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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拂天阙马凌虚马休无删减+无广告

笑波客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哎呀!终于找到你了!”空灵子气喘如牛,站在马凌虚的身后。马凌虚闻声转身,眼角依旧挂着泪珠。“他是谁?”空灵子黑着脸问。“你是谁?”独孤问俗生硬反问。“你俩都是我的朋友。”马凌虚转悲为喜,笑道,“来,我给你俩介绍一下。”“这是独孤兄,救过我的性命。”“这是空灵子,我在崆峒道观练剑时的同门师兄,护送我回东京的好兄弟。”“好了,现在熟悉了,彼此认识一下吧!”“你好!我叫独孤问俗,世居洛阳城,在皇城宣仁门外清化坊居住。”“久仰久仰!我本寒苦之人,上崆峒入道观,只为混口饭吃,与乞丐无异。道号空灵子,没啥显赫身世,我就不再介绍家世,说来全是泪。”空灵子讨厌向人介绍自己,每介绍一次,无疑是一次自揭伤疤,让他心疼不已。见到马玄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主角:马凌虚马休   更新:2025-05-16 15:5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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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马凌虚马休的其他类型小说《玉拂天阙马凌虚马休无删减+无广告》,由网络作家“笑波客”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哎呀!终于找到你了!”空灵子气喘如牛,站在马凌虚的身后。马凌虚闻声转身,眼角依旧挂着泪珠。“他是谁?”空灵子黑着脸问。“你是谁?”独孤问俗生硬反问。“你俩都是我的朋友。”马凌虚转悲为喜,笑道,“来,我给你俩介绍一下。”“这是独孤兄,救过我的性命。”“这是空灵子,我在崆峒道观练剑时的同门师兄,护送我回东京的好兄弟。”“好了,现在熟悉了,彼此认识一下吧!”“你好!我叫独孤问俗,世居洛阳城,在皇城宣仁门外清化坊居住。”“久仰久仰!我本寒苦之人,上崆峒入道观,只为混口饭吃,与乞丐无异。道号空灵子,没啥显赫身世,我就不再介绍家世,说来全是泪。”空灵子讨厌向人介绍自己,每介绍一次,无疑是一次自揭伤疤,让他心疼不已。见到马玄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玉拂天阙马凌虚马休无删减+无广告》精彩片段

“哎呀!终于找到你了!”空灵子气喘如牛,站在马凌虚的身后。
马凌虚闻声转身,眼角依旧挂着泪珠。
“他是谁?”空灵子黑着脸问。
“你是谁?”独孤问俗生硬反问。
“你俩都是我的朋友。”马凌虚转悲为喜,笑道,“来,我给你俩介绍一下。”
“这是独孤兄,救过我的性命。”
“这是空灵子,我在崆峒道观练剑时的同门师兄,护送我回东京的好兄弟。”
“好了,现在熟悉了,彼此认识一下吧!”
“你好!我叫独孤问俗,世居洛阳城,在皇城宣仁门外清化坊居住。”
“久仰久仰!我本寒苦之人,上崆峒入道观,只为混口饭吃,与乞丐无异。道号空灵子,没啥显赫身世,我就不再介绍家世,说来全是泪。”空灵子讨厌向人介绍自己,每介绍一次,无疑是一次自揭伤疤,让他心疼不已。
见到马玄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在马府,空灵子已经偷偷地回顾过一次自己的身世,只是不敢对人讲。其实,他家就是军户,父亲就是汝州梁川府的府兵,在马玄明手下做事。听到马玄明与李史鱼讨论府兵,空灵子吓得大气不敢喘一下,生怕马玄明问及身世。
当时,汝州连年大旱,蝗灾又至,家庭变故,田产房产全没,无奈走上了外逃西北边境的道路。一路上,东躲西藏,饥寒交迫,父母双亡后,空灵子孤苦无依,饥寒交加,病倒在崆峒山下,师父捡回了他的性命。
这样凄苦的身世,有什么好对人介绍的?怎敢说出?
“道长谦虚了!我虽东京人,却家道中落,权势日微,不过是一个顶着旧封号借着远祖余晖混日子的破落户罢了,跟你也强不了多少。”独孤问俗谦谦道。
“你祖上是关陇豪族独孤信?”马凌虚问。
“算是吧!”独孤问俗尴尬地笑了笑。
“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怎么能说算是!”马凌虚来劲儿了。
“这么跟你说吧,远祖的确是关陇八柱国之一独孤信,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算是关陇豪族。可是,从远祖独孤信至今,已历魏周隋唐四朝,时隔200余年,独孤氏早就不是当年的豪族,而是无权无钱的破落户。”独孤问俗闪烁其词。
“瘦死骆驼比马大!独孤氏毕竟跟李唐朝廷有着藕断丝连的血缘姻亲,仅凭世居东京这一点,就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你不能算是无钱无权的破落户。”马凌虚指出。
“我家的情况,你真的不懂。其实,我过得连普通人都不如!你们好歹还能凭借诗书或者骑射,考取功名或建功边疆,我哩,哼,永无出头之日!而且是子子孙孙!”独孤问俗苦涩地笑道。
“为何?”马凌虚很诧异。
“跟你刚才一样,无法言说。”独孤问俗抬头望着北归的大雁,怅然若失地叹息道。
“你俩身世如谜,都很复杂,至少有一点是相同的,你们的祖上都来自关陇地区,也都是骑射传家。”空灵子总结道。
“空灵道长说得对!我们都是骑射传家,可是,我俩都空有一腔热血无处抛洒!”独孤问俗愤愤而说。
“真是难以理解,朝廷为何不让你们保家卫国报效国家!”空灵子义愤填膺。
“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朝廷还限制我们商贾之人参加科考哩!”舒赋带着李史鱼也赶了过来。
“他俩是谁?”独孤问俗指着二人问马凌虚。
“一个来自河北道赵郡,一个来自淮南道广陵郡,都是进京赶考的举子。”马凌虚介绍道。
“哟!稀罕!你这个不喜女红不闻诗书的刚烈女子竟然跟两个书生混在一起!”独孤问俗揶揄道。
“谁愿意跟他俩在一起!”马凌虚白了二人一眼。
“李某来自燕赵寒门,进京路上夜宿道观,遭遇歹人打劫,女侠挺身而出救了李某性命,这才相识!”李史鱼自惭形秽地说。
“舒某斗字不识几个,被家父所逼,不得不进京谋取功名。昨日,在东溪朱樱塔下闲游,偶遇风姿绰约的小娘子,满心欢喜,情不自禁举笔描画,却被她发现,追着猛打。至今,她对我依旧不肯原谅。”舒赋颇有些自知之明。
“我现在就明确告诉你,我跟虚儿是朋友,最好的那种,明白吗?你最好离她远一点儿,如若再纠缠她,小心我揍你!”独孤问俗举起斗大的拳头,威胁道。
“我没有纠缠她,只是有些仰慕!”舒赋连连摆手求饶。
“仰慕也不行!我虽一介武夫,但偏爱读书人三分,对你这不学无术却来骗取功名的商贾之子非常痛恨。”独孤问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对着李史鱼笑容可掬地问道,“请问仁兄尊姓大名?”
