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陈小富安小薇的女频言情小说《本想低调,才华却让我称帝陈小富安小薇》,由网络作家“堵上西楼”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看书?少爷竟然想要看书?!这怎么行?“少爷,您这是要吓死奴婢!”“此事万万不可!”“您、您还是斗蛐蛐吧,老夫人看着您斗蛐蛐方能安心。”“至于看书......”翠红心想你都识不了几个字,看什么书啰?“看书还是算了,伤神。”陈小富那双修长的眉微微一扬,嘴角微微一翘,收回的视线落在了餐盘上。一盅燕窝。一碗粥。一个煮鸡蛋。还有两碟小菜。肚子有些饿了。饭得先吃。陈小富用饭,翠红站在他的身后还在为他刚才的那句话惊诧——少爷因被迫读书不惜从书楼的第三层跳下以寻死!还好少爷福缘深厚,这临安城那么多的郎中都断定他死了,他偏偏自己活了过来。老夫人说,活着就是最好的。即安......他已小富,多求一分都是莫大的罪过。可现在,少爷竟然不喜蛐蛐而说想要看书!...
《本想低调,才华却让我称帝陈小富安小薇》精彩片段
看书?
少爷竟然想要看书?!
这怎么行?
“少爷,您这是要吓死奴婢!”
“此事万万不可!”
“您、您还是斗蛐蛐吧,老夫人看着您斗蛐蛐方能安心。”
“至于看书......”
翠红心想你都识不了几个字,看什么书啰?
“看书还是算了,伤神。”
陈小富那双修长的眉微微一扬,嘴角微微一翘,收回的视线落在了餐盘上。
一盅燕窝。
一碗粥。
一个煮鸡蛋。
还有两碟小菜。
肚子有些饿了。
饭得先吃。
陈小富用饭,翠红站在他的身后还在为他刚才的那句话惊诧——
少爷因被迫读书不惜从书楼的第三层跳下以寻死!
还好少爷福缘深厚,这临安城那么多的郎中都断定他死了,他偏偏自己活了过来。
老夫人说,活着就是最好的。
即安......他已小富,多求一分都是莫大的罪过。
可现在,少爷竟然不喜蛐蛐而说想要看书!
翠红心里又莫名一慌。
少爷的脑子似乎出了问题,这件事呆会得向老夫人和老太爷禀报才行。
“吃饱了没有?张大夫说饮食需以清淡为主,食七分饱即可。”
“嗯,明儿个早饭再给我多加一个蛋。”
“......好。”
翠红收拾了碗盏,转身正要离去,却又止步回头说了一句:
“少爷,要不呆会奴婢去给少爷请个戏班子来给少爷唱戏如何?”
陈小富摆手:“不用,你去忙吧,我再坐会。”
“......好。”
翠红抬步离去,陈小富再次梳理着记忆。
记忆中有用的东西并不多,却也可以确定这不是自己曾经所熟悉的那个世界的某个朝代——
虽叫大周王朝,却不是姬姓的天下,自然是没有周文王姬昌周武王姬发的。
它是女皇陛下的!
女皇陛下姓周,开国仅十六年余。
至于其它,原主的记忆中便没有了。
陈小富起身,转身,也离开了凉亭。
还没有适应这柔弱的身子,他走得有些慢。
走过照壁,跨过那道月亮门。
四处依旧寂静。
循着脑海中对那处书楼的印象,他出了南院的大门。
大门的左边有一间耳房,那便是门房老黄的居所。
耳房的屋檐下摆着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记忆中老黄几乎成天都躺在那把椅子上,一边就着花生米沽酒一边双眼无神的望着远方的天。
一年四季皆如此。
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看什么想什么。
那是一个孤僻的人,与原主的交流几乎是没有的。
他似乎就是在履行着门房的这个职责,可现在看来他在别院的地位似乎颇高,对自己也非如他所表现的那般冷漠。
椅子上没有人,也不知道今儿个他去了何处。
陈小富没有多想,转身向北院而去。
没多久,陈临渊陈老太爷与老夫人来到了南院。
片刻,南院沸腾。
“即安呢?”
“翠红,即安去哪里了?”
“快快叫家丁搜寻,跳荷塘里找,莫非他又寻了短见?”
半个时辰过去,数十家丁将南院翻了个底朝天依旧未见陈小富的影子。
老夫人面色煞白,死死的盯着翠红。
翠红噗通一声跪下,汗如雨滴。
片刻,她忽的抬起了头来:
“老夫人,少爷他......他许是去书楼了。”
老夫人顿时一惊:“他去书楼干什么?”
“......少爷说,说他想看看书。”
......
......
书楼位于花溪别院的北院,高三层。
望了望书楼的飞檐,陈小富抬步走了进去。
花溪别院虽大,下人也不少,但此间真正的主人是老夫人和他这个私生子。
许是当年老夫人对这个刚出生的孙子还是抱有几分期盼,在修建别院的时候便在北院建了这处书楼。
至于里面的书是从哪里来的记忆中并没有,只知道里面的藏书很多,藏了些什么书......记忆中也没有。
走入书楼的第一层,里面整齐的摆放了一圈书架,中间有一张矮几,矮几前有一面蒲团。
绕着书架缓缓而行,时而驻足,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翻一翻,陈小富的那张漂亮的脸上渐渐多了一些疑惑。
就这么走马观花的看了半个时辰,他眉间的皱痕消散了少许——
字,有的书用的是小篆,有的书用的是隶书,也有的用的是小楷,其中有那么两本新一点的书用的字竟然有几分草书的神韵。
这些字,他都认识!
在这第一层已经看见了一本《诗经》。
犹记得《诗经》共有三百一十一篇,其中六篇仅有标题而无文辞,故实际的诗歌是三百零五篇。
可陈小富翻到了最后一页,这本诗经仅仅只有一百二十四篇。
当是残本。
这已足以能说明这个世界的文化与上辈子是相似的,甚至相同的。
也不知道是哪里跑偏了。
如此想着,他抬步上了二楼。
看了看二楼的那些书架,他并没有走过去,忽的想起那封信在三楼上,嗯,先上三楼。
拾级而上,陈小富来到了书楼的三楼。
布局与下面一样,只是这一层靠窗处多了一张书桌一把椅子。
站在了书桌前,视线落在了书桌上。
原主就是站在这张书桌上从那扇窗跳出去的。
在跳下去的时候有过犹豫,
犹豫了仅仅五息。
那五息时间原主的心绪是欢快的——
他甚至默念着:“娘,孩儿来陪你了!”
他还看了一眼那封信,还说了几句话:
“小薇,我仔细想过,就算我们成亲,你无幸福可言,我活在你的阴影之下亦无乐趣。”
“不如死去。”
“你得自由,我得......解脱!”
陈小富眉梢微微一扬,真是个善良的少年啊。
可这样的善良他并不认同,他依旧坚持着自己的信念——
决定不了自己的出生,却能决定自己未来要走的路。
上辈子出生在深山里的小山村,他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走入了清华园。
又走入了军旅之中。
从握笔到握枪。
从繁华都市到祖国边疆。
窗外有阳光落在陈小富的脸上,他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的神色渐渐坚定。
一应过往皆为序章。
上辈子的荣誉与现在已无关。
这辈子的自己该活出一个自己想要的模样。
落座。
拿起了依旧放在桌上的那封信。
信封上有一行娟秀的字:
陈小富亲启!
取出信纸,展开来,有淡淡的墨香。
还有淡淡的花香。
出了北院,与爷爷奶奶告别,陈小富与翠红一道向南院走去。
来到了南院的大门前,他看了看那间青砖碧瓦的耳房。
耳房屋檐下的桌椅依旧,却还是没有看见那个躺在椅子上喝酒的老黄。
“老黄去哪了?”
翠红摇头:“奴婢不知道......可能是去买酒了吧。”
陈小富回头向远处望去。
别院外是一片广阔的田野,也散布着一些房舍。
田里的秧苗已绿,有农人耕着其间。
这一大片的良田皆是别院的产业,那些农人们,亦皆是别院的佃农。
有一条宽阔的大路从田间穿过,记忆中这条大路的尽头就是临安城的柳叶巷子。
收回视线抬步拾级而上,主仆二人走入了南院的前院。
依旧很是安静,偶有几声蝉鸣。
“翠红,”
“奴婢在。”
“别院有多少佃农?”
跟在陈小富身后的翠红抬头看向了他的背影,心里又有些惊诧。
昔日少爷是从来不会过问这些的。
许是因为六岁那年从帝京而来的那位二少爷说的那句话,他说他才是开阳神将府未来的主人,他说他很喜欢这处别院,这里的一切都是他的。
少爷哪里敢去争。
这十来年里少爷一次也没有提起过,就像这里的一切皆与他无关。
但今儿个少爷却提起了。
莫非他这是要与帝京的那位正牌少爷一争了?
