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元喜沈从之的其他类型小说《怯春归:半缘离思,半缘君前文+后续》,由网络作家“一梦醉浮生”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新月如钩,大雪初下。大理寺监牢外的枯枝上,乌鸦正聒噪地叫着。“死了没?”“死了吧,舌头都吐出来了。”两道粗厉的男声在头顶响起。苏乔蹙眉,有些不耐。她当然死了,亲眼看着监护仪上的所有数字归零,亲手安抚了病床上已经瘦到皮包骨头的自己。刚想对自己辛劳的一生道别,就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吸引。轻飘飘的感觉逐渐消失,苏乔就听到了这两个男人在耳边窃窃私语的声音。四肢像灌了铅一般沉重,胸口则像是被压了一块巨石,窒息感让苏乔极力地想要醒过来。猛吸一口气,苏乔忽地坐起身来。空气瞬间涌入肺部,她终于活了过来。“妈呀!诈尸了!”一个男人的声音骤然在头顶炸响。苏乔不悦地侧目看向男人。借着月光,就看见了两道仓皇逃离的身影。周围散发着一股潮湿腐臭的味道,目之所及...
《怯春归:半缘离思,半缘君前文+后续》精彩片段
新月如钩,大雪初下。
大理寺监牢外的枯枝上,乌鸦正聒噪地叫着。
“死了没?”
“死了吧,舌头都吐出来了。”
两道粗厉的男声在头顶响起。
苏乔蹙眉,有些不耐。
她当然死了,亲眼看着监护仪上的所有数字归零,亲手安抚了病床上已经瘦到皮包骨头的自己。
刚想对自己辛劳的一生道别,就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吸引。轻飘飘的感觉逐渐消失,苏乔就听到了这两个男人在耳边窃窃私语的声音。
四肢像灌了铅一般沉重,胸口则像是被压了一块巨石,窒息感让苏乔极力地想要醒过来。
猛吸一口气,苏乔忽地坐起身来。
空气瞬间涌入肺部,她终于活了过来。
“妈呀!诈尸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骤然在头顶炸响。
苏乔不悦地侧目看向男人。借着月光,就看见了两道仓皇逃离的身影。
周围散发着一股潮湿腐臭的味道,目之所及是一条狭长的甬道,墙壁上的铁架上,放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整个空间静谧而诡异。
难闻的气味让苏乔拧起了眉头,她伸出袖子刚想捂住鼻子,却发现自己脖子上正缠着一道白绫,身上也穿着一件纯白色的斜襟睡衣裙。
什么情况?
她解下缠在脖子上的白绫,借着小窗户上洒进来的月光,环视四周。
这一看不要紧,就在她身后不足三米的地方,正躺着三个同样穿着白衣的女人!她们面色发紫,神色痛苦,整个身体扭曲成一种诡异的姿势,而她们每个人的脖颈上都勒着一条和她身上一样的白绫!
苏乔一把扔掉白绫,踉跄后退几步。却听甬道口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她四下环顾却并没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眼看脚步声越来越近,苏乔心一横,捡起白绫围上脖子,抱起其中的一个女尸就压在了自己身上。
她将白绫覆盖在脸上,屏息听着动静。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来人大约有三四个。
“来晚了吗?”中年男人的声音略带惋惜,他抬手示意身边人:“去探探脉。”
“是。”
一个脚步靠近,男人分别探了几人脉搏,随后一把翻开苏乔身上的尸体,两根粗粝的手指搭上了苏乔的颈动脉。
“还活着一个!”男人声音略带欣喜。
随后另一个脚步靠近,男人蹲下身,一把掀开苏乔面上的白绫。苏乔感受到男人的目光在自己的脸上逡巡,但她却不敢有丝毫动作。
“幸好,活着的是江家的小姐。”
男人起身示意,手下就将苏乔拦腰抱起,扛在肩头出了监牢。
冷风呼啸,一行人一路疾行,皮质的云肩硌得苏乔生疼。
苏乔脑海里飞快盘算着眼下的状况。
看样子自己是无缝衔接,重生了,只不过换了个身体。不过这样也好,只要没病没灾,身体健康,她这辈子就什么都不求了。
苏乔从小就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人生顺风顺水。名校毕业,本硕博连读,最终如愿成为了心外科最年轻的主治医师。可偏偏长期的压力和不健康作息让她逐渐透支了身体。医者终究无法自医,她得了胃癌,发现时已经是晚期。
她决定放弃治疗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惋惜,但只有苏乔偷偷松了口气。她瞒着父母偷偷去了西藏,但却倒在了独自去西藏的路上。
惋惜吗,当然惋惜。毕竟她还有那么多想做而没能做到的事。
如今她突然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
只不过,这副新身体的命运,看起来也并不是那么顺遂的。
……
红灯高挂,雕梁画栋。
皇城,太子府后殿。
一身素衣的苏乔被黑色斗篷蒙着,扔在大殿的角落。
寒冬腊月,冰凉的青石板地面透心凉。
正堂上,一袭绛色金丝滚边蟒袍的太子赵淳正一脸阴鸷地盯着地上那团黑乎乎的人影。他轻捻着手里的菩提手钏,眼眸里闪着晦暗不明的光。
身着夜行衣的男人上前行礼道:“殿下,属下无能,未能救下江大人的遗孀,只带回了江大人的独女。”
大殿内气氛沉闷,赵淳看起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火炉里的炭火发出噼啪噼啪的响声,桌岸上的香炉里升起袅袅檀香。
“行了,能救下江逐流的女儿,孤也算对他有个交代了。元喜,你告诉他,安心去吧,他对孤的忠心,孤都记下了。”
名为元喜的内侍恭敬上前应是,迟疑了片刻开口道:“殿下,下午沈大人传信来,说,他家原本要指给纪家的大姑娘突发了心疾,人没了。”
元喜偷偷抬眸,看了赵淳一眼,却听赵淳嗤笑:“没了?他家大姑娘没了?他堂堂正三品大员,妻妾一群,就没有其他女儿了吗?”
元喜将头垂得更低,赔笑道:“沈大人兴许也只是想请示您一下。”
“请示孤?不过是不想让自家姑娘趟纪家的那蹚浑水,老狐狸。”赵淳将身子向后,斜倚在太师椅上,眼神却落在了角落里的苏乔身上。
攥着手钏的手指向苏乔,嘴角挂上一抹轻蔑的笑:“把她送去沈从之府上,告诉他,这是孤送给他的女儿。”
元喜一愣,看向了角落里一动不动的女子,面露担忧。
他向前两步,问跪在地上的男人:“她,还活着吧?”
男人调转方向,对着元喜回禀道:“回公公,还活着。”
“活着就行,江逐流为孤而死,孤送她女儿一个好前程,也不算亏。”赵淳满不在乎地甩了甩手钏上的金穗,冷漠的面容上并没有半丝情绪,仿佛江逐流的牺牲原本就是理所应当。
元喜垂下眼眸,心里却不禁感到一丝惧怕。跟着这样一位薄情的主子,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撑到这位主子荣登帝位的一天。
苏乔继续装死,听着几人的对话,将现状猜了个七七八八。
她那便宜爹好像是这位殿下的属下。这位殿下遇到了什么事儿,为了自保,就让他爹当了弃子。而监牢里的那三位,应该是这位江大人的遗孀,也就是他的老婆们,至于原主的娘是哪位,现在再来追究,也没了意义。
总之,她现在是罪臣之女,一个不容于世的已死之人。
青砖黛瓦,朱漆牌匾高悬。
一辆马车从西四巷绕了出来,停在了沈宅正门外。
苏乔穿着一件藕粉色织锦绣花的袄裙,一张瓷白精致的小脸罩在兜帽之下。她安静地跟在元喜身后,随着沈从之的指引进了正堂。
“殿下听闻沈家大姑娘身故的消息,深感痛心,特命奴才前来探望,还望沈大人节哀。”元喜微微躬身,对沈从之道。
“老臣多谢殿下关心,只是耽误了殿下的大事,老臣深感愧疚。”
沈从之深揖一礼,面露愧色。
元喜虚扶了他一把,笑道:“沈大人说的哪里话,您是朝廷的肱股之臣,又是殿下仰仗的老臣,您有难处殿下岂能不知。这不,殿下听闻您昨日送去的消息,今日就派奴才前来给您解忧了。”
元喜侧身,指了指身后的苏乔。
“这……”沈从之不解地看向元喜。
元喜笑道:“这是殿下给您送来的女儿。”
苏乔闻声,暗叹一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左右现在先活下去才是关键。她挂上笑脸,摘下兜帽,莲步轻移,对着沈从之行礼道:“父亲大人。”
沈从之微怔,目光在少女身上来回打量。
眼前的少女十六七岁的模样,肌肤吹弹可破,五官精致明艳,饶是他都为之惊叹。这姑娘一看就是金尊玉贵娇养出来的小姐,太子殿下这是从哪找来的?