“不敢当!敝人姓李名史鱼,独孤兄直呼姓名即可。”李史鱼谦谦地应道。
“我还是叫你李兄吧!”独孤问俗对李史鱼礼遇有加,“李兄在东京可有落脚之处?”
“暂居小娘子祖父家。”李史鱼坦诚道。
“哦,这多有不便。如果李兄不嫌弃,可到我家小住。我家在清化坊,皇城宣仁门近在咫尺,礼部贡院就设在那里,岂不美哉?”独孤问俗盛情邀约。
李史鱼不觉望向马凌虚,没有立即回答。
“你不需要看我,自己拿主意。”马凌虚面色冷峻。
“那我就跟随独孤兄住到清化坊吧,打扰马府多日,心中甚是惭愧!”李史鱼面露羞色。
“李兄,不是说好了,要跟我一起住在惠和客栈吗,怎么突然就变卦了?”舒赋慌了神。
“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李兄跟你这种人住在一起,肯定会不思进取,也会被你拉下水。哼,你还是独享荣华富贵吧!”独孤问俗鄙夷地望着舒赋。
“......”李史鱼也似乎看出了舒赋的不靠谱,不过,既然答应了人家,就应该信守承诺。此时变卦,的确有些不太厚道,他张了张嘴,没有言语,有些惭愧。
“哼,你们都瞧不起我!商贾之子,天命难违,这能是我的错?我不喜欢读书,父亲却让我来京城游学攀附,这难道也是我的错?我......我......我不跟你们玩了!”舒赋气鼓鼓地离开天津桥,向着洛南惠和坊走去。
“舒兄,我没有瞧不起你,我只是......想离科场近一些!”李史鱼憋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的理由。
“哼......”舒赋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舒赋的话语,马凌虚感同身受,望着他孤零零的身影,心中唏嘘不已,不免生出几分怜悯。
虽然她不愿嫁给舒赋,但是,她非常能理解舒赋此时此刻的心情。
他喜欢经商,不喜欢诗书,但是,却被父亲逼迫,不得不硬着头皮坐在书桌旁,这跟自己不喜丝竹女红却不得不研习歌舞的情形多么相像呀!哎,他虽说是一个浪荡公子,但同样也是一个没有思想自由的苦命人!
马凌虚顿时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突然觉得,舒赋好像也不再那么让人讨厌。
舒赋走后,李史鱼怯懦地走向马凌虚,惴惴地说,“大恩不言谢,马府恩情,李某铭记在心。这段时日,打扰你们了,替我向折冲大人道谢。”
“独孤兄是个仁义之士,有啥需求,直接开口便是。”马凌虚虽面容冷峻,但眼眶温湿。
李史鱼跟着独孤问俗向着天津桥北的清化坊走去,马凌虚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却不知为何,扯了一把空灵子的衣袖,远远地跟了上去。
伴着夕阳的余晖,两拨人一前一后走向皇城宣仁门方向。
“虚儿,李郎哩?”祖父见只有她和空灵子两人进屋,不觉问道。
“路上我遇到了清化坊的独孤兄,李兄应邀住进他家。”马凌虚应道。
“这样不合适吧,好像我们赶人家走似的。”马玄明咂咂嘴说。
“他自己要去。临行前,还要我向你道谢哩!”马凌虚解释道。
“师妹说的没错,的确如此!独孤兄说,他喜欢结交饱学之士,跟李兄相见恨晚,邀他入住独孤府邸。”空灵子帮腔道。
“好了,不说这个。用膳!”马玄明大手一挥,进入厅堂。
对于李史鱼和马凌虚的关系,马玄明不甚明白,至少在表面上看,没有任何问题,二人之间生硬客气,甚至有些冰冷。姑且相信他俩是玄元观偶遇。
对于独孤问俗和马凌虚的关系,马玄明可不这么认为,八年前,两人曾有过救命之恩,肯定有情感依存,那时,马凌虚还小,不懂男女之事,可如今,马凌虚亭亭玉立,成了怀春少女。独孤问俗早过了弱冠之年,如果他依然没有婚配,二人很可能会悄然走到一起。这对眼下的扬州婚约绝对是个不小的挑战!
更让马玄明感到害怕的是,独孤问俗与李史鱼毫无瓜葛,二人刚见面,怎么就突然来个想见恨晚,非要邀请他住进自己府邸。独孤问俗葫芦里究竟装的什么药,很明显,事情绝对不是虚儿和空灵子说得这么简单。
要么是独孤问俗心思诡秘,欺瞒了虚儿;要么是虚儿与独孤问俗珠联璧合,故意隐瞒。
这个独孤问俗,不能说讨厌,只能说不喜。原因很简单,一个跟皇室有过节的没落家族,怎能有好出路?
两害相权取其轻,为了儿子的仕途,马玄明宁愿相信前者,也不愿相信后者。不管是哪种情况,他都希望马凌虚快快上路,赶赴休宁。在洛阳多呆一天,随时就会有不测发生。

沉默良久,舒恪走近马凌虚,干咳一声,和颜悦色地安慰道,“虚儿,委屈你了,赋儿做得不对!是我们管教无方,才生出这等逆子!你大人大量,暂且饶恕他这一次!我向你保证,他绝对不敢有下次!”
“嗯!”马凌虚应了一声,转身向着东院走去。
“瞧她这副德行!哪里像一个贤妻良母,完全就是一个骂街泼妇!我们舒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怎么娶回这样一个儿媳!以后,这日子还怎么过!”见马凌虚走了,舒夫人捶胸顿足地大哭起来。
丫环梅儿跟着垂泪,不停地用衣袖擦拭着眼角。
“哭什么哭!都给我闭嘴!”舒恪阴沉着脸,咆哮道。
“明明是那个贱人不对,你不去吼她,反倒冲我发火!哪个有能耐的男人,会像你这样对待自己的妻儿!”舒夫人泣不成声地控诉道。
舒恪恼羞成怒,抬手给了她一个嘴巴子。
舒夫人哭得更厉害了,一边哭,一边骂,“你个没良心的,我为你生儿育女,你却帮外人打我!你就是个窝囊废!”
