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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激!玄学老祖掐指一算惊艳万古后续+全文》精彩片段
燕府门前。
一身褴褛的少女弯眉紧蹙,看着头顶那方硕大的牌匾,身躯纤瘦渺小。
一旁的婆子见状,眼底流露一丝不屑。
“大小姐,燕府可不比你那乡下地方,规矩多得很,今后入了府还是小心行事为好。”
“老爷如今高居正四品大理寺少卿,家风森严,可把你那乡下习气带进来,惹得老爷不悦。”
婆子牙尖嘴利,一副狗仗人势的嘴脸。
燕檀只冷冷瞥她一眼,乍如积雪成川,只一眼便叫人从头凉到了脚后跟。
区区四品,落魄至此,再也不是从前的燕家了。
哪怕是在燕家当差多年的老婆子,不少贵人夫人也见过,仍难免被燕檀这一眼糊得心惊。
待缓回来,老婆子又带着一脸倨傲领燕檀入府。
到底是乡下养大的,等入府受了教训就知道老实了。
燕府正厅中,燕家众人早已在此。
“檀儿,你受燕家生养之恩,如今燕家与侯府婚约在即,你妹妹即将入宫成为国师首徒,这婚事便转与你吧。”
燕家家主,大理寺少卿燕明远沉声开口,连这十六年未曾谋面的女儿都没正眼瞧过。
燕檀生母难产而亡,当时的家主批断,燕檀的命数咒克血亲,尚在襁褓连眼都未睁开的孩子,就被他们送到了乡下。
若不是这场婚事无人顶替,她怕是这辈子都见不得京城的亮光。
“国师德高望重,如今逾百岁已许久未收徒,幸得曲欢天资聪颖,这是燕家无上荣光,你身为燕家长女,也是与有荣焉。”
燕明远兴奋得满面红光念叨。
反倒是燕檀,自打进了门便一声不吭,只两眼打量着这座熟悉的院落。
才过百年,燕家竟已落魄至此。
从前历任国师必是燕家子弟,如今她这庶妹燕曲欢只做个国师弟子,就能让燕家与有荣焉了?
见燕檀迟迟不应声,燕家老太公眉眼冷冽,还以为她是不情愿,使着苍老气音开口。
“燕檀,你久居乡下未经教养,侯府世代袭爵荣光无限,这已经是你能攀上最好的亲事了。”
“怎么,你不情愿?”
说到最后,老太公语气明显不善。
如今燕明远虽是家主,但家中一应大小,依旧唯老太公马首是瞻。
见老太公动怒,全家立时噤声不敢发言。
直到此时,燕檀才恭敬躬身行礼。
清冷嗓音如泉水乍泄,清脆悦耳。
“祖父勿怪,婚姻大事自是父母之命,燕檀不敢有违。”
“只是燕檀自幼居于乡野,虽有燕家血脉传承,却未受传艺指导。”
“燕檀只是斗胆,恳请祖父准许燕檀受占算卜卦教导。”
燕檀开口,老太公的面色才有所缓和。
自打百年前,燕家便以占算卜卦闻名于世,才在朝堂有了一席之地。
燕家传承百年,虽不如从前风光,到底不能忘本。
燕檀有这个心思,也是对的。
可未等老太公开口,一旁珠钗环绕的燕曲欢,便俏着眉眼,瞥向燕檀冷声一笑。
“姐姐莫不是看我做了国师首徒,心中艳羡也想求个机缘?”
“我劝姐姐还是断了这个心思吧,这种机缘不是人人能求的。”
“我是自幼苦练的童子功,才求得如今成就,姐姐如今这般年岁,怕是也难有什么长进了。”
说着,燕曲欢忍不住嗤笑出声,眉眼间的高傲愈发清晰。
如今她即将成为国师首徒,莫说燕家族亲,就算朝堂中人都要对燕家高看一眼。
燕檀一个乡下土包子,以为学个几天便能追上她了?
真是痴心妄想!
“可我听闻,燕家的相术是以血脉传承,若天资聪颖,又何必勤学苦练?”
燕檀俏丽眉眼一抬,分明温顺乖巧,却总让人察出极大的攻击力。
“我观妹妹的面相,大有水反克土之兆,易惹口舌是非,宫中尽是天潢贵胄,妹妹入了宫还是小心为上。”
燕檀只一眼,看得燕曲欢满心怒火。
“你竟敢诅咒我......”
未等燕曲欢高声骂出,老太公浑浊双眼登时放光,看向燕檀的目光也带了欣慰。
“你学过相面之术?”
燕曲欢听出老太公言语间的欣喜,急忙开声去拦。
“祖父,你别听她胡说八道,她就是信口胡诌的,乡下哪有......”
老太公转眸示意,燕曲欢哪怕再不情愿,也只得闭嘴。
方才燕檀言语间是有些不妥,但有一句话她说的没错。
教导固然重要,但燕家血脉之中的天资更为重要。
听闻百年前,燕家曾有一女,是旷古烁今的天降奇才,精绝占算卜卦,相面星象更是手到擒来,连族中长老也自愧不如。
仅十六岁的年纪,便被皇上委以国师重任。
只可惜,那位姑奶奶却在入宫赴职的前夜离奇失踪,再无音讯。
燕家损失惨重啊!
“檀儿,方才你说曲欢水反克土一事,是从何学来的?”
眼下,老太公眼冒亮光,如狼伺白兔熠熠生辉。
燕檀依旧镇定,不疾不徐开口。
“回祖父,乡下自是无处可学,想来是燕家的天赋,方才燕檀看见妹妹的面相,脑子里便崩出了这么一句。”
燕檀说完,老太公拄着拐杖的手都明显颤抖。
“水反克土”这一相,他早早便从燕曲欢的脸上看出。
只是他隐忍未言,想等燕曲欢入宫那日再细细嘱咐。
连燕明远都未曾看出的面相,竟被燕檀一个未经启蒙的丫头看出。
莫不是燕家又降奇才?
“好,准你受燕家教导,今后藏书阁任你出入,不必知会他人。”
“但成婚一事也万万不能耽搁。”
老太公当即爽朗应下,愉悦得脸上皱纹都已舒展。
在乡下养了十六年,燕檀当初那咒克血亲的命数也散了,如今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谢祖父。”
燕檀俯身行礼,虽是一副枯黄憔悴的模样,但举手投足间姿态优雅,全不逊色燕曲欢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姐。
她好歹也是百年前,即将和赴任国师的燕家嫡女。
若是被百年后的晚辈压了一头,岂不贻笑大方?
“将大小姐带去逸翠院好生安置,不得怠慢。”
老太公笑得爽朗,又仔细嘱咐了下人,这次老婆子再带路时,对燕檀也没了刚才的半点倨傲。
这燕府之中谁不拜高踩低?之前老太公对这大小姐不上心,只随意指派了偏远的院子。
家中仆人又看燕檀是个乡下丫头,自然不尽心对待。
可如今老太公连逸翠院都指给燕檀了,那可是离老太公最近的院子,仅差燕曲欢一步!
“大小姐,这便是逸翠院了。”
婆子将燕檀领至院中,恭敬开口。
燕檀四处扫量一眼,虽有不满但并未表露,毕竟如今的燕家与百年前相比,实在是天差地别。
差得远了。
“我说一副方子,你按我的方子去取足够的药材来。”
燕檀一口气道了二十几种药材,婆子急得手忙脚乱才堪堪记下,院中无人,燕檀才卸下一身防备,疲累地在院中小憩。
如今这副身子真是枯黄干燥得没眼瞧,若不取些药好好养着,怕是今后她连镜子都不敢看了。
直到这会儿,燕檀浑浑噩噩的大脑仍旧未能接受眼下事实。
她分明刚刚领旨,明日便能入宫任职国师。
怎么一觉醒来,便成了百年后燕家这个不受宠的嫡女了?
况且当初燕家何等风光。
这才过去百年,燕明远便只居四品,连国师一职也再不是燕家独有。
她们浩荡燕家,怕不是要落魄了?
