。
但仍旧迫不及待想吃钩上的饵料。
《虹猫蓝兔七侠传》的结局究竟是什么!
写下这张字帖的旷世奇才,又是谁?
急急急!
当然此时的吴清澜还不知道,把他钓成翘嘴的,其实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
此后大半个月。
吴清澜都在这种焦急中,折磨度日。
因为那位‘旷世奇才’,他又消失了!
根本找不到!
先前为了照顾地位低下、却仍旧潜心向学的仆从书童。
吴清澜特地告知:来耳房练字者,不必留名。
他只管批阅、指点。
因为这些人往往自卑怯懦,有极强的自尊心。匿名批阅,会鼓励他们勇于过来练字学习。
就这,来耳房学习的仆从们都寥寥无几。
甚至书童们私下还嘲笑吴夫子:“真是书呆子!平时伺候少爷们已经够累了,谁乐意去练字?就算练了字,难不成就能做少爷啦?”
如今,吴清澜派人去打听,谁去了耳房练字。
自然是无人敢承认。
大家以为是自己写的不好,惹夫子不快了呢!
所以这段时间,原本去书房偷偷练字的仆从书童,全都不敢去了。
吴夫子急的,嘴上都起了个疮!
一想到自己将‘旷世奇才’骂作‘朽木’,他都异常难受、愧疚。
夜里更是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该死!
我真该死啊!
因此,族学的学子们苦兮兮的发现,最近吴夫子似乎脾气非常火爆,一言不合就骂人。
当然被骂的最多的,还是裴坚四个纨绔。
“下一章节何时能写完?三日后?你们还能再磨蹭一些吗?”
“太拙劣了,文笔太拙劣了!出了族学,别跟人家说我是你们夫子!”
“这段废话太多全部删掉。”
崔老太太是被两个儿子抬回家的。
因为气急攻心,伤心过度,她在县衙红案榜前哭晕了过去。
这一路,她听得最多的两个字便是:认命。
回家后。
村子里的人来探望她,也都劝她‘认命’。
咱们都是乡间田野地里的泥巴腿子,天生伺候庄稼的命。
何苦折腾着非得读书呢?
崔老太太木着一张脸,任由别人念叨,却始终不发一言。
等外人都走了。
老太太把全家人都喊来,平静道:“崔家以前不是泥巴腿子,以后也绝对不能是泥巴腿子。”
没等其余人开口。
老太太指向外面,浑浊的泪水自眼眶向外流淌:“我知道,这些年你们对我有怨言,不想读书了,想种庄稼过安生日子。”
“可是你们出门看看,那能长出庄稼的泥巴田地,才是最会吃人的陷阱牢笼,一脚踩进去,祖祖辈辈都出不来了啊!”
她声音凄厉。
崔岘怔怔听在耳朵里,只觉得异常震撼。
一个未开蒙的古代乡野老妇。
得吃过多少苦难,经历过多少岁月的鞭笞,才能说出这番话啊。
人们常说:云贵川的十万大山,是困住无数人一生的梦魇囚牢。
但河南一马平川的田地,对于穷苦百姓们来说——
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十万大山’呢?
“如今人人笑我老崔氏癔症,泥巴腿子妄想桂榜高中。但短短二十年,他们便不记得,曾经的崔家,出了一位举人老爷,一位秀才相公。”
“他们凭什么说崔家是泥巴腿子!崔府的大门外,曾经还挂着举人之家的牌匾!”
“伯山、仲渊,娘这些年时常想不通啊!你们祖父,是南阳府读书人都敬重的举人老爷,你们的父亲,也是年纪轻轻就考中了秀才。”
“可怎么到了你俩这里,就次次落榜呢!”
崔老太太泣声质问。
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二人如鲠在喉。
他们也确实在努力读书,可……就是读不出个名堂啊。
唯有崔岘心中有数。
大伯、父亲本来天资就一般,只懂读死书,知其然,不知所以然。
再加上没有老师传道授业解惑,如何中榜?
寒门难出贵子,便是这个道理。
崔老太太眼神失望的看着两个儿子。
许久后又颤声回忆道:“当然,也不全然怪你俩,娘知道,这些年你俩心里也苦。当年你们祖父远赴江浙做县令,却遇上倭寇作乱,为守城护住百姓,你们祖父祖母因此牺牲。”
“那个时候,你俩还小。你们父亲……你们父亲他远赴浙江奔丧,回来后心神俱损。”
“再后来出了孝期,你们父亲不顾身体虚弱,强行去开封参加乡试。然后……然后熬垮了身体。”
“乡试开考后,贡院闭门不开,纵然是考场走水,考生暴毙,也断然没有开门的道理。可那九天六夜的考试,是真能把人给熬没了啊!”
