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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坠崖你娶平妻,我改嫁你哭什么?苏照棠陆洲白

仙鲜 著

其他类型连载

碧珠桌边侍奉茶水,眼睁睁看着主子脸上喜色越来越少,翻动账册动作越来越快。“初二,宅贷支取25贯。”“初六,初富春楼酒水支取2贯300文。”“初九,阳春茶榭支取1贯500文……”“……”支取……支取……还是支取!叶可晴脸色铁青,一口气将账册翻到最后一页,顿时眼前一黑,差点气晕过去。10贯的余钱,50贯的亏空!她遣散九成仆人换来的管家权,居然是这么个东西!陆家竟穷到这般地步,连住的房子都是贷的。难怪苏照棠如此轻易就将账本交了出来,原来这管家权根本不是什么香饽饽,根本就是个烫手山芋。“去,叫郎君过来!”“是。”碧珠忙不迭地跑出去,但很快就回返:“夫人,郎君他出门赴诗会了,还没回来。”到底是赴诗会,还是躲着自己?叶可晴气得发笑,她不信陆洲白...

主角:苏照棠陆洲白   更新:2025-05-20 21:3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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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苏照棠陆洲白的其他类型小说《我坠崖你娶平妻,我改嫁你哭什么?苏照棠陆洲白》,由网络作家“仙鲜”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碧珠桌边侍奉茶水,眼睁睁看着主子脸上喜色越来越少,翻动账册动作越来越快。“初二,宅贷支取25贯。”“初六,初富春楼酒水支取2贯300文。”“初九,阳春茶榭支取1贯500文……”“……”支取……支取……还是支取!叶可晴脸色铁青,一口气将账册翻到最后一页,顿时眼前一黑,差点气晕过去。10贯的余钱,50贯的亏空!她遣散九成仆人换来的管家权,居然是这么个东西!陆家竟穷到这般地步,连住的房子都是贷的。难怪苏照棠如此轻易就将账本交了出来,原来这管家权根本不是什么香饽饽,根本就是个烫手山芋。“去,叫郎君过来!”“是。”碧珠忙不迭地跑出去,但很快就回返:“夫人,郎君他出门赴诗会了,还没回来。”到底是赴诗会,还是躲着自己?叶可晴气得发笑,她不信陆洲白...

《我坠崖你娶平妻,我改嫁你哭什么?苏照棠陆洲白》精彩片段


碧珠桌边侍奉茶水,眼睁睁看着主子脸上喜色越来越少,翻动账册动作越来越快。

“初二,宅贷支取25贯。”

“初六,初富春楼酒水支取2贯300文。”

“初九,阳春茶榭支取1贯500文……”

“……”

支取……支取……还是支取!

叶可晴脸色铁青,一口气将账册翻到最后一页,顿时眼前一黑,差点气晕过去。

10贯的余钱,50贯的亏空!

她遣散九成仆人换来的管家权,居然是这么个东西!

陆家竟穷到这般地步,连住的房子都是贷的。

难怪苏照棠如此轻易就将账本交了出来,原来这管家权根本不是什么香饽饽,根本就是个烫手山芋。

“去,叫郎君过来!”

“是。”

碧珠忙不迭地跑出去,但很快就回返:“夫人,郎君他出门赴诗会了,还没回来。”

到底是赴诗会,还是躲着自己?

叶可晴气得发笑,她不信陆洲白没看过账册。

他主动把管家权送来,她还当他是贴心,原来是打着让自己用嫁妆填陆家窟窿的算盘?

啪!

她把账本摔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那狠劲儿……好似踩的不是账本,而是踩在陆洲白的脸上。

想得倒美,她可不是苏照棠那种蠢货。

她的嫁妆,就是她的,断不会往陆家花上半分!

一通发泄后,叶可晴终于恢复冷静,重新坐下。

碧珠将变得破烂的账本捡起来,小心翼翼道:“夫人,您刚与姑爷和好,可不能现在就翻脸。”

“用得着你说?”

叶可晴冷哼一声,等过两日,她就将管家权丢给苏照棠,待得陆洲白升官,陆家转亏为盈,再拿回来也不迟。

……

陆洲白直到宵禁前一刻,才带着一身酒气赶回家中。

一踏进书房院落,便看到叶可晴一脸温柔地等在那里:

“妾身特地准备了甜汤,夫君外出辛苦了,可要去妾身那边醒醒酒?”

陆洲白闻言面上似有几分意外,但很快,这丝意外就化为温和的低笑:

“晴儿贴心,为夫岂有不从?”

这一夜,陆洲白歇在了西院。

翌日消息传到了东院,琼枝小心翼翼地侍奉在主子身边。

苏照棠察觉到她的异样,手中刻刀停下,抬眸轻笑:

“这般小心作甚,你何曾见你家主子后悔过?

去,将桌上的点心都撤下去,茶水全都换成粗茶,待会儿有贵客到。”

琼枝这才笑起来,麻利地收拾屋子。

没多久,“贵客”袁氏就到了。

“苏照棠,你怎么搞的?!”

袁氏闯进屋子,指着苏照棠就骂:“我儿子让你掌家,是信你,你怎么弄出50贯钱的窟窿来?那可是整整50贯钱!”

“婆母息怒,是儿媳无能。”

苏照棠垂眸叹息,“夫君花销甚巨,儿媳无力承担,已经退位让贤,让叶妹妹掌家了。”

“本就该如此!”

袁氏轻哼声:“怎么听着你还有怨?你也不想想,人家可晴是什么出身,你是什么出身?

我儿现在可是当了官了,这偌大个院子,你一个农女管得明白吗?

而且你这个母鸡也不下蛋,我儿再娶一个给老陆家传宗接代怎么了?”

琼枝在旁听着,气得眼珠子都红了,老夫人这话未免太难听了!

忘恩负义的老虔婆!

陆家能有今日光景,主子至少占了七成功劳,怎么到了老夫人嘴里,就成了一无是处了?

苏照棠却没什么反应,甚至恭顺地附和道:“婆母所言极是,日后家中内外,都由叶妹妹管,儿媳绝不插手。”

“这还差不多。”

袁氏满意点头,顺手拿起手边茶盏喝了一口,而后立刻脸色一黑吐出来。

“呸呸呸!这什么茶?这么难喝。”

苏照棠唇间微勾,语气却是叹息:“婆母恕罪,儿媳这边节省惯了,只有散茶。”

袁氏嫌弃地放下茶盏,“可晴那边喝的,可都是15贯一斤的顾渚紫笋!

你再看看你这儿,茶没得喝,点心也没见几个,哪里像个官家女眷?真是上不得台面!”

说完茶水点心,袁氏又指着屋内寒酸的摆设,好生贬了苏照棠一通后,才提起正事。

“你养伤也有好几日了,陆家不养闲人,你去给高家夫人递个帖子。

让高大人想法子帮承恩侯府世子安排个好差事。”

苏照棠顿时露出诧异之色:“承恩侯要买官?夫君是疯了吗?连这种事也敢答应?”

“什么买官?是帮忙!”

袁氏拉下老脸:“亲戚之间不就是互相帮忙,有来有往,才能亲近起来。

人家承恩侯那等大人物,怎么可能没门路给自己儿子安排职,这分明是给咱们陆家的考验!

你一定要把此事办得漂漂亮亮,别让你夫君失望。”

苏照棠面色变幻几下,最终无奈地点头:“儿媳办就是,不过人家高大人可不是咱们亲戚,这其中需要不少钱运作。”

“什么钱?!”

袁氏忽然发怒,“家里亏空甚巨,你还有脸要钱?没钱你就不能自己想想办法吗?别让你夫君为难。”

苏照棠这次沉默得更久了。

半晌,她才苦涩点头:“好,儿媳这就给高夫人递帖子。”

“这就对了!”

袁氏脸色一松,立刻起身:“跟你说了这般多,我也乏了。尽快办好此事,你夫君还等着跟承恩侯那边交差呢。”

说完,袁氏起身屁股一扭,在两位嬷嬷的搀扶下走了。

其人一走,苏照棠神色瞬敛,朝琼枝使了个眼色。

琼枝连忙出去。

没过多久,袁氏身边的刘嬷嬷回到房中,恭敬行礼后,说起昨晚的事来。

“昨夜,郎君来了老夫人这儿,拿出50贯钱,要老夫人转交给您,要您拿钱办好买官之事。

但老夫人抠搜惯了,舍不得,就将那钱私吞下来。钱就放在老夫人床底下的暗格里。”

苏照棠听完反问:“老夫人可问郎君为何不自己来?”