他不着痕迹地看向元喜,心里也明白了太子的盘算,他这是无论如何也要绑死在他这条船上了,这女子就是他送来的警告。
沈从之压下情绪,感激涕零地向元喜躬身行礼:“老臣,多谢殿下厚爱。”
元喜满意颔首,笑道:“沈大人明白就好,奴才也好回去复命。这沈大姑娘,奴才就托付给您了。”
他着重强调了“沈大姑娘”几个字,沈从之心领神会,从袖中斗出一个锦盒悄悄递与元喜:“有劳公公这寒冬腊月地来回跑,我在花厅备了酒席,公公用了膳再走。”
元喜接过锦盒,笑道:“沈大人的心意,奴才都知道。用饭就不必了,还得赶着回去跟殿下复命,沈大人留步,奴才这就告辞了。”
元喜回望了苏乔一眼,示意沈从之好生安置她,就带着侍卫回了太子府。
沈从之蹙眉看着静默站在一旁的苏乔,心绪万千。
这可真是个烫手的山芋。
他本想借着女儿假死的事情将这件事蒙混过去,如今朝廷局势复杂,他既不想得罪太子,也不愿得罪纪太师。可太子却并不肯让他两头得利,逼着他站队。
也罢,毕竟是储君,赢面还是很大的。至于这位姑娘……既然是太子送过来的,自然不能轻慢了去。但是太客气又失了身份,左不过婚期将近,到时候把人往纪家一送,倒也少了一桩麻烦。
沈从之清了清嗓子,对苏乔道:“雁秋,你就先回清霜苑吧,过会儿我让秦妈妈来带你回去。”
雁秋?沈雁秋?
苏乔压下心思,面上未显露分毫,恭敬回应:“是,父亲。”
沈从之微微颔首,负手出了正堂。
镂空雕花的木格栅外,假山交错,红梅点映,翠竹相交,俨然一幅画卷。
堂厅上挂着一块青松堂的匾额,匾额下是三面刻字的屏风。古朴精致的家具,低调奢华的装饰。苏乔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这位沈大人,家底颇丰呀。
“大姑娘。”一位妇人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苏乔回眸就瞧见了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妇人。妇人穿着暗色缎面的夹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干练和善的模样让苏乔不禁生出一丝亲近之感。
她笑着道:“父亲让我回清霜苑,有劳秦妈妈带路。”
秦妈妈笑着颔首,躬身道:“老爷已经交代过了。姑娘随老奴来。”
“有劳。”
苏乔跟着秦妈妈出了正堂,往清霜苑去了。
沈家的宅子不大,但景致很好。穿过了几道影壁,就来到一处鱼塘之前。假山下,成群的锦鲤在池塘中自由穿梭,对岸的游廊下,一位身着浅绿色衣裙的少女正端着一碟鱼食,百无聊赖地撒着鱼食。
目光交汇,少女愣怔了一瞬。她身后的小丫头看到秦妈妈,微微屈膝行礼。
秦妈妈也向着对岸躬身行了礼,但也没有再多的交流,直接引着苏乔过了门厅。
“那位是二小姐,养在柳姨娘膝下。大夫人过世后,这府里大小的事务就由着柳姨娘在打理。”秦妈妈向苏乔介绍起了府里的情况:“咱们老爷名沈从之,娶的是金陵崔家的女儿,大夫人三年前病逝,留有一子一女,也就是大姑娘,和大少爷柏舟。”
“那,纪家的情况呢?与我定亲的是纪家的哪位少爷?”苏乔问。
秦妈妈一愣,老爷只交代了要好生安置这位姑娘,并且让给她讲一讲家里的情况,这姑娘怎么连纪家的情况也一无所知?
但她终究是混迹后宅多年的老人,不着痕迹地答道:“与姑娘定亲的是纪家的二少爷纪明寒,虽说是二少爷,但纪家的大少爷前些年上战场,受了伤,子孙缘上……可能有些薄。”
秦妈妈顿了顿,抬眼看了苏乔一眼。她说得隐晦,见苏乔面上毫无异色,不禁隐隐担忧:看样子房事方面,也是个不开窍的。这大婚在即,是不是也得抽空教教她这个?
秦妈妈干笑两声,继续道:“所以姑娘如若给了纪家二少爷,只要生了嫡子,将来也是能继承家业的。”
苏乔自然不知道老太太内心戏这么丰富,抬眼问她:“那纪明寒是几品官?”
“是正二品枢密副使,纪家老爷是当朝太师,所以姑娘,您的福气大着呢!”秦妈妈笑道。
苏乔却忍不住蹙眉:“那他岂不是比父亲的官职都高?他今年多大了?”
该不会是个老头子吧?苏乔心里一阵咋舌。
秦妈妈诧异道:“前些日子合过庚帖,新姑爷是甲辰龙年腊月初八的生辰,算起来今年二十三岁。”
二十三?还好还好。
可是话又说回来,二十三岁的正二品大员,这么好的条件,沈家为什么不将二女儿嫁过去?
苏乔当然不知道,沈家为何不愿将女儿嫁过去。
因为这实在是牵涉诸方面的考量。
其一,太子与纪太师不睦,他不愿意夹在两边难做人。其二,自然是因为纪明寒的名声不太好。
怎么个不好法?
要说纪明寒也算个天才少年。
十七岁身中探花,十八岁随兄出征便立下赫赫战功。十九岁被陛下封为殿前司都虞侯。但也是同一年,大晋与大梁开战,纪明觉被俘,纪明寒带领一队轻骑孤军深入,硬生生抢回了奄奄一息的纪明觉。
如果事情到此,纪明寒也算个年少有为的英勇将领了。
然而后来发生的一件事,算是彻底绝了他在盛京贵女圈子里的名声。
据说当年烟雨阁有一位花魁娘子心仪他,就潜遣了仆从私下给递了手帕。没成想他倒真的去了,原本也是一段风流才子翘悄佳人的桃色新闻。可偏巧这位花魁娘子的尸体第二日就被人从金明池里捞了出来,且死状奇惨。
一时间谣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
恰巧这位纪二公子又是个冷面阎王,坏名声顿时就在世家贵女的圈子里传开了。是以,好人家的姑娘说亲时都要避着走,纪二公子的婚事也给耽误了。
俗话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姻缘不行,官运却亨通。不过三年纪明寒就升任了中枢要职。
……
枢密院,政事堂。
城东西四巷,打更的梆子响了三下。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两名更夫,一人持锣,一人持梆,边敲边喊。白雾从俩人口中蒸腾而起。路人行色匆匆,揣着手各自往家赶。
屋檐上覆盖着薄薄一层积雪,高墙大院内,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两旁整齐种着两排树。
政事堂东侧的房间里,窗户半开,青花烛台上火光摇曳。
纪明寒坐在太师椅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撑着额角,漫不经心地翻阅着军械所提点官送来的图纸,听着下属呈上来的奏报。
“大人,金陵府水灾一案大理寺已经审结,知府江逐流抗下了所有罪责,宋大人给判了流放。”
“知道了。”纪明寒语气淡漠,眼皮都没抬一下。
下属迟疑了半晌,站在原地没动。
“还有事?”
下属躬身:“昨日大理寺关押江家女囚的监牢被劫,一行人扛着一个女囚进了太子府。这事做得隐秘,又因着死囚的人数是对得上的,大理寺草草处理了尸体,就瞒着没有上报。”他顿了顿,抬眼去瞧纪明寒的脸色。
纪明寒手指微顿,放下手里的图纸。
“换囚?”他眉梢微动,指尖轻叩桌面。冷冽磁性的嗓音问道:“换的是他夫人还是女儿。”
下属躬身:“是女儿。”
“人送去哪了?”