“当时,你父亲自知身体已到大限,苦苦哀求提调官将其隔着院墙丢出考场。”
“因你们祖父抗倭战死,当年的主考官,破格开恩,同意了你们父亲的请求。”
“我闻讯赶至,甚至都没来得及哭,你父亲躺在考场外狰狞着脸,死死攥着我的手,说……说……”
说到这里,崔老太太哽咽到失声。
崔伯山哭着道:“娘,别说了,别再说了!”
“你们父亲他说,哪怕倾尽家财,也要让伯山、仲渊读出个名堂,否则他死不瞑目!这杀千刀的男人,也是狠心,真睁着眼睛就去了。”
“他那话,至今都在我脑子里念叨,这么多年一刻都不停歇。”
崔老太太没有理会儿子,继续颤声道:“我年纪轻轻便成了未亡人,本就悲痛。偏偏你们那好二叔,欠了一大笔外债,嚷嚷着要分家。你俩年幼,娘是寡妇,只能任他欺负。”
“在族老们的见证下,娘替他还债,又咬牙分了家。卖了崔家的大宅,卖了字画家具,卖了数百亩良田。七成给他,我们留下三成。”
“再往后这些年,我们搬回到河西村。为了供你俩读书,再加上娶妻,家里能卖的,不能卖的,娘都卖了。”
“县城里每家典当铺的掌柜,都认识我,也都笑话过我。”
“甚至南阳县城里,都将癔症的老崔氏当做谈资。”
崔老太太惨然一笑,问道:“伯山,仲渊,你俩说,娘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你俩不读了,以后娘下去,有什么颜面见你们爹,见你们祖父祖母?”
听祖母说起当年事,崔岘想,原来崔家以前还真风光过。
可惜,结局令人唏嘘。
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二人齐齐跪下。
崔仲渊哭道:“娘,我们读,继续读!我跟大哥一定会考中的!”
两个儿媳默默垂泪。
崔钰、崔璇姐弟俩也跟着哭。
昔日种种不幸遭遇,让这个家被苦难侵蚀到千疮百孔,底色遍布伤痛。
崔岘心头发堵。
他想,十几天过去,富贵哥那边仍旧没信儿。
要不,先主动跟家里提去县城读书的事情吧。
再这样下去,这个家就完了。
但没等崔岘开口。
他听见祖母说道:“读,书是一定要读的。伯山,仲渊你俩要继续读。娘想着,钰哥儿今年9岁了,再不开蒙就迟了,也一并送去读书吧。”
此言一出,满堂俱静。
崔岘也是一怔。
原来,方才崔老太太说了那么多,铺垫了那么多,目的是为了让钰哥儿读书。
崔钰飞快看了一眼旁边的崔岘,正准备回绝。
大伯母林氏最先反应过来,抢先哭道:“娘,家里已经这样了,实在供不起了啊!”
陈氏也道:“大嫂说的是,如今家里饭菜常年都不见荤腥,再供一个,咱一家人还怎么活?”
崔仲渊开口欲劝。
崔伯山伸手压下弟弟的肩膀,难得出言拒绝了老母亲:“娘,日子还得过下去,若是您执意打算让钰哥儿开蒙,那我不读——”
崔老太太一改方才的哀痛,厉声打断大儿子:“不行!你要读,老二要读,钰哥儿也得读!我老婆子嘴里一天省一顿饭,也要把钰哥儿供出来!”
这话简直听得全家人心头绝望。
而裴府的老管家,便是这个时候登门的。
“敢问可是崔家?我乃裴府的管家。此次贸然登门,是受东家所托,请贵宅崔岘小哥,予我家小少爷做书童。”
老管家站在大门外,声音诚恳,客客气气说明来意。
为避免误会。
管家还特地解释道:“我们东家的意思是,崔岘小哥名义上来做书童,实则是来给我家小少爷,做个玩伴。”
书童?
听到这话,其余崔家人还在茫然。
崔钰最先慌了。
他第一时间回想到,祖母前些天问他要不要读书,他反问岘哥儿怎么办。
祖母沉默不语。
难道……
家里钱不够,为了让他读书,祖母把岘哥儿卖了,去给裴府少爷做书童换银钱?
现在裴府管家来带岘哥儿走!
崔钰越想越觉得是这种可能。
他哇的一声哭出来,大声看向祖母哭诉道:“祖母,你把岘哥儿卖了?我不同意!要卖的话,你卖掉我,让阿弟去读书吧!”