舒恪被她搞得焦头烂额,毫无办法。一顿足,一甩袖,指着舒夫人,抖了抖手,颤噎道,“我怎么娶了你这个不明事理的女人!哎,糊涂!”一转身,钻进书房,紧闭屋门,仰天平躺在床上,盯着屋顶的房梁发呆。
见父亲离去,舒赋赶紧从地上爬起,坐在母亲身边,母子俩相拥而泣。
“母亲,对不起!孩儿不好,连累了你!”舒赋自责道。
“赋儿,阿娘不怪你!”舒夫人为儿子擦去了脸颊上的泪水。
“母亲,孩儿错了!再也不敢了!”舒赋保证道。
“其实,你也没有多大的错!哪个豪门大户没有三妻四妾?你只不过去了烟雨巷的花楼几次,犯的着如此大动干戈不依不饶的!”舒夫人泪水涟涟,恨恨地说“赋儿,不要怨恨你父亲,他也是无可奈何!都怪那个小贱人!”
“母亲,你等着瞧!看我非把这个贱人休了不可!”
“赋儿,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舒夫人大惊失色,“我刚才不过是几句气话!”
“啥......气话?”舒赋瞪大眼睛。
“难道你还不明白?你之所以迎娶马氏,还不是为咱们舒家找个靠山?”舒夫人提醒道。
“我就是不明白!我们在扬州,他父亲在休宁,隔着千儿八百里,一个小小的县令,能给我们舒家遮风挡雨?为何要怕他!”舒赋嚷嚷道。
“嘘!”舒夫人赶紧捂住他的嘴,用手指了指书房,“小心让你父亲听到,又该生气了!”
舒夫人让梅儿跑去医馆请万医师,亲自搀扶着舒赋,一瘸一拐地向着案几旁挪移等候。
一袋烟功夫,万医师登临舒府,为舒赋涂抹了金疮药膏,开具了调养药方。
舒夫人一直候在身边,心疼地看着,不停地问东问西,生怕伤及筋骨。听万医师说,儿子没有大碍,方才放心,从内室取出些许银两,打赏了他,打发管家邵兴送出院门外。
舒夫人折身步入书房。
听到动静,舒恪慌忙扯了一把被角,胡乱盖在身上,紧闭双眼,侧身向内。
“郎君!”舒夫人怯怯地推了一把舒恪。
“......”舒恪充耳不闻。
“郎君,你醒醒!”舒夫人锲而不舍。
“......”舒恪置之不理,鼻息间甚至有些许均匀的呼吸声。
装睡之人,岂能叫醒?
舒夫人将身上的锦袍脱下,盖在舒恪的身上,准备离去。
“慢着!”舒恪动了恻隐之心,低声问道,“你想说啥?”
舒夫人赶紧转身,浅浅地坐在舒恪的身边。
“赋儿不明事理,难道你也糊涂?”舒恪从床上坐起身来。
“郎君,我知道你做这些都是为了舒家!但是,你这样纵容她,总有一天,她会蹬鼻子上脸,骑到我们脖颈上拉屎撒尿!到时,后悔都来不及了!”舒夫人危言耸听道。
“这个,不用你管,我自有分寸!一个丫头片子,翻不了天!”舒恪目光凶狠言语坚定。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舒夫人悻悻离去,一副霜打的茄子。
看来,让夫君替自己出气,完全没有指望!可是,一想到马凌虚的嚣张跋扈和目中无人,舒夫人就恨得牙根疼!这口恶气,横亘在胸中,不出不行。
在返回花厅的路上,一个歹毒的计划在舒夫人的心中氤氲而生。
种不好麦子是一季子,娶不好媳妇是一辈子!
新媳妇上门,调教要三年。更何况,马凌虚嫁进舒府一年出头!
哼!不信,我就拿不下她这个小贱人!
“梅儿,搀扶少爷回房歇息!”舒夫人意味深长地说。
“是,夫人!”梅儿急忙起身,小心翼翼地将舒赋搀起来,向着花厅东侧走去。”
舒夫人见状,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眉梢向着一侧挑了挑,幽幽地说,“不是东边,是后边!”
梅儿心领神会,欣喜若狂,搀扶着舒赋向后院走去。
舒府一共五个院落,舒恪夫妇俩居住在中庭,管家、账房、护院和家丁们居住在前院,丫鬟和仆人们居住在后院,舒赋小夫妻居住在东院,西院是小花园,建的有亭台楼榭,蓄的有湖泊池沼,种的有翠竹金桂。
掌灯时分,马凌虚吩咐道,“萍儿,你过去看看,少爷怎么还不回房?”
“是!”萍儿应声而出。
“慢着!”马凌虚一声断喝追出门外,“不用去!随便他,爱回不回!整日在外面吃喝嫖赌,难道还长本事了?让我请他回房不成?”
萍儿刚走出几步,只好折转回来。
主仆三人吃了厨娘送来的饭菜后,乳母带着女儿去了偏房歇息,萍儿从东院北侧的一个廊道,去往后院走。
刚走近廊道拐角,一个娇嗔的话语飘然入耳,“还早着哩,不要急着回嘛!人家想你!”
“回去晚了,那个母夜叉又该兴风作浪了!”
“你是舒府大少爷,怕她作甚!”
“不说了,不说了!赶明儿,我再来看你!”萍儿赶紧躲在一棵月桂树下,看着舒赋颠着身猫着脚走进东院。
萍儿心中“咯噔”一下,心中暗想,少爷怎么会从后院回来?莫非......
想到此,萍儿绕过月桂,加快脚步向着后院冲锋。
很不巧,前脚刚跨进院门,就听到“吱呀”一声的关门声,环顾整个院子,除了阴暗昏沉,就是死一般的静寂。
萍儿悻悻然回到自己房间睡去。
第二天,早饭后,舒赋出了门,萍儿便将昨晚所见告诉了主人,马凌虚惊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你仔细留意,看看是哪个不怕死的小蹄子!”