下属犹豫了一下:“送去了沈从之大人家。”
纪明寒嗤笑一声,身体微微后仰,依靠在扶手上:“沈从之的女儿前脚跟别人跑了,太子后脚就将人送了过去。这是非要将人塞到我纪家了。”
下属抿唇,颇为识相地拿出了一卷画轴。
“大人,这是江家小姐的画像,和户籍信息。”
他将画轴呈于案前。
纪明寒随手翻开,一张小像映入眼帘。
二八年华的豆蔻佳人,樱唇琼鼻,精致小巧的脸上,一双杏眼欲语还休。她右侧眼尾有一颗泪痣,给这张娇俏的脸上,平添了几分妩媚。
“江流萤……”
纪明寒双眸微眯,半张脸隐在黑暗里。
良久,他合上画轴,起身对着下属道:“备马,回府。”
寒风中,一匹膘肥体壮的黑色骏马穿街而过,朝着太师府的方向疾驶而去。
……
太师府,德寿堂。
纪老夫人坐在暖阁里,手里拿着一把祥云剪,笑眯眯地剪着喜字。下手坐着纪明觉的媳妇儿崔氏,正拿着绣绷绣着鸳鸯。
榻上的矮桌上摆着各色茶果,屋内炭火很足。
纪老妇人开口问道:“迎亲要用的一应物什可都准备好了?”
崔锦绣笑道:“祖母放心,前儿个族里的长辈都来过了,见了父亲和明觉,跟沈家的族亲也都碰过面了,婚礼的流程和一应用度也都敲定了,就等后日迎亲了。”
纪老夫人点点头,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
她穿着黛色缠枝纹织锦的袄子,花白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发髻上还插着一支翠玉簪。老太太笑得很开心,二小子的婚事放在她心里多年,都快成了心病。这下好了,虽说沈家姑娘年龄上有些小,但等过了门儿好好将养两年,到时候抱个曾孙还不是轻而易举的吗。
崔锦绣看着老太太喜笑颜开的表情,缓缓垂下了眸子,不禁面露一丝担忧。
明觉说,沈家是太子塞过来的一颗棋子,那位沈姑娘真的会心甘情愿嫁给二叔吗?即便嫁过来,娘家捏在太子手里,想必也很难与纪家同心。哎,只是可惜了二叔,白白耽误了这么些年,如今连婚事都尽是算计。
老太太这边是喜气洋洋,纪夫人房里则是愁云惨淡。
她坐在榻上,背对着纪庭云,掩面啜泣。
纪庭云想上前安抚,却被老妻一把推开。
“我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大儿子年纪轻轻被你送上战场,伤了身子,可怜锦绣年纪轻轻膝下没有个一儿半女承欢。如今老二的婚事也让你给搅黄了。”
“你与太子素来不和,他求着陛下赐婚要老二娶沈家的姑娘,他安的什么心整个盛京都能看出来。可陛下竟真的赐婚了。放这么个眼线在家里,这日子还怎么过?你说这孙子你还打不打算抱了。”
纪庭云听着妻子的指责,一个头两个大。
他有什么办法,儿子那样的名声,哪个勋贵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能娶个文官清流家的姑娘已经不错了。至于说这沈从之,拿不住他?他这一品的太师也不用当了。
“哎呀,她一个小丫头,你和锦绣看紧一点,翻不出什么大浪。至于子嗣,先让老二处处看,不行就给他纳妾。”
纪夫人瞥了他一眼:“嫡庶有别,那能一样吗?”
“就别管嫡庶了,肯定让你有孙子抱不就行了。”
纪夫人咬牙,指着纪太师憋了半天。
“滚。”
“……”
太师府正门,纪明寒翻身下马,顺手将马鞭扔给了门房。皮靴踩过石阶,一袭玄色风帽裹着寒风稳稳落入小厮手中。
门檐下的红灯高挂,应着冷月寒霜,在地上镀上了一层昏芒。
月影婆娑,已至人定。
清霜苑东墙上,一道人影越下高墙,沿着小花园的围墙猫着腰前行。
这是苏乔白日里留心计划着的出逃路线。
好不容易能重新活过一次,她绝不能坐以待毙,让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来决定她的人生。什么殿下,什么纪家,统统都靠边站,这辈子,她只为她自己而活。
苏乔背着包袱,以绢帕遮面,虽然盗窃这事并不光彩,但她别无选择。以她目前掌握的消息来看,纪家绝非表面上那么风光,不然沈从之早就让自己的庶女嫁过去了,又有她什么事。
夜深人静,冷风直往领子里灌。苏乔拉了拉衣领,搓了搓快冻僵的手指。
不远处突然传来了稀疏的脚步声,大约是值夜的护院。
一名护院打着哈欠对另一人道:“这入了冬,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冷了。”
“可不是,原盼着大姑娘出嫁的时候能多得些赏钱,我也好置办身新衣。可偏偏又出了这档子事儿。只怕这赏钱是没指望了。”
“谁说不是,你说这大姑娘也是,放着好好的太师府不嫁,偏跟着一个穷书生跑了。”
“老爷也是,竟还真给了田产铺子,让大姑娘走了。”
两人边走边聊,眼瞅着就朝着苏乔的方向就来了。
私奔?竟然不是死了?
正疑惑间,犬吠声骤然响起:“汪,汪汪!”。
护院立刻警醒,大声呵斥道:“什么人!”
苏乔一惊,不顾其他转身就跑,踩着假山就攀进了一旁的院子。两米多高的院墙,下面没有任何可以踩踏之处。可身后追兵已至,她心一横,跃下了高墙。
顾不得脚上的疼痛,苏乔起身就跑向了最近的房间。房间东侧的窗子闪着一条缝,苏乔蹲在窗下,一股热气从房间内涌出。
火光骤起,人影憧憧,犬吠声在寂静的长夜中尤为刺耳。不再犹豫,苏乔打开窗户,翻身进了屋内。
屋内没有掌灯,堂上烧着暖炉里微微亮着火光。
关上门窗,借着火光,苏乔方才看清,这竟是一间卧房。
嘈杂声进了院子,似是惊醒了床上的人。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传来。
苏乔心里升起了一丝警惕。
不行,还不能让沈从之发现她不愿嫁去纪家,如若他将此事告诉了那位殿下,自己又不一定会被送往哪里。
形势愈加危急,苏乔的头脑却愈加清晰。她沉下眸色,决定赌一把。
随手拔下发簪,几步跃上床榻。
好消息是榻上只有一个人,坏消息是,对方是个男人。
男人一惊,正欲呼救,嘴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掌覆上。腰腹上忽然压上一股重量,脖颈就被抵上了一个尖锐之物。
巨大的冲力,让刚刚起身的沈柏舟又重重跌回了枕头上。
他愣怔了一瞬,方才看清,来人竟是个姑娘。
苏乔骑坐在沈柏舟身上,发簪紧紧抵着他的颈动脉。她找的角度很特别,能保证刺穿他颈动脉的同时,还能让他瞬间失声。虽然苏乔并不想杀人,但是别人死和自己死之间,她选前者。
沈柏舟愣怔了一瞬,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少女的穿着,目光落在了她背上系着的包裹上。
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一股淡淡的香味传入鼻腔。这种暧昧的姿势,让沈柏舟十分不自在。他从未如此近距离的和女人有过接触,即便如今生死一线,仍不自觉红了耳根。
火光渐近,门外的人群安静了一瞬,随后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
“大爷,您醒了吗?”
苏乔将发簪又抵深了几分,在他颈间凹了一个坑。这是威胁。
沈柏舟缓缓抬起手臂,示意她不会反抗。苏乔方才缓缓松开了捂着沈柏舟的手。
喉结滚动,沈柏舟清了清嗓子,问道:“什么事?”
护院赔笑道:“大爷院儿里好像进了贼,小的问问大爷可安好。”
“我这里没事,你们去别处找吧。”
“哎,您没事就好。”护院赔着笑,领着人就走了。
两人屏息盯着门上的火光,直到人影远去,院子里再次归于平静。
沈柏舟回眸看向苏乔,眼神温和平静。他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只是他不明白,既然她是太子送来的人,又为何要逃。
苏乔心中舒了一口气,她垂眸盯了男人半晌,见他没有反抗的意思,握着发簪的手松了松,缓缓离开了他的颈子。
“多谢。”苏乔翻身下床,紧了紧包裹打算离开。
“他们只怕还没有走远。”男人温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似是觉得自己的话有些突兀,他顿了顿解释道:“寒风刺骨,更深露重,你不妨在此多等上片刻,他们找不到人,自然就回去了。”
苏乔回眸看他,却见他已经拉过被子背过了身去。
闹了这么一出,今日肯定是走不了了。
火炉里的炭火还亮着火星,苏乔走到窗边,将窗户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隙。身后传来男人轻浅的呼吸声。
苏乔略显诧异地看向床榻,睡着了?