崔仲渊、陈氏闻言脸色大变,急急将儿子护在身后。
老太太把岘哥儿卖掉了?!
其余崔家人同样神情惊骇。
“岘弟喝茶吗?”
四位身份尊贵的少爷,围着那个陌生的俊俏小哥,端茶倒水好不熨帖。
赵掌柜心中一惊,这位‘岘弟’,是哪家公子,怎么瞧着眼生啊?
他一边敷衍的翻看手稿,一边心想着,自己待会儿该怎么忽悠少东家随便印刷几本话本,过过出版瘾算了。
同时也打听下这位陌生尊贵公子的身份。
哪曾想。
翻开那名为《虹猫蓝兔七侠传》的话本之后,随意看几眼,阅过无数话本,眼光贼毒辣的赵掌柜,便怔住了。
此后半个时辰。
赵掌柜时而神情激动,时而愤怒咬牙切齿,时而独自傻笑。
裴坚五人互相挤眉弄眼。
这时候。
砰!
翻阅完这本书的赵掌柜,猛然一拍桌子,看向被吓了一跳的几位少爷,神情激动:“印刷!这个话本一定要印刷出版!不止铺满南阳县城,我要把它铺满整个南阳府!”
“此书不红,天理难容!”
富文斋。
方才态度隐有敷衍的赵掌柜,此刻激动到难以自持,两眼放光。
他甚至能猜到这本书出版后,大把银子进账的画面!
却不曾想。
庄瑾改变态度:“铺遍南阳府?是不是有点太过激进。算了,我再想想,暂时先不着急出版。”
赵掌柜闻言脸色一苦,赶紧讨饶:“是老头子我有眼无珠,少东家勿怪啊!您这话本,写的当真是精彩绝伦,天上有,地下无!”
庄瑾这才笑道:“那你觉得,这么优秀的话本,值多少钱。”
裴坚、李鹤聿、高奇闻言,纷纷看向赵掌柜。
唯有崔岘悠哉喝茶、吃糕点。
这便是有大哥的好处啊!
从写稿、到出版、上市、铺货,甚至讨价还价要稿酬,他全然不必操心。
只管拿钱。
然后在南阳县城狠狠扬名!
赵掌柜是个人精,谄媚笑道:“一口价买断的话,如此优秀的话本,能足足值20两!但若是您去找东家,东家一高兴,出的价,那可就远远是老头子我不能预估的了。”
这说的什么屁话!
庄瑾翻了个白眼,笑嘻嘻已读乱回:“我的天,你说这话本,竟然值30两?赵掌柜慧眼识珠!”
赵掌柜:?
没等他反驳。
裴坚也笑着点头:“是极是极,40两买话本,赵掌柜豪爽。”
李鹤聿紧跟着道:“什么,你说出价50两?”
高奇非常公正的一锤定音:“我说个数,60两,不能再多了!再多不合适。”
庄瑾站起来,朝着钱柜走去:“成交!我去取银子。”
赵掌柜脸色发白:“几位祖宗唉!什么话本能值60两!都快能抵上南阳县一户房产了!”
眼看掌柜的神情紧张。
崔岘这才道:“大哥,几位兄长,60两太多了,小弟不能占这个便宜。”
赵掌柜狠狠松了口气,感激看向崔岘:“敢问这位小公子是?”
庄瑾骄傲道:“崔岘,我们亲兄弟。你手中拿着的话本,就是他写的,我们四人只是代笔。”
如此年幼,竟能写出这般跌宕起伏的故事?
前途不可限量啊!
赵掌柜吃了一惊。
细细打量一番崔岘,又见四位少爷这热络姿态,他当即一咬牙:“小公子,我先付您30两稿费。以后这话本每卖出一本,富文斋给您十之提二的酬劳,每月末结算一次,如何?”
这属于非常厚道的价格了。
若今日崔岘是自己来的,赵掌柜绝对不可能给出这个数。
裴坚等人看向崔岘。
崔岘也不忸怩,爽快笑着点头:“那就多谢掌柜的了。”
一盏茶功夫后。
崔岘走出富文斋,怀里揣着30两巨款。
或者说‘小半套南阳县城的房产’。
“《左传》记载,火焚其室,荡然无存。你们要写大火,当学习其笔法,写出大火的凶猛和破坏力。如草木成灰,鸟兽哀鸣,烟尘蔽日,天地为之色变。”
听完吴夫子一番引经据典,四位朽木目瞪口呆。
单单是写一场大火,都能玩出如此多的花样来?
那想要写完一整部话本,得多困难啊!