“问了。”

刘嬷嬷连忙回答:“郎君说自己忙,没空过来。”

但到底是没空,还是没脸,可就不好说了。

苏照棠摆了摆手,没有再问。

刘嬷嬷立刻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人走后,在门外望风的琼枝进来,就听到自家主子吩咐道:

“去给高家递帖子。”

琼枝顿时傻了眼。

不是,主子还真准备照办啊?


见陆洲白呆立面前,迟迟不语,少年郎掸了掸一身刚换的装束,挑眉反问:“陆大人怎么不继续说了?”

陆洲白如梦初醒,脚下一软跪伏在地:“从六品起居舍人陆洲白,拜见十三皇子殿下!”

“呵,这会儿倒是恭敬。”

十三皇子淡淡一笑,“方才那半句话,说是大不敬也不为过,若是传到父皇耳中,你这小小一个起居舍人,也算是当到头了。”

“殿下息怒。”

陆洲白咽了口口水,语速极快地回道:“今日臣中家事扰神,以致胡言乱语,意外冲撞了殿下尊体,还望殿下高抬贵手,饶臣一回。”

说完这短短一句,他额头的冷汗已顺着鼻尖滴落到地上。

十三皇子看他如此不堪的模样,也熄了继续戏弄的意思。

“罢了,不知者无罪,起来吧。”

“多谢殿下!”

陆洲白狠狠松了口气,缓缓起身,方觉脚下发软,背后已然整个湿透,风一吹,冷得透心凉。

理智也随着这一冷,迅速回归。

对于这位十三皇子,他素有耳闻,其人最喜看热闹,今日怕就是被那场婚宴吸引而来。

如此,他也算是结识贵人了。

虽说现在十三殿下对他印象极差,但少年郎心性不定,让棠儿多想想办法,运作一番,未必不能让殿下对自己改观,因祸得福。

想到这里,陆洲白心头火热,回头看向王大夫的目光立刻变冷。

“殿下,方才是臣想岔了。王大夫虽是无心之失,差点害了我妻却是事实,合该送入京兆府待审,来人!”

王大夫在听到那声“十三皇子殿下”时,就被吓懵了,再听到这句,顿时亡魂大冒,跪下来大声道:

“殿下饶命!陆大人饶命!不是小人……”

“夫人!”

叶可晴身边的嬷嬷忽然惊叫一声,盖过了王大夫的呼声。

陆洲白一回头,便看到叶可晴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地软倒下去。

“可晴!”

他一个箭步将人抱在怀里,急急出声:“这是怎么了?快去唤林素心大夫过来!”

“姑爷莫急,夫人体弱,许是今日站得久了,劳累过度所致,睡一觉便好了。”

嬷嬷在旁安慰的同时,一群陪嫁的侯府下人已经七手八脚地捂着王大夫的嘴,将人押了下去。

十三皇子在旁看着,不禁失笑:“陆大人,你这二夫人,晕的可真是时候。”

“殿下!”

陆洲白抬头,面容竟显出几分肃然,“女子名声大过天,殿下轻飘飘一句,就有可能毁了臣平妻名声,难以立足于世,还请殿下慎言。”

此话一出,十三皇子顿时面露稀奇,忍不住上下打量一番陆洲白。

这人在婚宴上毁正室名声之时,也没见手软啊,怎么到平妻身上,就连一句话都说不得了?

甚至为了平妻,显出几分不为强权低头的风骨来,与方才跪地求饶判若两人。

人渣他见得多了,这般割裂的人渣,倒还是第一次见。

十三皇子啧啧称奇,竟也未生气,“不说便不说罢,你且去忙,我在宅内随意逛逛,不介意吧?”

“殿下愿意逗留,是臣的荣幸,殿下可要管家随行?”

“不用,你自去照顾好你夫人便是。”

陆洲白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喜色,对扭转十三皇子印象的把握又大了一分。

“殿下仁慈,臣告退。”

说完,他拦腰抱起叶可晴,恭身快步离开。

等人走得远了,随从双喜眼巴巴地看着那一大帮人,忍不住小声问道:

“郎君,大夫下药害人分明就是那二夫人搞的鬼,假药方还在素心手里,证据都没搜罗,这么匆匆送去官府,摆明了就是想糊弄。

有承恩侯府在,京兆尹只会轻拿轻放,这事儿……咱们真就这么不管了?”

话音刚落,双喜就被敲了个爆栗,疼得龇牙咧嘴。

“你想让你家郎君怎么管?将那二夫人也扭送官府?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陆家正室,得罪承恩侯府?”

十三皇子说完,又狠狠敲了随从几下,“你这脑子,什么时候能长进点儿?”

“哎哎哎,郎君别敲了,双喜知道错了,疼!”

十三皇子冷哼一声,收回手。

他今日只是看在六哥的份上,帮素心道长镇场子,顺便看个热闹,可不想掺和陆家的污遭事儿。

再说屋里的那位苏氏,且不提婚宴上的手段,能请动素心道长,本身就不是个简单的。

六哥还怕素心道长进得了陆府大门,进不去苏氏的房门,却不知对方将一切都算得清楚。

有孝道在前面压着,又有外人在场,陆大人哪里敢无故阻拦素心道长看诊?

六哥还想让自己过来,让素心道长多承一份情,倒是白费功夫了。

也不知六哥得到消息后,会是什么反应?

想到这里,十三皇子幸灾乐祸地低笑一声,不在屋中逗留,踏门离去。

……

且不论外屋如何闹腾,厢房内室三人全然不受影响。

林素心先将伤口清理一番伤药,再循经推拿,理顺气血。

琼枝在旁小心翼翼地捧着药箱,目含担忧地看着。

一番处置后,苏照棠膝盖痛感大减,不由笑道:“好多了,多谢素心道长施救。”

林素心闻言冷冷一笑:“伤成这样还拖,怎么不等死了再找我?”

琼枝被这句凶巴巴的话吓了一跳,转头却见自家主子笑得眼尾上扬,更开心了。

“素心道长这话还真说对了,我就是死了一回,幡然醒悟,亡魂归来找你呢。”

林素心被这句话气得心头一哽,冷脸也装不下去了,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举头三尺有神明!这种不吉利的话,日后不准再说。”

“这年头说真话都没人信了。”

苏照棠轻叹一声,眼见林素心眼神刀子般杀来,立刻举手投降:

“素心道长所言极是,我不说了,日后都不说了。”

“少给我贫嘴。”

林素心拍掉苏照棠的手,“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伤成这样,是不是那陆洲白对你动手了?”

苏照棠也不答话,只笑眯眯地看着林素心,直看得林素心里发虚。

不等林素心再问,苏照棠从她发间摘下一枚针叶。

“这是隆福寺山下的松针叶!”

琼枝认出叶片,顿时惊呼,“素心道长,你也去山下找夫人了?”


陆洲白说不出话了。

过了许久,他才缓过来,紧抿着唇,声音低沉道:

“棠儿,你这番话,实在令为夫心寒。

为夫这些年对你的种种爱护,在你眼里,竟不值一提吗?”

“爱护?”

苏照棠哂笑:“夫君不如再举例说说,具体是哪些爱护?”

“为夫……”

陆洲白张口欲言,可话临到嘴边,脑子里闪现的,竟都是从前自己对苏照棠颐指气使的画面。

没有半点与爱护沾边的回忆。

他顿时恼羞成怒,当即一甩袖。

“女子无知,为夫不与你一般争辩,公道自在人心!”

言罢,陆洲白转身疾行而去,看背影,分明带着几分狼狈。

苏照棠看着,微微摇头,转身回东院。

琼枝跟着,忍不住说道:“姑娘,郎君似乎对宴会所生之事,一无所知。”

叶可晴闯了那么大的祸,他不去西院也就罢了,居然还有闲情逸致跟自家主子吵架。

“要不要让书舟提醒一二?”

“不用。”

苏照棠一口否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叶可晴以为她不说,承恩侯府不说,事情就不会传到陆洲白耳中吗?

太天真了。

品级颇高的官员,哪个不是消息灵通之辈,但凡京中发生一点风吹草动,都要查个明白,确保不会影响到自身。

更不提是国公府上发生的大事。

念及此,她忽然道:“陆洲白明日上值?