“是!”萍儿应声道。
阳春三月,柳条依依,馨香阵阵,嫩茶吐露着芬芳,黄莺操练着笑语,马凌虚神情饱满地走在前面,萍儿陪伴左右,乳母怀抱莲儿紧随其后,一路欢声笑语地向着城西长春湖走去。
长春湖原是蜀冈山间溪水汇流在一起形成的一条时展时舒的河流,蜿蜒在城西,宽窄不一,远远望去,活像一条随风飞舞的绸带。
两岸翠竹夹岸,桃李争艳,时值暮春,桃花盛开,粉红色的花瓣宛如雨下,纷纷扬扬,洒落河面,将长春湖装扮成一个充满情调的童话世界。
谁家女儿不怀春?
长春湖畔那醉人的秀色,早就撩拨着马凌虚春情荡漾,只是受襁褓中女儿的羁绊,更因夫婿花天酒地而心绪纷乱,数次想要前往,游兴却消磨殆尽。
舒赋走后,马凌虚向婆婆提出要到长春湖游玩,舒夫人不假思索就答应了。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暖风吹皱一池春水,将蓝天白云揉碎成斑驳陆离的星光,洒满小船四周。
马凌虚望着长春湖上成双成对的鸳鸯,满眼惆怅,满心虚空。
一丝不详的预感浮现脑际,一个唐突的念想萦绕心头,她不动声色地对萍儿说,“速速靠岸,打道回府。”
萍儿不敢多问,不由得加快了划桨的速度,将小船泊在一棵弯腰柳树下。拴紧缆绳,搀扶马凌虚上岸。
“萍儿,你去烟雨巷看看,凡事要小心。”马凌虚叮嘱道,转身又吩咐乳母张蕙兰说,“你把莲儿交给我,速速回府,到后院瞧瞧。”
两人早就看出马凌虚心神不宁,自然明白她什么意思,分头向着目标方向奔去。只留下马凌虚一人怀抱莲儿矗立在长春湖畔。她站立良久,心绪依旧难以平复,搭乘一顶轿子,向城中浣纱坊赶去。
进入府门,没有看到萍儿,马凌虚顿时觉察到了异样。乳母张蕙兰远远地望着她,目光闪烁,快速躲向一边,眼睛的余光不停地瞄向后院。
马凌虚心领神会,将莲儿塞进乳母怀中,趁机对着她耳语道,“速速去中庭请老爷来!”不由地血脉喷张,步伐加快,绕过影壁,穿过东院月门,从廊道直奔后院而去。

那日入夜时分,红日落而金星起,夜幕沉而明月升。
千门万户都挂起了红灯笼,洛水南北漫天飞升了孔明灯,映红了神都的夜空,带着洛城人的美好愿望飞上了天宫;洛水、瀍水和涧水弥漫着一艘艘许愿船,带走了洛城人的霉运困厄。就连森严的宫城,也时不时地飘出一辆盏,指不定是哪个不怕死的宫女,亦或者是哪个任性的皇子皇孙。
一城之人皆若狂,变装假面迎紫姑,十之八九在天津,不是放灯就放船。
马府一家早早用过晚宴,从思恭坊出发,步行去往端门外天津桥。
哥哥马驭番十二岁,跑在前面,马凌虚八岁,跟在后面,两人你跑我追,欢笑声不绝于耳,抛洒一路。
刚到皇城南门承福门,马凌虚就走不动了,嚷嚷着要父亲抱。
回到东京,举家团聚,理应高兴,可是,面对父亲,马光谦总是有一股羞赧之情激荡在胸难以言说。
偏居江南小城,为官休宁县尉,屈指十年有余,整日公务缠身,日日不得清闲,却始终不见升迁。马光谦的人生仿佛焊在休宁县尉,为此,他苦恼不已。
平日里,忙于差遣,无暇去想,也就罢了;佳节团聚,面对折冲都尉的父亲和河东司马的兄长,容不得马光谦当鸵鸟缩头不语。
上元节赏灯,本是一件开心的事,马光谦却满心郁闷,寡欢少喜。当马凌虚要他抱时,他不是欣然应诺,而是暴跳如雷,吓得马凌虚啼哭不止。
最后,母亲兰媚儿将她抱起,揽进怀里。
马玄明看马光谦不顺眼,狠狠地呵斥了他。
原本开心快乐的一家人,因为这个小插曲而变得气氛紧张,谁也不愿言语,只好在承福门前分道扬镳。
好不容易走到端门,绚丽多彩的烟花即将燃放殆尽,美轮美奂的打铁花也接近尾声,年幼的马驭番哭闹不止,埋怨妹妹马凌虚耽误了时辰,害得他大老远赶来,却没能看到天津桥上精彩的一幕。
马光谦正想找个出气筒,排解心中郁闷,将这一切也归罪于女儿,责骂她顽劣无度,浪费时日。马凌虚成了众矢之的,心情坏到极点。
原本,因为她不喜女红,不爱丝竹,不会歌舞,马光谦就大失所望,总骂她是个没有女人味的假小子,这辈子都少人问津。现如今,却因为她脚力发困行走迟缓耽误了全家人观赏烟花而大发牢骚。
兰媚儿很清楚,丈夫这是借故发泄心中的愤懑,所以,也就没有搭理他。
谁知,马光谦得寸进尺,话头一转,竟然指责她出身卑微,怪她娘家人不能在他仕途上有所帮助。
兰媚儿忍无可忍,回敬了他一句,“大丈夫理应靠本领升官进爵,鲜有仰仗裙带关系上位,更耻于斜封左迁。你倒好,心无志而怨他人,人无功而责妻女。”
很显然,兰媚儿的这句话击中马光谦的要害,点到了他的痛处,他勃然大怒,“我这辈子倒霉透顶,以前与高门望族失之交臂,今后还要断了女儿联姻攀附。”
“无耻至极!当初要娶奴家,你死乞白赖,言说奴家千般好万般美,会唱清曲善跳舞,如今却道,奴家父兄无能,让你缺少仰仗!”兰媚儿哀怨道。
“只怨我当初迷了心窍!”马光谦恨恨地说,“如今我让你调教虚儿歌舞,嫁个好人家,有错吗?”
“我尽心了,虚儿也学了呀!”兰媚儿回应道,“只是人各有志,她不喜好这个,总不能强逼!”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当听命于你我安排!”马光谦突然从兰媚儿怀中夺走马凌虚,狠狠地掷在地上,厉声喝问,“人家都是琴棋书画视之能作,胡旋柘枝闻之能舞,身为女儿身,你为何不勤加研习?”