四位少爷眼神呆滞。
身为师长,吴清澜最喜欢学生在自己面前露出这般‘没见识的佩服惊叹目光’。
见震慑住了这四根朽木,吴夫子心情极好,悠悠讽刺道:“怎么,这就怯了?那本《虹猫蓝兔七侠传》的话本,我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吗?”
裴坚闻言大怒:“谁怯了!你且等着,不出一月,我们必定写出来!”
吴清澜面无表情‘哦’了一声:“既然如此,那还不去学堂听课?不好好用功学习,拿什么写书?”
四位纨绔互相对视,一咬牙,乖乖去了学堂。
这下,吴清澜是真的心中纳罕。
难不成……这几位纨绔是认真的?
本来准备围观四位纨绔挑衅师长的学子们,见裴坚等人竟真开始虚心请教学问,顿觉无趣,各自散去。
吴清澜继续去学堂讲课。
没有人注意到,跟在四大纨绔少爷身边的那位书童,再次悄悄去了耳房。
这不怪众人。
实在是四个纨绔太过于扎眼,以至于崔岘的存在,完全被忽略了!
耳房里。
崔岘看着吴清澜给自己批注的‘朽木不可雕也’,噗嗤笑出声。
单看这笔走龙蛇、带有锋芒的字迹,便能想象出昨日吴夫子的心情有多愤怒。
笑完了,崔岘再次研墨,取出一张白纸,置于案上。
这次,他依旧用左手执笔。
只是手腕上没有放砚台。
重活一世,换了一具年轻的身体。
崔岘如今腕力严重不足,前世练就的书法底蕴,十去其九,只留其一。
但那一分,是意,是势,是韵,是形与神的结合。
用如今稚嫩的手腕,放开来写,做不到遒劲磅礴,但绝对蕴藏灵气。
更何况,他前世常年描摹的,还是书圣王羲之的字帖!
等再过些时日,‘神童天才计划’初步奏效,能光明正大入族学读书后。
崔岘便要摆正心态,重新开始练习书法了!
但现在还急不得。
心中这样想着,崔岘再次用左手,写了一篇字帖。
而后深藏功与名,悄然离开。
半个时辰后。
讲完课的吴夫子回到耳房,目光下意识再次看向案台。
果然又有一篇新的字帖等待自己批阅!
该不会又是那位‘朽木’吧?字迹写的如此丑陋,毫无半点学习的心态,竟然还敢来写字?
难道他没看到自己‘朽木不可雕也’的批注嘛!
连裴坚等人今日都有‘朽木发芽’的趋势,也不知这根不知名的朽木,是否有进步。
心里这样想着,吴夫子拿起那张字帖,眯眼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后,勃然大怒。
岂有此理!
盖因那张字帖上,写满了‘朽木不可雕也’!
吴清澜轻松认出,这张字帖依旧出自昨日那根‘朽木’之手。
此人不但字写的丑,还猖狂无礼,不敬师长,竟然敢骂学堂夫子是‘朽木’……
等等。
只愤怒片刻后,吴夫子反应过来。
此人并非是在骂人,应该是在临摹‘朽木不可雕也’这几个字。
字帖前面几行,那字迹仍旧丑陋不堪入目。
可等到中间几行的时候,字迹逐渐开始端正许多,学会了用腕力,纸面墨痕由淡转浓。
正当崔岘思索着,该如何出人头地的时候。
“吃饭了!”
大伯母林氏在庖厨里喊道。
于是,一家人放下手中的活儿,去堂屋陈旧的餐桌前坐下,眼巴巴等候着。
饭菜很简单。
粗粮菜窝头,清汤寡水的面汤。
一大盆没甚油水的炒荠菜,和一大盆凉拌马兰头。
而在这些菜的最中间,放着一大块熏腊肉。
肉质肥美,色泽浓郁,看起来和周围寒酸的菜色格格不入。
崔岘知道,这块肉,是家里的‘老演员’。
果然。
祖母老崔氏扫了一眼那块腊肉,眼睛里浮现出追忆:“你们祖父、曾祖父还活着的时候,家里顿顿鸡鸭鱼肉,好不风光奢侈。”
大伯崔伯山闻言立刻接话:“娘说的对,儿子和弟弟一定努力金榜题名,让娘以后日日都能好吃好喝、穿金戴银。”
大伯母林氏说道:“有娘操持家里,咱们细水长流,日子过得舒坦。就算不吃这块腊肉,也是村子里人人都羡慕的呢。”
崔岘爹说道:“儿子小时候跟着我祖父、我爹吃多了肉,现在只想吃点清淡的。”
崔岘娘说道:“儿媳如今孕吐的厉害,瞧见这肉就难受。”
崔璇咽了咽口水,说道:“我……我一点都不馋!”