琼枝忙点头。

苏照棠眼里笑意更浓了。

……

陆洲白被“托举”二字烦得一整夜都没合上眼。

索性不睡了,早早起身离家,进宫入待漏院侯朝。

陛下身边的起居舍人除了他,还有一名老臣,二人交替轮换。

今日,正是轮换到他上值的日子,当随上朝官员一同侯朝。

许是来得过早,陆洲白一人站了半个时辰后,才有官员陆陆续续到来,待漏院逐渐起了交谈声。

一夜未睡,陆洲白已是有些困倦了,正在一旁闭目养神,忽听有人笑道:

“这不是陆大人吗?”

陆洲白睁开眼,看到来人,正是昨日在国公府寿宴上恭维他的邓大人。

邓大人脸上没了昨日谄媚,反是揶揄地调笑道:

“看陆大人眼下乌青,昨夜定是没睡好吧?

也难怪,任谁家中妾室与正室闹到那般地步,都足够令人头疼了。

更何况这丑事,还舞到了长公主殿下面前。”

陆洲白眉头紧蹙:“邓大人,昨日之事,不过是承恩侯府与国公府之间的家事,你如此说嘴,小心祸从口出。”

邓大人听到这话,从家中带来的困意都没了。

他稀奇地上下打量一眼:“陆大人,你竟对昨日之事,一无所知?”

陆洲白隐隐察觉到事情不对,“不过是奴仆犯错……”

话未完,邓大人就忍不住笑起来,笑得陆洲白脸色泛青。

“哈哈哈,原来陆大人是真不知道,本官还以为……”

邓大人话到一半又停住,索然无味地摆了摆手,转身寻他人攀谈去了。

陆洲白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眼睛不敢去看他人面孔,却从他人只言片语的交谈中,逐渐拼凑出昨日宴会,叶可晴犯错的真相。

原来不是所谓的仆人犯错,而是叶可晴指使碧珠买通国公府下人,闹出了一桩通奸的戏码!

而她要诬陷的目标,竟就是棠儿?

怎么可能?!

陆洲白陷入巨大的震惊中。

可晴那般柔顺善良,平日里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么可能会做出那般恶毒之事?

他很快想起昨日叶可晴的哭诉。

是了!

定是丫鬟碧珠自作主张谋划棠儿,连累了可晴,可晴是无辜的。

他脸色苍白地望向四周,压抑地喘息。

看着周围同僚的谈笑声,只觉得他们一个个都在暗中偷看他,嘲笑他。

四面八方传递而来的压力,令他恨不得立刻逃离此处!

可上值在即,他哪里敢违令走人?

他只能站在这里,被人冷嘲热讽,尊严全无!

他不敢怪国公府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

他也不能怪叶可晴,昨日他已经答应她,不怪她,又岂能失信。

那就只能怪苏照棠!

陆洲白满心的怨愤,好似一下子寻到了出口,思绪一下顺畅起来。

是棠儿的错。

若是棠儿没有私自去国公府赴宴,若是棠儿……应了自贬为妾之事,根本不会有昨天那一遭。

棠儿从前明明最听他的话,怎么忽然变得如此叛逆自私了?

他到底该拿她如何是好?

陆洲白痛苦地闭上眼,煎熬地僵立在院中,终于熬到了上朝的时辰。

百官不再谈论,跟着鸿胪寺赞者指引至宣政殿。

“拜——”

百官齐齐顿首。

老皇帝已坐在龙椅上,肃目扫过殿内百官,不说废话,直接提起政事:

“会试在即,崔岩病重,无法担主考一职。高侍郎,就由你接下此重任,主持会试如何?”

高淮侧行一步,站入殿中,叉手行礼:“陛下,下官以为不妥。”

老皇帝诧异:“有何不妥?”

“会试乃是为陛下挑选学生,为国之本,当予以重视。

下官与崔侍郎,乃平级。

崔侍郎突发疾病,学子恐心有不稳,若以平级官员换任,不足以抚平万千学子心中不安,与会试不利。”

老皇帝本不觉得换任会试主考是什么大事,但听高淮这么一说,颇觉有理。

他微微颔首,“那爱卿觉得,谁人合适?”

高淮当即低头答:

“下官以为,当有品级更高,或身份更尊贵者换任,以显皇恩浩荡!”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老皇帝却是笑了,摆了摆手,不再为难他。

接着众官就在老皇帝的发问下,谈论起主考官的合适人选。

直到下朝,也没个定论。

在屏风内记录完朝会的陆洲白揉了揉手腕,看着面前的卷宗,暗自皱眉。

只是一个会试主考官而已,有这么难抉择吗?

他正想着,就听屏风外,陛下身边的内侍太监周能道:

“除了驻守塞北的信王殿下,其余殿下们都到了,二皇子殿下是第一个到的。”

陆洲白连忙提起笔记录,心思同时也跟着提了起来。

陛下准备让皇子担任主考官?

今朝东宫未立,这是要考较皇子们的能力了?

他刚生出这般想法,就听到陛下道:“陆爱卿过来,朕有话要问你。”


“什么?!”

叶可晴刚刚染着笑意的双眼顿时化作错愕:

“夫君,你……你要我遣散下人?下人全都遣散了,谁来伺候妾身?妾身日后操持内宅,也需要人手……”

“我们陆家人丁简单,要那么多下人做什么?”

陆洲白拧起眉,又道:“宅中尚有奴仆八人,你身边一人不留,确实不妥。

我会与母亲知会一声,从她身边调来一个婆子来帮你。”

如此,家中四个主子,每人身边都有一个奴仆侍奉,也算分外公允了。

陆洲白自觉安排周全,叶可晴却是险些气炸了肺!

她堂堂侯府嫡女,自小到大去哪儿不是前呼后拥的,怎么能接受嫁人之后身边连个贴身丫鬟都不能留。

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她还不得被从前那些闺中密友们笑话死?

陆洲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去接亲时,他又不是没看到自己身边成群的陪嫁仆从,那会儿分明不在意,怎么这会儿反倒计较起来?

莫非……

她忽地想起苏照棠,心头一紧,脸上立刻流露出委屈之色:“夫君,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的确是棠儿提醒了为夫。”

陆洲白蹙紧了眉头:“她也是为了陆家着想,总之,你要尽快遣散仆从,送回城府也好,发卖也罢,莫要耽搁太久。”

果然是那贱人在捣鬼!

叶可晴完全没听后半句话,恨恨咬牙,表面却是愈发委屈地哭起来:

“姐姐莫不是不想交出管家权,这才……”

琼枝趴在墙头偷听到这里,立刻跳下来冲到西院门前,被人拦下来,她就在门外高声喊:

“郎君,您在吗?奴婢受夫人之命,前来送库房钥匙与账册。”

一声叫喊入耳,陆洲白眼中被勾起的怀疑瞬间消散,沉下脸道:

“棠儿一心为陆家着想,你怎能如此想她?罢了……”

陆洲白面露失望,“你还没习惯陆家妇的身份,为夫也不逼你。

今日婚宴繁琐,你也累了,歇着吧。

钥匙和账册,为夫先代为保管,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就去前院书房。”

言罢,陆洲白袖袍一甩,走得毫无留恋。

“夫君!”

叶可晴不敢置信地望着那道绝情离去的背影,气得嘴唇都在发白。

贴身丫鬟碧珠被攥得直吸气,“夫人,奴婢的手……”

叶可晴非但没放开,反而攥得更紧,咬牙切齿:

“今日可是我们的成亲之日,他就这么走了?”

“夫人宽心。”

碧珠小声安慰:“姑爷兴许只是在气头上,消消气就好了。”

“消气?”

叶可晴冷笑:“他要怎么消气?非要我将你们全都发卖了?”

众仆闻言身子一颤,纷纷跪下。

“夫人饶命!”

“都给我起来。”

叶可晴目光一扫面前众仆,面色再无之前柔弱,露出势在必得之色:

“你们我要留,中馈之权,我也一定要拿到手!”

……

另一边,琼枝紧赶慢赶,赶在宵禁前回到了东院厢房。

服侍苏照棠洗漱完后,自己也去收拾一番,复才坐到内室床边,说起西院的事来。

“……姑娘,您是没看到,那二夫人听到郎君的话,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琼枝一边说一边笑,引得苏照棠脸上也多出几分笑意。

待得笑声暂歇,她才问道:“契书拿回来了?”