“回少爷,说是有良田千顷,其实别院只有良田三百七十顷,有佃户八百一十七家,每一家耕种二十亩上下。”(注:按照一顷五十亩计)
“老夫人心地善良,每年收租六成,余四成给那些佃户们。”
“别院的那些佃户都是老佃户,对别院极为忠诚,对农活也极为上心,除非大的天灾,否则皆能丰收。”
陈小富继续前行,又问了一句:
“缴税多少?”
“税?别院的那些田地都不用缴税。”
陈小富一怔,“开阳神将府的原因?”
翠红沉吟三息:“奴婢也不知道,或许是吧......这得问管理那些田地的大管家才知道。”
大管家?
陈小富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名字——陈实。
那是一个微胖的面上无须的老人。
总是带着一抹笑意,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模样。
这位大管家来南院的时候极少,他多在东院听候老奶奶的指派。
前院侧边的厨房已冒起了炊烟,翠红与陈小富告别向厨房而去,陈小富回到了主院坐在了那棵大榕树下的石桌前。
有那么几缕阳光透过浓密的榕树叶子洒落在石桌子上,色彩变得明艳了一些,陈小富看着桌上的片片阳光,心情很不错。
虽说是个私生子,将来却能拥有如此之大如此之精美的别院,这在上辈子是从来未曾也未敢去想过的。
除此之外还有良田千顷还不用缴税......妥妥的一大地主了。
这辈子的吃穿用度肯定是不愁的,还有一个才高八斗被誉为天下四美之一的未婚妻。
想到了那个未婚妻,陈小富的嘴角挂上了一抹笑意——
那封信出乎了他的预料。
让他对那个未曾谋面的未婚妻刮目相看,心里甚至隐隐有了几许想要与她一见的冲动。
老天爷给他的剧本目前看来很是不错,那么这辈子娶安小薇为妻,在这花溪别院生活一辈子似乎也是很美的。
至于帝京的开阳神将府,陈小富还真没兴趣。
上辈子枪林弹雨中没有走出来,这辈子......就这样轻松愉快的活吧,前提是神将府的那个女人不要太蠢来招惹自己。
这是一个需要防范的事,接下来得做点什么了。
用过午饭,陈小富回房而卧,再醒来时天色竟然已晚。
又用过了晚饭,在院子里走了走消了消食,一弯峨眉月已挂于夜空之上。
夜空很是高远。
星星很是明亮。
远处偶有蛙声,更远处偶有几声犬吠。
又是一个静谧的夜来临。
在这样的夜里给那位未婚妻回一封信恰是最好的。
陈小富回房,上二楼,坐在了灯笼下的书桌前。
静默数息,铺开一页信纸,磨墨,提笔,第一次如此认真的给一个异性写了一封信。
......
......
帝京位于北方,那里的夏比南方来的更晚一些。
却也不再寒冷,如南方的暮春时候。
同在这样的夜里,安小薇双手撑着下巴双眼无神的望着前方的那方荷塘。
灯笼的光线照得并不太远,那方荷塘便显得有些隐约,这并不重要,梁靖茹知道小薇并不是真的在看那荷塘。
梁靖茹看着大红灯笼下的安小薇的那张脸。
光线柔软,在那张脸上晕染开来,于是那张脸便显得愈发的美——这时候是那种令人心碎的忧郁的美!
梁靖茹不知道该如何来形容那张脸,她浑然不知作为一个女子,作为一个在帝京容颜上也能排得上号的女子,她竟然因对面的那张脸而痴迷了!
可惜自己非男儿身。
否则......
梁靖茹抿了抿嘴唇,双眼光芒闪烁。
“小薇,”
“嗯?”
“半年了!”
这指的是安小薇写给她未婚夫的那封信已过去了半年之久。
“......”
“我哥究竟哪里差了?”
“文,我哥师从文昌学宫邰老大儒。武,我哥已是二品下的高手!”
梁靖茹俯身,距离安小薇更近了一些。
“论相貌他还算是英俊吧?论年龄,他刚满二十,论性格,你当也知道他的沉稳。”
“他将来必定继承天枢神将府,你......你若是点头,你一定是天枢神将府的女主人!”
“我就不明白那一纸破婚书怎么就让你放不下!”
“那样的陈规旧习在女皇陛下登基之后就被废除了!”
“你若是还不放心,我回去就请父亲明儿个去女皇陛下面前请陛下下旨收回那破婚书。”
“这样总成了吧?”
安小薇依旧望着那片荷塘。
面容丝毫没有因为梁靖茹的这番话动一动。
她仿佛根本就没有听见。
片刻,她朱唇儿亲启,说了一句话:
“你说......会不会是因为陈老太爷没有将那封信交给他呢?”
梁靖茹顿时一怔。
深吸了一口气,长长一叹。
她坐直了身子,也望向了那片朦胧的荷塘:
“我就不明白了。”
“一个私生子。”
“一个目不识丁的私生子!”
“你怎么就放不下丢不掉呢?”
就在梁靖茹的视线中,安小薇的那张精致的脸上渐渐漾起了一抹笑容。
她的眉眼儿微弯。
嘴角儿微翘。
数息。
她看向了梁靖茹,双眸如星辰般璀璨:
“我听说......他生的很好看!”
梁靖茹瞠目结舌。
凤历十六年四月二十六。
位于大周王朝江南的临安已然入了夏。
这是陈小富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十三天。
头顶的伤口已完全愈合,只是被那郎中剪去的那一撮头发尚短,若是从高处看去便显得有些突兀也有些滑稽。
与这张总算有了几许血色的清秀文静白皙的脸很是不配。
故,翠红在给他梳理头发的时候便将周围的长发给挑了那么少许在头顶上挽了一个发髻。
用一根桃木簪子别住,完美的遮掩了那一撮短发的瑕疵,让铜镜中的少年郎看起来干净利索还很是帅气。
摸了摸这张小白脸,陈小富并不是太喜欢。
有点娘。
得晒黑一点,方能表现出雄性的阳刚。
这身子骨的底子本就很弱,再加之在床上躺了十余天的缘由,从房中走出,陈小富觉得脚下有些虚浮。
得锻炼锻炼了,其余都是虚的,唯有强壮的身体才是自己的。
其实这花园早已看过。
入恭的时候看的。
很大,很美。
偌大的花园大抵占地有三五亩,其间有奇花异草,有假山荷塘,也有小桥亭台。
与上辈子见过的苏园有异曲同工之妙,所表现的皆为精致二字。
在青石铺就的甬道上缓缓而行,左右便是花圃,有阵阵花香扑鼻,有只只蝴蝶翩翩。
后花园里很安静——
老夫人早已下令,少爷需要静养,南院除了翠红和老黄,所有下人不得入内。
翠红是他的贴身丫鬟。
老黄......
老黄是花溪别院南院的门房。
他是一个年约五旬的跛了一条腿的胡子拉碴的酒鬼。
似乎也是这花溪别院里除了老夫人和老太爷之外对他最上心的人。
因为从醒来到现在的这十三天里,老黄来过他的房间十三次!
只有第一天他是在傍晚跟着翠红来的。
其余十二天,他都是深夜时候偷偷来的。
他以为陈小富已入睡,却不知道陈小富是在装睡。
时差还没倒过来。
就在陈小富眯着的眼缝中,借着窗外明亮的月色,陈小富能看见老黄的那双有些浑浊的眼里的那一抹温情。
那十三天,老黄没有喝一口酒。
第十三天,也就是昨夜,老黄杵着一根拐杖在他的床前低声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哎......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不管如何,你都需要学点武功来防身了。”
好事坏事指的是什么?
自己活过来当是好事才对,老黄的这句话似乎另有深意,莫非是帝京开阳神将府的那位见自己已长大怕自己与她的儿子争夺神将府的家产意图对自己不利?
武功?
原主的记忆中没有武功,只有蛐蛐,蚂蚁和那些穿着长裙的临安姑娘的白皙的脚踝。
对于武功陈小富有些好奇也有些期待,刀枪不入显然不科学,轻功......这更不科学。
但穿越这种事都发生了,科学这个东西似乎本身就不太科学。
老黄若是今晚再来,得问问他关于武功的事。
至于帝京那边可能的危险,这确实需要多加注意。
就在陈小富如此想着的时候,前方有“呀”的一声传来。
抬眼看去,翠红穿着一身水绿长裙,手里端着托盘从那照壁后走来。
少女的声音略带责备:
“少爷,老夫人说过,你需要在房间里静养!”