小厮喊他“大爷”,原来这位就是沈雁秋嫡亲的哥哥沈柏舟,十九岁的国子司业。
说实话,在发现对方是个男人的时候,苏乔心里确实一阵打鼓。毕竟这副瘦弱的身板对上一个男人实是没有胜算的。但是沈柏舟却选择了帮她,莫非他已经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苏乔打量了一下自己这身华丽的袄裙,不禁失笑。是了,哪家小贼会穿着这么华丽的衣裳来偷东西。在这么紧要的关头还能如此冷静地分析,看来沈柏舟,倒的确是个聪明的。
苏乔在房间待了大约一个时辰,方才返回了清霜苑。
翌日一早。
翠儿打了水前来伺候她洗漱。
苏乔睁开朦胧的睡眼,打着哈欠,看了小丫头半晌,方才想起这是秦妈妈指派来伺候她的小丫头。
洗漱完,小丫头帮着苏乔选了衣服,挽了发髻,苏乔方才彻底清醒了过来。
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你就是太子府送来顶替我大姐姐的?”
苏乔回身,就瞧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立在门口。少女身穿藕荷色锦缎夹袄,合中身材,鸭蛋圆脸,秀眉微蹙。竟是昨日在游廊下见到的少女。
沈家的二姑娘,沈婉秋。
翠儿对着少女行礼道:“二姑娘。”
少女也不理她,只上下打量着苏乔,缓步走进了屋子。
沈婉秋没有与苏乔搭话,苏乔也没主动理她。
沈婉秋有些不悦,面上也丝毫没有掩饰。倒是她身后的丫头主动朝着苏乔行礼叫了一声:“大姑娘。”
这一声“大姑娘”原本就是秦妈妈安排下来的,代表的是沈从之的意思。
沈婉秋闻言却有些恼怒,呵斥道:“什么大姑娘,你们一个个都瞎了不成?我大姐姐才不长这个样子呢!”
丫头一惊,连忙躬身后退了两步,不敢吱声了。
苏乔眉梢微挑,知道这是个来找茬的,心里反倒没了负担。自顾自走到茶桌前坐下,端起了手边的白釉水壶。
卵白釉的茶盏里热气蒸腾,苏乔将茶盏推到对面,浅笑着看向沈婉秋:“天儿这么冷,二姑娘的火气倒不小。不如先喝杯水消消火?”
沈婉秋眉头拧得更紧了。自己气势汹汹地来找茬,这女人竟真沉得住气?
姨娘时常教导她万事要谨慎,不会叫的狗往往咬人最狠。眼前这女人不吵不闹,倒叫沈婉秋心里没了底。
她盯了苏乔半晌,苏乔也不着急,只耐心等着,任由她打量。
沈婉秋暗自咬咬牙,坐在了苏乔对面。
她垂眸端起了桌上的茶盏,水还是热的,茶汤浅淡,飘着淡淡的茉莉花香。沈婉秋嗤笑了一声,心道:看来父亲也不怎么上心,竟让下人用这种花茶来糊弄。
她没有喝,只是放下茶盏,道:“你不要以为自己攀上了一门好亲事。纪家的二爷是个什么德行全盛京都知晓,只怕你有命嫁过去,没命活着。”
苏乔眉梢微动,嘴角挑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所以二姑娘今日来是劝我的?”
沈婉秋一愣:“劝你?劝你什么?”
“劝我不要嫁过去,好将位子让给你。”
“你说什么胡话!谁要替你嫁过去!”沈婉秋一拍桌子斥道。
苏乔不解道:“那二姑娘今日跑到我跟前,说这样一番话的目的为何?”
沈婉秋一噎。
她今日来不过是觉得不忿,大姐姐与人私奔,做出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父亲不仅没有丝毫责怪,反而以金银田庄铺面相赠,送她远走。
如今又来了一个身份来历都不明的女子,却偏偏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她就是看不惯,所以才想来奚落一番,可没想到,这女人竟不是个好拿捏的。
正欲发作,就瞧见苏乔拿起一个新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轻啜一口,抬眼看向她:“我劝二妹妹想好了再说,有些话,如果传了出去,怕是沈大人他兜不住。”
“你!”沈婉秋愤然起身,指着苏乔,她的脸上因为愠怒而微微泛红。
“婉秋!”一道清冽的男声从门外传来。
男人身型修长,身着一袭鸦青色窄袖长袍,玉冠束发,眉目舒朗,一双眼睛温柔缱绻。苏乔的目光缓缓下移,最终停在他颈子上的一处红痕上。
是他?
沈婉秋身形微顿,看向正抬脚进来了男人,有些慌张地上前福了福身,乖觉道:“大哥哥。”
苏乔收回目光缓缓起身,且不管他是否认出了自己,学着沈婉秋的样子行礼道:“大哥哥。”
沈柏舟的目光从沈婉秋身上划过,停在了她身后的苏乔身上。
“明日纪家就要来迎亲了,父亲让我来见见你,顺便告诉你一声,陪嫁会按照之前定贴里罗列的单子,只不过许得在我大妹妹的名下,还望你能明白。”
苏乔颔首道:“这个自然。”
沈柏舟顿了顿,对沈婉秋道:“婉秋,柳姨娘有事找你,你去一趟吧。”
沈婉秋委屈地抬眼看了一眼沈柏舟,又瞪了苏乔一眼,一跺脚不情不愿地走了。她身边的丫头分别朝着二人行了礼,也赶忙追了上去。
沈柏舟沉默着看向屋里的翠儿,翠儿顿时会意,忙拿了桌上的水壶道:“奴婢去给大爷备些茶水。”随后就端起桌上了托盘退了出去。
室内只剩二人,气氛略显压抑。苏乔并不说话,只等沈柏舟问她。
“你,不愿嫁去纪家?”他的声音很轻,温和却并不亲近。他似乎就是这样一个谦和有礼的人,这一点昨日苏乔就看出来了。
苏乔抬眸看向他,见他并没有责问的意思,遂也不再隐藏。她微微一笑,脸颊上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
“如果有更好的选择,恐怕没人会愿意替嫁。”
纪明寒不是良配,这点她早就料到了。不然沈从之也不会冒着得罪太子的风险也不愿让庶女嫁过去。只不过她料到,纪明寒的名声竟然恶劣至此。
有命嫁,没命活?如此看来这纪家果真是个虎狼窝。
这话当然不能告诉沈柏舟,即便他再谦谦君子,让他和自己妹妹之间做抉择,苏乔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结果。
“你不是太子的人?”沈柏舟问。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苏乔错身越过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
冷风扑面,满园萧索。
看来沈雁秋离家确实有些时日了,园子都有些荒废了。昨日来时不觉得,今再看来,倒确实显得萧条了些。
苏乔继续道:“我是受制于太子,但并不代表就要卖命于他,牺牲掉自己的将来。”
沈柏舟蹙眉,不明白她的意思。
“你放心,我不会逃了,至少在沈家不逃了。你昨日帮了我,就当是谢礼,我不会牵连沈家。”她语气平静,却又满含沧桑。
沈柏舟不明白,为何眼前十六七岁的少女会拥有这样一双冷漠又镇定的眸子。她明明笑着,却让人感受不到她丝毫的情绪。
然而他能做的,终究有限。
他帮不了她,就只能最大限度地保住沈家。
沈柏舟手指微弯,再看向苏乔的眼神已经没了别的情绪。
“那就好。”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苏乔回头去看,就瞧见沈柏舟已经大步离去。
苏乔抬眼望向高远的天际,向上轻吐一口白雾。
还好,能活着就已经很好,至于以后,那就走一步看一步。毕竟如今的日子,每一天都是赚来的。
天刚破晓,绣鞋轻踏石阶。
一群系着红腰带的侍女端着红绸盖着的托盘,跟着喜娘疾步走进了清霜苑。
苏乔已经起身洗漱过,安坐在妆台前。铜镜中的少女墨发披散,虽未施粉黛,却肤质细腻,不染丝毫杂质。
秦妈妈领着翠儿站在身后,笑道:“姑娘,喜婆到了。可以梳妆了。”
苏乔微微颔首示意,就听闻喜婆爽朗的笑声由远及近。苏乔从铜镜里看去,就见身着红装的喜娘笑意莹莹,手持喜扇,招呼着身后的端着托盘的丫头们站定。
“恭贺姑娘大喜,沈大人嘱咐老奴全权处理姑娘今日出阁的流程。上轿的时辰定在巳时,一会儿还要去给老爷夫人敬茶,咱们不如这就开始吧。”
喜婆体态圆润,一双含笑的眸子,让人瞧着就心生喜气。
苏乔没有回身,只在铜镜中与她对视,笑道:“有劳您。”
“姑娘客气。”
她从第一个托盘上取了一把红色木梳,笑盈盈地站在苏乔身后,道:“原本是该姑娘的长辈来的,可偏巧柳姨娘得了风寒,怕过了病气,反倒扰了喜事,就让奴婢代劳了。”
苏乔并不在意这些,对她笑道:“无妨,开始吧。”