“拿了。”

琼枝从怀里掏出叠好的契书,递给自家主子。

苏照棠展开一看,看到契书落款处的陆家印徽,眼尾微微上扬。

琼枝看到自家主子的反应,不由奇怪。

这契书,是西式柜坊放出的借贷凭证,年息足有三成六,不可谓不高。

主子为了家中有个进项,咬牙一口气借了50贯,用来开茶铺。

经过一年多的经营,茶铺虽小,生意却还过得去,借的钱已经连本带利还上了。

如今契书早已作废,一直丢在茶铺里,主子忽然急着拿来作甚?

琼枝想不通,便直接问了。

苏照棠收好契书,却未回答,反而神秘的一笑:

“最迟明早,你就知道了。”

因着这句话,琼枝一整夜没睡着。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顶着两眼黑圈起了身,她就看到陆洲白神色匆匆过来,眼底下比她青得还厉害。

这就是主子说的答案?

她立刻跟着进去服侍。

苏照棠一夜好眠,睁开眼就看到陆洲白那张凑过来,控制不住一巴掌就扇过去!

啪!

陆洲白冷白的右脸迅速起了红印,直到感受到右脸刺痛,他才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

他捂着脸,又惊又怒:“夫人,你……”

苏照棠也被自己这一巴掌吓到,她方才真不是故意的,只是没忍住。

趁着坐起来的功夫,她迅速调整情绪,佯作松了口气,道:

“夫君勿怪,妾身醒来迷糊着,还以为是贼人闯了进来,一时失手。

琼枝,快去取些冷物给郎君敷敷。”

“不必了。”

陆洲白按了按脸,忍下怒气,道:“为夫今日过来,还有正事,脸上的伤过会儿也无妨。”

他将手里的册子甩在苏照棠面前,“这本账册怎么回事?”

苏照棠拿起账本翻了翻,一脸不明所以:“夫君想问什么?这不就是我们陆家的账本吗?”

陆洲白抿紧薄唇:

“我月俸虽只有4贯余钱,但若加上禄米、职田、笔墨一应供给,折算成现钱,不下于40贯,足够偿还宅贷,尚有盈余。

家中仆役衣粮由少府监统一支给,亦无额外花销,为何账上只有不到十贯钱?”

他升任天子舍人已有四个月,家中无人铺张浪费,娶叶可晴也没要他花钱,按理来说,盈余应有整整60贯才对。

剩下五十贯钱都去哪儿了?

陆洲白紧紧盯着苏照棠,试图从她脸上看到一分心虚。

然而他失望了。

苏照棠沉默片刻,轻叹一声:“夫君是怀疑妾身中饱私囊了?

夫君可还记得,三个月前,夫君携妾身与高大人一家前去富春楼小聚,最后是谁付的钱?”

陆洲白脸色瞬僵。


“放肆!”

不等陆洲白开口,叶天赐忽然摔了酒杯大骂: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乃承恩侯府世子,你一个小小差役,也敢抓我?”

差役闻言冷笑:“承恩侯只有一子,看来是叶天赐没错了。”

他招了招手,差役们立刻上前强行按住叶天赐往外拖。

陆洲白脸色难看地起身:“尔等如此行事,就不怕承恩侯府事后追究?”

面对这位传闻中的天子近臣,差役神色缓和些许,抬手出示刑部令牌:

“我等也是奉命行事,陆大人今日不当值,还不知道吧?

有人私卖会试考题,欲科举舞弊,圣上大怒,下令严查此事!

陆大人与其替叶天赐说话,不如想想自己这遭如何脱身吧。”

“科举舞弊?!”

陆洲白如遭雷击,脸色煞白,他猛地转头看向叶天赐。

见后者神色惊惶,已不复酒醉之态,立刻明白差役的话都是真的。

这厮喝酒时原来不是吹牛,而是早早找人买了考题,欲要舞弊?!

眼见差役们围了上来,他顾不得怨恨,急声吩咐书舟:

“快回去告诉夫人,我是受了无妄之灾,你让她想办法帮我脱身!”

书舟小心翼翼瞧了一眼差役,见他偏过头去,这才点头,快步跑了。

……

陆宅东院。

苏照棠补了一觉刚睡醒,就听琼枝说,书舟侯在门外。

她让人进来。

书舟一跨进门槛,乖顺木讷的脸上立刻浮现一分喜色:

“夫人,郎君今晨与承恩侯府小郎喝酒,被刑部的人抓走了。”

此话一出,苏照棠眼里还残留的困意瞬间消解大半。

“因何被抓?”

书舟忙答:“那承恩侯府小郎,似乎牵涉进了科举舞弊案,郎君是被牵连了。”

苏照棠听得微微眯眼。

前世承恩侯府可没牵扯进科举舞弊案,怎么这次不一样了。

莫非是科举舞弊案揭露得晚了几日,让叶天赐接触到了会试考题?

她没有过多纠结此事,扬眉笑问:“郎君被抓走了可不算好事,怎么你这般高兴?”

“小人是替夫人高兴。”

书舟说着,迟疑片刻,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提议道:

“郎君让您想办法助他出狱,您不如趁此机会,要挟郎君签下和离书!”

房梁上偷听的逐雀听到这里,暗自鄙夷。

陆大人这随从看着老实巴交,没想到心思如此恶毒。

家中主君落难,他不帮也就罢了,居然还想撺掇主君落井下石?

陆大人便是对苏娘子有几分算计,也只是想用苦肉计,求得妻子原谅而已,何至于闹到和离的境地?

他刚生出这般想法,就听书舟又道:

“小人不止一次偷听到郎君与老夫人商量,要贬您为妾,给西院的那位腾位置,只是碍于大虞律法,没敢动作。

上次灵真观没成功,他们迟早还会动手,您继续呆在陆家,太危险了!”

逐雀傻了眼,手里一松,好悬没从房梁上掉下去。

他连忙抓紧,看向苏照棠。

却见苏照棠缓缓摇头:“你累了,先下去歇着吧。”

这是拒绝了。

书舟失落地起身:“小人告退。”

逐雀急得挠头,干嘛拒绝啊,趁机离开这虎狼窝不好吗?

这书舟也是,就这么走了,怎么不多劝两句?

待得人走了,琼枝忍不住小声问道:“奴婢也觉得书舟的办法不错,为何姑娘不答应?”

“陆洲白,关不了多久。”

苏照棠随手拿起手边的刻刀,刀面映照出房梁上模糊的人影。

她微微眯眼,权当做没看到,接着说:

“叶天赐没有功名在身,便是被人查到私底下买了考题文章,又能如何?

在他人看来,他不过是个凑热闹的倒霉纨绔,承恩侯府运作一番,用不了多久就能被放出来。

连他都能被放,陆洲白只会比他放得更早,至多两日就能出来,这事也就过了。”

说到此处,苏照棠顿了一下,吩咐道:“我原想着左右不过两日,罢了……你去书舟说说,免得他想不开。”

“哎!”

琼枝应了一声,还未起身,就看到袁氏急匆匆地闯进来。

“棠儿!出大事了!”

袁氏一脸焦急:“洲白被人污蔑抓进了刑部大牢,你赶紧找人把他救出来!”

苏照棠听得失笑:“母亲这话的意思,是想让我去劫狱?”

“娘不是这个意思。”

袁氏急得额头冒汗,望见儿媳笑脸,立刻转急为怒:

“夫君被抓,你这个做妻子的,居然还笑得出来?!”

“母亲且宽心。”

苏照棠在香材上刻下一道长痕,不慌不忙地道:

“前因后果,儿媳已了解清楚,夫君用不了两日就会被放出来,不必有其他动作。”

袁氏大怒,“我看你是根本没放在心上!”

往常她过来,苏照棠哪次不是立刻起身相迎,小心卑微地伺候着。

哪里像今日这般,连看都没看她几眼?

她猛地走到桌前,将香雕抓起来摔得粉碎。

“我儿是你的夫君,是你的天,天都要塌了,你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儿刻香雕?”

苏照棠起身,目光平静地看着袁氏:

“那婆母想让儿媳如何做呢?打点狱卒需要银钱,若是儿媳记得不错,夫君这个月的俸禄还没发呢。”

袁氏气得直哆嗦,“没钱你不会想办法?你去找高大人,他不是大官吗?让他帮帮洲白!”

“婆母的记性,莫不是太差了。高大人不是因您待客失礼,与陆家断了往来么?”