燕檀无力地揉揉眉心,清澈眼底尽是疲惫不堪。
不过还好有她。
她一身本领尚在,燕家也别想破败。
嫁不嫁人的,燕檀并不放在心上。
她只想有个名正言顺的途径,重操旧业,夺回她的国师一位!
“老爷,大小姐刚给了我这副方子,奴婢不知如何处置,请老爷发话。”
燕明远接过那份药方只扫了一眼,并不放在心上。
“都是寻常药材,抓了给她就是,燕家还不缺这些东西。”
燕明远只当这是燕檀在乡下常用的方子,既是燕家女儿,又即将嫁入侯府,总不能在这些小事上亏待了。
老太公却好奇,接过那份药方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的确只是些寻常药材,但这方子倒是陌生,没见过这般搭配。
许是因为燕檀那句“水反克土”,老太公如今对她格外上心。
“父亲,这方子可是有何不妥?”
燕明远见老太公这般认真,忍不住出声问道,老太公端着药方看了许久,才终于忍不住道出一声“妙”!
“这方子有滋补之大效用,偏偏用的都是些寻常药材,实在新奇!明远,你叫人抄录一份送至藏经阁,燕檀这丫头,在乡下八成是得高人指点了!”
自打回了房,老太公的嘴角就没放下来过,如今又得了这副好方子更是高兴。
果然,将燕檀唤回来是对的。
早些年战乱,燕家全族颠沛流离,不少典籍孤本都已遗失,若非如此,燕家也不会落败至此。
思及此,老太公忍不住长叹一声,拄起龙头拐颤颤巍巍又往外走。
“父亲这是去哪?”
“我去看看燕檀那丫头。”
老太公眼底的光亮未熄,分明闪烁期待。
到逸翠院时,燕檀正用着晚饭。
饭菜虽不合口,可她这副身子实在虚弱憔悴,挑不得了。
见老太公进门,燕檀放下碗筷恭敬起身。
“见过祖父。”
老太公则双眼含笑,举着那份燕檀口述的药方子。
“檀儿,这方子你是从何处得来的,甚是新奇。”
燕檀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新奇?这可是从前燕家最为寻常的滋养方子。
她是看如今燕家落魄了,才挑了这平价的寻常方子。
若换做百年前她常用的方子,以燕家如今的财力怕是消耗不起。
可就是这么寻常的方子,老太公竟说是新奇?
那从前燕家收藏的那些珍稀古方,岂不是......
“回祖父,这方子在乡下常见,檀儿自幼便熟知了。”
闻言,老太公笑意更甚。
“哦?那檀儿好好说说,你在乡下还记得什么方子?”
老太公这会儿恨不得将脑子清空了,好将燕檀说的东西一一记下。
可燕檀眉心一蹙,只装着混沌懵懂。
“恕檀儿一时糊涂,方子太多记得有些杂了,一时之间讲不清楚。”
她又不是傻子,燕家的珍稀秘方她都记得清楚,自然不会失传,也该留给燕家后人。
只是......她脑子里的好东西,自然要换个合适的价格。
老太公眸光一黯,“无妨,待你想起时再说吧。”
燕檀想着方才从下人口中探出的事,犹豫开口。
“听闻妹妹不日即将入宫拜国师,不知檀儿是否有幸......”
话音未落,便见老太公神情严肃。
“不可,国师生性淡漠,百年才看上你妹妹这一根好苗子,你虽有些天资,但到底未经训教,若惹怒了国师,要祸及燕家满门。”
“今后此事不可再提!”
老太公一番话,难免让燕檀心生失落,但并未强求。
算了,她也只是随口一提。
毕竟燕檀只是个自幼养在乡下的丫头,在府中毫无根基,一个方子,哪能真就让老太公对她另眼相看了?
只是她当真好奇,如今国师究竟是什么人,竟能抢过向来燕家独占的国师之位。
国师已过百岁,而她又是百年前的人,没准,这国师还是她的老相识呢......
送走老太公后,燕檀便将下人送来的药材煮沸,统统浸入浴桶,泡了足足三个时辰,逼出体内的阴寒污秽。
一觉睡醒后,燕檀浑身皮肉都仿佛换了一遭。
原先干燥枯黄的皮肤,这会儿细腻透亮,莹润如玉。
虽与她从前那副身子还比不得,但好歹能瞧了。
“禀大小姐,今日长平侯夫人携世子前来燕府相看,还请大小姐尽快梳妆打扮,出门迎客。”
长平侯世子。
就是她那位即将要嫁的夫君?
说起来,燕檀对她这位未来夫君并不好奇。
不过如今燕家落败,侯府倒是块好踏板,在侯府站稳了脚跟,没准今后还有机会入宫,见一见那位国师。
“我说不娶,母亲偏不听,要是燕曲欢也就勉强罢了,一个乡下来的丫头,也值得这般大费周章?”
燕家正厅中,绛紫长袍的少年口中抱怨着。
剑眉星目的少年英姿神发,本是一副足令万千闺阁女子倾心的面孔,偏偏眉宇间藏着桀骜不驯的放纵。
周身环佩玉饰叮当作响,俨然一个放荡不羁的纨绔公子哥儿。
楚寻城把玩着指间的玉扳指,瞥了眼对面坐着的燕曲欢。
就连这个正儿八经养在燕家的燕曲欢他都没瞧上,那个乡下来的燕檀算怎么回事?
“寻城,不得胡言!
长平侯夫人立时给了楚寻城一记眼刀,其实刚得知亲事换人时,她与长平侯心中也是不悦的。
可本朝千百年来向来重道,燕曲欢即将成为国师首徒。
国师年事已高,不出意外,燕曲欢便会是下一任国师,燕家从此飞黄腾达,能结上这样的好亲事,哪怕娶个乡下丫头做媳妇,他们侯府也是认的。
“夫人与世子稍安勿躁,姐姐昨日刚回燕家,想必舟车劳顿起得迟了,姐姐自幼养在乡下未经训教,若有失礼之处,还请两位见谅。”
燕曲欢摆着一副知书达理,向长平侯府两人解释。
瞥见楚寻城那倨傲目光时,燕曲欢险些绷不住。
楚寻城看不上她,她还看不上楚寻城呢!
弱冠之龄身上还没一官半职,一个京中有名的纨绔公子,也配得上她这位未来国师?
也就燕檀那个乡巴佬,跟楚寻城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想到这,燕曲欢唇角不禁勾起。
若是楚寻城与他娘见着肤黄体糙的燕檀,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了,但又得巴结燕家这门婚事......
啧啧啧,这口恶心饭,他们也只能囫囵咽下去!
“燕檀备茶来迟了,还请诸位见谅。”
厅中正谈话间,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
燕檀携着一袭嫩粉裙摆出现时,燕家众人还恍惚愣了一下,府中似乎并无这号人物。
可仔细看清了面容,他们才瞧出燕檀的五官。
容貌还是那副容貌。
只是怎么一夜之间,燕檀那个干枯蜡黄的小丫头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整个人润得像是泉水中养出来的。
“贵客到访,燕檀刚备了茶水,还请贵客笑纳。”
说着,燕檀命下人摆了一长串茶具,手指灵活翩飞,动作片行云流水优雅。
不多时,两盏新泡茶便端到了长平侯夫人与楚寻城面前。
“燕小姐有心了。”
长平侯夫人端起茶盏清嗅,茶香扑鼻,入口清淡悠长。
别的不说,燕檀这煮茶的本事,倒是与京中贵女毫不逊色。
“瞧见没?别看是乡下来的,到底是家中嫡女,也不差。”
抿了茶,长平侯夫人在楚寻城耳边轻声道。
楚寻城也品过了茶,虽挑不出毛病,但也没吭声。
模样是好,茶煮的也香,但也就那样吧。
老太公攥着拐杖的手微微松了。
原本他还因燕檀迟来心生不悦,但这会儿气全消了。
他颇感欣慰地看向身旁坐着的燕明远。
“你倒是有远见,连夜命人教了燕檀这手本领,才没叫人看了笑话。”
燕明远一愣,随即否认,“儿子不曾命人传授啊,难道不是父亲?”