“不喜欢!”马凌虚倔强地应道。
“我让你顶嘴!”马光谦恼羞成怒,对着幼小的马凌虚就是一记耳光。
“我讨厌你!”马凌虚负气狂奔,嘴角淌着血,冲向天津桥南。
“有本事你永远别回来!”马光谦对着女儿远去的背影,不但不追,还死死地拉住兰媚儿的衣袖,不让她去。
“你放开!”兰媚儿声泪俱下,扯烂了衣袖,好不容易挣脱马光谦的束缚,冲向桥南的人群中。
茫茫人海早已不见马凌虚的踪迹,她一路奔跑,一路哭喊,寻遍洛南七十四市坊,问遍大街小巷所有路人,也没能探听到女儿的丝毫讯息。
兰媚儿从夜幕降临一直找到晨星出现,身心俱疲的她早已流干泪水,一想到马光谦对她们母女俩说过的那些话,就伤心欲绝。
她爬上安喜门大街的浮桥,北望拜洛坛上高高矗立的洛神,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争先恐后地钻进河水中。她面朝东南方向的扬州城叩拜了父母的养育之恩,万念俱灰地跳入了冰冷刺骨的洛河。
尚在气头上的马光谦自然不知。他原本在兰媚儿冲向桥南后负气要回思恭坊,被心怀愧疚的马驭番拦住了去路,父子俩茫然地在人群中找寻了一阵,无果而终,颓然回家。
马玄明暴怒,狠狠地数落了马光谦,责令马府上下倾巢而出找寻兰媚儿母女俩。
马家人找寻了一宿又一天,找寻了一日又一日,找到兰媚儿时,她早已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潜出城外三里有余,蜷缩在城东金墉城南的洛河的蒲草丛中。
大家都以为,小小的马凌虚肯定也跟着母亲溺亡了。两日后,令人意外的一幕突然出现。
一个英俊的少年郎,一个俊美的小娘子,两人肩并肩手牵手,兴高采烈地跨入马家府邸。
原来,马凌虚一口气跑到桥南,伤悲地发现,身后竟无一人追来。年幼无知的她觉得,整个世界都抛弃了她。她站在星津桥西的月陂上,望着波涛翻滚的洛河水,想起了母亲跟她讲过的有关洛神的故事。
她怎么也想不通,同为女子,洛神为何能得到世人无穷的爱怜,而她却遭到家人如此多的厌弃?
既然无人怜惜,孤苦无依,不如一死。她纵身一跳,一头扎进洛水,化为一波波涟漪。这一幕刚好被董家酒楼饮酒的独孤问俗看到。独孤问俗丢下酒碗,扔下佩剑,奋不顾身地将马凌虚救起。
当时,马凌虚溺水太久,处于昏迷状态。独孤问俗只好将她抱回清化坊的家中,独孤夫人为马凌虚换上了干爽的衣裙,还为她熬制了姜汤驱寒。两日后痊愈,在独孤问俗的陪同下这才返回了思恭坊。她哪里知道,思女心切的母亲已经永远离开了她。
马光谦见状,不问青红皂白,举剑就要砍杀二人,被马玄明拦下。马光谦负气而走,返回歙州休宁。
马驭番痛失母亲,西奔去了关山军马场,马凌虚留在东京跟祖父母生活在一起。由于恨死了父亲,不愿回休宁,不久后,她也被祖父送去了关山军马场。三年后,她又被祖父从关山送进了崆峒道观。
一晃八年过去了,想不到今日,她跟独孤问俗再次相聚于天津桥头。
“我一直很好奇,当时天黑,你是怎么发现的?”马凌虚望着清水拍打月陂激起的浪花,饶有趣味地问道。
“我原本没有发现,听到动静,循声望去,黑魆魆的河面什么也没发现。旁边有人说,你落水了,我才跳下去救人。”独孤问俗回答。
“你不怕淹死?”马凌虚回头望了他一眼,满眼的迷离。
“不怕,就是觉得水有些凉!”独孤问俗笑了。
“正月的洛河水,能不凉吗?”马凌虚噗嗤一声笑了,露出了洁白如玉的牙齿。
“哎,听人说你是意外落水,我一直不明白。月陂那边除了清冷的河风,皆是如漆的夜色,你怎会跑到那边赏灯?”独孤问俗发问。
“我不是去看灯,而是......不想活了!”马凌虚凄然一笑。
“啊!怎么会这样?你那时年纪尚小,怎会生出这般心思?”独孤问俗很是诧异。
“不仅是那时,现在依然如故。”马凌虚望着烟波浩渺的洛水,眼睛里全是空洞和落寞。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的心结还没解开么?”独孤问俗很震惊。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马凌虚面若冷霜。
“啥事儿,说出来,看我能否帮上你?”独孤问俗提醒道。
“......”马凌虚扭头,木然地望向宫阙千重的皇城和宫城,眼睛盯着那高耸如云端的明堂和天堂,纵有千言万语难以言说。
渭水长亭,兄妹话别,哥哥那些话语依然清晰地回响在耳畔。
思恭坊内,祖孙重逢,太父那些话语仍然盘旋脑际。
如果说,八年前的那个上元夜,父亲壮志难酬举止失范的言行,马凌虚难以理解,那么,八年后的今天,她依旧不能明白父亲渴求仕途前进的心思,那绝对是弱智!
明白是一回事儿,愿意是另外一回事!
马凌虚现在终于明白,在她年幼的时候,父亲为何非要她研习琴棋书画,为何非要逼迫她研习歌舞。她也明白了自己厌弃时,父亲为何会那么生气。至少,在那时起,父亲已经想把她培养成一个懂丝竹善歌舞的婉约女子,想把她嫁给一个有钱有势的士族门阀,以此来博取功名。
可是,马凌虚清楚,自己根本就不是这种能取悦男人的女子,血管里流淌的是关陇家族的刚毅豪放,骨子里镌刻的是扶风马氏的骑射尚武。
坐在古筝前,心里想的却是骏马;怀里抱着琵琶,脑际盘旋的却是关山骑射;手抚箜篌,出口却是武术口诀。
这种状态,怎能不让父亲生气?怎会不让父亲失望?
本想着,母亲亡故后,再也不回休宁,跑到关山军马场三年,躲进崆峒紫霄峰五载,依然没能逃过命运的摆布。
因为她已经淡忘了父亲,父亲却没有忘记她!
马凌虚不禁苦笑,八年了,父亲对升官进爵的执念如此强大,怎能不让她生无可恋?