苏照棠往前欺近一步,踩在香雕碎屑上。

“这个时候,高大人不落井下石都算是品行高洁,您还想着让他帮忙?

异想天开,也不是这个想法。”

袁氏下意识退了一步,而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顿时气得浑身发颤。

她方才竟怕了苏照棠?

今日之事传出去,她身为婆母的威严何在?

她立刻踏过满地碎屑,怒目圆瞪:

“我看你是舒坦的日子过得久了,婆母吩咐,你竟敢躲懒?!”

说罢,她抬手用尽全力,朝苏照棠的脸扇去!

啪!


“来了!来了!”

暮色昏暗,嘈杂声入耳。

苏照棠尚未回神,就被猛推的一个踉跄,左膝一麻摔在路边。

随着一句叫喊,夹道两边拥簇的看客齐齐看向路道尽头,敲锣打鼓声中喜牌高竖,迎亲队伍缓缓而来。

苏照棠一抬头,视线便越过人墙,落到了她的夫君,陆洲白身上。

只见他一身绛纱喜袍,系新郎花,驾着骏马,在夹道两边人群的贺声中骑行而过。

苏照棠素来觉得夫君性情寡淡,即便在行夫妻之事时,也不显放纵,永远冷着一张脸,不苟言笑。

然而此刻看到他那张连眉宇间都充斥着淡淡笑意的脸,她才明白,原来寡淡与否,是分人的。

前世她倒不曾发现,原来陆洲白娶叶可晴的时候,竟是如此的兴高采烈,迫不及待。

什么母命难违,无奈之举,都是谎话罢了。

更可笑的是,前世的她,竟毫不犹豫地信了。

“呵……”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没再像前世那般激动地冲出去拦轿。

前世她意外落水,是陆洲白救了她。

因着肌肤之亲,礼法森严的世俗只留给她两条路。

一条,是嫁给陆洲白;

另一条,便是一根绳子吊死!

当时陆洲白年纪轻轻已是秀才,而她不过是一个农女,如何与之相配?

然而陆洲白竟执意娶了她。

他说,他要给她一个家,一个只属于他们二人的小家。

家这个字,对她而言,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大到她毫不犹豫地交付出一颗真心。

此后五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她撑起一家生计,照顾病重婆母,竭力供养陆洲白读书,更为他费心筹谋官路。

然而等到陆洲白一朝高中,升任天子近臣后。

她为救婆母坠下山崖,险死还生,带着一身伤回到陆家,却见夫君正大摆婚宴,另娶高门贵女做继室!

她大闹婚宴,竟被陆洲白倒打一耙,变成满京皆知的妒妇!

因善妒之名远扬,陆洲白后来贬妻为妾,竟也没闹出什么风浪来。

于是她从嫡妻,成了一个跛脚的妾。

陆洲白嫌弃她丢人现眼,将她幽禁于后宅,不让她离开陆家半步。

叶可晴把持后院,打骂磋磨,克扣吃食都是常有的事。

到后来,甚至断了她双腿,让她永远无法离开那间四面透风的屋子。

而这一切,陆洲白全都视而不见。

再后来,她瘦得吓人,只剩下一身皮包骨,却还靠着一腔恨意活着。

陆洲白竟将她引为奇观,当做稀奇物件儿装进笼子,送给了喜好猎奇,研究酷刑的贵人……

她用藏在嘴里的刀,竭力最后一丝力气,割开了贵人的喉咙,却再也无法去找陆洲白报仇。

到底是老天有眼,竟让她重活一世!

女主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再睁开,眼底的怨恨几乎要将一切烧穿。

她冷笑着退出人群,顺手牵走一顶马车前的帷帽戴上,而后重新回到人群,压着嗓子出声。

“这场面可真是热闹,可我记得,陆大人不是有妻吗?”

此言一出,立刻有热心人答道:

“陆大人原配苏氏早在两个月前,就在去隆福寺祈福的归程上,失足掉落悬崖,摔死了。”

此事虽在当时就已传遍京城,此刻再被人提起,还是引起一片唏嘘。

“听说苏氏刚去的那会儿,陆大人日日买醉,借酒消愁。”

“下葬那日,素来克制的陆大人,竟然在灵堂上嚎啕大哭,恨不得跟着去了!”

“听说苏氏出身卑贱,貌若无盐,举止粗俗,不通礼节,活脱脱乡野粗妇一个!陆大人竟也能为其伤心至此,当真痴情啊。”

“能得到陆大人的一份情,苏氏这辈子,也不算白来了。”

苏照棠听着,眼里讽意愈浓,又道:

“照公子所言,这位痴情的陆大人,今日娶的是继室了?”

热心公子点头:“自然。”

“公子亲自问过?”

热心公子皱起眉头,“那倒没有,夫人何须多问,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苏照棠轻笑出声:“公子既未亲自过问,岂知陆大人迎的是继室正妻,还是妾?”

此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

热心公子神色微恼,“夫人此话好生有意思,陆大人的新妻乃承恩侯府嫡长女,金尊玉贵,岂会做妾?

就算不论这些,光看这十里红妆的排场,也足够夫人看明白了吧?”

“明白什么?”

苏照棠嗤笑:“陆大人亡妻过世不足两月,连孝期都没过,就急着迎娶继室,妾身可真不知痴情二字从何而来?”

“你这无知妇孺,休要败坏陆大人名声!”

年轻公子顿时急了:“诸位有所不知,陆大人新妇与原配乃是闺中密友,亲如姐妹。

苏氏摔下悬崖还剩下一口气,临终前放心不下夫君,强逼夫君迎娶新妇叶氏,不必为她守孝。

叶氏与苏氏姐妹情深,宁愿缩减婚期,仓促嫁娶,也要守住承诺。陆大人深爱亡妻,又岂能不听她临终之言?

陆大人乃清流楷模,为人再清正不过,岂会是抛弃糟糠之妻,攀附高门的忘恩负义之徒?!”

此等内情,显然鲜少有人知晓。

热心公子一经说出,顿时引起哗然,甚至有不少妇人感动落泪。

“竟是如此!”

“陆大人人品贵重,难怪张大儒会收他做关门弟子。”

“侯府舍得将嫡女嫁作继室,也定是看上陆大人品性高洁。”

“想来陆大人平时,定对妻子极好……”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夸赞正盛,苏照棠又一盆冷水浇下来。

“公子一面之词,不可信。”

年轻公子笑容顿消,立刻转头怒视苏照棠。

“你这妇人简直无理取闹!我乃陆大人义弟,所言句句都是义兄亲口所述,岂会有假?”

苏照棠又是轻嗤:“既是结拜兄弟关系,你的话就更不能作数了。”

年轻公子气得满脸通红,“那你说,如何才算作数?”

他决不能眼睁睁看着义兄名声被败坏!

苏照棠目光一闪,正色道:

“自然是陆大人亲口当众所言,才作数。”

“好!那我今日就舍了这份脸面,询问义兄一二,待得义兄说清,我要你即刻向陆大人道歉!”

年轻公子当即气冲冲拨开人群,冲入陆宅。

一众看客见得热闹,立刻跟了上去。


片刻后,苏照棠二人上了马车驶向国公府,外面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天公不作美啊,怎么这会儿下起雨来了。”

虞氏放下车帘,吩咐道:

“琼枝,马车后边有伞。等到了地方,别忘了替你主子取一把。”

琼枝连忙道谢:“多谢夫人。”

苏照棠嘴角噙着淡笑,看着这一幕,状似随意地提起话题:

“今年春日格外多雨,听说春闱推迟到四月了?”

“是有这事。”

虞氏应声,而后很快想起一事,忍不住道:

“提起春闱,我倒是想到一事。

昨日我家那个下朝回来,与我说,主持春闱的主考官礼部侍郎崔大人,昨日忽然突发恶疾,卧病在床,太医也前去看过,眼看着是不能继续担任主考官了。”

“哦?”

苏照棠故作诧异,“春闱主考,一般是由礼部或吏部侍郎担任,那位崔大人既然卧病,那高大人……”

虞氏点了点头:“估摸着,下次上朝就该提及此事了。”

“虞姐姐,若您肯听我一言,不若回去劝劝高大人,莫要接任主考官一职。”

苏照棠没法解释细说,只能拿出最为慎重的态度,沉声提醒:

“崔大人病得突然,这里面恐怕藏着事儿,轻易沾染不得。”

虞氏听得心头一慌:“你也这么觉得?”