他想着燕檀昨日刚回府,想等她歇息一晚再找人训教,不成想今日一早长平侯府便来人了。
父子俩对视一眼,满是惊愕,不约而同地看向仪态端正的燕檀。
既然他们都不曾派人传授,那燕檀这手煮茶的功夫是从何学来的?
难不成还是乡下?!
迎着那两人惊诧的目光,燕檀笑而不语,只缓缓避开视线。
百年前她虽任职国师,但身为燕家嫡女,这些闺阁中事,她也自幼熟学。
她连路还走不稳的年纪,就已能泡一壶好茶了,如今还能被人看了笑话?
燕檀转眼,再度将目光落在楚寻城头顶那团萦绕的紫气上。
紫气环绕至尊至贵,这楚寻城绝非池中之物。
看来这燕家,还真是为她挑了门好婚事。
若是真能嫁了楚寻城,她这一身本领才有用武之地!
“煮茶而已,燕家嫡女若只这些本领,倒也算不得良配。”
楚寻城随意放下茶盏,听他言语,分明是对这婚事不满。
瞬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向了燕檀。
老太公与燕明远也跟着捏了把汗。
虽说燕曲欢拜国师已为燕家争光,但到底国师还在世。
侯府这门好亲事,却能实打实地为燕家带来利益,他们也万万不想错过。
也不知这燕檀在乡下还学了些什么,能不能糊弄过长平侯府的人。
厅中瞬时寂静一片。
所有人都等着燕檀开口。
可她却迟迟未出声,只摆弄着刚泡过的几根茶叶梗,在桌上把玩了起来。
她神色严谨,将茶叶梗一一摆好,图形却是旁人看不懂的古怪,只当时随意。
正当老太公不悦打算开口时。
燕檀落下最后一根茶叶梗,笑盈盈看向对座的长平侯夫人。
“敢问夫人,可是在为府中子嗣忧心?”
她言辞确凿,不似询问,分明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老太公心一紧,看向她桌上那几根茶叶梗。
方才......燕檀是在卜算?
燕家卜算技艺早在战乱中失传,如今留下的只有只言片语,大致断定吉凶祸福而已。
她该不会是瞎猜的吧?
众人正怀疑时,长平侯夫人腾地一下起身,紧紧抓起燕檀的手,眼中热烈恳切。
“你也会相面?那你说说,此事何解?”
长平侯府生有两子,因长子生有腿疾,这世子之位才落到楚寻城头上。
长子成婚已有五年,娶了礼部尚书独女,婚后也曾有孕,可屡屡无缘无故小产。
府中查了多年,始终毫无头绪,至今尚无子嗣。
燕檀瞥了眼自己那堆茶叶梗,心中早已了然。
她这可不是简单的相面。
相面之术,只能定人命数。
她这是更为精湛的卜算之术,能卜人宅府之事,算人全族祸福。
没想到燕家如今竟如此无能,连先人流传下来的卜算之术都给丢了!
“东院西宅,院中有棵桂花树,夫人命人挖了那树,便应当知道如何解决了。”
燕檀沉心静气的回答,让长平侯夫人也逐渐恍然。
东院西宅,住的是她长子未成婚时的通房。
因她身家清白,多年伺候主子周到,她便在长子成婚时,做主给她抬了贵妾。
难不成这些年,她长子迟迟无嫡子降生,竟是那贱人从中使计?
想到这,长平侯夫人愤然起身,连楚寻城的亲事也不再提,气冲冲起身便要回府。
楚寻城也急忙一溜烟要溜,不提亲事更好,正好他也不想娶亲呢。
“世子留步。”
楚寻城刚抬脚,便听身后燕檀将他叫住。
他眉心一凛,转瞬又恢复成了往常那副桀骜不驯。
“何事?”
迎着楚寻城疏远淡漠的目光,燕檀缓缓上前。
“我赠世子一字,还请世子莫让旁人知晓。”
说着,燕檀用指尖缓缓在楚寻城的掌心留下一字。
楚寻城只觉柔软细腻的指腹在他掌心划得搔痒,随后又被攥紧,能清晰感受到她手掌的温度。
“什么鬼画符?”
楚寻城眉头一拧,想到刚在自己掌心看见的字。
看着像是个字,但不像本朝写法,看来看去也不懂是个什么意思。
燕檀红唇微抿,“是百年前的古字,世子回府查阅典籍一看便知,等世子知晓后,自然会再上门,燕檀恭迎大驾。”
燕檀这般坚定的语气,让楚寻城也难免心生好奇。
她到底是真有本事,还是装神弄鬼?只凭一个字,就确定自己会再上门找她?
燕家满屋子的人都未必有这个本事,燕檀一个乡下来的就这么自信?
“那倒未必。”
楚寻城唇角含笑,玩味不明地留下这么一句转身便走。
却又将掌心死死攥着,生怕过了一会儿,就会忘记那道鬼画符。
他倒要回家,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字!
“父亲,长平侯府久无子嗣降生,此事满京皆知,檀儿怕不是从旁人口中听闻,胡诌一个由头,若是因此闹出人命,那我们燕家......”
燕明远心有余悸,正悔着刚才没能及时制止燕檀。
她一个乡下丫头,凭几根茶叶梗便定人家的家事,简直荒唐。
为了攀附上这门好姻缘,也不该将整个燕家都搭进去才是!
老太公神色严谨,细细回想着方才一幕,始终未有决断。
“暂且不议,长平侯也不是草菅人命之人,还闹不出什么乱子,但再有几个时辰,宫中便要派人来接曲欢了。”
“此事更为重要,先好好操办着。”
只一会儿功夫,厅中便已无人,燕檀默默收了那几根茶叶梗,脑子里想的,却全是楚寻城头上那团紫得耀眼的光团。
天降紫气者,向来是皇家中人。
楚寻城的紫气如此浓重,却又只是个侯府世子。
这事还真是新鲜。
整一下午,燕檀房中都无人打搅,全府都在操办燕曲欢入宫一事。
待到时辰将近,更是全府出动,与身着玄服的燕曲欢一同恭候宫人前来。
时辰已过,却迟迟不见使者造访,众人早站得筋疲力尽。
燕檀同样无聊,却依旧背脊挺直,不见半点倦怠之色。
“国师到!”
直到府外一声高喝,所有人凝神静气,呼吸都凝滞了一瞬。
怎么不是宫人前来,反倒是国师亲自来了!
老太公颤抖的双腿这会儿也不打摆子了,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就要去迎。
国师亲自接燕曲欢入宫,足以证明多有重视。
燕家飞黄腾达的日子,终于要来了!!!
话音落,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在众多宫人的簇拥下,踏入了燕家府邸。
众人跪拜后起身,燕檀躲在人群中,小心抬头看了一眼那位国师。
看这模样,倒是个年逾百岁的老者,头上高冠衣袍繁复,与从前的国师服制倒还差不多。
燕檀只看了一眼,便重新收回视线。
毕竟她尚不知这国师的底细,若是随意卜算探查,惹得一身麻烦倒不好了。
与其如此,不如静观其变。
“曲欢,一切可都收拾妥当了?”
国师在府中众人身上扫量一遍,眼下流过一抹失落。
今晨他照例占卜,卦象显示,今日他能遇故人,这才亲自前来接燕曲欢入宫。
他这把年纪,故人早就死得七七八八。
本以为今日能有什么收获,可在燕家看了一圈,都是从前的熟面孔。
唯独有个面生女娃子,看着不过十五六的年纪,又怎么会是他的故人?
想来是他年事已高,卜算上也力不从心了。
寻觅多年,也就这个燕曲欢勉强能继承他的衣钵。
他的本领,不及师父万分之一,而燕曲欢的本领与他相比,也是万一之差。
师父的本事,到底还是要丢了。
“回师父,都已妥当。”
“既已妥当,时辰已到,便随师父回宫吧。”
国师长袖一挥,带着燕曲欢便转身离去。
院中压抑的肃穆气氛散去,老太公才颤颤巍巍地长叹一口气。
“魏国师当真是神人,听闻他今年已有一百零五岁,却仍精神矍铄健步如飞,我还不到八十的年纪,腿脚便不行了......”