最后。
由崔家三代长孙,小崔钰板着脸做收尾总结:“这块腊肉,是祖母对我们的期盼与鞭策。请祖母把腊肉收起来,留着以后日日鞭策孙儿上进,以复昔日家族门楣荣光。”
崔岘面无表情:“……”
但凡你们把嘴角的哈喇子擦一擦,我都能信了你们说的鬼话。
呵,一大家子装货!
“好,不愧是我崔氏儿女!有志气!”
听完一家人的话,崔老太太非常欣慰,吩咐林氏:“老大媳妇,把腊肉收起来吧。”
“哎!”
林氏应声,把腊肉熟练端回庖厨。
一大家子这才迫不及待开始吃早食。
崔岘吃的很痛苦。
菜窝头难以下咽,有些卡嗓子。
面汤跟水似的。
炒荠菜热了好几遍,味道很怪。
倒是那凉拌马兰头,清清脆脆的还算爽口。
但身处封建古代农家,能有口饭果腹已是幸事,哪有资格挑剔?
既来之,则安之吧。
饭后。
崔老太太擦了擦嘴,说道:“从明日起往后半月,家里每日晡食加三枚鸡蛋,老大老二各食一枚,余下一枚全家共食。”
晡食便是晚饭的意思。
崔家日子清贫,平时不见荤腥,连鸡蛋也很少吃。
家里鸡下的蛋,都拿去换钱了。
可听闻崔老太太这番‘改善伙食’的话,一家人非但没高兴,气氛反而紧绷起来。
崔岘心中了然。
再过半月,就是大梁王朝三年两次的院试。
大伯、父亲是童生,已经考过县试、府试,下一步便是参加院试考秀才。
那加食的鸡蛋,是崔老太太给即将参加科考的两个儿子滋补身体的。
但——
掐指一算,这已经是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二人,即将要参加的第七次院试了。
前面六次院试皆落榜,九年光阴如流水般蹉跎而过。
崔家也曾富贵过,为何仅小二十年光景,便家道中落,清贫至此?
还不是因为要同时供养着两个读书人呐!
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可考了这么多年,浪费了这么多钱财,却始终考不中。
到现在家里日子越过越差,真的还要继续考下去吗?
两位儿媳妇脸带愁容。
崔仲渊眼神黯淡。
然而面对日日将‘桂榜高中、光复门楣’挂在嘴边的崔老太太,谁都不敢开口提‘不考了’。
大伯崔伯山深吸一口气,颤声道:“多谢娘体恤,这次院试,儿子一定中榜,给娘长脸!”
他都忘记这是自己第几次说类似的话了。
从十年前的踌躇满志,到如今心灰意懒,其中种种,实在心酸。
崔老太太仿佛半点没察觉到一家人的表情。
她满面笑容殷切:“莫要有压力,好好温书,好好考。前几日你爹给我托梦,说你们兄弟二人,今年必定会中,娘对你俩有信心。”
她口中说着‘莫要有压力’。
可被这样殷切到近乎偏执的目光注视着,崔家老大老二只觉得喘不过来气般窒息。
最后,还是大伯母开口说了句‘相公、小叔该去温书了’。
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二人这才松了口气,各自回房读书。
而老崔氏,林氏,陈氏三个女人,则是去院子里织麻。
崔岘、崔钰、崔璇三个小的,负责帮忙做点收拢麻线的轻活儿。
农闲的时候,村里人都会囤些苎麻织成布,或用于自家裁衣裳,或拿去布庄换些银钱。
但苎麻布十分粗糙,属于市面上最便宜的布料。
卖不了几个钱。
对于如今贫困潦倒的崔家来说,可谓杯水车薪。
崔岘不甘囿于贫穷。
但他这具身体才八岁,短时间内很难迅速翻身。
在古代想要脱贫致富、提高社会地位,最有效的办法,肯定是科举走仕途。
但……
想起即将再次参加科考的父亲和大伯,崔岘满心绝望。
至于原因么——
白天过去,夜晚来临。
大伯母林氏结束织麻,做了一顿和早上相同难吃的饭。
一家人匆匆吃完。
崔老太太年纪大了,早早回房歇息。
崔伯山、崔仲渊兄弟二人的屋子里,先后点燃起油灯。
林氏、陈氏妯娌俩各自回屋,奉婆婆的命令,监督自己相公读书。
林氏在崔伯山旁边手持锥子。
陈氏则是把崔仲渊的头发绑在房梁垂下的麻绳上。
“时甲子昧爽,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王左杖黄钺,右秉白旄以麾,曰……曰……”
挑灯夜读的崔仲渊越读越困,哈欠连天,不自觉想要往案上趴。
突然,房梁垂落的绳子猛然收紧,头发狠狠往上扯。
疼的他困意全消,哭嚷道:“曰……哎呦我的娘!疼死我啦!曰……不曰了!我的头发,我的头发要掉光了啊!”