喜娘屈膝行礼,将梳子放在了苏乔的头顶,顺着长发一梳到底,嘴里念念有词:“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夫妻比翼双飞。”
……
红灯高悬,彩绸高挂。整个太师府喜气洋洋。
身着华服的纪老妇人,在孙媳崔锦绣的搀扶下出了德寿堂,往溪山苑去了。
纪妇人正面无表情地站在婚房里,看着婆子们拿着枣子,花生,桂圆,莲子一把一把洒进帐子。二儿子成婚她盼了多年,原本今日她应该是最开心的。但如今娶了这么一个麻烦回来,她当真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老太太进来的时候,族里两位儿女双全的妇人正在铺床。红帐暖床,锦被飘香。
崔锦绣脚步顿了顿,迟疑着没有往婚房里走。她成婚多年,却未有所出,虽说不是她的问题,但今日是二叔的喜事,自觉还是避避嫌的好。
老太太感到了她的异样,回过头拍了拍她的手:“大喜的日子,别想那么多。我派人打听过了,沈家的姑娘人品相貌都不错,将来定能与你处得来,你又何必纠结这些有的没的。”
崔锦绣朝老太太勉强笑了笑,便任由她拉着进了新房。
纪夫人瞧见老太太来了,连忙敛起心思,挂上笑来:“娘,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
两名铺床的妇人也忙上前行礼:“老太太。”
纪老妇人笑着将两人扶起来,道:“今日辛苦你们起了个大早。”
“二哥儿娶亲,今儿可不得早点来,也好多沾沾喜气。”一名妇人道。
“是啊,听闻沈家的姑娘模样,才情样样都好,老太太,您对这位孙媳妇可满意呀?”另一名妇人打趣道。
“哎呀,满意,当然满意。二小子的亲事可是压在我心头的一件大事,如今总算是结了。”
纪老妇人拍着心口笑,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这时,一个丫头神色慌张,站在门外踌躇了半天。
纪妇人蹙眉,对纪老太太道:“娘,你们先聊,我去看看前头筵席准备的怎么样了。”
“你快去。今日你事忙,不用陪我。”纪老太太对她摆手道。
纪夫人拍拍崔锦绣,示意她好好陪着老太太。自己则出门去了。
丫头见夫人出门,慌忙迎上去。
“慌什么?”纪夫人问。
丫头压低声音道:“二爷身边的小厮荣顺刚才来传话,说,说二爷没在家。”
纪夫人一怔:“没在家?去哪了?”
“门房说,今儿一大早二爷就出门儿了,说去上衙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纪夫人气笑了:“上衙?”他成亲,他爹和他哥都告假了,他上得哪门子的衙。
“老爷呢?”
“在前厅。”丫头颤巍巍地回答,生怕波及到自己。
纪夫人袖袍一甩,往前厅去了。
前厅,人声鼎沸,乱而有序。
迎亲的队伍已经准备停当。纪太师坐在正厅慢悠悠地饮茶,看着纪明觉来来回回地忙碌。他不禁感叹,儿子多了就是好。抬眼就瞧见老妻正一脸怒容地从正门进来。
他连忙放下茶盏,坐直了身体,问道:“你不是在后院吗?怎么跑前厅来了?”
纪夫人走到他面前,斜睨着他问:“你儿子呢?”
纪太师指着院子里的纪明觉道:“那不是吗?”
“今日是他娶亲吗?”
“不是啊,可老二不是在后院吗?”纪太师疑惑问。
纪夫人瞪了他一眼,随后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嗤笑道:“你那儿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能老老实实呆在后院?”
“没在后院,那去哪了?”
“上衙。”
“胡闹!这可是陛下赐婚,岂容他这般胡来。”纪太师一掌拍在八仙桌上,对着外边喊道:“来人!去枢密院把纪明寒给我绑回来!”
守在门边的管家徐望春赶忙进来,迟疑了半晌道:“回老爷,已经遣了荣顺去了,只是……”他声音越来越小。
纪庭云竖眉怒道:“说!”
“只是二爷说,他还有公务没处理完,让您……让您自己看着办……”徐望春低垂着头,一点也不敢去看纪庭云的脸色。
纪庭云一噎。什么叫他自己看着办?到底他俩谁成亲?
“逆子!”纪庭云咬牙,将桌子拍的邦邦响。他这一生,朝堂上纵横捭阖,战场上运筹帷幄。唯独拿这个儿子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行了。桌子都要被你拍烂了。”坐在一旁的纪夫人闭着眼,蹙眉不悦道:“你那个儿子,他不愿意做的事,这天下谁能逼得了他。我看时辰也快到了,让明觉带队,替老二去迎亲。”
纪庭云和徐望春皆是一愣,偷偷瞄向纪夫人。
纪夫人掀了掀眼皮,对徐望春道:“让荣顺去枢密院,告诉那臭小子,迎亲可以不去,晚上洞房必须回来。敢耽误我抱孙子,就别怪我不认他这个儿子!”
旭日东升,枢密院后衙。
荣顺将纪老夫人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
冬日的空气凛冽干净,纪明寒穿着一件玄色骑马服,窄袖束在银色护甲里,手中正舞着一杆长枪。枪舞如龙,横扫卷起一股劲风。
院门口,一位身着禁军服饰的青年自门外过,随即又折返回来。
他诧异地看着在院子里晨练的纪明寒,道:“我没看错吧,你今日不是大婚吗?这会儿你不去接亲,在这干什么?”
纪明寒收回长枪,接过下属手中的汗巾。他指骨修长,线条流畅。他将长枪顺势放在一旁的兵器架上。漫不经心地擦着额头和脖颈上的汗。
“你不是被你祖父贬去守城门了吗?来枢密院干什么?”
青年耸耸肩:“来拿球,温衡约了东昌伯家的小公子蹴鞠,跟我借球。”
“跟你借?他家是连个球都买不起了吗?”纪明寒将帕子扔在一旁的桌子上,眼皮都没抬一下。大手拿起桌上的青花瓷壶,大口饮了起来。
青年得意一笑:“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那球是找了老师傅专门给做的。用的是上好的皮革,手艺好到看不出半点针脚。踢起来脚感不一样!”
“是吗?”
“当然。”
这青年就是镇国公府的小公爷,魏时英。
魏时英瞄了一眼臊眉耷眼站在一旁的小厮,眯眼看纪明寒:“你别转移话题,太师府办喜事,半个盛京的贵客都去了,你个正主躲在这里说不过去吧。”
纪明寒睨了他一眼,锐利的眼神中透着些许意兴阑珊,随即转头朝着正厅走了。
临走还不忘撂下一句话:“守好你的城门,别人事,少管。”
魏时英挑眉,丝毫不在意他的冷漠。因为他原本就是这样一个恶劣的人。
魏时英比纪明寒小两岁,两人相交多年,早已熟悉彼此的脾气秉性,他决定的事,没人能更改。一个敢和老子在朝堂上叫板的,除了他,整个大晋怕是没第二个。
魏时英不禁同情起纪太师,摇着头拍了拍小厮的肩膀也走了。
荣顺站在院子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仰天长叹。
话说另一边。
纪明觉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迎亲的队伍到了沈家。
沈从之虽然很意外,但却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满,毕竟自己连女儿都是假的,还在乎纪家谁来迎亲呢。因此,能省的流程全都省了。
苏乔倒也乐得清静。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轿夫一声嘹亮的呐喊,队伍缓缓离开了沈家的大门。
沈从之站在门外石阶上,身后立着沈柏舟。两人神色各异,各怀心思。门内站着一排奴仆,面上没丝毫喜庆的氛围,仿佛这场盛大的庆典与他们毫不相干。
队伍在巷口拐了个弯,沈从之长舒一口气,仿佛终于丢掉了一个烫手的山芋。他转身袖袍一挥,冷声道:“关门。”
花轿内的苏乔正身穿繁琐的婚服,戴着沉重的头冠,人却早已饥肠辘辘。
她掀开盖头,挑起花轿门帘一角向外看去。
高大挺拔的男人胸前挂着红绸,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前端,却没有穿喜服。锣鼓手,轿夫,加上送嫁的丫鬟,抬嫁妆的小厮,浩浩荡荡的队伍目测也有百十号人。
苏乔挑眉,缓缓放下了轿帘。
看来是没机会逃跑了。不过,这迎亲的队伍怎么也透着古怪?