燕明远在一旁轻声安慰,“父亲不必忧心,魏国师师从我们燕家先祖,如今曲欢跟着魏国师,也算将我们燕家本领寻回。”
“延年益寿不过是些皮毛,曲欢孝顺,定会为父亲医好双腿。”
燕檀在后头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突然咯噔一声。
国师姓魏,师从燕家。
一百零五岁,那百年前便是个五岁孩童。
燕檀脑子里,猛地便蹦出一个名字。
“魏江清?”
燕檀刚说完,老太公与燕明远倒吸一口凉气,回头目光刀子似的落在她身上。
“大胆!”
“竟敢直呼国师名讳,你不要命了?”
直到此刻,燕檀再没了初到百年后的从容镇定。
此刻,她脑子都乱成了一锅粥。
魏江清......
那个被她从江边捡来,由她取名抚养,天资最差最不争气的小徒弟,竟然是如今的国师?!
燕家危矣,连魏江清那小萝卜头都能压燕家一头了!
回了房,燕檀心中又难免感伤。
分明前一日,魏江清还是个找她要糖葫芦吃的五岁孩童,怎么一觉醒来,他便老得须发皆白,皱纹多得连她都认不出了?
这时间过得倒是快,一睁眼就物是人非了。
看到故人,燕檀心中才有了实感。
感伤了大半日,直到熄灯歇息了,燕檀还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才睡去。
夜深人静时,窗棂“嘎吱”一声细微。
燕檀并未睡熟,自然听见。
待睁开眼时,她脖颈已抵上一柄银光闪闪的剑刃,只差分毫便能割破她的喉咙。
“世子造访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持剑入女子闺房,不大妥吧?”
燕檀一头黑发如墨散在床上,清亮漆黑的眼在夜中格外闪烁,一眨不眨地看向正在她床头的楚寻城。
此时楚寻城一身夜行衣,黑夜笼罩下,他脸上再不见白日里的桀骜放纵,满面阴冷,如待机而动的野兽。
仿佛此时的他,才是卸去伪装,原原本本的楚寻城。
“今日你在我手上写的那个字,我查了,你知道的太多,自然留不得你的性命。”
楚寻城声音低沉,却奇怪并未在燕檀脸上看出丝毫慌乱。
性命攸关,她还这般镇定?
他伪装多年,自然不想闹出人命惹上官司。
可燕檀写的那个字,事关长平侯府满门性命,他不得不为全家着想。
燕檀只用指尖轻轻抵着剑刃,就如白日在楚寻城掌心写字那般轻柔。
她自然不慌。
既然没算定自己有伤死劫,那就说明今晚楚寻城不会动她。
“那世子是打算杀我一人,还是屠燕家满门?”
燕檀眼角含笑,恍惚让楚寻城乱了心神。
“我只在乡下学了些本事,便能看出世子身后的秘密,这些年世子装着一副纨绔模样,旁人自然从不怀疑,也不卜算世子身份。”
“可若闹出人命,莫说燕家,我那位已拜国师为师的妹妹,有的是法子叫世子的秘密浮出水面?”
楚寻城神色凛冽,将剑刃抵得更严了。
“既然如此,那今晚也只好屠你满门了。”
燕檀目光一怔,没想到楚寻城还是个死脾气。
“我既将此事告诉你,便是将你视作未来夫君,否则我大可以上禀陛下,何苦丢了我自己的性命?”
皇室血脉在外,楚寻城又这么遮遮掩掩,想来也是有古怪。
她燕檀生性爱看热闹。
何况楚寻城这一身紫气,估计今后连龙椅都能沾一沾。
恢复国师之位,发扬壮阔燕家的责任,她还想让楚寻城帮上一帮呢。
“接着说。”楚寻城态度明显有所缓和。
的确,若燕檀真想对付长平侯府,大可不必将此事告知与他。
燕檀一摊手,“实话与你说了,燕家如今都是些酒囊饭袋,你不必担心他们会看出你身上的秘密,只我一个天资聪颖。”
“但宫里那位国师看不看得出,我就不清楚了。”
“若是......”
燕檀特意留了个关子,勾着楚寻城的胃口不止。
“若是什么?”
燕檀抿唇一笑。
“若是世子娶了我,我有法子暂且瞒住世子身上的命数,日后再找机会让我与国师见上几次,这事也就妥了。”
自打见到楚寻城,燕檀就打定心思要在长平侯府立足了。
别看老太公如今高看她一眼,但燕府更重视的还是燕曲欢。
有她在一日,自己就别想出头。
但到了楚寻城那可就不一样了......
深冷夜色中,楚寻城凝眸在燕檀身上凝视许久,这才缓缓将剑放下。
“明日我命人送来聘礼,若你有半句虚言,你的性命还是留不得。”
说完,楚寻城又趁着夜色翻窗出去了。
他只期待燕檀说的是真的。
毕竟这些年来,他谨小慎微,在外装着一副声名狼藉的纨绔相,却听见魏江清的名字都要掉头就跑。
他生怕一个照面,便会被魏江清探出底细,连累侯府满门......
直到房中无人,燕檀才摸了摸自己擦出血痕的脖颈。
这楚寻城,脾气还不小。
她燕檀可从不说大话。
魏江清那小子都是她教出来的。
她随意使个法子,还不将那小老头骗得团团转?
清晨一早。
锣鼓吹打声中,侯府一箱接一箱的聘礼就抬到了燕府中。
“这檀儿还真是有本事,胡诌几句便唬得侯府将人给定了,只是不知那件子嗣之事,后头会不会惹什么麻烦。”
眼看亲事落定,燕明远也放松了心思。
等燕檀嫁入侯府,那便是他们自家家事,只要不牵连燕家就好。
他们可还等着宫中的燕曲欢,带着他们飞黄腾达呢。
老太公仔细瞧着侯府管家送来的聘礼单子。
比原先定燕曲欢时还多了一倍不止。
“我看未必,燕檀这丫头身上,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可多了。”
老太公禁不住咋舌。
看这样,侯府倒是更满意燕檀,无论她那几根茶叶梗摆的是真是假,只要能唬住人,那就是真的。
正聊着的功夫,侯府管家又送上一张帖子。
“劳烦老太公将这帖子送与大小姐手中,三日后颜宁郡主办了赏花宴,我家夫人特给小姐多备了一张,就当感谢昨日卜算之恩。”
卜算?
还恩?
侯府管家这一句话,砸得老太公与燕明远脑子都懵了。
难不成昨日还真被燕檀给蒙中了?
老太公急急命人去查,才知道侯府昨夜发生了一件大事。
昨日长平侯夫人一回府,就命人将全府翻了个底朝天。
最后翻到大房东院西宅时,果然在那棵桂花树下翻出一个包袱。
里头都是些乡下方子,专为妇人打胎用,因剂量小药效又温和,迟迟没被人发现。
长平侯夫人发了一夜脾气,将大儿子那贵妾打了个半死,连夜送去了人牙子处。
老太公与燕明远听完原委,眉头锁得愈发紧了。
“明远,你即刻命人去乡下查查,看这些年燕檀都与什么人来往过。”
这手卜算的本领,连燕家族人都生疏,怎么偏偏燕檀这么娴熟?
请帖晚间就送到了燕檀手上,老太公又命嬷嬷过来指导宫宴上的规矩。
燕檀对此滚瓜烂熟,她的仪态,早在百年前就冠绝京城。
嬷嬷发现她举止优雅规范,说过的点一遍就记住了,很快就回去跟老太公复命。
老太公听后倒见怪不怪,仿佛在意料之中。
燕檀身上的惊喜越来越多,让他深感好奇又欣慰。
说不准,上天又赐了他们燕家一个宝。
转眼到了宴会这天,丫鬟一早过来为燕檀梳洗。
燕家重视此次宴会,为她置备的罗裙出自京中手艺最好的绣娘,各式珠花钗簪琳琅摆了满满一桌。
燕檀挑了几样样式简洁,却不失华美的青玉簪及珠花。
对镜自照,婆子丫鬟眼中惊艳潋滟。
“美,美极了,跟画中走出来的神妃仙子似的!”