陈小富微微一笑。
就是这么一笑,恰有一缕朝阳洒落在了他的脸上。
于是那笑就有了温度,也有了颜色。
温度有些炙热,颜色仿佛很是斑斓。
便令翠红顿时一滞。
接着一痴——
以往的少爷极少会笑。
就算是笑也颇为牵强。
翠红知道那是少爷知道了自己是私生子的身份之后,曾经所有的希望、期盼、还有幻想尽皆破灭所导致的......许是绝望吧。
也或许是来自内心深处的自卑。
总之,翠红从五岁进入花溪别院陪伴少爷至今,极少有见过少爷笑的时候。
尤其是真正的开心的笑。
此刻她却见着了。
那俊美的脸如这院中的花一般绽放开来。
不!
在那一瞬间,翠红分明觉得少爷的笑比那满园的花都要好看。
以至于她在呆了三息之后连忙羞涩垂头。
“翠红,”
“啊,奴婢在。”
翠红抬头,陈小富正负手而立,正望着东方屋顶上刚刚冒出的那艳红的朝阳。
她又惊呆了!
少爷一身白衣胜雪。
一头长发垂肩。
昔日里似乎从来没有站直的腰,这一刻竟然比抄手回廊的那柱子还要笔直。
比后山山顶那处道观前的那颗青松还要挺拔!
少爷他......死而复生,似乎变了!
莫非是他看透了生死,接受了那私生子的身份,能够坦然面对?
曾经陪同老夫人去那道观许愿。
老夫人说只求少爷一生平安。
那老道士说......他又不叫陈平安。
他叫陈小富,若皆坦然,他小富即能安!
若皆放心上,他......命运多舛!
翠红听不懂。
尤其是那个‘皆’字。
老夫人沉默数息似乎懂了,于是下山,再也没有去过那后山上的那处破烂的道观。
“躺的骨头都松了,我想出去走走。”
陈小富的话将翠红飘荡的思绪给拽了回来,她顿时清醒,果断摇头。
“老夫人的话奴婢不敢违背,少爷您大病初愈,张神医昨儿个来的时候也交代过,少爷这些日子最好不要见风。”
收回视线,翠红端着托盘向后花园那处荷塘边的凉亭走去。
“就在这院子里走走。”
将托盘放在了凉亭里的那张石桌子上,翠红转身,快步向陈小富走去。
“奴婢扶你,就在这用早点吧,等再过些日子痊愈了,奴婢再陪少爷出去走走......”
翠红搀扶着陈小富向凉亭而去,想了想,又道:
“若是少爷寂寞,那几只大将军二狗子还给少爷养着,说养得很好,呆会奴婢就去将它们取来给少爷玩耍,如何?”
本以为少爷会欢喜点头,却不料少爷摇了摇头。
“叫二狗子将它们放了吧。”
翠红又愣了一下,“......那可是少爷的心头肉!”
陈小富摆了摆手,抬步迈入了凉亭,一撩衣摆坐下。
“少爷现在不喜欢那玩意了。”
翠红愕然。
“那、那少爷现在喜欢什么?”
陈小富沉吟三息,忽然扭头看向了翠红,脸上的笑意又如花一般绽放:
“少爷我想看看书。”
陈小富真想去书楼看看书。
一来这原主脑子里的信息太少,他需要通过看书去了解一下这个世界。
二来......未婚妻安小薇给他的那封信还在书楼,他想去看看,看看这个未婚妻究竟写了些什么。
翠红却被吓了一大跳。
她身子一震,小嘴儿陡然张开。
明明晴空万里。
她所感受到的却是......晴天霹雳!
老黄看着那碎裂一地的茶盏微微一震,片刻,脸上的笑意更浓。
那道已然结疤的疤痕因他的笑变得更加狰狞。
陈小富依旧盯着那道疤。
那道疤从老黄的左边眉梢处划过鼻梁一直贯通到了老黄的右边脸颊,仅差半分老黄的左眼就瞎了。
他这是去了哪里受了如此之重的伤?
“少爷不要担心,老奴......老奴受伤是家常便饭的事。”
“这伤啊伤的也就习惯了。”
“老奴命硬得很,虽时常受伤,却依旧活得好好的。”
“老奴答应过一辈子都给少爷当门房,将来少爷成了亲,若少爷不弃,老奴继续给小少爷当门房。”
“你答应过谁?”
老黄迟疑片刻,微微垂头:
“......你母亲。”
陈小富深吸了一口气,记忆里对老黄的了解有限,只知道从记事起,老黄就在这南院的大门前守着。
他已守了足足十七年!
前身对老黄并没有多少感情,老黄不苟言笑,前身亦自闭不喜社交。
二人之间的对话寥寥可数,当都是没有营养的话,因为没有一句残留在记忆里。
一个守着一份承诺能够耐住寂寞当了十七年门房的人。
一个因为自己的死亡连续十二次深夜站在床前守护的人......他对自己,或者说他对母亲的忠诚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那便值得自己信任。
“请坐!”
老黄看着陈小富迟疑三息,
“谢少爷。”
老黄落座,陈小富又取了一个杯子斟了一杯茶递给了老黄。
老黄似乎是口渴了。
他一口将这微烫的茶饮尽,这口茶似乎洗去了他脸上的疲惫,似乎比酒还要好喝。
再看向陈小富的时候那双老眼里便多了几分好奇:
“回来的时候碰巧遇见了老夫人,老夫人说少爷你变化极大,老奴初时还有几分怀疑,此刻见了少爷之后......少爷的变化比老夫人所说还要大一些。”
陈小富斟茶:
“人总是会变的......你遇见了奶奶?”
“嗯。”
“在哪里遇见的?奶奶回来了没有?”
老黄接过茶盏,“半月前在凤鸣山上的那座庙里遇见,老夫人并没有回来,她说她要去找一个东西。”
陈小富不知道凤鸣山在哪里,更不知道那凤鸣山上有一座怎样的庙。
“......什么东西?”
老黄又将杯中茶一口饮尽,舔了舔那厚实的嘴唇,笑道:“老奴也不知道,但老夫人要找的东西肯定是好东西。”
陈小富一怔:“奶奶带了多少人前往?”
“就老夫人一人!”
老黄这话一出,陈小富就愈发的惊诧了。
奶奶已过了耳顺之年,也就是六十多岁了。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她孤身一人去找一个东西......
“你这话的意思是,奶奶的武功很高?”
老黄沉吟三息:“不瞒少爷,老夫人的武功,比三层楼还要高,少爷无须为老夫人担心。”
陈小富这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眉间微蹙,又问:
“那奶奶为何不将武功教给我?”
“这个......绝不是老夫人敝帚自珍。老夫人的武功,尤其是内功并不适合少爷,若让少爷去练会适得其反。”
“以前怎么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奶奶会武功?”
“以前少爷从来也没有问过。”
陈小富一哑,“你的武功有多高?”
老黄似乎略显羞愧,他垂眼,一叹:“老奴天资笨拙,也就一层楼那么高,这便是老奴时常受伤的原因。”
陈小富不知道一层楼三层楼的武功究竟有多高,但三层楼肯定是比一层楼高许多的。
那就是说奶奶的武功远超老黄。
他抬头望了望那棵高大的榕树的树冠,“你能飞上去么?”
老黄起身,没有杵那根漆黑的拐杖。
就在陈小富震惊的视线中,他一飞而起,如一只鸟一般轻飘飘落在了那棵大榕树的顶端。
又片刻,他飞了回来,坐在了陈小富的面前。
此举彻底颠覆了陈小富原有的世界观!
他盯着老黄足足五息,咽了一口唾沫:
“这就是轻功?”
“嗯,这就是轻功!”
“......我能练么?”
老黄从怀中摸出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给了陈小富。
“少爷能练,这就是老奴出去给少爷弄回来的内功心法。”
陈小富激动的接过这本小册子,一瞧,封面已然泛黄也没有一个字。
他翻开了这小册子,再一瞧......
这一页是极为简单的线条勾勒出的一幅人体画,轮廓用的是黑色线条,轮廓之中却又有许多粗细不一的红色线条。
陈小富一瞧就知道这是一幅人体经脉图,这个玩意儿他很熟悉。
甚至红色线条上的那些小黑点他也知道,那就是中医里的穴位了。
再翻开一页,依旧是一副人体轮廓画,但画中却只有一条红线,红线上有清晰的箭头,应该代表着经脉中所谓的真气的运行方向。
继续向后面翻去,皆是不同位置的红线,不同方向的箭头。
只有九页,直到翻完也没有一个字!
这是考虑到自己不识字?