另一间卧房里。
“惟二月既望,越六日,乙未,王朝步自周,则至于丰。惟太保先周公相宅,越若来三月,惟……惟……我白日里明明已熟记于心,怎么一到晚上就忘了!”
大伯崔伯山崩溃道:“究竟惟什么,娘子,扎我!快扎我!”
林氏哆嗦着一锥子扎到他大腿上。
大伯疼的脸色扭曲,却兴奋道:“我想起来了,是惟丙午朏!”
林氏颤声道:“惟……不对,扎,扎出血啦。”
大伯闻言低头去看,接着白眼一翻,晕了!
随后是大伯母、崔钰、崔璇的惊呼。
崔岘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满脸绝望。
脑海中响起的,是上辈子一首非常洗脑的魔性音乐:
不敢睁开眼,希望是我的幻觉!
大伯、父亲怕是没指望了。
这科举兴家的重担,还是得他自己来背负啊。
主卧房。
听着里屋两个儿子有气无力的读书声,崔老太太躺在床上,浑浊苍老的眼睛里满是哀伤。
二十年了。
相公临死前狰狞嘶哑的声音,仍旧不眠不休在她耳边回荡:
“哪怕倾尽家财,也要让伯山、仲渊读出个名堂,否则我死不瞑目!”
老天爷啊,求您开开眼。
让我们老崔家祖坟冒股青烟,出个文曲星吧!
泥黄胖,一种泥巴做的陶瓷娃娃。
古代小孩最喜欢的玩具,没有之一。
它等同于古代版的‘手办模型’。
不仅小孩爱玩,大人们也会用黄胖来劝酒。
《东京梦华录》有记载:
“都城之歌儿舞女,遍满园亭,抵暮而归。各携枣饲、炊饼、黄胖、掉刀,名花异果,山亭戏具,鸭卵鸡雏,谓之‘门外土仪’。”
热闹的集市上。
货郎那声‘黄胖’的叫卖,不仅仅吸引到了崔岘。
也成功吸引了大量小孩哥、小孩姐眼巴巴凑了过来。
“娘,我要买黄胖!”
“我也要,我也要!”
但泥黄胖售价可不便宜,动辄二三十文起步。
若是成色上好、雕刻精致的,五六十文也能卖的出去。
因此,许多家长都舍不得掏这个冤枉钱。
趁着三叔公正在忙活着卖鸡蛋,崔岘挤过去瞧了瞧,随后大失所望。
这做工也太粗糙了点。
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无非就是个泥人,进火窑里滚了一遍而已。
甚至都没有上色,瞧着灰不溜秋的。
就这。
那货郎还一副奇货可居的神气姿态:“站远点,不买的都站远点啊,别给碰坏咯。”
崔岘陷入沉思。
以他如今八岁的年纪,贸然做生意肯定不合适。
但如果以黄胖玩具作为切入点,瞬间就合理很多,且不太至于引人怀疑。
可他一没有启动资金,二没有人脉关系,三没有窑炉。
如何做生意?
说到底,还是年纪太小。
“这些黄胖,我全要了!”
一道稚嫩的声音,惊醒了沉思中的崔岘。
哦豁,是富哥!
就见一个模样在十岁出头,穿着名贵绸缎的富家少爷,来到了黄胖摊位,开口直接霸气‘包圆儿’。
果不其然,周围响起小孩们一阵倒抽冷气的惊呼艳羡。
崔岘抬头看去。
这少爷衣着金贵,身材微胖,至于模样么……嗯,是个男孩。
瞧见那富家少爷。
货郎态度大变,殷切笑道:“原来是裴家少爷,失敬失敬!您今日怎么没带仆从?这样,我把黄胖直接送到贵府吧,省的您劳累。”
裴少爷淡淡‘嗯’了一声。
这下,不仅周围的小孩,大人们也跟着侧目。
“竟然是裴家的少爷!”
“难怪出手如此阔绰,裴家可是出了两位举人老爷呢!”
一门双举人?