丫鬟激动的语无伦次,盛京不乏美人,百花争艳各占一抹春色。
但燕檀却是不同的。
皎皎如天上月,缈缈似镜中花,比旁人更多了一丝清冷的神性。
全然不像乡下来的野丫头,反倒更像山涧一缕清风,空谷一抹幽兰,清丽脱俗不似人间浊物。
她也不明白,短短几日,燕檀怎么像变了个人?
关于她初来燕府的那份记忆反倒模糊起来。
面对丫鬟的赞叹,燕檀只勾了勾唇,不甚在意。
自小围绕在她身边的赞誉太多,美貌是最不值一提的。
眼见收拾妥帖,便莲步轻移出了门,去厅堂拜别老太公跟燕明远。
她到时,燕曲欢早已盛装打扮站在厅内。满身珠光宝翠,十分惹眼。
为了参加赏花宴,燕曲欢昨个便连夜回府,命人精心装点。沐浴焚香,下人在她院里进进出出,折腾出不小动静。
看着她满身镶金戴玉,燕檀心底幽幽叹了口气。燕家到底是落寞了,后人这般庸俗浅薄,那些传承与底蕴,终究是丢了。
燕曲欢自燕檀出来那刻起,神情便很不好看。
颜宁郡主深得皇上喜爱,她本想借着国师弟子的身份,在宴会上大展风采,从而搭上郡主的关系。
但燕檀的气质,显见压她一头!
她心里气恼的很,嘴上却故意训斥起燕檀身边的丫鬟,“你们是怎么当差的?去宴会的贵女公子们哪个不是盛装赴宴?给姐姐打扮的这么素净,是想丢燕家的脸吗?”
燕曲欢眼下成了国师弟子,在整个燕家话语权极大,下人们一听她这么说,惶恐不安,连连澄清:“二小姐,首饰都是大小姐自己挑选的,奴婢们......”
不等他们说完,燕曲欢便嗤笑一声,语气中透着淡淡的不屑。
“姐姐,你不懂宴会事宜就交给下人们去做吧,何必把乡下那套穷酸作派带到府里来?”
“还有,侯府可比不得郡主府。姐姐可不能像之前对侯府夫人那样,在郡主面前也乱来。”
“若是惹恼了郡主,只怕咱们燕家也保不住你。”
听着她没有理由的发难,燕檀不骄不躁,拢拢衣袖,平静迎上她的视线。
这一套拙劣的贬低,在她面前可不够看。
“既是郡主设宴做东,我们这些宾客便是陪衬,穿的太过张扬,岂不乱了主次,喧宾夺主?”
“倒是妹妹,一身大红大紫还带着闺阁稚气,却来叫我谨言慎行,低调行事?”
“我在侯夫人面前胡来一通,得了赏花宴的请帖,妹妹端庄得体,又得了什么?”
燕曲欢脸一白,习惯了在家中同辈面前独占鳌头,冷不丁被燕檀这样反呛一通,她面子自然挂不住。
于是扭头看向了燕明远,委屈告起状来:“爹,你看,我不过是提醒姐姐小心谨慎些,就反驳了这一大堆。”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她怎么了呢。”
“我也是担心她在乡下不懂规矩,连累了燕家,怎的她这一说,我反倒成了拨弄口舌是非的小人?若教人听了去,还以为是我这个国师弟子欺负人呢。”
燕明远眉头一皱,其他便罢了,若是影响到国师对燕家的看法,可就不好了。
正准备教育燕檀一番,却被她抢先截住话头。
“妹妹说担心我,没听出来。”
“既然词不达意就不必开口了,你我姐妹不必为这点小事计较。”
燕檀眉目一凛,话锋兀自一转。
“但生为长姐,有句话还是提醒妹妹,不喜形于色,口舌易生是非,你还是没把先前的劝诫放在心上。”
一句话,便坐实了燕曲欢的无理取闹。
“说得好!”
一道中气十足的雄浑嗓音,附和了燕檀的话。
老太公满脸赞赏,越看燕檀越觉得满意。
活到这把岁数,有些事在他心里就跟明镜似的。
燕曲欢的那点小心思,他看得一清二楚。
“曲欢,你是有小聪明,但不用到正经事上便是大糊涂。这方面,你不如燕檀稳重,往后向她多学学。”
燕曲欢装出的委屈僵在脸上,不敢置信老太公对她的评价。
自从燕檀被接回来后,老太公待她便不如从前那般上心了。反倒处处以燕檀为重,冷落了她。
燕檀才回来几日就这样,往后岂不是更加没有她的位置?想到这里,燕曲欢心里淬出一抹阴狠,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席卷四肢百骸。
眼底一闪而过的恼意正好撞进了燕明远眼里,他本就不糊涂,经过老太公一点拨,当即明白过来。
燕明远脸一沉,严肃告诫燕曲欢:“参加宴会时少说话,不要丢脸!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我唯你是问!”
一鼓浊气在燕曲欢体内上蹿下跳,怎么父亲也这样?
都是燕檀那个小贱人的错!
“爹,你什么时候见我给燕家丢过人了?”
“燕檀说几句,你们便一股脑全信了,未免也太偏心了!”
这燕曲欢,当真不聪明。
不成想百年之后,她这些宫闱内斗的对手,全是些绣花草包,无趣的很。
眼见她还想往自己身上掰扯,燕檀不咸不淡先后向老太公和燕明远一揖,驳道:“祖父与父亲明明是为了妹妹好,何来偏心之说?”
“事实胜于雄辩,妹妹现在说得天花乱坠,都不如行动见真章。”
“好一个行动见真章!”老太公毫不遮掩对燕檀的欣赏,再次肯定了她的话,“时间不早了,你们快出发吧,万事谨慎。”
眼见老太公下了定论,燕曲欢再无从辩驳,顿时憋了一肚子气。
该死的,就会说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哄老太公开心。
且得意吧,等到了宴会上,她倒要看看燕檀是不是还笑得出来。
不报此仇,她决不罢休!
车马徐徐行至郡主府。
偌大的府邸气势恢宏,门口摆了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亦有不少华丽车马轿撵,两排青衣小厮在府前迎客,进出的全是富贵人家。
燕檀他们到时,正好遇上了九门提督跟御史大夫家的女眷,几人远远见到她们,纷纷驻足观望。
热切的视线牢牢锁定在燕曲欢身上,有惊羡,亦有崇拜。
“燕二小姐。”
“二小姐也来了,听说你已正式拜入国师门下,恭喜恭喜啊。”
世人惯会拜高踩低,燕曲欢才成为国师首徒没两日,消息便长了翅膀一样传遍全京城。
这些官家贵女们哪怕从前与燕曲欢鲜有往来,如今见到自然是要锦上添花问候一番,为自个儿博些好印象。
“都是侥幸,全靠师傅他老人家垂青。”燕曲欢笑吟吟的故作谦虚。
她们的热情让她先前的阴霾一扫而空,眼神藏不住得意地转向燕檀。
气质压她一头又如何?自己可是国师唯一的关门弟子,光凭这个身份,燕檀就永远比不上她!
她才是燕家最璀璨夺目的明珠!是整个燕家将来的荣耀!
然而,燕檀并没有燕曲欢想象中的嫉妒或羡慕。
她神色淡然,清冷而遗世独立,像是单独流连于另一个世界,不为眼前的喧嚣所扰。
燕曲欢不爽,装什么?显着她了?
其他人因为燕曲欢频频看向燕檀,也纷纷注意到了她。
一瞬的惊艳过后,便是出自本能的天然提防与源源不断的探究欲。
“这位姐姐是?怎么以前没见过?”
“是啊,生的好生标致。”
见到有人搭话,燕檀淡然勾了勾唇角,正要作答,却被燕曲欢直接抢了声。
“她是我养在乡间的姐姐,最近刚刚接回府中,此前从未来过京城,你们当然不认识。”
燕曲欢笑笑,上扬的尾音带着几分不着调的讥屑。
周围的贵女们变了脸,燕家的事,她们此前多少听了些。
燕家有个女儿,听说命数不好克亲人,一直养在乡下。现如今不知道什么缘故,竟然接回来了?