陈小富合上了这小册子,看着老黄问道:
“这书叫什么名字?”
老黄摇头:“没有名字。”
“......那就是说这是什么武功你也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它叫什么武功。”
陈小富这就惊呆了,“你这意思是,这玩意儿是个什么都没人知道?”
老黄很肯定的点了点头:“江湖中确实没有人将这东西给练明白。”
“......”
陈小富将这小册子给放下,激动的心情渐渐平复。
斟茶,苦笑道:“也就是说,练了之后有啥后遗症也没有人明白?”
这一次老黄沉默了片刻,又点了点头:“但老夫人说没事,老夫人既然说了没事那肯定就不会有事。”
“在哪里弄来的?”
“齐国般若寺。”
陈小富又吃了一惊:“你跑去齐国了?”
“嗯,冷道人说这功法在齐国的般若寺。”
“......冷道人又是谁?”
“一个破道观的老道士。”
“所以你就跑去了齐国的般若寺和那些和尚打了一架?”
“嗯,”
老黄脸上略显歉意,“本来没被那些和尚发现就已经到手了,走的时候又想起般若寺还有一种固本培元的丹药很好,便寻思既然来都来了,能给少爷带一罐子回来吃吃挺好。”
“这不就被一个扫地的和尚给发现了。”
“终究有惊无险,丹药以后再去给少爷弄,按冷道士的说法,这无名小册子才是真正的宝贝,老奴教不了你,少爷可等老夫人回来之后再行修炼。”
陈小富觉得这玩意不靠谱。
可再看看老黄脸上的那道疤痕,他又觉得这玩意是老黄用命换来的,当很靠谱。
练还是不练呢?
就在陈小富犹豫时候,老黄问了一句:
“少爷刚才说要出去,少爷想去哪里?”
“哦,临安书院。”
“......去临安书院干啥?”
“当然是去看书了。”
老黄:“......”
老黄从遥远的齐国风尘仆仆的赶回来,他很是疲倦。
陈小富去临安书院这事并不急,他本要老黄好生休息两天再出去,可老黄偏偏拒绝了。
他似乎很兴奋。
就算是翠红也没见过老黄如此兴奋激动的时候。
他只是去草草的沐浴了一番,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布衣裳便套好了马车,腰间别着一个酒囊带着陈小富离开了花溪别院。
这不是老黄第一次给陈小富架车。
在过往那十七年的岁月中,陈小富也有入城的时候,只是那时候他与这位少爷之间极少有过交流。
基本都是问一句少爷要去哪里?
少爷回一句要去的地方。
算是履行一个门房兼车夫的职责吧。
但今儿个给少爷驾车他是主动的,心里是愉悦的,那三杯茶之后,他觉得自己浑身的倦意尽去,似乎年轻了二十岁。
这样的愉悦来自于少爷巨大的变化带给他的惊喜。
在凤鸣山上的栖凤寺里,老夫人给他详细的说起过少爷的变化。
老夫人说少爷去过北院的书楼看书——他肯定是看不懂的,但至少对看书这件事已有了兴趣,没有了昔日的排斥。
老夫人还说少爷对斗蛐蛐看蚂蚁完全失去了兴趣。
老夫人说少爷自己在锻炼。
也就是跑步。
老夫人很是欣慰,认为少爷现在做的事才是正当的,现在的少爷才算是正常的一个‘人’了。
对此,老黄自然也老怀大慰,便觉得自己在南院当了十七年的门房算是值了。
用老夫人的话说......或许这就是守得云开要见日出了——
虽不识字,但总算不似以前那般颓废。
老夫人为此有些担忧,日出并不一定就是好事,倘若光芒太盛,怕是会引来乌云的。
除非光芒极盛,能够将涌来的乌云穿透、用那炙热的光线将那些乌云撕成一片片。
不管如何,既然少爷像换了一个人,那便要改变以往的态度,得主动一些,得让少爷先有点自保之力。
至于给少爷找这本修炼功法之事,这是少爷醒来的第十二天夜里就已决定好的。
想到这事,老黄不觉又笑了起来。
以往他也很少笑,今日他脸上的笑意却几乎没有断过。
他笑少爷的假寐。
一个人假寐和熟睡的呼吸频率是不一样的,少爷假寐并没有偏过他的那双老眼。
在第十二天的那个深夜,少爷熟睡之后,老夫人带着冷道士来过少爷房间一次。
冷道士给少爷把过脉,摸了足足盏茶功夫。
三人来到了南院外的那青砖小屋里,冷道士极为震惊的说道:
“少爷的脉象出现了巨大的变化!”
“与三岁、六岁、十二岁时候的脉象截然不同!”
冷道士给少爷把过三次脉象,三次的结论都是少爷脉虚。
脉虚者,上不能开天阙,下不能通地台——
天阙不开,就无法聚神念。
神念不聚,就无法驱动真气在经脉中运行。
地台不通,则无法在体内储存真气,就算没日没夜的修炼,体内的真气最终会逸散出去。
故,开天阙通地台这是练武者最基本的条件。
少爷跳楼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再回来,冷道士说少爷的脉象虽然还显虚弱,却比以往澎湃了许多。
这便是生机。
就像春来时候出土的幼苗,有了雨水的浇灌,它就会蓬勃的生长。
当听到冷道士说的这番话之后,老黄那颗原本早已沉寂的心陡然间便活了过来。
老夫人的功法依旧不适合少爷,老夫人的功法过于刚烈,少爷已经十七岁了,经脉几已定型,承受不了那霸道真气的冲刷。
冷道士说,有一种最适合少爷修炼的功法,便是藏在齐国般若寺的这无名功法。
它是佛教的功法,走的是中正平和之路,温养经脉最为合适不过。
至于用这无名功法练出来的内力究竟如何......冷道士没有说,老夫人也没有说。
老夫人极为认真的思索了两个时辰,至破晓时候,老夫人才点了点头:
“老身老了,无法看护他一辈子......老黄你也老了,身上还带着那么多的伤。”
“不知不觉间即安长大了,十七岁了,生得太漂亮,与他娘越来越像。”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啊......这两年临安城里新开了一处酒楼,一处青楼,还有一处茶楼。”
“都是老鬼的人。”
“老鬼没有遵守曾经的约定,不知道他这是担心还是别有用心。”
“即安差点身死这个消息满城的郎中皆知,这事肯定是瞒不过老鬼的,他或许会从那棺材房子里爬出来。”
“这十七年里咱们为即安做的那件事要更隐秘一些......等老身从帝京回来之后再亲口告诉他。”
“那些都是外物,外物就存在变数,最稳妥的还是自身的强大。”
“既然死过一次了,那就赌一把,最坏不过是再死一次。”
“老黄你去般若寺,老身过些天去帝京走一趟。”
“去那棺材屋子里问问老鬼他究竟是怎么想的,顺便再给即安带个东西回来。”
“至于冷道士,你那徒儿身手不错,也十八九岁了,让他下山吧,跟在即安身边给他做个伴。”
这便是老黄和老夫人前后离开花溪别院的原因。
陈小富尚不知道这些,此刻他坐在马车里,摸了摸揣在怀里的那本小册子。
这事得慎重,毕竟老黄说这玩意儿似乎还没有人真正练成过。
练不成倒是没有关系,可若是如武侠小说里所写的那样练得走火入魔那就完犊子了!
才高八斗被誉为天下四美之一的未婚妻还没见一面。
这个新鲜的、新奇的世界也还没仔细看一看。
江湖究竟像什么?
帝京的那位女皇陛下究竟又是一个怎样的人?
远在帝京开阳神将府的那个妹妹......她已及笄,可还像记忆中的那个婴童一样乖巧文静?
至于那个弟弟,他恐怕是最想自己死的。
总之,陈小富并不想再死一次。
来到这个世界的这两个月里他渐渐习惯了而今的生活,只有在无聊时候会想想前世。
他知道这不是在梦中。
他处于一个活生生却又显得有些荒诞的时空里。
他想要活得更久一些,想要去探索一下这个世界。
能飞当然是最好的,不能飞......这不是有马车么?
怎么也比练那无名功法将自己给练死了的好。
他望着窗外。
时已盛夏,窗外是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稻田。
清晨的阳光还不强烈,田间有不少的农人在忙活着。
这些田地,这田地上的农人都是自己的!
陈小富的脸上漾起了笑意,心生满足,便觉未来可期。
马车驶过了田间的这条宽阔道路,转了一个弯,刚才的静谧忽的不在,耳畔是嘈杂的吆喝声,入眼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便是进城了。
李院正左右看了看,连忙回道:
“啊,他有几个帝京的亲戚昨晚刚来,就住在学院后面南屏山下的那几间雅舍里,想必他在陪着他的亲戚。”
黄大人的脸顿时就黑了:
“荒唐!”