心下正疑惑,却听一声嘶鸣,人群顿时陷入了慌乱。
一架马车受了惊,马匹突然冲向了迎亲的队伍。马夫勒着缰绳,但仍无法制服受惊的马匹。队伍被冲散,花轿来回摇晃,啪的一声,麻绳断裂,花轿重重坠地。
苏乔被颠地发懵,慌忙伸手去扶歪掉的花冠。轿帘却被人一把拉开。
男人蒙着面,一只有力的大手拉着苏乔就往外拽。
苏乔下意识反抗,奈何男人的力气实在太大,苏乔只得踉跄着跟在男人身后。
“都不要慌!徐秦,去制住那马!”纪明觉勒马,对着徐秦喊道。
他原本是上过战场的人,尸山血海里拼杀过。制服一匹烈马于他来说原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但是如今,能骑上马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徐秦领命,抽出佩刀就朝着受惊的马匹而去。
纪明觉看向花轿,就见新娘正被一个蒙面的男人拖拽着往一旁的巷子里钻。
他拧眉,一瞬间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既然明知这女人是太子送来的奸细,或许真让她这么被劫走,对纪家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他打消了。小二已经被京城的贵女圈子嘲笑了这么久,如果这次被人光天化日之下抢走了新妇,指不定又要被人怎么编排。
不再犹豫,纪明觉反手取过身边小厮抱着的弓箭,从箭盒里抽了一支羽箭。搭弓瞄准了蒙面男人。原本无比熟稔的动作,如今却有些生疏起来。
嗖的一声,羽箭狠狠刺入了男人左侧肩胛骨。纪明觉放下微微发抖的手臂,终究还是射偏了。
男人隔着人群望向纪明觉,随手扔出几枚霹雳弹。
爆鸣声响起,人群四散奔逃。
苏乔被男人拉着一路向着巷子里面逃。小巷子四通八达,越往里,人越少。男人脚步逐渐虚浮,抓着她的手也渐渐没了力道。
扑通一声,男人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就不再动弹了。
不会吧?死了?苏乔一惊,忙上前查验,发现男人只是失血过多,暂时陷入了昏迷。
她四下张望,发现并没有人追来。方才脱力跌坐到地上。
苏乔拉下男人脸上的面巾,露出一张俊秀年轻的脸来。
这该不会是原主的情哥哥吧?
长得倒是不错,只不过可惜,江家的女儿已经死了。而她,也并不打算跟任何人牵扯不清。
苏乔检查了一下男人的伤口,发现并不致命,也不再耽搁,决定趁机摆脱困境。
她脱下繁琐的婚服,摘掉了沉重的头冠。犹豫了片刻,她扒掉了男人外衣,虽然沾着血,但也比冻死强。
“啪嗒”一块玉佩从男人衣衫里掉落,通体莹润的双鱼佩,鎏金的流苏,一看就很值钱的样子。苏乔捡起来,顺手揣进了怀里。
她将婚服盖在男人身上,从花冠上拽下了几枚珍珠,转身就跑出了巷子。
纪明觉带着徐秦追过来的时候,巷子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地上散落着新娘的婚服和头冠,脚边一摊暗红色的血迹十分扎眼。
纪明觉不自觉攥紧了拳头,狭长的眼睛微眯。
徐秦偷瞄着大爷铁青的脸色,犹豫了半晌,问:“爷,还追吗?”
纪明觉没理他,他沉默地盯着地上的婚服。良久,他回过头,直愣愣地盯着身后的徐秦。
徐秦被他盯得心里发毛,颤声问:“爷,您怎么了?”
纪明觉问:“徐秦,你觉得纪家对你怎么样?”
徐秦一愣,不明白纪明觉什么意思,答道:“奴才是纪家的家生子,自小跟在大爷身边,老爷和夫人待奴才也都是极好的。”
纪明觉点点头,道:“那如今纪家有难,你当如何?”
徐秦胸脯一挺:“上刀山下油锅,徐秦义无反顾。”
“很好,我不需要你上刀山,也不需要你下油锅。你把这身婚服穿上。”
“什么?”徐秦怀疑自己听错了。
纪明觉道:“纪家现在宾客满座,都等着迎亲的队伍回去。可如今不仅小二不在家,我们连新妇都给弄丢了,你让我父亲以后如何在朝廷上立足?难道要这满京城的贵眷都指着我父亲的脊梁骨耻笑吗?”
“可是……”
纪明寒按住他的肩膀,正色道:“没有可是,你的忠心,爷给你记着,赶明儿让二爷加倍还你。”
“……”
徐秦无奈,耷拉下脑袋,默默捡起了地上的婚服披在了身上。
纪明觉扯过他手里捏着的红盖头,斗开,直接盖到了徐秦头上。
迎亲队伍等在原地,见到纪明觉牵着新妇回来,纷纷都松了一口气。
鞭炮声炸响,锣鼓声再起,迎亲的队伍再次向着太师府出发了。
花轿落定,卸轿门。
喜娘搀着身材高大的新妇,不住狐疑地斜眼瞄她:这沈家的姑娘怎么生的这般壮实?
徐秦浑身僵硬,背上一层一层地冒冷汗,随着喜娘的牵引,跨过朱红漆器的马鞍,踩上了红毡。
吉时已到,纪明寒却依旧没有回来。纪夫人索性让贴身丫头采薇抱着公鸡完成了拜堂仪式。
礼毕,徐秦便被送去了溪山苑。
路过纪明觉身边,徐秦一把拉住了纪明觉的手腕。纪明觉拍拍他的手,示意他安心。
崔锦绣眸光微闪,抬眼看向纪明寒:“你……”
纪明寒无奈,侧头在她耳边将来龙去脉说了个明白。
崔锦绣不禁掩面低呼,她一巴掌打在纪明觉手臂上,嗔怪道:“你是越来越胆大了,看我不告诉母亲去!”
纪明觉拉住她,低声道:“已经遣人去找了,你现在告诉母亲不是添乱吗?还是等宾客都散了,再从长计议吧。”
崔锦绣蹙眉,却被纪明觉拉起着往前厅宴客去了。
纪家二公子用公鸡代替拜堂的荒唐行径不足半日就传遍了半个京城。
苏乔对于这些消息是丝毫不知的,因为她此刻正混在出城的队伍里。
她穿着一件藕荷色的粗布麻衣,头上裹着一个破布巾,这是她用一颗珍珠找了一个妇人换的。
妇人还告诉她,想出城得有身份路引,若是没有的话,就悄悄给守门塞些银子。
苏乔掂量着手里的仅剩的几颗珍珠,正盘算着给塞多少合适,就瞧见队伍前边一阵骚动。
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被守军架着拖出了队伍,男人极力祈求着:“各位官爷行行好,我的路引实在是丢了,我真的是临安城来的行商。”
“是吗?临安城我熟啊,临安城翠柳巷上胭脂醉的姑娘可是善解人意的很呢!”一个青年从不远处的椅子上站起来,信步朝着精瘦男人走去。他的衣服不同于别的守城士兵,明显精致很多,应该是个头领。
皮靴踩在石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他似笑非笑地看向被扣在地上的男人:“你说呢?”
精瘦男人眼神躲闪,赔笑道:“您说的是,胭脂醉的姑娘自然最是漂亮。”
青年嗤笑,随即抬起腿,一脚踹在男人肚子上:“翠柳巷上哪有什么胭脂醉,我不过胡诌了一句,你倒真信。来人,这人来路不明,把他送去府司西狱,交给崔大人好好审。”
“是!”守城士兵领命,拖着男人就去了墙角。一阵惨叫传来,苏乔不禁打了个哆嗦。
太凶残了。
她不动声色地退出队伍,躲在墙角,愁眉不展。
看样子是出不去了。
“姑娘。”一个老太太凑了过来:“我看,你想出城去?”