贵女们不动声色交换了个眼神,心照不宣相视一笑,又是煞星又是乡村土妇,她们才懒得结交。
对燕檀的态度也冷淡许多,只一昧在燕曲欢身旁簇拥。
一行人走在前面,故意将燕檀挤到最后。
都是些无聊的小把戏,这么多人凑在一起,恐怕都拼不出个完整的脑袋。
燕檀丝毫不在意,反而怡然观察起郡主府的布景。
穿过悬着御赐金匾的朱漆大门,入门便见九曲回廊蜿蜒,廊柱间透雕着四季花鸟,檐角悬着青铜风铃,风过时清音袅袅。
嶙峋太湖石堆叠的假山旁,是一颗参天海棠古树,老根盘踞,花开得格外活泼,徐徐微风送来沁人芳香,道不尽的绵长。
不难看出,整座郡主府的摆设都是有讲究的,风水上更是下了一番工夫,暗藏着不少巧思。
燕檀的目光在屋檐角与院落边缘,摆放的小铜像上多停留了几眼,一时便耽误了脚程,被落在更后面。
殊不知,前面的燕曲欢一直暗中留意她的动静,冷不丁停了下来。
清冽玩味的嗓音穿过长廊。
“姐姐,你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我知道你是头回来郡主府,第一次见到这样气派的府邸,难免乱走乱看一番,但姐姐还是小心谨慎些,莫要冲撞了贵人,叫人觉得燕家尽是些不长眼的土包子。”
“更何况宴会马上开始了,若去晚了,岂不是失礼了郡主?”
三言两语,很快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到燕檀身上。
见她确实盯着府中景致打量,贵女们不约而同露出了轻慢神情。
到底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
有人看出燕曲欢对燕檀的不喜,便清了清嗓子,故意调笑着说:“二小姐,就让让你姐姐吧。毕竟乡下可见不着这样的好东西,郡主若知道了,想来也是不会怪罪的。”
“燕姐姐,这风景好看吗?”
绵里藏针的话语,透着自以为是的高高在上。
燕檀淡淡掀了掀眼皮,眸底划过一丝冰凉。
“景是好景,人就不一定了。”
这话说得轻飘飘,却压得方才那贵女怔在原地,一时间有些不敢置信。
这瞬间肃杀的气势,是一个乡下女人发出来的?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有一人反应过来,也不是好惹的,当即出来撑腰。
故意凑到燕檀跟前,用故作天真的口吻问:“那你们乡下人是什么样的?我都没去过乡下,村姑是不是每天要干很多活?”
她这一问,立刻带动了其他人。
“听说乡下乌烟瘴气,民风彪悍的很。男人不像男人,女人也不像女人,有这回事吗?”
“还有还有......”
“哎呀!”燕曲欢故作娇嗔,匆匆打断了她们,“你们一个个怎么那么多问题,让姐姐怎么回答?”
“以前那些穷日子都是过去的事了。今后姐姐可是要嫁给长平侯世子,当世子夫人享福的,也算是苦尽甘来。”
听到燕曲欢的“帮腔”,众人脸上表情一个塞一个精彩。
嫁给一个出了名的纨绔风流,也算享福?
“对,苦尽甘来。村姑嫁世子,飞上枝头变凤凰咯。”有人附和着燕曲欢的话,越笑越停不下来,满脸讥讽。
直到她对上了燕檀冷冽的目光,如寒潮侵袭,冻得她打了个哆嗦,心里直发毛。
“很好笑吗?”
那人笑容僵住,皱着眉。
“村姑是什么很招笑的身份?当年高祖皇帝便是从一介草莽当了开国的圣君,皇后便是与他自幼相识的懿仁圣后,即你口中的村姑。”
“你如今的富贵全仰仗皇恩浩荡和万民供养,却在这里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势,蔑视苍生,这也算是礼教周全的官家小姐?”
燕檀一字一句,一步一言,生生逼近。
那冰冻三尺的目光,简直叫人胆寒瑟缩。
那人瞳孔剧颤,一张脸顿时失去了血色。
“我,我没有!你可不要乱冤枉人!”
气氛骤然凝固,其他人也跟着脸色骤变。燕檀说的这个罪名太大,她们谁也担待不起。
唯独燕曲欢心中止不住欢喜,压下得意,故作善解人意道:“姐姐,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大家不过是在同你逗笑,不喜欢我们不提就是了。”
“你动辄叩这么大顶帽子,这谁担待得起?若传出去,我们一个个岂不都该以死谢罪了?”
这番话简直说进了其他人心坎里,越发觉得燕檀小题大作,居心叵测,对她敌意更甚。
“就是,你还好意思贬低我们,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我们又没得罪你,为何要这么害我们?天煞孤星,心就是黑的很!”
听着周遭的指责,燕檀神色愈来愈冷,一群鼠目寸光的小辈。
呵,不见棺材不掉泪。
冷仄的目光锁定了燕曲欢,燕檀怒气未显于形,通身的气场便已震慑住所有人。
“我不过提醒诸位谨言慎行,怎么就成了不安好心?”
“所谓逗笑,就是胡乱编排女眷?你倒是说来听听,这其中有何好笑?”
燕曲欢心口一窒,一心只顾着给燕檀抹黑,本就是无中生有,哪里说得出个所以然?
但她并未慌乱,眉眼低垂,“姐姐这般咄咄逼人,是看我当了国师弟子有不满,那只管冲我就来就好,莫要因此迁怒了其他姐妹。”
众人听后眼神微亮,其中竟还有这样的私隐。
要是燕檀嫉妒燕曲欢成了国师关门弟子,那倒合理了。
燕檀冷笑,正欲驳斥,身后一道促狭声音忽然破空而来。
“真有意思。”
“燕檀明明问你有何好笑,要你给出个缘由来。你却避重就轻,东拉西扯。”
“不是都说国师看中你天资聪颖,怎么这点话都听不明白?到底是名不副实,还是蓄意为之?”
所有人回过头,只见一袭锦衣的楚寻城不知何时出现在廊下,吊儿郎当的倚着廊柱,也没个正形。
见着他,不少人先行了礼,聪明的已经借着他的话回过味来。
燕曲欢可不就是在故意扯开话题吗?
而且,燕檀从头到尾没提过一句国师,反倒是燕曲欢从刚才起就没少因国师弟子身份得意忘形。
不少人虽表面恭维燕曲欢,但心里也不乏暗暗嫉妒,看不惯她嘚瑟做派。
很快便有人指出,“燕姐姐没提国师,二小姐怎么就扯到国师身上去了?难不成国师他老人家让你说的那些话?”
这话一出,有几个看热闹的贵女纷纷笑出了声。
更多人也就此看明白,燕曲欢分明是在借国师的势狐假虎威,打压他人。
偷笑声令燕曲欢涨红脸,对戳破她的楚寻城更加厌恶。
他故意同自己作对,分明是记恨之前她退婚的事。臭纨绔小肚鸡肠的很!
这样想着,燕曲欢迅速冷静下来。
“先前在家时,听父亲念了几句姐姐在乡下辛苦的事,这才记下了。”
“我提起也不过是替姐姐解围,长平侯世子何必这般咄咄逼人?就算你有心维护姐姐,也总得顾念一下场合吧。”
“在郡主府上逞风流,乱英雄救美,把你平时的做派带到这里来,分明就是不敬郡主!”
燕曲欢字字珠玑,句句绵里藏针。楚寻城本是仗义执言,经她这么一说,反倒显得燕檀与其有私,楚寻城动机不纯。
楚寻城玩世不恭的眼神渐沉,透着幽幽冷意。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若是有心之人把燕曲欢的话坐实了,整个侯府怕不是都要背上不敬郡主的头衔。
“闭上你的嘴。”
燕檀神情冷峻,不怒自威,自然接上楚寻城的话头。
“郡主聪慧,宽厚仁德,若知晓此事,也决计不会被你的花言巧语所骗。”
“世子不过是仗义执言,怎就成了风流作派?依你所说,刚才为我说话的诸位姐妹,岂不是也成了风流之人?”