“是亲戚重要还是迎接友邦使节重要?!”
“李院正,派个人去将他叫来!”
“虽说来者不善,但咱们待客之道的礼仪不能少。”
“要表现出咱们大周朝的气度!”
“要让徐老大儒感受到咱们临安人的热情!”
“江老夫子与徐老大儒是同窗旧识......以本官看,他理应全程陪同才是!”
李举沉吟三息扭头看向了身边的一名胖乎乎的学子:“孙岳,去将你的老师请来。”
那叫孙岳的少年点了点头转身向书院的后方走去。
书院背靠南屏山面朝西子湖。
就在南屏山下的那片清幽竹林间有数间雅舍——
所谓雅舍,不过是一排独立的二层小木楼罢了。
这雅舍乃临安书院接待客人的住所,比如从齐国而来的徐子州徐老大儒一行就将下榻于此。
但现在这里有三间雅舍已住了五个人。
其中的一间雅舍住的是两个姑娘,她们昨晚刚到,便是从帝京而来的安小薇和梁靖茹了。
至于另外三人......他们与安小薇梁靖茹同来,身份当也简单。
就在安小薇所住的那间雅舍外的院子里,江老夫子看了看坐在上首的那位年约十七八岁器宇轩昂的少年。
那少年穿着一身云纹绸衫,手摇一把金丝折扇。
那少年也看向了江老夫子,微微一笑:
“老夫子不必拘谨。”
“本公子闲来无事,这不听说齐国使节前来,便带着他们二人......”
他手里的金丝折扇左右指了指:
“这位是文昌学宫的梅长雨,这一位是竹下书院的叶少衍......”
两个少年起身,齐齐向江老夫子躬身一礼:
“老先生好!”
江老夫子听到这二人名字的时候吃一惊,连忙还了一礼:
“原来是帝京六杰中的二位,老夫早有耳闻,果然自古英才出少年!”
梅长雨微微一笑,微微颔首:“老先生夸赞了,若说才学,”
他扭头看向了那个依旧坐着的少年,“我等与左相府的潘公子可无法相提并论。”
左相府的潘公子?
帝京有六杰,便是帝京当下最有才华的六个少年。
可这帝京六杰却以左相府的潘公子潘青云马首是瞻......
江老夫子看向了坐着的那锦衣少年,又拱手一礼:
“不知左相府的潘公子大驾,若有怠慢之处,还请潘公子多多包涵!”
那位潘公子摇了摇手里的折扇,那张显得有些苍白的脸上洋溢起一抹骄傲的微笑。
他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戴着一张白色面巾的安小薇,安小薇并没有看他。
安小薇似乎有些魂不守舍,她看着院落边的那朵不知名的小花上的一只蝴蝶。
“老先生请坐。”
“......多谢潘公子。”
江老夫子刚刚落座,那潘公子又开口了:
“本公子在帝京听说了一些关于陈小富的事......开阳神将乃我大周朝七大神将之一,他在外面有个私生子这种事是小事。”
“只是本公子有些好奇,以开阳神将之能,他的这个私生子当真就大字不识一个么?”
他这话一问,安小薇整个人顿时就不好了。
她的面色一寒,却被身边的梁靖茹一把摁住了拽成拳头的小手。
江老夫子也没料到这位潘公子从帝京跑来临安城问的是陈小富的事。
他不知道陈小富与安小薇有婚约在身呀。
他沉吟三息,“也不是大字不识一个,他还是能认识三十来个字的。”
潘公子微微一笑:“哦......那就是说帝京的传言非假。认识三十来个字与大字不识一个并无多少区别。”
“他是个傻子么?”
“这个......也不能说是个傻子,就是性格不算开朗,不喜与人言,算是孤僻吧。”
潘公子手里的金丝折扇摇了摇:“那就是个废物了。”
毕竟曾经当过陈小富的先生,江老夫子没有附和这句话。
“小老儿斗胆,即安他、他其实是个可怜的孩子。”
潘公子眉梢一扬:“可怜?”
“嗯,两个月前,他还寻了短见跳了楼。”
安小薇一听,顿时紧张起来,“江老,他跳了楼?生死如何了?”
江老夫子觉得有些怪异。
陈小富就算是开阳神将的私生子,他在临安城跳楼似乎与你这位帝京的才女八竿子也打不着吧?
你这又是紧张个啥?
“那晚花溪别院老夫人将整个临安城的郎中都请了去,第二天满临安城都说即安他......死了。”
安小薇的面色刷的一下子就白了。
她觉得有些晕。
幸亏有梁靖茹将她扶着。
江老夫子愈发觉得奇怪,心想就算那小子死了与你又有何干?
反倒是那位潘公子眼睛一亮,他‘啪’的一声收起了折扇,俯身,兴奋的问道:
“那岂不是都死了两个多月了?”
“他埋在何处?”
“本公子倒是极有兴趣去他坟前烧点纸钱!”
“这个......即安没死,第二日又活过来了。”
“......没死啊?”
潘公子脸上顿时露出了遗憾之色,他又靠在了椅背上,又打开了金丝折扇,眼底深处渐渐起了一抹寒芒。
安小薇听到这句话之后缓过了劲来:
“江老,那......那他现在怎样了?”
“这个老夫也不知道,他这两个来月似乎并没有出门,想来还有一些后遗症。”
江老夫子看向了安小薇,问道:“小薇,你、你似乎对他颇为关心?”
安小薇面色微微一红有些慌张:“啊,晚辈只是、只是好奇,他为何跳楼呢?”
“哎......”
江老夫子一声叹息:“听说是他爷爷陈侍读回来了逼着他识字......那孩子吧,真不是读书的料。”
“陈侍读学富五车啊,想来见其孙子大字不识几个心有不甘,用的手段便激进了一些吧。”
安小薇收回了视线,微微垂头,那颗悬着的心并没有完全放下去。
她很担心。
担心那个未曾谋面的未婚夫那一跳之后究竟留下了什么后遗症。
她想去花溪别院看看,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潘公子遗憾于陈小富那厮跳楼居然没死,他转移了话题,看向了江老夫子问道:
“听说齐国使团今日便到?”
“嗯,应该就快到了。”
“哦......那呆会本公子也去会会他们。”
他的话音刚落,忽的抬眼向林间看去。
一个肉球向他们滚了过来。
这条巷子叫柳叶巷。
街巷两旁种植着许多柳树,树的后面多是二层木楼房子。
一楼是各种铺子,铺子前有的挂着牌匾,有的挂着小旗,还有的竖着杆子,杆子上挂着一串串的大红灯笼。
街巷里的行人很多。
穿着各色各式裙子的姑娘也不少。
许是女皇当政带来的影响,那些姑娘们的着装并不保守,时不时便有一道春光从眼前飘过。
陈小富嘴角微翘。
这便是前身这两年喜欢进城,喜欢坐在青鱼巷的某个茶楼的二楼上向下张望的缘由。
马车一路缓缓而行便来到了青鱼巷子。
西子湖畔的青鱼巷极为有名,它是临安城乃至整个大周王朝都极为繁华的烟花之地。
它的繁华是在晚上,这时候的青鱼巷子颇为冷清,就连行人也没有几个。
马车便驶的快了一些,走出了青鱼巷,便走上了一条绿柳成荫的湖畔大道。
那湖就在眼前。
它就是西子湖!
此西子湖非彼西子湖。
这里没有苏堤没有断桥没有雷锋塔也没有那个叫许仙的人与那条蛇的跨越物种的爱情故事。
西子湖的水比前世的西湖来的更深也更绿。
湖中亦有数座岛屿,其中最大的那处岛屿上还有一处占地极大的建筑群落。
它叫映月岛。
那处建筑群落的主楼有三层楼,它叫赏月楼。
它便是临安最大亦最出名的青楼!
湖畔没有桥梁与映月岛相连,若要登岛至近水楼,便只有登画舫而渡。
西子湖里有许多画舫。
它是青楼的延伸,也是为了满足更高消费者的需求。
前生没有去过青楼,更没有上过画舫,赏月楼自然也是没有去过的。
望着车窗外如镜子一般平静的湖面,还有那些泊在岸边的高大的画舫,陈小富对湖心处那隐约的映月岛生起了几分兴趣。
抬眼望向更远方,便是一座如黛的山,它便是南屏山。
临安书院就坐落在西子湖南边的南屏山下。
与青鱼巷隔湖相望。
一边是朗朗书声。
一边是靡靡之音。
一个在白天,一个在晚上。
书院千年,
青楼千年。
千年里,无数的学子从临安书院走出,无数的女子从天下各地走来。
这地方便诞生了许多关于爱情的凄美故事。
前身曾经在茶楼听说书先生说过,记忆颇深,但感触到的都是凄,并无美。
陈小富对这样的故事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的,他所欣赏的依旧是这西子湖的美景。
就这样一路而行,南屏山渐渐近了。
马车停了下来,老黄杵着拐杖打开了车门,笑道:“少爷,临安书院到了。”
陈小富下了马车,便看见了一道巨大的牌坊。
那牌坊上写着四个漆黑大字‘临安书院’!