苏乔警惕地看了她一眼,笑道:“没有,我就是来看看热闹。”
老太太笑笑没有戳穿她:“哎,你说这人也是,没有身份路引也敢出城,往日使些银钱守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现如今是不成了。”
“为什么?”苏乔脱口而出,正对上老太太精明的眸子,方觉自己大意了。
“哎,还不是这两日新来个公子哥,听说来头不小,还是勋贵人家,下来体察民情。这帮子守城的禁军哪敢怠慢,可不就不敢收银子了。”
原来是这样。看来她也只能在城里多躲藏些时日了。想办法弄些钱,等这阵子风头过了,在做打算。
老太太眯眼盯着苏乔脸上的表情,心中更加笃定她是个黑户。再看她标致俊俏的模样,忍不住在心里盘算能卖上多少合适。
苏乔朝着老太太微微欠身,起身就打算离开。却被老太太一把拉住了胳膊,对着身后喊了两声:“柱子!他爹!快来,我找到秀儿了!”
苏乔被老太太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转头就瞧见旁边胡同窜出来,一老一少两个男人。
糟了!遇见人贩子了!
苏乔暗骂一声,一边跑一边扒拉老太太。可这老太太劲儿可真大,她连拉带踹愣是没甩开手去。
转眼间,两个男人就已经来至近前。
两人看见苏乔眼睛皆是一亮,仿佛恶狗发现大肉包子。
三人将苏乔围了起来,苏乔大声喊道:“我不认识你们!让开!我要回家!”
少女尖锐的呼喊声引来了众人围观。
“哎,又有热闹瞧了!”刚看完热闹的众人,纷纷又朝着这边聚拢。
老太太眼睛咕噜一转,坐在地上就哭了起来:“哎呀,我的命真苦啊!攒了大半辈子钱,好不容易给儿子娶了个媳妇,结果媳妇儿不守妇道,跟着野男人跑了。我们娘儿三找了大半年,如今才终于找到了。没想到这小娼妇竟不认!”
围观人群顿时议论纷纷,指责起来:“是啊,我看这姑娘长得倒是不错,怎么尽做些下三滥的勾当。”
年轻男人也适时跪了下来,拉着苏乔的裙摆,祈求道:“媳妇儿!我错了!你跟我回家好不好,孩子还在家里等着你呢!”
苏乔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禁给气笑了。
她眉梢微挑,行,演技可以啊。
苏乔环伺四周,将目光落在一个围观的年轻妇人身上。妇人穿着粗布衣,怀里抱着一篮子鸡蛋,正兴致勃勃地观战。
她垂眸看了一眼抱着她腿哭闹的母子二人,压着怒火道:“行。你们先起来。”
两人一愣对视了一眼,缓缓起身,但却并没有松开手。
苏乔抡起空余的一只手,用尽全力啪地一声,打在了老太太脸上。
众人皆是一愣。
苏乔趁机冲向人群,一把抓住妇人的篮子,哗啦,鸡蛋纷纷落地。妇人的尖叫声瞬间在人群中响起。
苏乔拿出仅剩额几枚珍珠,朝着天上一抛,喊道:“光滑圆润的珍珠,谁抢到就是谁的了!”
人群顿时更加激动,纷纷呢上前抢夺珍珠。
苏乔挤过人群,头也不回地向外跑去。可那三人并不死心,老头儿被妇人拉住,母子二人挤着向苏乔追过去。
苏乔心一横,转头冲着城门处跑去。
她一边跑,一边扯乱衣襟,解开头上的布巾。
长发如瀑般披散下来,少女满脸惊慌地朝着领头的青年跑去。
“大人,大人救命!”
但苏乔并不敢真的冲过去。
她怕那些守城的禁军以为自己真的要冲岗,万一失手杀了她就得不偿失了。
苏乔冲过去,一下扑倒在青年几步之外,带着哭腔道:“大人!大人救命!”
青年身边的两名禁军瞬间抽出腰间的佩剑,指着苏乔,斥道:“哪里来的刁妇,敢在此造次!”
苏乔抬起水汪汪的眸子,指着身后追来的母子二人,声泪俱下:“大人!这二人是人贩子!我是沈家大姑娘沈雁秋,今日成婚,迎亲的队伍被人人冲散,莫名就被这二人盯上了,这老婆婆非说我是她家的儿媳,意欲强掳了我去。”
她语速很快,所说内容却叫众人顿时愣在了当场。
那母子二人见形势不妙转身就跑,却被守卫几步追上,拿刀架在了脖子上。
魏时英拨开两名守卫,眯着眼蹲下身来,凉凉的目光却停在了她那身粗布衣裳上。
“你说你是谁?”魏时英问。他语气冰冷,身上散发出一股莫名的寒意。
他不信。
苏乔心念微动。慢慢回过头,将披散的头发轻轻拨到耳后,露出那张精致小巧的脸。
“小女子名叫沈雁秋,是沈从之大人家的大姑娘。”
魏时英眉梢微挑:“你说你是沈雁秋,有何凭证?”
苏乔垂眸:“小女子并无凭证,但是大人可遣人去沈家,找我父亲或者大哥前来。”
魏时英却嗤笑道:“就凭你一句话,我就要遣人去沈家问,那这京城的官宦人家可有得事做了。”
苏乔抿唇,看向魏时英:“今日纪家迎亲的队伍发生了何事,大人派人一问便知。”
魏时英盯了她一会儿,随后起身,抬手勾了勾手指。一名守卫就凑了上来。
“去查查今日纪家迎亲队伍发生了何事?”
“是。”守卫领命而去。
魏时英则又坐回了椅子,他拨弄着手里的茶盏,翘着二郎腿,惬意地品起了茶。
半盏茶的功夫,守卫归来,凑在魏时英耳边低语了几句。
魏时英放下茶盏,斜睨着苏乔,惋惜道:“纪家的迎亲队伍确实受到了冲撞,但是新娘已经被找了回来,此刻大概喜宴都要结束了。”
苏乔蹙眉看向魏时英,美目中尽是讶色。
魏时英抬眼看了看天色,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对守卫道:“都送去府司西狱。小爷今儿先下值了,交接完请哥儿几个去潘家楼吃酒。”
他将一锭银子扔给守卫,挥挥手走了。
众守卫喜笑颜开,簇着魏时英将人送走了。
苏乔被人押上一辆囚车,与那母子二人一同被送去了府司西狱。
苏乔披散着头发坐在一角,整个人散发着阴郁的气息。
母子二人挤在另一边,半晌,老太太凑过来,小声道:“姑娘,你不如就承认是我家儿媳,我就说你得了疯症,咱们把眼下这关先过去,你看如何?”
苏乔回头瞪了她一眼,眼神冰冷。
老太太一个激灵,讪讪缩到角落安静如鸡。
苏乔低垂着头,将整个脸埋在青丝里,盘算着眼下的情况。
纪家丢了新娘,找了个假新娘蒙混。可沈家又不知道新娘被掉了包,即便知道,她原本就是个假的,难保沈家不会认下。太子对她那个便宜爹全然没放在心上,自己的命在他那里根本不值钱。
况且今日迎亲队伍被劫之事,未必不是纪家的计划。
那她一个没有身份的死人,究竟该如何破局呢?
思忖间,苏乔就被送进了监牢。
幽暗昏黄的甬道,她仿佛回到了初醒那日。
嘴上挂上一抹苦笑,眼看着牢门被铁链锁上,苏乔的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无力之感。
早知道这么倒霉,还不如乖乖嫁去纪家,多少能保下性命。
她回头打量牢房。不大的一间牢房,墙角蜷缩着三四个蓬头垢面的女囚,当然还有那个跟她一起被送进来的老太太。
老太太熟门熟路,自顾自找了块儿干净的草垛一屁股坐了下来。
倒是个好心态。
高墙上开了个极小的铁窗,夕阳的余晖透过铁窗洒进牢房,在地上投射出了一片斑驳的光影。
……
与晨练时不同,纪明寒穿着一件鸦青色织锦箭袖长袍,身上披着一件玄色灰狐领的披风。玉冠束发,九环蹀躞上挂着一块赤金的腰牌。
皮靴踩在青石板上,踏碎了黄昏最后一片晚霞。
“哎,明寒!”魏时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纪明寒懒洋洋道:“呦,魏大少散值了?”他手里拿着马鞭,脚步一刻不停,朝着马厩而去。
魏时英几步追上他,一脸坏笑道:“怎么?你这么早早下衙,是不是准备回去洞房了?”
“怎么,你这么殷勤,难不成是想替我洞房?”