燕檀这番话把其他贵女们也拉进来,她们哪里能让自己平白背上风流头衔?
而且大家全部看的真真切切,楚寻城虽是纨绔,但今日确实只说了几句话,并无不妥。
不就事论事,反而乱扣帽子,光这点就败尽好感。
燕曲欢虽然成了国师弟子,是独一份的荣耀。但她们哪个不是自小出身富贵,身具世家小姐的傲气?
眼下见燕曲欢如此蛮不讲理,也不再一昧容忍着她。
“就是,你也忒不讲理了。”
“国师弟子就可以胡乱冤枉人吗?你才拜师几天啊,就如此鼻孔看人,简直败坏国师大人名誉。”
“还敢攀扯郡主,把郡主府当成你家不成?干脆我们去郡主面前辩一辩,看看到底谁没理!”
“对!有本事就跟我们走!”
燕曲欢脸色煞白,不知怎么就犯了众怒,一个个也不敬她了。
怎么想都是燕檀跟楚寻城的错!
“走啊,还愣着干嘛?别是心虚了。”
“她有什么好心虚的,刚才不是还说我们几个作风风流吗?”
咄咄逼人的发问让燕曲欢心里叫苦不迭。
她向来窝里横和拜高踩低惯了,眼见惹怒了众人,压根不敢真去对峙。
对面人多势众,郡主定然不会向着她。
她只能赔起笑脸:“各位姐姐,好姐姐,我真没有那个意思。”
“我只是......”
燕曲欢本想诡辩,但其中一位小姐压根没给她这个机会。
“可别,你是国师弟子,身份高贵,我们可担不起你一声姐姐。”
一呼百应,立马有不少人附和。
有人却将目光幽幽转向燕檀,不怀好意道:“你的姐姐,不是在那里吗?”
这句话瞬间点醒了燕曲欢,所有的怒火和不满一瞬间乌云压城般朝燕檀倾倒,熊熊怒火恨不得把她挫骨扬灰。
“都是你害的!”
燕檀不屑轻嗤一声,“早提醒过口舌生是非,是你自己不听。”
“若你再出言无状,连累整个燕家,我这个做长姐的便代父亲和祖父,好好教你规矩!”
她眸中一瞬间迸发出的威气,扼住了燕曲欢的咽喉,整个背脊跟着一阵战栗,冷汗直流。
恍惚间,燕曲欢在她身上看到了祖父身上才有的霸气与威严,甚至更甚。
正是这眼,让她的话生生卡在喉咙,再也说不出。
这时,一个靛蓝长袍,管事模样的人领着几个丫鬟过来。
他笑脸相迎,却锋芒尽显:“几位姑娘在聊什么?怎这般热闹?”
原本争论不休的官家小姐们纷纷噤了声,谁也不敢在郡主府的当家管事面前造次,就连他们的长辈来了,见到这位亲信也得礼让三分。
眼见场面渐渐平息,管事笑笑:“我家郡主已在庭中设宴,等候几位姑娘,诸位这边请。”
有管事发号施令,其他人果然都安分下来,静静跟上步伐。
燕檀照旧走在最后,却发现那管事有意无意的眼神,竟落在自己身上。
似乎是在打量什么。
眉心倏然闪过一丝凛然,她隐隐有些预感。
接下来大概不会太平。
露天的庭院,四周花团锦簇,馥郁阵阵。
清风吹动着细竹帘,卷起翻动的白纱。四面通透的里间,早有序排列好一张张小桌案,上头摆着色泽透亮的新鲜水果以及各式样式精致的茶点。
桌案上,亦有上好的青玉瓷瓶,点缀着桃枝二三,别有一番雅意。
一群人到的时候,郡主和长平侯夫人一个坐主位,一个坐稍稍居于其下却紧挨着的侧桌位置,二人言笑晏晏,相谈甚欢。
屋里也早有几位先到的女眷,恭恭敬敬坐在下桌前,或听郡主他们闲聊,亦与身边姐妹们讨论一二。
在等燕檀他们来时这段时间,郡主早已先和长平侯夫人聊几句,问起了燕家嫡女的情况。
她多少有些关注燕檀,加上长平侯夫人也为燕檀美言了几句,这些女眷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所以这会儿人来了,便有不少人齐刷刷看向燕檀,反倒比燕曲欢更受关注。
唯独郡主率先看到的是楚寻城。
雍容的脸上浮起一抹浅笑,冲他招了招手,举止间带着亲戚间的熟稔,还有长辈对晚辈的宠溺。
“来了,过来让我瞧瞧,近来一切可好?”
“怎么不像以前一样常来走动?”
楚寻城听罢,当即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哀叹着:“郡主你是知道的,我自由散漫惯了,你这里规矩多,约束的紧。不自在。”
“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叫上好友去野外抓鸟,斗蛐蛐儿,那才有意思呢。”
话音刚落,长平侯夫人便一副怒其不争的恼怒模样。
“胡闹,平时吊儿郎当也就算了,怎么到郡主面前还这般没规矩,为娘平时怎么教你的?”
燕曲欢听到后心里忍不住得意,还没报仇呢,这纨绔就自己作死得罪郡主,一会儿肯定得挨训!
然而,郡主却是一副和事佬姿态看向长平侯夫人。
“训他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寻儿一直是这样的性子。”
“还是郡主深明大义,体贴小侄。”楚寻城急忙接话,奉承着郡主,一副仗着有人撑腰的得意模样,在长平侯夫人面前也硬气起来。
那副纨绔做派,演的入木三分,若非之前夜里见过他私下真正模样,燕檀指不定也被骗了过去。
从几人对话来看,长平侯家与郡主府交情匪浅,楚寻城与郡主关系更是亲近。
正想着,燕檀忽然感觉一道清冷威严的视线看了过来。
须臾,又从她身上移开,转而落到了燕曲欢身上。
燕曲欢哪里想到郡主一点不怪罪楚寻城,反而出言维护,又想到之前廊下的谈话,心头骤然一紧。
若是楚寻城在郡主面前说些有的没的......
燕曲欢止不住忌怕,恰巧被郡主看过来,她当即白了脸。素日里,燕曲欢见得最多,地位最高的便是老太公。
祖父常年不苟言笑,威严难亲近,她在祖父面前从来不敢造次。而成为国师弟子后,在师父面前,燕曲欢更是大气不敢出,事事小心谨慎,谦卑讨好。
现下这位郡主的身份地位,直接高出了国师几阶不止,眼下被她一看,燕曲欢只觉脑中一片空白。
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想不了。
只隐隐看见,郡主张嘴说了什么,而后又皱起了眉,带着对她的不悦。
燕曲欢扑通一声跪下来,结结巴巴道:“臣,臣女该死,请郡主恕罪。”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看向燕曲欢,惊讶之余又带了一丝讥屑与轻视。
郡主不过是见她眼红,顺道提了一嘴,想问是不是和方才在廊下争论的几个姑娘有关?
结果呢,她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
也不知道是胆子小,还是做贼心虚。无论哪种,都让在座贵女纷纷意识到燕曲欢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对她越发看不起。
郡主也颇有微词。
下人一早汇报了几个小姑娘在她府上吵了起来,她作为东道主,不过想了解了解情况,再做个面子揭了这事,燕曲欢却先给跪下了,显得她多吓人似的。
现在燕家养的姑娘,怎这般胆小?倒是一点没继承先人风骨。
见燕檀站的倒端正,她索性抬手一指:“你便是燕家最近接回来的那个女儿吧,你来说。”
“是。”燕檀当即应下,率先朝郡主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而后道:“郡主恕罪,小妹胆子小,初见天颜敬畏万分,一时紧张才失了分寸,郡主勿怪。”
“方才在廊下不过是姐妹间生了些口角,误会都已经解开。小孩家家的争论,不是什么要紧事,怕郡主听了笑话,姐妹们也该不好意思了。”
燕檀说的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将之前的事定性为孩子间的摩擦,不让人抓住话柄,说她燕家小题大做,以至牵连名声。
毕竟童言无忌。
燕檀虽不喜燕曲欢的做派,但到底与她同气连枝,利益牢牢绑定。若是郡主因燕曲欢迁怒燕家,作为燕家嫡女的自己,只怕也难独善其身。
有必要让老太公好好管束燕曲欢了,她可不想总给这种人收拾烂摊子。
燕檀心底暗忖着,面对郡主的打量始终不躲不闪,大方端庄。
郡主阅人无数,哪怕是混迹官场的老油条,到了她跟前也鲜少有不露怯的。
反观燕檀,小小年纪便已有远超同龄人的沉稳厚重之相,怪不得长平侯夫人先前总说她好话,确实难得。
郡主眼底渐渐浮现出几抹欣赏,抬了抬手,“到底是相术世家的嫡女,果真不同,让你妹妹起来了吧。”
燕曲欢脸色难看,郡主这番话,岂不是说她小家子气,比不上燕檀?