那牌坊的一端雕刻着一本书,另一端雕刻着一支笔。
就在陈小富要踏入这道牌坊的时候,又有十余辆马车驶来。
他回头望去,便见那些马车在牌坊外的开阔地上次第停下,从马车里下来了一群人。
一个白发苍苍却依旧精神矍铄的老人带着十余个少年走了过来。
他们在这这牌坊下稍作停留,整理了一下衣冠,陈小富便听那老人说道:
“临安书院已千年。”
“这千年里,临安书院出了不少的名人,其中就有大周当代最年轻的那位大儒秦文齐。”
“在这江南,临安书院与广陵书院和平江书院齐名,其实江南的这三大书院皆不逊色于大周帝京的文昌学宫和结庐书院。”
“此次带着你们前来临安书院,便是要你们观摩观摩临安书院的学风......记住,勿要意气用事,勿要咄咄逼人。”
似乎这时候那位老人才注意到一身白衣站在这牌坊前的陈小富。
陈小富的卖相极好,看上去就是个书生。
他问了一嘴:
“足下可是这临安书院的学生?”
陈小富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在下就是来这里的书楼看看书,听老丈口音非大周人氏?”
那老人点了点头:“老夫从齐国来,来此访友,小友现在进去么?”
齐国人?
与大周人并无二至。
“嗯,进去。”
“那莫如与老夫一行同行?”
“好。”
陈小富回头看了看老黄,老黄靠在马车的车厢上,正拎着酒囊在喝酒。
他冲着老黄摆了摆手,老黄一脸笑意的也冲着他挥了挥手。
应该是陈小富衣着得体还长得很斯文很好看的原因,那位老人认为这样的少年不说学富五车也肯定是受过极好的教育。
何况刚才陈小富给他说的是要去临安书院的书楼看看书——
江南三大书院,临安书院书楼里的藏书是最多的。
那么这位少年当有博学之才!
“公子贵姓?”
“免贵姓陈名小富字既安。”
老人微微一怔,这个名字并未曾听说,这少年当不是大周新一代的那些杰出学子中的一员。
“这名和字取得好,公子在哪处书院求学?”
陈小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来老丈不信,在下未曾求学。”
老人愣了一下,扭头看了陈小富两眼:“公子当家中富贵请了先生上门,这固然挺好,但老夫还是认为读书就应该去书院。”
“书院里文气十足,有同窗为伴可相互督导,有先生常在可随时答疑解惑。”
“比如你现在去这临安书院的藏书楼看书,书中自然会有不解之处,莫非你存疑而回再去请教你府上的先生?”
“这固然可以,但事倍功半。”
陈小富就万万没料到这个老先生会对自己说教一番。
这位老人的出发点肯定是好的,但他显然操错了心。
他咧嘴一笑,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倒不是追求多少学问,就是看看书。”
那老人有些失望。
“读书是为了求知。”
“所谓求知便是求其疑,解其惑,知其理,明其事、正其身,而后建其功立其业,为天下人之表率。”
“倘若只是看看......一知半解终究浅,反倒是虚度了这大好的时光啊!”
陈小富沉吟数息,笑道:“老丈所言极是。”
“只是我之所求并非于此。”
老人问:“那公子求啥?”
陈小富抬头,前方便是临安书院的大门。
他微微一笑:“睡至二三更时,凡功名都成幻境;想到一百年后,无少长俱是古人。”
“我之所求,便是自省、自行、自醒,今日无碍明日无忧!”
“你老可以理解为......闲鱼!”
“读书、读书、读书,你明明知道他不是读书的料却非要逼着他读书,这下好了,跳楼了,人没了,你满意了么?”
花溪别院南院。
老夫人一改昔日温雅模样,她颤巍巍伸出手指着面前羞愧垂头的老太爷,那双老眼里仿佛要喷出了火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怒斥道:“即安需要读书么?”
“这些年我开阳神将府虽说稍有没落,就凭这花溪别院和别院外那千顷良田,保即安一世无忧有问题么?”
“陈临渊,你是老糊涂了!”
“这孩子一出生女皇陛下下旨赐名小富字即安,你不懂这名字的意思么?”
“你读了一辈子的书,这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就问你现在怎么收场?”
“......”偌大的花溪别院,因少爷的死和老夫人的怒,所有的下人们皆噤若寒蝉。
翠红双手紧紧的捏着衣摆站在卧房的那张床前,心里紧张极了。
主要倒不是床上的那具尸体。
而是来到别院侍候少爷十三年,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老夫人发怒。
老夫人为了一个私生子对老太爷发如此之大的脾气......许是因为少爷从小就是老夫人一手养大的缘由吧。
毕竟这十三年来远在帝京的老爷仅仅只回来了两次。
那两次老爷与少爷说的话只有两句。
第一句是‘嗯......又长高了一点。
’第二句是‘你这辈子就呆在临安吧,读不了书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言语间并没有父子之间的温情。
在翠红听来甚至没啥感情。
想想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听说在帝京神将府里的那位大夫人家世并不简单,性子还颇为强势,对于老爷在外面有了个私生子这件事显然是介怀的。
老爷对这个私生子的态度极为冷淡,既然说了少爷这辈子就呆在临安,想来这已是大夫人最后的底线。
至于读不了书也不是什么坏事,这句话大抵指的是少爷没本事就不会引来大夫人的关注。
大夫人懒得看花溪别院一眼,帝京的开阳神将府就能安然一点。
还好有老夫人。
听说少爷一出生就被老夫人带来了临安,在老夫人的宠溺之下,少爷荒唐了十七年——说是荒唐其实也算不上。
少爷就是喜欢玩耍罢了。
比如斗蛐蛐。
比如蹲在树下看蚂蚁。
也比如......这两年随着年岁增长,他喜欢在春夏之交去青鱼巷子的茶楼上看临安城里的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
若说品性,在翠红看来少爷的品性并不坏。
他从来没有仗着神将府或者花溪别院少爷的身份去做恶!
他的胆子很小。
他的内心很是脆弱。
也很善良。
比如对这花溪别院的下人们,少爷从来就没有少爷的架子。
大抵也正是如此,两年前老爷回来与老夫人有过一番长谈,翠红路过,听到了老爷说的几句话——“即安太单纯,性子太懦弱,去了帝京有害无益,就让他这辈子生活在临安吧。”
“再过两年他便十七,安家有女现已及笄。”
“虽说这姑娘的才华越来越高,但那桩婚事有婚书为证,安家可是书香门第,安老大儒当不至于反悔。”
“孩儿回到帝京之后去再去拜访一下安老大儒,两年后将即安的婚事办了,也算是圆了娘的心愿......”翠红依旧望着窗外,微微一叹,心想安家的那位小姐而今的名声可大得不了,就算是这临安城里,也早已有了关于她的传说——不仅仅是文学上的才华!
更有她愈发长开了的绝世的容颜!
天下有四美。
那位安家小姐便是四美之一!
这样的女子,是少爷能够配的上的么?
现在想这些已是多余,少爷他......已经死了。
哎,翠红垂头,为服侍了十三年的少爷而悲。
少爷实在不是读书的料。
老夫人曾经也是请过先生的,其中便有临安书院最有名的江老夫子。
可就算是江老夫子,这位老先生用了足足三年的时间,仅仅教会了少爷三十个字!
江老夫子羞愧离去,听说连老夫人给的束脩都悉数退了回来。
还带了一句话:‘老夫有愧,实无能雕琢如此美玉,望老夫人往后对外人提起时候不要说老夫曾经当过即安的先生。
’那年少爷十二岁。
犹记得老夫人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沉默了许久。
那天阳光正好。
老夫人看着在榕树下斗蛐蛐的少爷看了很久。
一笑。
一叹。
也说了一句话:‘是啊,小富即安,如此般快乐长大,懵懵懂懂活一辈子......也挺好!
’就这样,老夫人再也没有给少爷请过先生,少爷又快乐了五年。
直到三个月前。
在帝京翰林院任职的老太爷告老返乡回到了临安。
听说老太爷在翰林院担任伺读一职,学富五车,几与大周朝的五位大儒齐名......那学问肯定是极高的。
见这孙子——就算是私生子那也是孙子——已是舞象之年却整日游手好闲,老太爷心里自然不太倘然。
人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老太爷有如此之高的才学,当然是希望少爷多少也能有几分文气的。
“没有不可雕的朽木!”