魏时英一噎,笑道:“我可没那个胆,我怕纪太师活剐了我。”
“你倒挺有自知之明。”
“那是,我自然是没那个胆,谁像你,自己明明还健在,非让只公鸡替自己拜堂。”
“怎么?你羡慕?”
魏时英撇撇嘴:“你别说倒是挺羡慕。”顿了顿,他仿佛又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来,凑过来一脸神秘道:“哎,你知道今儿我守城门遇见什么事儿了吗?”
“别说,我还真不感兴趣。”
魏时英权当没听见,自顾自说道:“我遇到了个漂亮姑娘,你猜她说自己是谁?”
他原本想卖个关子,纪明寒却丝毫不搭茬。他又追了两步,继续道:“她说自己是沈家的大姑娘,叫沈雁秋。”
纪明寒脚步微顿,只睨了他一眼,随后转身进了马厩。
“她说她在迎亲路上被劫了,我就派人去你家打听。一问才知道,确实是遇劫了,只不过又找回来了。”
纪明寒走到自己的马前,拉着笼头,捋了捋骏马的鬃毛。
魏时英继续喋喋不休:“不过还怪可惜,那姑娘长得还真不错。一双杏眼含泪,我都忍不住心动。还有,她眼角那颗泪痣,当真是神来之笔……”
他语气渐渐弱了下来,因为他发现纪明寒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他疑惑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问:“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你刚才说泪痣?”
纪明寒眉梢微挑,眼神锐利。
魏时英微怔:“是啊。”
“右侧眼尾?”
“你怎么知道!”魏时英惊讶地睁大眼:“那该不会真的是沈家姑娘吧!那,那在你家跟公鸡拜堂成亲的又是谁?”
轻纱红帐,洞房花烛,
铺着花生红枣的喜床上,徐秦如坐针毡。他已经在这里枯坐了两个时辰。此刻,徐秦心急如焚,尿意强烈,但他也只能祈求,等会儿二爷回来,自己不要死得太过难堪。
就在这时,房门被突然推开,老太太携着众丫头迈步走进了新房。身后跟着纪夫人和崔锦绣。
徐秦一个激灵,赶紧坐直了身子。
纪老夫人看着独守婚房的孙媳,气的将拐杖敲得邦邦响:“二小子人呢!还不快去把人给我找回来!”
纪夫人朝着徐管家使了个眼色,徐管家即刻上前躬身道:“太夫人,已经派了荣顺去请了,兴许已经在路上了。”
“别在那糊弄我,都请了一天了,他要回来早就回来了!”老太太气鼓鼓地甩开纪夫人和崔锦绣的搀扶,拄着拐杖就朝着喜床走了过去。
她缓缓坐在新妇身边。徐秦诚惶诚恐地往一旁欠了欠身。
老太太拉过新妇的手,慈爱地拍了拍:“好孩子,嫁过来第一天就让你受委屈了。”
徐秦一颗心快提到了嗓子眼,却也只能轻轻摇了摇头。
“哎,二小子性子冷,脾气是古怪了些,但确实是个好孩子。你别心里有什么,日后好好相处,祖母还等着你给纪家添个长孙呢!”纪老夫人拍着新妇的手,说话间就掉了眼泪。
崔锦绣连忙上前,去搀扶老太太,徐秦则是趁机将手抽了回来。
崔锦绣安慰道:“祖母,二弟妹今日才进门,想必是不太习惯这么多人呢,咱们还是先出去吧。二叔的品行,弟妹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了解。”
“哎。”老太太抹掉眼泪,忍不住又是一阵叹息。
众人簇拥着纪老夫人离开,徐秦方才长长地出了口气。
……
府司西狱。
苏乔靠坐在墙角,手里摩挲着那枚双鱼佩,不禁想起了那个晕厥的青年。也不知道人是不是还活着。
这玉佩看着质地不错,应该挺值钱,若是她拿这个去贿赂官差,或许……
苏乔叹息,她只是想安安稳稳地活着,怎么就这么难?
老太太斜睨着她,道:“怎样?想通了没有?我下午的提议接受吗?”
苏乔扬起脑袋,斜靠着冰冷的墙壁。墨发分向两侧,露出少女姣好的面容。她睨着她,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滚,我不跟人贩子说话。”
“你!”老太太面色微变,恶狠狠地盯向她:“小丫头,别给脸不要脸。你一个没有户籍的人,就算不被送去服劳役,也是要被发卖的。我劝你趁早从了,也省得日后受苦。”
“你说谁给脸不要脸?”魏时英的声音自甬道另一头传来。
苏乔回头,就瞧见昏暗的甬道里走来了两道颀长的身影。沉稳的脚步声不疾不徐,一步一步朝着牢门口而来。
两道身影在牢门口站定,栅栏将牢房隔成了两个空间。
苏乔逆着光,抬头眯眼望向来人。
那是一双冰冷锐利如猎鹰的眸子。苏乔从未见过这么具有攻击性的眼神,这种眼神冰冷地让她心头一颤。
锁链被打开,魏时英歉意地朝苏乔一抱拳:“对不住了嫂夫人,今日多有得罪,还望您海涵。”
苏乔有些诧异地看向他,随后又将目光投向了沉默站着的男人。男人衣着华贵,身上带着一股很强的压迫感。
莫非这人就是纪明寒?
纪明寒冷眼看向苏乔,目光最终落在了女人右眼尾的泪痣上。
两人隔着栅栏对望,一站一坐,一明一暗。
魏时英退到一边,眼神在俩人身上来回逡巡,忍不住心下腹诽:纪二少可当真是别具一格,接新妇都接到了府司西狱来了,不知道崔大人知道会做何感想。
人贩子老太太蹲在墙角,悄悄把头埋进了腿弯,把自己缩成了个鹌鹑:没想到这丫头竟真是沈家的姑娘,老天爷,我竟然企图拐带当朝太师的儿媳妇儿!
一屋子人,心思各异。
苏乔拿不准纪明寒是个什么心思,也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难道他已经知道与他拜堂的人不是沈雁秋了?可自己也不是沈雁秋,这件事,他知晓吗?
苏乔心里乱叭叭的,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或许是心虚,她垂下眼眸,不敢再去看他。
她将双鱼佩藏在掌心,奈何玉佩有些大,仍旧露出了半截流苏。
纪明寒站在原地,低头看着她,目光从那双莹白纤瘦的手上缓缓移开。抬脚走进了牢房。
一双黑亮的皮靴站定在在苏乔眼前。纪明寒抬手解下披风。下一刻,灰狐领披风兜头罩下,带着体温的披风混合着一股淡淡檀香。
纪明寒低沉清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走吧,回家。”
狐裘顺着秀发滑落到肩头,将她一张脸包裹其中。苏乔愣怔地抬眼看向他,却见纪明寒已经转身向着甬道出口去了。
他的脊背挺括,走路带风,几步就走出了很远一段距离。
苏乔一骨碌爬起来,紧跟上他的脚步,长长的披风拖着地面,昏暗的灯光下,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迅速消失在了甬道尽头。
魏时英咋舌,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呆子,这种情况,难道不应该一把抱起媳妇,然后问问可曾受伤,可否吓到吗?魏时英不禁同情了沈家姑娘一把,又不禁想起自家媳妇儿。
正欲转身,就瞥见了角落里企图隐身的人贩子老太太,不禁眉梢一挑……
明月高悬,天色已暗。
夜色寒凉,苏乔拢了拢披风,跟着纪明寒出了府司西狱。
一匹黑马正拴在门口的石柱上。马儿耳朵前后转动,呼哧呼哧的打着响鼻。
纪明寒从狱守手中接过马鞭,拉过缰绳,回身朝着苏乔问:“会骑马吗?”
苏乔点点头。
她曾参加过一个马术俱乐部,虽然时间不长,但是基本的技巧她也知道。她走到纪明寒身边,抬脚踩上马镫,踮着另一只脚去抓马鞍。
奈何这马有点高,而这副身躯又过分娇小,竟一时有些上不去。
突然,腰被一双大手扶住,苏乔被纪明寒用力一带,人就稳稳坐在了马鞍之上。紧接着,腰间又是一紧,人就被纪明寒稳稳圈在了怀中。
背上传来坚实的触感,耳畔传来男人温热的呼吸,苏乔有些不自在地侧了侧身。
“别动。”纪明寒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坐稳了。”
他拉起缰绳,扬起马鞭,黑马嘶鸣一声,扬蹄疾驶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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