饶是心中不满,她也只能忍气吞声。
谢过郡主后,颤巍巍站起身,隐隐感觉到周围如狼似虎的戏谑视线,燕曲欢如芒刺背,心中对燕檀恨意越发深沉。
郡主却对燕檀颇感兴趣,“燕檀,你先前说燕曲欢是初见天颜,紧张惶恐才失了规矩。”
“可你也是第一次见本郡主,此前还一直养在乡下,怎倒未见慌乱,莫不是对本郡主毫不敬畏,这才从容有度?”
玩味的语气,却棉里藏针地丢出个送命题。
回答稍有差池,不敬郡主的罪名便逃不掉了。
她说出的话,反倒成了郡主发难的由头。
所谓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燕檀在这位皇室出身的郡主身上也体会到了一二。
但也仅限于次。
郡主看似刁难,实则更多是好奇她明明生长于乡野,却礼仪周全,在天家面前也丝毫不露怯,远超常人。
这些疑惑,老太公他们也都有,燕檀早习以为常。
她不紧不慢,从容道:“郡主心怀大义,宽厚仁德,早年同先皇微服出访,惩奸除恶,行侠仗义的事迹广为民间传颂。小女一直心生敬仰。”
“此次进京途中,路过了郡主曾避暑的青绿山庄,偶然间听那客栈老板娘说起郡主当年,如何救下寻短见的她,训斥见钱眼开的双亲,为女子和情郎主婚,成全了一桩美好姻缘的事。”
“小女听了格外亲切,敬仰万分。而今好不容易得见圣颜,只觉万分欣喜,根本顾不上紧张,绝无任何不敬郡主的意思。”
燕檀抬起头,眸子异常雪亮,脸上的真诚不似作伪。
郡主起初听到她歌颂自个儿前尘,以为又是那些听出茧子的陈词滥调。独在她提到青绿山庄之后,面上多了一丝波动。
尘封的记忆被撬开一道口子,过往如潮水般翻涌,往事浮现在眼前,鲜活,灵动,仿佛就在昨日。
“你说的可是阿朱?她可还好?”
燕檀莞尔一笑。
“小女不知老板娘姓名,只知道她有个五岁大的小孙子,活泼的很。听老板娘说,他不常在店里帮差,倒是常与三五好友爬树掏鸟,下河摸虾。”
“小女住宿那日,老板娘正提着泥里打滚完的小孙子耳朵,念叨他糟蹋新衣裳。小娃娃被念叨烦了,就坏心眼地一把抱住老板娘,把泥点子往她身上蹭,气得老板娘追着他跑了两条街。”
燕檀描述的绘声绘色,众人眼前仿佛展开一卷栩栩如生的画卷,祖孙俩天伦之乐的画面跃然于纸上。
几位小姐听到幼童顽皮,往祖母身上蹭泥时,纷纷笑出了声,郡主跟长平侯夫人也是忍俊不禁。
唯有楚寻城,在听了燕檀的话后,手中折扇一摇,满脸神气。
“这位小兄弟听着倒与我志趣相投,有趣,实在有趣!”
听得这话,长平侯夫人娇嗔剜了他一眼,“什么志趣相投,我看你们分明是臭味相投!”
郡主听了更乐不可支,对燕檀的好感大增。
这般不怯场的逗趣,得体又新奇,是个妙人儿。
“你过来,到我身边坐,就挨着寻儿好了。”
这话一出,其他人纷纷变了脸。
燕曲欢难以置信,郡主居然让燕檀到她身边去坐!凭什么?就她那几个难登大雅之堂的笑话吗?郡主怎么喜欢这种!
该死的,又让燕檀压了她一头!
贵女们的笑容也淡去了许多,对郡主的偏爱,有艳羡亦有淡淡的不甘。
燕檀也有淡淡的意外。
她深知自己的话必然会讨郡主欢心,但喜欢到这种程度,着实出乎意料。
去楚寻城身边吗?
只见楚寻城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看好戏的笑容,莫名让人有些恼火。
最开心的莫过于长平侯夫人,她虽然希望燕檀多与儿子接触,嘴上说的却是,“檀儿,过来坐,与我们说说话,亲近亲近。”
下人们迅速在楚寻城旁边添了张椅子,燕檀无奈,只好前往。
然而,刚落座,楚寻城就主动递来了一碟点心,“这水晶糕不错,你尝尝。”
燕檀看着糕点,清冷瞳孔里倒映出一丝困惑。
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慎重起见,燕檀不动声色观摩起里头是否掺毒。
而楚寻城明晃晃的动作,自然没有逃过郡主和长平侯夫人的眼睛。
二人相觑一笑。
“人还没进门呢,就先心疼上了。寻儿倒是知道怜香惜玉。”
“檀儿快尝尝吧,免得辜负某人一番情谊。”
燕檀完全没预料到,冷不丁被她们当成小眷侣打趣起来。反而身为始作俑者的楚寻城,毫无自知之明,看她的眼神毫不掩饰,热忱异常。
不知道的真以为浪子回头,为她收了心。
燕檀越发打从心底佩服他演技,但她既决定跟楚寻城合谋,便不打算拆台。
在浅尝过一口糕点,又客气赞扬几句后,燕檀才缓缓岔开话题,提及正事。
“小女观郡主面色不佳,可是因近来头疼失眠所致?”
郡主意外,下意识轻轻颔首。
燕檀当即请人取来纸笔,给她开了一剂方子。
“郡主若信得过,可派人按着方子抓药,每日晨起早膳后服下即可。”
说罢,她双手奉上,将药方呈了出来。
郡主眼底浮现一抹诧异之色,她日常所用药物向来是皇家专门的御医负责,鲜少用外边的赤脚大夫。
更何况还是燕檀这个年纪轻轻,出生乡野的小姑娘。
她还会行医用药?倒是难得。
眼下这么多人看着,她并不打算当众让燕檀失了脸面。只给身旁的贴身丫鬟使了个眼色,后者便上前去替她收下了方子。
“难为郡主有心了。”
长平侯夫人也被燕檀吓了一跳,以为她守礼识大体,冷不丁竟给郡主开了药。
即使是她也不禁捏了一把冷汗。郡主用药向来谨慎,若是出了什么差池......
她心里忐忑,转念又想到燕檀之前提点府上的事,也是这般气定神闲,倒全让她说中了。
想到这里,长平侯夫人内心多了几分底气。
她盈盈一笑,“檀儿这丫头是有几分本事的,郡主倒是可以把方子先拿去太医院瞧一瞧,若是没问题,再让下人煎了服用。”
“若是治好,便算她一番心意。若是方子不行,就告诉臣妇,我再好好替您治她的罪,定叫她以后不敢再胡乱行医了。”
闻言,郡主深深看了一眼长平侯夫人。
她这姐妹向来谨小慎微,事不关己便绝不掺和,如今为了燕檀倒是不惜出来作保,还隐隐有维护之意。
看来,燕檀大概真有几分本事。
郡主便改了口,“行,就按你说的做。小翠,把方子拿去太医院。”
太医院那群老家伙开的药总不见效,若是燕檀的方子真管用,倒是解决了她一件心事。
这时,燕曲欢却火烧屁股,腾地从座位上弹起来:“郡主,万万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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