“何况他未必就是朽木!”
“他以后许会进京,绝不能如现在这般粗鄙,那会被帝京的那些人笑话的!”
大抵就是这样了。
少爷失去了欢乐,被老太爷关在了书楼,就在昨晚,少爷从书楼的三层楼上一跃而下......临安城几乎所有有名的郎中都被老夫人请到了别院。
少爷头着地。
书楼下本是花园,泥土松软,可偏巧有一块石头。
少爷的头就偏巧撞在了那块石头上。
伤口很小,但郎中们折腾了一宿,至天明,尽皆摇头离去。
“气已绝,无力回天,准备后事吧!”
少爷死了。
老夫人勃然大怒。
老太爷......手足无措。
老太爷错了么?
这大抵就是望孙成龙吧。
就算成不了龙,成一条蛇也行。
毕竟是私生子,神将府的爵位财富自然与他无关,倒是这花溪别院和别院的产业都是老夫人来到临安之后置办的。
老夫人很早就定了调,这些都是他的。
确实可保他一世富贵。
若能再多一分才气那自然是最好的。
可惜了,这或许就是命吧。
有什么想不开要去跳楼呢?
就在翠红垂头叹息之际,耳畔忽有一个声音传来——“这......这是哪里?”
“快......快扶我起来!”
翠红豁然一惊,扭头,双眼猛的一睁,面色唰的一白,衣摆捏得更紧!
她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苍白如纸的脸!
那张熟悉的脸上的那双原本紧闭的眼此刻是睁着的!
依旧那么清澈。
清澈中带着几分疑惑。
翠红松开了捏着衣摆的手,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小嘴儿,却依旧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呼。
她仅仅犹豫了一息,转身就向门外冲了出去。
“老夫人,老太爷,少爷他......”老夫人怒吼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怎么了?”
老太爷一步上前:“他怎么了?”
“少爷他、他好像活过来了!”
自安小薇于六岁展露出了她在文学上的惊人才华之后,她便引起了帝京诸多豪门贵族的注意。
自她于十二岁时候眉眼长开,她的容颜身段便令帝京诸多女子见之自惭形秽。
她生于帝京安府。
她的爷爷安经纬是前朝状元,官至文渊阁大学士,乃大周王朝五位大儒之一。
她的父亲安旭是前朝探花,而今官至礼部侍郎。
女皇陛下建国之后,一方面废除了诸多旧习,另一方面又以安府为榜样竖立起了一个模范世家。
其家规、家风、家教甚至被女皇陛下在朝堂之上多次提起。
良好的教养,再加之她自身的才华,这样的姑娘当然是帝京诸多少年心里最仰慕的对象。
女皇陛下登基以来的十六年里共赏赐出了七面金凤佩,拥有这金凤佩者可随时入宫面见女皇陛下。
其中便有一枚在安小薇的手里。
那是安小薇八岁时候女皇所赐!
女皇陛下对她的喜爱可见一斑。
也正因如此,帝京的那些目中无人的二世祖们,没有任何人敢在安小薇的面前出言不逊。
她成了帝京一个独特的存在。
对于层次更高的人而言,他们看到的不仅仅是安府或者安小薇所受之浩荡皇恩,想要将安小薇娶进门也不仅仅是她的才华、容颜,而是女皇陛下的恩宠。
在这一小部分人的更深刻的理解中,这是女皇陛下通过安府,通过安小薇释放给天下人的三个信号——其一:女子的社会地位比历朝历代都要高。
其二:旧习虽可破,但优良的传统依旧要传承。
其三:女皇陛下以武立国,四方平定之后,她开始重文。
尤其是最近的这五年里,她亲自主持过一次盛大的中秋文会,明年秋,还有她向其余诸国发出的书山文会的邀请。
诸国国君皆已回复,会派出最强的使团前来参与。
那必然是一场关于文学的天下盛会。
这些年里学习武道兵法的学子渐少,习文者愈发的多了起来。
有着极高才学,又有着绝世容颜的年已十六的安小薇,自然就成了帝京那些高门大阀最想要娶进门的儿媳妇。
天枢神将府也不例外。
三年前,安小薇已有婚约这件事尚未传出,安府的门槛几被媒婆给踏破。
就算她那婚约之事传出之后,亦有不少地位极高的勋贵世家没有放弃。
他们知道了安小薇的未婚夫是开阳神将府的私生子,他们皆认为那私生子根本就配不上安小薇。
可半年之后,安府门前渐渐冷清——据说安老大儒发怒了。
用扫帚将当朝右相给打了出来!
这理应不是谣言,因为有不少人亲眼看见。
右相大人十分狼狈,在安府的门外跳着脚大骂:“老匹夫眼瞎,吾儿麒麟也,文武双全,怎就不及开阳神将府那私生子了?”
安老大儒拖着扫帚向右相大人冲去,亦大骂:“彼你娘之,廖世坤,你可知廉耻二字?”
“你可知信誉二字?!”
“你这是想要陷老夫于不仁不义不礼不智之境!”
“你用那双瞎了的狗眼看看老夫这安府的门楣!
那是女皇陛下亲笔所书的‘家规传世’金字牌匾!”
“滚,婚书白纸黑字金印,岂能说悔就悔!”
那件事之后,似乎所有想要将安小薇娶入家门的人都放弃了......也或者说无法说服那个倔强的老头,免得自讨无趣。
作为安小薇最好的闺蜜,梁靖茹没有放弃。
她不敢去招惹安老大儒,却想着能说服安小薇——一来哥哥对安小薇念念不忘。
二来......她实在不希望安小薇真嫁给了那个目不识丁的私生子。
他真的不配!
她本以为安小薇心里也是不愿的,只是受制于安府的家规她不得不从。
可现在,安小薇的眼里闪烁着星星。
她竟然毫不在意那私生子目不识丁,她竟然说他生得很好看!
这个花痴!
梁靖茹很是绝望啊。
她一拍额头仰望星空。
片刻,她俯身看向了安小薇的那双眼:“我的大小姐,生得好看能当饭吃么?”
安小薇吃吃的笑,微微有些羞涩:“不是说秀色可餐么?”
“......”神特么的秀色可餐!
大小姐,你才高八斗,是不是对秀色可餐这个词有些误解?
安小薇坐直了身子,依旧盯着梁靖茹,又道:“江南临安那地方我虽尚未去过但想来是很不错的,至少气候比咱北方会更好一些。”
“我身子弱,每每冬雪来临时候常会因寒咳嗽。”
“你不知道那整夜的咳嗽难以入眠的苦痛。”
“若是真生活在了南方......想来这苦痛会清减许多。”
“还听说他奶奶在临安给他置办了一处极大的别院,还有良田千顷......我再多要一些嫁妆过去,那么将来的生活是不愁的。”
“至于他目不识丁......”安小薇眉梢微微一扬,“你觉得这个重要么?”
“我识字的呀!”
“我并不希望我未来的夫婿去当官或者当个大将军什么的。”
“当官就得应付官场的那些事,就会想上爬,就要阿谀奉承,就会吃酒,就会去青楼,就会......夜不归宿。”
“夜夜独守空房,那样的夫君要来有何用?”
“当个大将军吧,虽说当下四海升平,可谁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有战争?”
“战场无眼,谁也难料能不能回来。”
“他若是死于战场,陛下赐给再多的荣誉又有何用处?”
“我守寡了呀!”
“未来的日子怎么过?”
“所以......他无才其实是最好的。”
顿了顿,看着梁靖茹目瞪口呆的模样,安小薇嘻嘻一笑:“何况他还生得很好看!”
“我与他成婚,生一群漂漂亮亮的孩子,他带着孩子们斗蛐蛐,我手握书卷看着他带着孩子们斗蛐蛐......你说那是不是很幸福很完美的人生?”
“我的郡主大小姐,这些日子我算是想明白了,我嫁给谁都不如嫁给他!”
“你瞧瞧帝京官场里的那些人,有几个能真正陪伴在他们的夫人身边?”
安小薇又看向了那方隐约的荷塘,沉吟三息,又道:“表面的光鲜是给外人看的,日子这个东西,是要两个人一起去过的。”
“我要的是白头偕老携手一辈子的相公,那些所谓的光鲜......我并不喜欢。”
梁靖茹无言以对。
数息之后,依旧倔强的说了一句:“可你们并无共同的志趣,若相对无言,那与守寡有何异?”