那别说南阳县,就是纵观南阳府,也绝对算是‘高门’。
看来这小子不仅是个富哥,还是个贵哥啊。
崔岘承认自己酸了。
货郎带着一筐黄胖,喜滋滋跟富贵哥道别,赶往裴府送货。
而狠狠消费了一把的富贵哥本人,则是不顾周遭人的惊叹,独自到街边台阶坐下,神情恹恹。
鬼使神差的,崔岘隐约猜到了对方此刻的处境——
要么离家出走,要么逃学旷课,回去肯定挨骂,但是不回去又实在无聊。
这种时候的富贵哥最容易忽悠……
不是,最容易结交了。
思路打开,谁说做生意一定要跟大人合作的?
像是什么启动资金、人脉关系,在人家富贵哥这都不是事儿!
崔岘略作思索,想起家里那位整日以兄长自居的堂兄,有了主意。
他迈开步子走过去,在富贵哥身边坐下,双手小心翼翼做托举状,仿佛在捧着什么东西。
裴少爷正百无聊赖发呆,瞧见有人过来,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位置。
起初,他没有在意对方。
可半盏茶的时间过去,身边那人仍旧保持着托举的姿势,一动不动。
裴少爷狐疑转身,瞧见是个身穿粗布麻衣、却粉雕玉琢的俊俏小孩。
目光挑剔的在小孩脸上扫视好几遍,富贵哥心里有点泛酸。
又白又俏,都快赶上自己一半好看了。
察觉到裴少爷视线看过来,崔岘故意露出警惕的表情,将手中虚捧着的‘东西’护在怀里。
富贵哥:?
他感觉自己被羞辱了,没好气的率先开口:“本少爷家里有的是钱,能惦记你那仨瓜俩枣?究竟什么东西,让我看看。”
说到这里,崔岘故作忐忑的看向四人,满脸愧疚自卑:“对了,大哥为何这么问?可是因为我太过愚笨,全读错了?唉,真羡慕大哥,和你们三位才子,从小就天资惊艳,满身才气。”
“不像我,太笨了,根本学不会。”
四人:“……”
不,你没错。
是我们错了。
我们错就错在,废柴如我们,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
更错在,我们四个废柴,竟然还在你面前卖弄,自称天才神童。
“还……还好,你其实,嘶,还算优秀,勉强也能跟我们相提并论。”
半晌过后。
裴坚艰难的说出这番违心的话,而后又说道:“这样,岘弟,你,你先出去,我们三人要开始做功课了。”
崔岘点点头,起身离开。
等确认崔岘走了,裴坚身子一软瘫倒在地,喃喃震撼道:“这世间,竟然有如此可怕的超级天才!更可怕的是,他还认我做了大哥!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其余三人同样神情呆滞,不停倒抽冷气。
若是换成吴清澜这样的学堂夫子,或者族学里的普通学生,此刻估计都会第一时间提出质疑。
偏偏这四位学渣,学业不精,作为朽木,哪里敢有底气质疑天才?
不不不。
崔岘这都不仅仅是天才了,是可怕的无敌超级天才!
裴坚四人回想起这些天,自己在崔岘面前吹过的牛,只觉得羞愧难当、尴尬到无地自容。
半晌后。
庄瑾喃喃道:“……要把崔岘小弟引荐给吴夫子吗?吴夫子出了名的惜才,绝对会亲自教导岘弟的。”
书房外。
崔岘佯装离开,但其实躲在窗边,偷听里面四位纨绔少爷的谈话。
听到庄瑾说,要把自己引荐给吴清澜,崔岘微微挑眉。
看来要改变计划了。
他本来准备再藏一段时间。
让吴夫子抓耳挠腮,因错过一位天才而捶胸顿足之后,再‘显露真身’呢。
但下一刻。
就听裴坚略微提高声音道:“不行!不能介绍给吴清澜!我的意思是,少爷我的小弟,可是超级绝世大天才!吴清澜他一个破秀才,也配做我小弟的老师?”
“而且,岘弟如今顶着书童的身份,贸然在族学里展现天分,难免遭人妒忌非议。”
“我打算把岘弟介绍给我父亲,和我祖父!他俩虽然也不咋地,但好歹是举人,勉强也够格给我小弟做老师了。”
“再加上《虹猫蓝兔七侠传》即将出版,到时候,岘弟的名声绝对会风靡整个南阳县城!”
说到这儿,裴坚停顿片刻,声音莫名低落下去:“他,他才是真正可以做南阳大才子的超级神童。”
书房里陷入沉默。
庄瑾、李鹤聿、高奇三人,见裴坚表情失落,纷纷走上前来,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兄弟,想开点,你也不差啊。”庄瑾一把揽住裴坚,笑嘻嘻的说道:“毕竟你可是南阳超级神童的大哥!”
此话,让书房里略显沉闷的氛围为之一松。
高奇也得意说道:“还有咱们仨废柴,也是被南阳超级神童称上一声‘大才子’的厉害人物啊!”