丢下碗筷,马凌虚想要回房休息,被马玄明叫住,“虚儿,陪太父到东溪走走。”
东溪其实就是瀍水,朱樱夹岸,风光秀丽,东京的文人雅士喜欢叫它东溪。马玄明这个赋闲下来的折冲都尉,也喜欢附庸风雅,叫它东溪。
马凌虚原本有些累,但听祖父邀请,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东溪穿思恭坊而过,出家门,步行百余米即到。
浴水是蒹葭,卧水成浮萍,临水生翠竹,傍水植朱樱,最喜是牡丹,一簇簇,一丛丛,争奇斗艳,娇艳欲滴,雍容华贵,国色天香。
爷孙俩关系最为亲密,相伴而行,漫步在溪边小径。
“虚儿,你跟太父讲实话,那个独孤郎,是否对你动了情?”马玄明开门见山。
“太父,瞧你说的什么话?你何时连我的话也不信了?”马凌虚有些委屈。
“我不是不信你,而是对那个独孤郎起了疑。”马玄明忙应道。
“应该不会。八年前,他对我有救命之恩;八年来,我与他从未谋面联系;八年后,我俩偶遇在天津桥头。哪能这么快就生出情愫?”马凌虚解释道。
“你也许真的没有。那个独孤郎心里怎么想,你清楚吗?”马玄明提醒道。
“人家怎么想,我自然不知!不过,这种事总是需要两情相悦吧。太父,我可以十分肯定地告诉你,我对他只有感激,没有任何情丝。”马凌虚说得十分肯定,容不得祖父怀疑。
“你可曾知晓,独孤郎婚配与否?”马玄明依旧不放心。
“不晓得。我说了,我们刚见面,谁能问人家这些。如果想知晓,不难,只需问问李郎便知。”马凌虚回答。
“也是!那个李史鱼值得信任。”马玄明突然话锋一转道,“虚儿,你觉得李郎如何?”
“文弱书生,自然是迂腐、懦弱、缺少刚毅之气。”马凌虚脱口而出。
“怎么净是缺点!”马玄明笑道。
“当然了,难道我说的不对?”马凌虚反问道。
“对,当然对!不过,不能全是缺点吧!”马玄明提醒道,“比如,他谦谦有礼;再如,他饱读经书;还有,他才思睿智......”
“好了,好了,我不想听这些。不论他多好,我是不会喜欢这种穷酸的书呆子!”马凌虚武断地打断了祖父的话。
“目光如豆!书生嘛,难免如此,难不成你能指望他提枪上阵杀敌寇?现在国泰民安逢盛世,朝廷需要的是安邦治国的鸿儒学士。我觉得,李史鱼不错,很可能进士及第!”马玄明对李史鱼赞赏有加。
“管他及第不及第,与我何干?”马凌虚故作轻松地说。
“以前的确可以这么说,但是,现在不同了。”马玄明意味深长地说,“李史鱼乃厚德之人,你救了他,我供他食宿,他定生感恩之心。如果他进士及第,对我们马家能没有好处?对你父亲的仕途能没有帮助?”马玄明自然看得深远。
“哼,八字还没有一撇,你竟然提这个。”马凌虚羞羞的说。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多个朋友多条路。眼光长远些,总归没有坏处。”马玄明幽幽地说。
“即便他进士及第,不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吏,对我父亲,对我们马家,起不了什么作用。”马凌虚不以为然。
“话虽如此,潜力尚存,总是有升迁机会!总比那个独孤郎强得多。”马玄明不得不言明。
其实,不用祖父提醒,马凌虚也很清楚,李史鱼的确是个潜力股,此人博学儒雅,进退有度,一看就是一名不可多得的人才。如果有人提携,肯定能走得更远更快。马凌虚虽然不喜欢书生的迂腐,但是她也不讨厌书生,至少对李史鱼是这样。
现在祖父这样说,马凌虚当然认同,萌生助他科考之意。于是,说道,“太父,伯父高居长史,肯定认识不少朝廷重臣,你可以助他向考院行卷。”
“你伯父久在河朔边关,远离朝政,朝中认识不了几个人。何况,科场行卷讲究的是目标性,对象必须是吏部和礼部,礼部遴选,吏部铨选,才能做官。否则,没有多少作用。富贵在天,听天由命,全凭他个人造化。”马玄明叹息一声,转移话题道,“哎,虚儿,你父亲在信中催促你速回休宁,你怎么想?”
“太父,我刚到东京,你就三番五次赶我走!”马凌虚嗔怪道,“你能否跟我父亲说一声,容我参加武举后再走!”
“我本有此意,早就修书过去。可是,你一个女子,参加武举又能如何?即便武举及第,朝廷也不会录用!更何况,你恐怕连武举的资格都没有。”马玄明直言不讳。
“哼,有啥不行!李郎说,古有花木兰,今有平阳公主。关山军马场是李唐龙兴之地,我是扶风马氏,你是朝廷肱股大将,不看僧面看佛面。为何不行?”马凌虚情绪激昂地说道。
“即便参加武举,也无法被重用。”马玄明叹息道。
“只要朝廷看到我的本领,哪有不被重用的道理。”马凌虚坚持道。
“幼稚!哪有这么简单!”马玄明不想争辩,半晌,嘟囔一句,“你父亲怎么还没回音?”
“既然没回音,那就是允许我参加武举。”马凌虚逮住话柄。
“你父亲不会同意。”马玄明喃喃自语。
“如果连这个要求都不答应,我宁愿去死,也不回休宁。”马凌虚铿锵有力地说。
“你......”马玄明捶胸顿足,“哎,真是气死我了,怎能把‘死’字常挂嘴边!”
言罢,拂袖而去。马凌虚知道祖父生气了,赶紧追上去,拽着他的衣袖,撒娇道,“太父,求求您,让我参加武举吧,如果武举落选,我就死心,立刻回休宁!”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马玄明被她缠磨地没招儿了,回头说。
“我说的,我说的!”马凌虚心花怒放。
翌日,日偏西,歙州来信,准许马凌虚武举。
马凌虚心情大悦,跟空灵子一道跑去街西清化坊。
“李兄,独孤兄,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刚进门,空灵子就急不可耐地嚷嚷道。
“啥消息?”独孤问俗闻声跑到前院门口。
“休宁回音,准许师妹武举。”空灵子手舞足蹈。
“太好了!虚儿终于如愿以偿。”独孤问俗对马凌虚道喜,“虚儿才艺精湛,肯定能武举及第。”
“借你吉言!”马凌虚笑了,进一步说,“武举不是那么容易的,射箭和马术是我们关陇人的强项,翘关有些担心,最怕文试,要考兵法韬略,我可就惨了!”