苏照棠闻言心下微松,反问:“高大人也有此感?”

“不错。”

虞氏面色严肃起来:“他本来只觉得有些不对,也没往心里去。既然你也这么说,那我今日回去定好好劝劝他。”

她是知道棠儿的本事的。

棠儿虽为女子,但对官场嗅觉之敏锐,比她夫君还要厉害。

因着棠儿的提醒,夫君这两年在官场中避开了不少灾祸。

此番恩情,他们高家无从报答,只能提携她夫君陆洲白略作回报,望能惠及妻室。

没想到适得其反……

虞氏暗叹一声,看着苏照棠恬淡又柔和的眉眼,心中愧疚更深了。

半炷香后,高家马车到达国公府。

彼时国公府大门前已是车水马龙,宾客盈门,下雨也挡不住热闹。

苏照棠戴上纱笠,跟着虞氏快步他们而入,从侧边花廊越过男宾宴场,往女宾宴场而去。

谁知路走到一半,就有一名小宫女前来传话:“敢问二位,哪位是苏娘子?”

虞氏下意识看向苏照棠。

苏照棠从容上前一步见礼:“妾身就是。”

小宫女福了一礼,道:“苏娘子,长公主殿下要见您,还请娘子随奴婢去内院花厅,不得携带侍从。”

虞氏听着这话,脸色微变,心立刻提了起来。

不就是王氏看在香雕的面子上,给苏照棠多发了一份请帖吗。

这般消失,怎么还到长公主面前去了?

“虞姐姐,琼枝就先跟着你。”

苏照棠却仍淡定,将琼枝托付给虞氏后,转身道:“烦请贵侍带路。”

“苏娘子客气。”

眼看二人走远,虞氏心中担忧,碍于场合,却也只能压在心里,先行赴宴。

她忧心忡忡,丝毫未发现,叶可晴正死死盯着她。

苏照棠戴着纱笠,看不清面容,但叶可晴认得琼枝啊。

“她是怎么混来的?还能被后院花厅的贵人召见?!”

叶可晴脸色铁青,气得险些咬碎了银牙。

外祖母都没召她进去,她苏照棠凭什么?

莫不是……

叶可晴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忽然苍白起来,慌张道:“黄嬷嬷,快去打听!”

黄嬷嬷连忙点头,快步离开。

没过多久,她回来附耳道:“苏氏是走的御史夫人王氏的门路,许以香雕贿赂,换得请帖一张。

许是东窗事发,才被召见去后院治罪。”

叶可晴闻言,大松了口气,“原来如此。”

她还以为是外祖母察觉了什么。

她卷起娟帕,低头拭去额头薄汗,唇角慢慢绷紧。

是她大意了。

没想到苏照棠这种卑贱之人,竟也能找到门路,混进国公府赴宴。

虽然苏照棠与父亲与母亲长得一点都不像,但她不能赌。

必须尽快寻个法子除掉苏照棠!

就算除不掉,也要让她身败名裂,让外祖母即便发觉不对,也不敢将事实公之于众。

叶可晴思来想去,忽地目光一亮,召来碧珠低声吩咐几句。

碧珠脸色剧变,“夫人,这可是长公主殿下的寿宴……”

“那又如何?”

叶可晴冷哼一声:“她总归是我的外祖母,就算再不喜我,总不会明着拆我台,至多事后关起门来罚我就是。”

比起除掉苏照棠这个心头大患,一点惩罚又算得了什么?

且经此一事,陆家势必也容不下苏照棠,不论是休妻还是让原配“病死”,都不会有人说嘴。

正妻之位,指日可待!

叶可晴越想越觉值得,眼看碧珠还没走,立刻沉下脸:

“还不快去!若是耽误时辰,坏了好事,我饶不了你!”

碧珠身子一颤,连忙点头下去照办。

……

苏照棠跟着宫女,一步步走向琉璃瓦下的花厅,眼神坚定而沉静。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瑞阳长公主要提前见她的原因。

前世,瑞阳长公主有一条一臂长的奇楠沉香原木,一直找不到工匠雕刻。

不是工匠手艺不足,而是不敢。

且不说那条奇楠沉香本身就乃顶级雅物,价值连城。其本身承载的情感,就足够令所有工匠望而却步。

那是长公主生母临终时,赠予长公主的遗物。

工匠稍有不慎,惹怒长公主,便是塌天大祸。哪个工匠又会想不开去自讨苦吃呢?

长公主迟迟找不到工匠,最终求到皇帝面前。

这种小事,皇帝自是无有不从。

工匠硬着头皮过来,谁知长公主的要求,仅是要将奇楠沉香木,雕刻成一朵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普通牡丹花罢了,连名品都算不上。

此事传开后,被京城百姓津津乐道许久,苏照棠虽被困于后宅,亦有所耳闻。

苏照棠不知传闻真假,但和离女子立女户,乃打破常规之举,唯位高权重之女子帮她,才可破局。

瑞阳长公主,正是最好的人选。

不妨放手一搏!

“殿下,苏娘子到了。”


前世的经历,让苏照棠对于疼痛的反应,早已麻木。

这点伤痛,又岂能让她昏迷?

之所以“晕”过去,一来,是有一些往事想要验证。

二来,陆洲白那些冠冕堂皇的恶心话,她已经听够了。

不过,陆洲白不愿和离,倒是出乎她意料之外。

毕竟前世,这个男人分明早早厌弃了她,在将她贬为妾室后,更是没把她当人看。

今生她主动提出和离,按理来说,陆洲白应该立刻答应,与过去划清界限才对。

怎地非但没答应,还说出那套恶心话来?

莫非这个时候的他,对自己,还留有一丝真情?

前世的她,极度渴望温暖,这一丝真情足以令她动摇。

今生,她只觉得可笑。

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如此动辄折辱人格,要人性命的情意,她可不想再要了。

不和离也好。

苏照棠眼眸微睁,长睫下冷眸似浸了霜刃。

与其和离在外看不真切,待在陆家近处看着他们一步步走入深渊,不是更加令人心情愉悦么?

“夫人!”

一道带着哽咽的惊喜声忽然入耳。

苏照棠心房一颤。

甫一睁开眼,便见个绿裙小丫鬟风一般地跑进厢房,扑到床前大哭。

“吓死奴婢了,奴婢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您了。”

“琼枝不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苏照棠轻轻擦掉丫鬟眼角的泪珠,语调温缓地安慰,眼中亦有泪光闪烁。

前世,她在精神与身体的双重打击下,逐渐疯癫,伤人伤己,琼枝却始终不离不弃地陪着她。

她说枝不离花,她永远都不会离开主人。

但后来,她还是离开了。

她帮她逃离陆家时,不慎被发现,最终在她面前被活活折磨死。

那血淋淋的画面,即便隔了一世,仍旧历历在目。

而今那一声声惨叫终于随着故人入怀,渐渐消弭,化为耳边的哭声。

苏照棠眼眶发烫,笑意温缓,柔声安慰:

“我怎会舍得离开小琼枝呢?”

琼枝破涕为笑,半是埋怨道:

“夫人,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不忘打趣奴婢,快让奴婢看看,您伤到哪儿了?”

苏照棠在琼枝的帮助下坐起来,舒了口气,低声吩咐:

“先拿纸笔来。”

听到这个语气,琼枝微惊,立刻什么都不问了,转头拿纸笔送到主人手中。

苏照棠提笔速度极快地写下一封信,折好递给琼枝。

“速将此信送予城东素心医馆主人手中。”

吩咐完,苏照棠又笑了一声:

“你主人我这条腿能不能保得住,就看你来去的速度够不够快了。”

琼枝狠狠吓了一跳,立刻什么也顾不得说了,藏好信纸飞快地跑出了房,在门口撞到陆洲白,也没停下。

陆洲白拍了拍褶皱,蹙眉看着丫鬟背影潦草脏乱,像是好几天没换洗了。

那是棠儿身边的侍女琼枝?

她不是还在山下找人吗,什么时候回来了?