裴坚‘噗嗤’贱笑出声:“真不愧是少爷我的狐朋狗友,你们几个,当真贱到无敌!来来来,给少爷我研墨。
“要给我家老子、老爷子写信,希望他俩别不识好歹,速速从开封赶回来,给我小弟做老师。”
其余三人闻言,隐秘互相对视,状似若无其事的帮忙研墨。
假装没有看到裴坚微微发红的双眼。
等拿起笔,写了足足五页纸张,将崔岘好一通吹嘘夸赞后。
闭嘴,别问。
懂就行了!
而四位纨绔突然转性,用功读书,更是让他们家里的长辈,感动到落泪。
我儿懂事了,知道学习了!
高、庄、李三家已经打听清楚,儿子之所以会上进,全因崔岘小哥!
选在学堂休假这日。
三家的夫人们,携带儿子和厚礼,迫不及待联袂造访裴府,感谢崔岘小哥。
裴府老爷不在,唯有裴老夫人一位女眷,因此,这三家都是派遣夫人前来。
在高家的马车即将抵达裴府之前。
马车里。
高奇一直跟他娘夸赞崔岘:“娘,你都不知道,崔岘小弟有多优秀!好羡慕裴坚,能做崔岘小弟的大哥。”
千户夫人听着儿子眉飞色舞夸赞崔岘。
她转了转眼珠子,跟儿子咬耳朵:“羡慕有什么用,你要真心喜欢崔岘小弟,不如把他抢过来。”
啊?
高奇懵了。
随后赶忙摇头:“不行不行,我和裴坚是兄弟,我不能抢他的小弟……”
说到这里,高奇突然就不说话了。
他要是把岘弟抢走了。
每天被岘弟崇拜着喊他‘全世界最优秀的大哥’,那高奇都不敢想自己会有多爽!
反正……
反正等《虹猫蓝兔七侠传》一上市,崔岘之名就会火爆南阳。
神童天资更是如皓月光华,闪瞎无数人的狗眼。
裴坚是废柴的事实也会败露,然后失去崔岘小弟。
既然迟早都要失去。
那,那不如早点失去,这样还能让我高奇当几天大哥呢!
这个想法一出,就怎么都刹不住了。
见儿子表情松动,千户夫人又压低声音说道:“什么兄弟不兄弟的,裴坚要是真的拿你当兄弟,就应该把小弟让给你啊。儿子,娘支持你,把崔岘小弟抢过来。”
“而且娘跟你说,娘太了解庄瑾娘、李鹤聿娘了。这俩女人,一个比一个精明。说不定,她俩在来的路上,也在教唆她们的儿子,把崔岘小弟抢走呢!”
高奇一听急了,怒道:“是吧是吧!娘我跟你说,你说的太对了!庄瑾、李鹤聿那俩小子,绝对没安好心。他俩第一次见到岘弟,就在那里卖弄,想把崔岘小弟骗回家!”
“不行,我要先下手为强!想办法把崔岘小弟抢到咱家来!”
当高奇暗中下定决心的时候。
庄、李两家驶向裴府的马车里。
庄瑾、李鹤聿也在跟各自的娘亲咬耳朵,表情鬼鬼祟祟。
庄瑾娘:“儿子,娘亲支持你!裴家虽然门第清贵,但如果崔岘主动要离开,来咱家住,他们裴府也没辙!”
李鹤聿娘:“崔岘小弟若是真跟儿子你说的那般优秀,自然该抢过来,请他来咱家啊!”
庄瑾、李鹤聿各自脸色阴晴不定,随后一咬牙——
抢就抢!
与此同时,裴府。
今日学堂休假,裴坚仍旧在书房用功。
而崔岘怕打扰到他,所以在自己厢房里背书。
这时候。
嘎吱——
书房的房门被人推开,是裴老夫人来了。
裴坚皱眉:“祖母,孙儿不是交代了,不要打扰孙儿著书。”
换做往常,裴老夫人肯定就立马出去了。
可今日,见孙儿一副毫无察觉的姿态。
老夫人叹了口气,走过来压低声音说道:“先停下吧,我的傻孙儿哟,你再傻乎乎用功下去,小弟都被人给抢跑咯。”
裴坚豁然抬头:“什么?谁敢抢少爷我的小弟,活的不耐烦了!”
裴老夫人撇撇嘴,眼睛里闪烁着精光:“还能有谁,你那三个好兄弟呗!你瞧瞧,今日学堂一休假,他们三家的夫人,就联袂来咱家造访了!还特地递了拜帖,说是要来感谢岘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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