“我祖上留下不少兵法韬略的书,你可以来我家读,我还可以给你指导一二。”独孤问俗自荐道。
“谢谢你的好意,太父家也有。”马凌虚婉拒道。
“多读一些,终归是好事,及第可能性更大些!”独孤问俗极力劝说。
“让我看看,你家有啥书?”马凌虚说着就往中庭走去。
三人一起走进西阁书房,李史鱼丢下书本,站起来问好。
“李郎在读什么书?”马凌虚走过去,捡起桌上的《尚书》翻了翻,摇摇头,“哎,看到之乎者也,我就头痛。”
“兵法谋略的书,没有多少本,也不那么艰涩难懂。要有信心!”李史鱼道。
“再少也是要考的,而且是重头!”马凌虚惨然一笑。
“不会吧!武举重文试,怎么可能?”李史鱼很诧异。
“你对武举不了解。除了长垛、马射、步射、平射和翘关这些武试科目外,还要考兵法韬略,而且后者是重点。”独孤问俗平静地说。
“啊,怎么这样!我以为是选拔体能强悍和骑射超群的勇士哩!”李史鱼大为吃惊。
“朝廷选拔的是统兵打仗的将帅!”独孤问俗插话道。
马凌虚一听,头都大了,怅然若失地望着天空。
从清化坊走出来,马凌虚有些失落,全然没了来时的激情,她没有返回思恭坊,而是径直走向宣仁门,向看门卫士递上关山牧监马休送给她的那张武解状。
卫士将马凌虚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马牧监说了,你在关山军马场研习骑射三年,在崆峒紫霄峰研习剑法五载,没有举荐你来参加武举。身为女流,有保家卫国之志,精神尚佳,可是,领兵打仗只能是男子,不知你参加武举,意义何在?”
“我进兵部问问总是可以吧!”马凌虚白了他一眼。
“你是扶风马氏,又有马牧监的保举,当然可以。”卫士放她入皇城。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满怀希望而入,灰心丧气而去!马凌虚得到了兵部的明确回复,只有两个字:不允。
兵部还告诉她,参试不仅要查验家状和武解状,还要仔细搜身,这就直接打消了马凌虚的所有幻想,正式宣告,马凌虚的武举幻想彻底破灭!
一路上,马凌虚整个身心都被掏空了,仿佛灵魂出窍,不知道是如何走回马府的。空灵子陪在身边,大气不敢喘,一声不敢吱。
进了府门,马凌虚谁也不理,一头扎进自己的闺房,将屋门紧闭,谁喊也不应,午饭也不吃。
马玄明找来空灵子问明了缘由,不禁松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该暗自庆幸,还是该忧心如焚。
其实,当马玄明看到马休给她的武解状时,都已经猜到虚儿有心武举。只是,大唐有规定,科举只能是男人,虽然武周朝女人的地位有所提升,也没有允许女子参加科举的先例,更别提武举了。
李史鱼提议让马凌虚女扮男装,马玄明当即否绝,欺君之罪,岂能儿戏。仅允诺她参加武举,因为他已经料到,虚儿以女子身份参加武举,绝对没戏。只是不想让她太过伤心,没有言明。
在信中,他已经明确告诉儿子马光谦,父子演双簧,所以才有了那个允许虚儿武举的回音。
马玄明为何要多此一举哩?原因很简单,他并非急着让马凌虚走,不是舍不得她离开,而是因为李史鱼。
他想知道,马凌虚跟李史鱼关系究竟如何,更想知道李史鱼能否进士及第。如若李史鱼进士及第,虚儿改变心志,两人结为秦晋之好,不是照样成就一桩美事。
这些话,马玄明能跟孙女明说吗?当然不能。

看到孙女如此伤心欲绝,马玄明怎么可能心中窃喜。
如何抚慰孙女那颗受伤的心,马玄明真的找不出好法子。
正在马玄明焦头烂额之际,日暮,李史鱼突然来访。
“李郎,你赶紧劝劝虚儿吧!她呆在屋里不吃不喝,整整一天了。再这样下去,我怕她会出事。”马玄明拉着李史鱼的手,将兵部拒绝马凌虚参试的事情道出,言辞恳切地说。
李史鱼不敢贸然进去,拘谨地站在门口,怯怯地说,“虚儿,我来向你赔不是!是我误导了你,才让你伤心欲绝。你不要惩罚自己,要打要骂,我由着你!”
众人听闻,面面相觑。丫鬟菱儿不知轻重,竟然还掩着嘴吃吃地笑。
李史鱼这一招,把马凌虚也给整懵了,听了他的话,立刻来气,“谁怨你了!兵部不许我参加武举,这与你有啥关系!”
“我对兵部武举懵懂不知,才会想出这个不切实际的逃婚法子。”李史鱼平静地检讨道。
“朝廷不让女子科举,你有所不知。帮我逃婚,已然感激。”马凌虚叹息道。
“这么说,你已经想明白了?”李史鱼傻傻地问。
“早就想明白了,即便允许我武举,单凭我对兵法韬略的生疏,必定不会及第。”马凌虚坦言道,“我之所以如此伤悲,是不想回休宁,尤其是不想嫁给舒赋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
“舒赋?你说的是舒兄?”李史鱼很惊讶。
“难不成世上还有第二个舒赋吗?”马凌虚咬牙切齿。
“这......这个舒赋,你俩认识?”马玄明觉察到了什么,狐疑地问。
李史鱼面色凝重,轻轻地点了点头,将他们在洛南邂逅舒赋的情形详细讲给马玄明听。
“天下还有这等奇事!”马玄明瞪大了眼睛,屋里其他人也惊得捂住嘴巴,生怕发出声响。
“老爷,如果虚儿嫁的是如此不堪之人,还是不嫁的好!”马老太愁云满脸。
“也是,等我到惠和坊见过那小郎后再议。”马玄明脸色凝重。
虽然他同意用虚儿的婚嫁来谋取一笔银子,助力儿子升官进爵;但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把孙女推进火坑。
翌日拂晓,坊门闻鸡鸣而启。
马玄明策马而出,过洛水新桥,至洛南,疾驰在长夏门大街,在惠和客栈门前跳下马。
“官爷,你要住店?”店小二上前搭讪。
“愚蠢!天刚亮,住什么店!找人。”马玄明将马拴在店前一棵槐树上,眼睛不抬,生硬地说,“淮南道广陵郡舒赋。”
“舒赋?”店小二眨巴着眼睛说,“没听说过此人。”
马玄明斜睨了他一眼,没有吱声,大踏步向客栈厅堂闯入。
“唉,官爷,别让小的为难!”店小二慌了神,想要阻拦。
马玄明扯着他的衣襟,将他扔到一边,径直走向柜台,“淮南道广陵郡舒赋住哪间客房?”