这般冒冒失失冲出去,真是难登大雅之堂,回头得跟夫人好好说说,让她换个贴身丫鬟才是。

大夫就在身后,他无暇多想,很快将疑惑抛在脑后,领着大夫入房。

“这边请。”

……

素心医馆。

内室之中,静谧异常,檀香袅袅,混杂着着药香。

氤氲雾气间,隐约映出一张剑眉入鬓,清矜入骨的脸,鼻梁高挺投下阴影,将面容割裂成明暗两面。

蓦地,门外传来笃笃两声轻响。

剑眉下的眼微睁,长睫掩映中流转冷冽之色。

“说。”

“郎君,素心姑娘临时遇急事,欲要出门。”

门外随从静默片刻,声再起。

“起因是陆大人亡妻死而复生,恰逢陆大人娶继室……”

就在这片刻间,门外随从竟就将陆家婚宴上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话音刚落,随从逐雀就听到门内传出一声轻笑。

“如此说来,陆洲白的这位亡妻,是怕被人在医治上动手脚?

可若陆家不让素心进府,她又能如何?”

“郎君的意思是,不让她去?”

逐雀暗自咋舌,素心姑娘性子孤僻,知己少有,难得有人能让她急成这样。

郎君这些年的变化他看在眼里,真是愈发绝情了,这病……

此念头刚升起,他就听自家郎君吩咐道:

“找一批人,去陆宅门前看热闹,让素心速去速回,莫要耽搁制香。”

这是要帮忙?

逐雀暗松了口气,紧跟着想起信上的内容,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丝尴尬。

“郎君,陆夫人写给素心姑娘的那封信上,好像说……已经安排好一批人了。”

此话一出,门内之人气息明显滞了一息。

逐雀想笑又不敢笑,好不容易压下嘴角,就听到门内传来一声冷冰冰的话。

“二十军棍。”

逐雀笑容瞬间变成了哭丧脸:“郎君,能不能少点儿,我上次被打的印子还没消呢。”

“三十……”

“别别别,郎君,属下这就去领罚!”

逐雀慌忙打断,正要离开,就听自家郎君又道:

“看热闹,光是一批人在外面看哪里够?小十三恰好看了前半场,不看完整,岂非遗憾?”

逐雀领会其中意思,顿时两眼放光,嘿嘿应道:

“属下这就去传信十三郎君,军棍回来再领!”

说完,随从脚底抹油,飞快地跑了。

守在门边的另一个随从追风,面无表情地看着同僚离去的背影,很快收回目光。

而就在逐雀传讯给所谓的“十三郎君”时,林素心已经登上前往陆宅的马车。

琼枝心急如焚地驾着马,余光瞥见林素心那张冷冰冰的脸,又不禁忐忑。

这位女大夫似是夫人故交,可她之前竟从未听夫人提起过。

而且素心大夫看到那封信,第一反应居然是冷笑,那笑容,当真令人害怕。

不管琼枝如何害怕纠结,马车的速度却未下降半分。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马车便停在了陆宅门前。

而在半盏茶之前,陆洲白就已领着大夫入了厢房。

苏照棠靠坐在床边,视线落到他身边背着药箱的老者身上,瞳眸微深,幽幽开口:

“夫君,为何不寻个女医过来?”

陆洲白神色微僵,他竟忘了男女大防。

“为夫一时情急,疏忽了。”

他薄唇微抿,“夫人稍待,我这就唤人重新找大夫。”

“夫君且慢。”

叶可晴迈着莲步款款而来,一身喜服已是换了青碧襦裙。

小脸略施粉黛,髻间一支白玉簪,衬得人清姿淡雅,如弱柳扶风。

她面露关切,道:“王大夫乃是仁心堂的名医,最擅骨伤。

妾身听闻王大夫只消诊脉,便可探明伤情,开药疗伤,无需查看伤处。

姐姐的伤势耽搁不得,还是先让王大夫看看吧。”

陆洲白神色稍松,“既然如此,那便劳烦王大夫了。”

两人话说着,就让王大夫坐下看诊,谁也没问苏照棠一句。

王大夫坐在床前,隔着一层纱帘替苏照棠把起脉来。

袁氏这个时候,也进了屋。

倒不是她有多关心这个儿媳妇,只是想看看下人口中高价请来的名医,究竟多有本事。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眼见王大夫脸色越来越差,陆洲白的心也跟着提起来。

最终,王大夫松开手,叹息道:

“夫人这腿,治得太迟了,怕是会留下跛足之相啊。”


晨光透过窗子,照了进来,苏照棠伸出手,眯起眼,望着手腕间依稀可见的伤痕。

自打她记事起,她就是苏家的奴隶。从早到晚洗衣、做饭、烧水……永远都有做不完的活。

若做不好,少不得一顿打骂,饿两顿肚子。

她不敢有丝毫反抗,因为爹娘说,所有人家的女儿,都过着和她一样的日子。

直到五岁那年,她在村正家中,看到同样大小的女孩,正穿着一身干净好看的花衣,在母亲怀里撒娇。

那画面如同一把刀,斩碎了她所有的理智。

她质问爹娘,而后毫无意外换来一场毒打。

当夜她逃了,然后很快又被抓了回去,遭受更重的毒打。

即便如此,她还是逃,虽然那时候,她根本不知道能逃到哪里去。

爹娘烦了,干脆弄来一条锁链。

她手脚带上镣铐,再也无法逃走。

再后来,师娘出现了,将嵌进血肉里的镣铐,取了出去。

伤痕,却永远留了下来。

她不止一次地想过,自己会不会根本不是苏家的女儿。

然而问遍村子,都只得到“亲生”这一个答案。

然而这一封封持续多年来往的信件,无一不在说明,她或许才是承恩侯府真正的嫡女。

所以叶可晴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杀她,才会在国公府寿宴时,失了智一般设下那般愚蠢的毒计。

念及国公府,苏照棠忽然想到瑞阳长公主对她那近乎过分的偏爱。

原来一切,早已有迹可循。

可瑞阳长公主又是怎么确定,她就是真的呢?

苏照棠细细回想与瑞阳长公主第一次见面的所有情形。

忽地,她伸手摸了摸脖子,眼里瞬间泛出精芒。

“琼枝,去买两盒杏酪来!”

一炷香后,琼枝端着杏酪送到了苏照棠面前。

“听说姑娘你要得急,惜朝快马加鞭买来的,还是城东最好的点心铺子水月斋的。”

苏照棠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惜朝是谁。

“替我道一声谢。”

她吩咐一声,直接拿起一整个快速吃下,琼枝连忙在旁递水。

“姑娘您慢点儿!”

像上次一样连吃两个后,苏照棠坐到了镜子前,耐心地等。

琼枝完全看不懂主子在做什么,但也习惯了不多问,跟着在旁瞪着眼等。

这一等又是一炷香。

琼枝都快睡着了,打着瞌睡一点头惊醒过来,忽然惊叫:

“姑娘,您脖子上怎么起疹子了!”

苏照棠连忙靠近镜子细看,果真看到脖间有几个红点,但不怎么明显。

“奴婢这就去请素心道长过来!”

琼枝急急忙忙地就要走,却被苏照棠喊住:

“不用去请,是我吃不得杏仁酪。”

琼枝一听杏眼瞪大:“姑娘你知道还吃?”

“先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苏照棠笑了笑,合上衣领:“剩下的杏酪,你拿去吃吧。”

“奴婢可吃不了这么多,回头奴婢拿给惜朝他们一起吃。”

琼枝说着,忽然又记起一事,走近主子,压着声道:

“姑娘,您知道奴婢一早出去,听到隔壁住着谁吗?”

不等苏照棠,她就接着道:“隔壁住的,竟是承恩侯府的侯夫人,也就是那叶可晴的嫡母!”

苏照棠脸上的淡笑瞬间消了下去:“当真?”

“真的。”

琼枝看出主子的不喜,只当是因为叶可晴,一边收拾杏酪,一边说:

“奴婢听到后,特地去打听了一下。原来这位承恩侯夫人生了癔症,已在灵真观休养好多年了。”

“癔症……”

苏照棠指尖轻敲桌面,少顷,追问:“什么癔症?”

“听女冠们说,侯夫人一直觉得叶可晴不是她亲生的。”

苏照棠指尖微颤,眼看琼枝就要把杏酪收走,她忽然开口:

“杏酪先放着。你去打听一下,那位侯夫人的日常出行习惯。”

琼枝不解,却还是应了一声是,放下杏酪跑出去打听了。

没多久,琼枝就跑了回来:“姑娘,都打听清楚了。承恩侯夫人每日用完午膳,都要去内院边上的小花园的坐会儿。”

苏照棠轻嗯一声,不再多言。

用过早膳后,她躺下补眠,梦里却又回到了幼年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

一觉睡醒,满头冷汗。

琼枝忙给主子擦汗:“姑娘,您这是又做噩梦了?”