安小薇嘴角一翘:“志趣这个东西是需要培养的,比如......我也可以陪他斗蛐蛐呀。”
梁靖茹:“听说他还沉默寡言,想必与你难有交流,没有感情的相处一辈子这有意思么?”
安小薇眉梢一扬:“日久自然生情!”
梁靖茹:“......可他没有回信!”
这句话颇有杀伤力,安小薇嘴角的笑意渐渐收敛,双眼的神色又变得忧伤了起来。
过了许久,她长长一叹:“我给他的那封信还是写的有些直接了。”
“那时终究还是有些意难平。”
“会不会刺伤了他的心?”
说完这话,安小薇忽的看向了梁靖茹,双眼的光芒又亮了起来:“我说......你左右无事,与我一道下江南一趟,如何?”
梁靖茹顿时瞪大了眼睛:“你疯了?!”
“此去江南两千余里,马车足足要两个月的时间!”
“你可是大家闺秀!”
“这样跑去见你的未婚夫可不合你安府的规矩!”
安小薇银牙轻咬着朱唇,俯身,狡黠的说道:“去临安可不是要见他。”
“......那是要干啥?”
“齐国徐子州徐老大儒将带着名下十二学子前来参加明年秋的书山文会,他给爷爷来了一封信,现已出发,目的地并不是帝京,他想要重游江南,我便代表爷爷去江南迎接他。”
“爷爷说他一定是去的临安!”
“为啥?”
安小薇抿嘴一笑:“因为爱情!”
“......”
很显然陈小富的前两句话令那老人吃了一惊。
也令老人身后的那十二个窃窃私语的少年学子们将视线落在了陈小富的背上。
老人止步,转身,面向陈小富。
他的那双略显昏花的老眼看向了陈小富的那张白净斯文的脸。
他眉间微蹙一捋长须,复诵道:“睡至二三更时,凡功名都成幻境;想到一百年后,无少长俱是古人......这......敢问公子几岁?”
“在下十七。”
“十七......陈公子这话颇有意境与哲理,老夫从未听闻,出于何处?”
陈小富摸了鼻子不好意思的一笑:“忽有所感,让老丈见笑了。”
忽有所感?
那便是自己刚才问公子求啥的时候他才有了这句话。
那这小子的文学功底极为深厚、其才思也极为敏捷啊!
那为何要做一条咸鱼呢?
老人的面色变得认真了起来:“此言虽有意境与哲理,但其中的意义是要放下执念,说一切执念皆为虚幻。”
“以陈公子的年岁能看破执念,这是一种智慧,但在老夫看来,这又是一种颓废!”
“你又说‘我之所求,便是自省、自行、自醒,今日无碍明日无忧。
’你之所求,老夫暂不敢苟同。”
“在老夫看来,人活一世所求甚多,但终究离不开功名利禄这四个字。”
“当然,这世间有学问的品性高洁如闲云野鹤一般的人是有的,却如凤毛麟角......所以老夫时常也在想,这求与不求究竟重不重要,便是矛盾,至今不得解。”
“若是老夫年轻时候肯定是会辩驳你的这追求的,但现在......老夫依旧觉得少年当有少年狂,至于今日无碍明日无忧,这放在老夫这般年岁或许更合适一些。”
“至于咸鱼......老夫的理解是腌制的鱼,便是死鱼。”
“正当拼搏之年,却如死鱼一般不再动弹,岂不是辜负了这大好年华?”
“不知陈公子以为然否?”
陈小富沉吟数息点了点头:“老丈所言有理!”
这是他的心里话,来到这世界两个多月了,不为生计发愁不为未来而忧,自己确实有些咸鱼了。
与上辈子的那个奋斗不止的自己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许是上辈子累了,现在的他真的挺喜欢这样咸鱼一辈子啊!
不管如何这老人是一番好意,好意便心领吧。
至于要不要改变自己,与这老人萍水相逢,入了这书院的门便会分道扬镳,往后当再也不会有再见的时候。
变或者不变与他皆无关。
陈小富躬身一礼:“多谢老丈解惑,令即安豁然开朗!”
“花无重开日,人无再少年......确实当珍惜!”
老人一听那双老眼顿时一亮,击掌:“好一句花无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陈公子能如此之快的从‘凡功名都成幻境’这样的消极之中跳出来,再入‘花无重开日人无再少年’的积极之中......就凭这一点,陈公子便非常人能及!”
“老夫佩服!”
“敢问陈公子师从何人?”
陈小富顿时一呆,总不能说自己无师自通吧?
他脑子里电光一闪冒出了一个名字——“小子师从这临安书院的江老夫子。”
那老人一听又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了欢喜之色:“江余正江老夫子?”
“正是......老丈认识?”
“哈哈哈哈!”
老人大笑!
拍了拍陈小富的肩膀:“难怪,难怪你小子有如此才华,原来是江余正那老家伙的弟子!”
“好!
好!
好!”
“江余正与老夫如你这般年岁的时候在集庆的文昌学宫同窗三年,乃至交好友!”
“老夫今日前来临安书院便是想要与这位老友一见,却不料在这里遇见了老友弟子......江余正身子骨可还好?”
陈小富这就傻眼了!
那位江老夫子在前身九岁的时候确实教过前身三年。
奈何这位大名鼎鼎的江老夫子用了三年的时间仅仅教会了前身三十个字!
这大抵是江老夫子这辈子最不愿意被提起的事。
自己大抵也是江老夫子这辈子最不愿承认的弟子!
万万没有料到这个从齐国来的老人他竟然是江老夫子少年时候的同窗......这就是无巧不成书吧。
“这个......先生身子骨还算硬朗。”
没有听说江老夫子病故,他既然还在这里教书,那用还算硬朗这四个字应该是不会错的。
“那就好那就好!”
“昔日的那些旧友们病的病了,走的走了,渐渐便不想知道他们的消息,因为怕!”
“不知道尚能存一些希望,知道了......便是大势已去了。”
“所以老夫刚才给你说你之说求我暂不敢苟同......用的是‘暂’字,那是因为而今之心境里的矛盾。”
“今日无碍明日无忧,在你这般年岁不应求,到了我这般年岁,却成了奢求。”
“哎......”老人摆了摆手:“不说这些了。”
“走,咱们进去,你与老夫同去见见你的先生!”
陈小富没有了脱身的理由。
心想进了书院之后再找个机会溜之大吉。
见江老夫子他自然是不畏惧的,他有些担心自己出现在江老夫子面前,打着他弟子的旗号,会不会将这位老夫子给活活的气死!
毕竟江老夫子可是在奶奶的面前说过,他说往后对外人提起时候不要说老夫曾经当过即安的先生。
这足以见其心中的失望。
一行人向书院而去。
书院里。
今儿个的临安书院与往日有些不一样。
数以千计的学子们没有在他们的学堂里读书,而是三五成群的呆在偌大的院楼外的广场上。
他们在窃窃私语,亦在向通往广场的那条书香路翘首张望——昨日院正大人说齐国徐子州徐老大儒带着他的十二弟子将于今日抵达临安书院!
这是一件大事!
徐老大儒和他的弟子是来参加明年秋于帝京举办的书山文会的。
他提前了年余前来,将在临安书院小住。
说是小住,院正大人的神色却极为严肃。
他说......来者不善!
都是读书人,既然遇见,免不得要在才学上分一个高下。
这与武人的踢馆并无二致。
临安学政大人对此极为重视。
学政大人都如临大敌一般了,书院的院正大人自然更不敢轻视。
在学政大人的眼里,这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却关系着大周朝的颜面。
在书院院正大人的眼里,也关系着千年临安书院的尊严!
故,今儿个学政黄大人亲自来了。
院正大人也于数天前从数千学子中挑选出了十二人,他们是书院最杰出的弟子。
此刻,这十二人就在院正大人李举的身边。
这十二人中有三人被誉为临安三大才子。
他们的才学极高。
在去岁整个江南道所举办的踏春文会上,他们三人一举击败了广陵书院和平江书院的学子们,夺得了踏春文会的前三甲!
魁首便是院正大人最得意的弟子李三秋!
李三秋此刻也眺望着前方,脸上带着略有些僵硬的微笑,心里有些期待也有些紧张——期待着能够战胜齐国的那些天才少年们以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天才!
紧张于人的名树的影,徐子州徐老大儒可是齐国四位大儒中名声最大的那一个!
能被他看上并亲自教导出来的十二弟子、代表齐国文坛前来参加书山文会的十二弟子......他们绝非乌合之众!
李三秋不经意间拽紧了拳头,他深吸了一口气,视线渐渐坚定。
耳畔忽有声音传来,那是学政大人的声音:“江老夫子呢?”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