“官爷,我们这里只登录住店的客官,不提供客人入住情况。”掌柜连连摆手。
马玄明没有跟他废话,伸手过去,直接抓过书簿,动手翻阅后,重新丢在柜台上,“本官找他了解一些情况,不是来闹事的。”
掌柜吓得趔开身子,待到马玄明上了楼,赶紧跑过去,抓起书簿藏了起来。
马玄明径直走到舒赋的客房前,轻轻地推开,直直地看着床上正在呼呼大睡之人,干咳一声,“你就是来自淮南道广陵郡的舒赋?”
“啊......你是何人?怎能擅闯他人客房?”舒赋从睡梦中惊醒,猛地坐起身子,蜷缩在床角,惊呼道。
“本官无需回答。”马玄明生硬拒绝,“你照直回答我的问话即可!”
“你问啥?我全都告诉你,请你不要过来!”舒赋连忙抓起被褥紧紧地裹在胸前,惊恐地望着马玄明。
“令尊可是扬州商贾?”
“正是!”
“你可是进京赶考的举子?”
“是!也不是!”舒赋犹豫不决,还是道了实情,“我进京是为科考,然朝廷不允呀!”
“令尊可曾为你挑选歙州休宁县尉马光谦之女为妻?”
“听闻此事。不过,未曾见过该女。”
“你同意这桩婚事吗?”
“不同意。”
“未曾谋面,为何拒婚?”
“我喜欢婉约温柔的江南女子,不喜欢粗鲁豪放的北方婆姨。”
“你没有见过,怎么就断定她不是你想要的那种女子?”
“家父说了,她来自关陇,骑射传家,目前还在关山军马场舞刀弄枪骑马射箭。”
“她练习骑射为了保家卫国,有何不好?没有将士们在前方奋勇杀敌,哪里有你在东京城花天酒地!”马玄明火冒三丈,呵斥道。
“这个我认可。问题是,她一介女流为何要操刀弄枪?”
“花木兰和平阳公主难道不是女子吗?”
“那是乱世所迫!”
“确有乱世背景,如果她们没有尚武精神,能立下显赫战功?同样身处乱世,为何更多的女子却成砧板鱼肉备受蹂躏凌辱?”
“舒某敬佩女中豪杰,但是不能接受她成为自己的妻妾。”舒赋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你究竟何人,为何对扶风马氏如此关心?”
“你不需要知道。请继续回答我的问题!”马玄明居高临下地说道。
“我凭什么回答你,舒某没有捉奸犯科,你也不是河南府衙的官人!”舒赋已经看出,来人对自己没有伤害之意,壮着胆子说。
“放肆!”马玄明被激怒了,“老夫是梁川府折冲都尉,镇守东京南部关隘要冲。你一介书生,竟敢对本官出言不逊!”
“折冲大人既然为守关将军,就不该擅离职守,跑到东京官舍来为难一个书生。”舒赋抓住对方的软肋,绝地反击道。
“本官仅仅询问你几个问题,何来难为一说?”
“你身为朝廷命官,擅闯客栈,盘问房客,气势居高临下,语气不容置疑,难道不是难为?”舒赋乘胜追击。
“......”马玄明理屈词穷,沉吟许久,决定坦诚,“本官扶风马氏,是小女的太父!”
“这......”舒赋显然没料到,惊讶的半晌不知所云。
“这下,你该明白了吧!”马玄明一脸肃穆。
“小的愚钝,有眼无珠,多有冒犯,请折冲大人海量!”舒赋诚惶诚恐。
“不知者无罪,何来愚钝和冒犯!”马玄明面色有所柔和,“其实,你已经见过小女。”
“啊!这......,她不会是思恭坊的虚儿吧?”舒赋惊得目瞪口呆。
“正是。”
“哎呀呀!虚儿是个好女子,舒某满心欢喜,我愿意!烦请折冲大人转问虚儿,我俩何日南下扬州完婚?”舒赋喜形于色。
“你不是还要在京城结交权贵吗?”
“结交个屁,人家都没人理我!”舒赋自惭形秽道。
“哎,既然令尊让你来京城,你总该有个交代。”马玄明说,“况且,你与虚儿尚未婚配,结伴而行不合适。”
“可是,我真的喜欢虚儿!”舒赋耍起无赖。
“刚才,你还当着我的面,言之凿凿地说,你不喜欢她,说她是粗鄙的北方婆姨,不解风情,不懂风雅,难登大雅之堂。现在却口口声声说你喜欢她,我该相信你哪句话是真?”马玄明反击道。
“折冲大人莫怪,小的不过是信口雌黄罢了!”舒赋一脸的谄媚。
“你该不会是知晓了我的身份,才对虚儿转变态度吧!”马玄明一针见血地指出。
“小的怎会如此世故!不信你去问虚儿,那日,朱樱溪畔,我对她一见钟情,奈何她对我却拒之千里。”舒赋涎着脸皮,侃侃而谈。
“虚儿说,你不学无术油腔滑调!”马玄明毫不客气地说。
“苍天可鉴,纯属误解。家父从商,自幼耳濡目染,自然沾染几分铜臭,对商贾之事颇有兴致。然士农工商,唯独商居末位。家父便立下让小的研读诗书举荐入仕的规矩,奈何小的不懂句读,不辨平仄,完全是强为所难,哪有兴致。如果让小的驰骋商海,必定能富甲一方,再现陶朱公当年雄姿!”舒赋自我辩解,滔滔不绝地说。
“本官能理解你的处境,也能理解令尊的用心。虚儿莫不如此。我们扶风马氏,骑射传家,尚武传承,虚儿自带天分,自幼喜欢刀枪,对丝竹嗤之以鼻,将女红束之高阁,所以,才有了今日的倦态。如若你能接受,自然是好事;如若不能,自然不必勉强。不过,我先申明,虚儿幼时在歙州休宁长大,对诗书和丝竹略懂一二,并非完全绝缘。”马玄明借机说明。
“这个,小的自然知道!虚儿还要参加武举哩!”舒赋忙说。
“身为女流,朝廷自然不许;女扮男装,欺世盗名,此乃欺君之罪,本官自然不容她胡作非为。”马玄明说得铿锵有力。
“这样也好!你且遣送她回休宁,小的稍后即至。”舒赋连忙从床笫爬起,穿衣束带,恭送马玄明到客舍门口,目送他飞驰到新桥乃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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