苏照棠弯了弯唇,语气轻松:“许久没做了,没想到竟还记得那么清楚。”

琼枝心疼坏了:“亏您还笑得出来。”

两人话说着,午膳已端了上来。

许是睡得不好,苏照棠囫囵吃了两口,便没了胃口,叫琼枝提上还没拆开的杏酪,直往内院小花园而去。

此刻,承恩侯夫人正坐在园内石桌边,神色寂寥地看着满园春色。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一回头看到苏照棠,登时身子一颤。

杨嬷嬷是国公府的老人了,看到苏照棠的那一刻,亦是发觉来人的面孔,竟有些像年轻时候的长公主殿下。

不过眼看人走近,她也无暇多思,上前拦住苏照棠:“娘子请留步,我家夫人正在……”

“茯苓,放她过来!”

杨嬷嬷回头看到主子眼里藏不住的激动,便知主子又想到女儿了。

她暗叹一声,不再阻拦,只低声道:“我家夫人情志不稳,还望娘子担待些。”

苏照棠微微一笑,走到桌边福了一礼,坐下:“妾身苏照棠,不知夫人如何称呼?”

承恩侯夫人盯着苏照棠的脸,挪不开眼。

听到这话,顿时更为惊讶:“你也姓苏?”

“夫人也姓苏,倒是巧了。”

苏照棠故作诧异,道:“妾身初来灵真观暂居,胃口不太好,本想着一边赏花,一边吃些点心,没想到还能遇到同好之人。”

她说着,让琼枝将食盒放在石桌上,“相逢即是缘,妾身带了些水月斋的杏酪。夫人若不嫌弃,不若同食。”

此话道出,承恩侯夫人还未开口,杨嬷嬷就歉声道:

“我家夫人自小一吃杏酪就起疹子,苏娘子盛情,只能心领了。”

琼枝听到这话,顿时惊得瞪眼。

侯夫人竟跟她家姑娘一样,吃杏酪就起疹子?


苏念初听到这话,神情微诧。

家里有个祖母做榜样,他倒不觉得苏照棠一个女子谈及大案,有多不自量力。

只是……

他微蹙眉头:“苏娘子是从何处得知,科举舞弊案中细节的?”

苏照棠微微一笑:“妾身有一好友,乃是灵真观女冠。”

苏念初顿时恍然,此案本就是女冠敲登闻鼓才得以暴露,这便不奇怪了。

他眉头松开,道:“苏娘子但说无妨。”

苏照棠转眸瞥了一眼空荡的县衙门,缓缓开口:

“幕后之人能将买卖考题放在灵真观内,又能派出那么多杀手灭口,身份必不同寻常。

可案子揭露两日,苏大人所在的大理寺却没能查出个头绪,可见此人隐藏极深。

苏大人不如朝那些地位高却缺钱,且名声不显的贵人们身上探探,兴许会有所收获。”

苏念初听得目光瞬亮,脑海里瞬间闪现出好几张脸。

是了!

设假反推,他怎么没想到呢?

苏娘子对幕后黑手的推测,更是精准得令他赞叹。

若舞弊者为极少数,还可当做结党营私。

此番买考题者众多,连没有功名的纨绔都能花高价买到,幕后之人可不就是缺钱吗!

他连忙抬手道谢:“多谢苏娘子提醒,若能以此为突破,本官定为苏娘子请功!”

言罢,苏念初二话不说,风风火火的就走了。

李承翊看着苏念初离去的背影,目光闪动。

不枉他潜伏在苏照棠身边多日,而今总算有所收获。

苏照棠虽未明说真凶是谁,她给出的信息,已经足够多了。

他直起身拉低斗笠檐,正要去马车边等着,却见苏照棠仍在衙门里,正与宫太医说话。

“今日,多谢宫大人鼎力相助。”

宫太医见苏照棠行礼,忙摆手,呵呵笑道:“苏娘子不必如此,老夫不过是说了两句实话罢了。

再说,老夫也想瞧瞧,能让素心道长推崇备至的女子,会是什么样的人物。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苏照棠谦虚一笑:“宫大人谬赞。”

李承翊亦是笑了。

却是在笑自己,竟又被苏照棠给骗了过去。

他早该想到,太医令又不是路边随处可见的石头,哪能说遇见就遇见?

苏照棠既然要用药方做文章,当然会防着陆洲白要求林素心避嫌。

而林素心这样的女冠,欲开医馆,需向太医署报备。他看在定神香的份上,当时曾替林素心与宫太医牵了线。

所以宫太医能出现这里,甚至还有他的一份功劳?

念及此处,李承翊眉眼间的笑意又漾开了些。

这就是她在马车上说的,认命?

逐雀办完事一回来,就看到主子唇角上挑的弧度,比上次更明显了,一时间竟十分不习惯,不敢凑到跟前去。

好在主子似乎是看到他了,眼里的笑意立刻收了回去。

他连忙凑过去,小声道:“女户之事,长公主殿下似乎有别的想法,收到苏娘子和离的消息后,立马就进宫去了。”

“哦?”

李承翊心思转过一圈,立刻猜出皇姑母的打算,眼底诧色微露。

皇姑母除了逢年过节,从不进宫,竟为苏照棠破了例。

女户之事,看来是不用他另外帮衬了。

可如此一来,他在这整件事中,除了通风报信了一次,似乎什么忙也没帮上?

李承翊眉心拧了片刻,忽然吩咐道:“去寻些差役,让他们跟着一起去陆宅。”

逐雀立时心领神会,应声下去。

而与此同时,皇宫内廷,承庆殿中。

“姊瑞阳,问陛下安。“

老皇帝诧异地看着盛装到来的瑞阳长公主。

“难得见长姊在这个时候进宫,可是家中出了何事?”

老皇帝问出话同时,心中已在盘算。

能让长姐盛装过来求他的事,除了国公府和科举舞弊案扯上关系,他想不到别的。

然而,瑞阳长公主的回答,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陛下可还记得那条奇楠沉香木?”

瑞阳长公主眉眼含笑:“我让人雕成了一朵牡丹花。”

“是母后留下的那条沉香木?母后当年,也喜欢雕花。”

老皇帝被一句话勾起了往事,苍老的面容上现出缅怀之色:

“看来长姊对那朵牡丹花,十分满意。”

“满意极了。”

瑞阳长公主点头,旋即又轻叹一声:

“我给雕花的娘子许诺了一道恩典,却不知这道恩典该怎么给下去,只能求到陛下这儿来了。”

老皇帝一听长姊过来只为这么一件小事,眉顿时松开:

“雕花女匠,倒是少见。不过赏赐能有何难?长姊尽管说来,朕替你办了就是。”

瑞阳长公主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道:“恳请陛下,封苏娘子为县主。”

此话一出,老皇帝脸上的轻松瞬间僵住,老眼微瞪:

“县主?长姊,你莫不是在跟朕说笑?

县主乃内命妇,非宗室女子不可授!民间女子若是获此封号,第二天宗室那边的折子,就能把朕的两仪殿给淹了!”

“陛下有所不知。”

瑞阳长公主摇头轻叹:“那女匠……极有可能是我流落在外的亲外孙女。”

有些话只要开了头,就好说了。

瑞阳长公主将整件事合盘托出,左右这件事只要在皇帝跟前开了口,就没什么是能瞒得住的。

老皇帝听完,恍然笑道:“长姊绕了这么大一圈,原来是跟朕要人手来的。”

“陛下若是不派人,国公府的人也能查,就是慢些。”

瑞阳长公主叹息:“只是那丫头刚刚和离,怕是等不到事情查明,就得回去青城娘家。”

老皇帝不说话了。

这个刚冒出来的外甥孙女,和离不久,尚有一月时间可逗留京城。

长姊求到他这里,无非两种办法。

要么,他在这一个月内派人查清身世,让这丫头认祖归宗;

要么……他就先给这丫头的一个身份,让她在京城立住脚跟,不被青城娘家的人强行带走。

老皇帝沉思片刻,终于出声:

“长姊难得求到朕面前,这个忙,朕定是要帮的。不过那丫头毕竟还未认祖归宗,县主封号,不太合适。

朕便破例,先给她立个女户。户籍加盖御印,想来也不敢有人轻看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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