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如同两只负重前行的蚂蚁,随着汹涌的人流,艰难地挤出狭窄的车门,踏上站台的水泥地。天色已经蒙蒙亮,站台上灯光昏黄,人流如织,接站的人、拖着大包小包的旅客交织在一起,喧闹异常。
“婷婷,你看好货!就站在这里,千万别走开!我去出站口找爸爸!”云浅浅将四个袋子堆在李婷婷脚边,语速飞快地叮嘱。五个大袋子堆在一起,像一座小山,在拥挤的站台上格外显眼。
“放心!我死守阵地!”李婷婷用力点头,一屁股坐在最大的那个袋子上,双手紧紧护住周围的“财产”,警惕地看着来往的人流。
云浅浅深吸一口气,将帽檐又往下压了压,拨开人群,朝着出站口的方向快步走去。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着,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即将到来的重逢和那场酝酿已久的“坦白”。
刚挤出出站口的闸机,视线快速扫过外面接站的人群。一张布满风霜、写满焦灼和担忧的脸庞瞬间映入眼帘。
是爸爸!云瑾!
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袖口磨损的深蓝色旧工装,背脊似乎比几天前更佝偻了些,像一根被沉重负担压弯的老竹。他正踮着脚,伸长脖子,在汹涌的人潮中焦急地搜寻着,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血丝,眉头紧紧锁着,几乎能夹死苍蝇。粗糙的大手无意识地搓着,透露出内心的极度不安。
“爸!”云浅浅鼻子一酸,顾不上周围的目光,扬声喊道,快步跑了过去。
“浅浅?!”云瑾猛地转过头,看到女儿熟悉的身影,脸上的担忧瞬间被巨大的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取代,随即又被更深的疑惑覆盖。他大步迎上来,一把抓住云浅浅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她微微吃痛。
“你……你怎么……”云瑾的声音沙哑干涩,目光急切地在云浅浅身上扫视,仿佛在确认她是否完好无损,“电话里也没说清!怎么才去几天就回来了?是不是厂里出啥事了?受欺负了?还是身体……”他一连串的问题像连珠炮似的涌出来,带着父亲本能的恐慌。
“爸!爸!我没事!真没事!”云浅浅赶紧打断他,反手握住父亲冰凉粗糙的大手,用力摇了摇,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你看我,好好的!婷婷也好好的!就是……就是事情有点变化,我们带了些东西回来,得赶紧去拿!”
“东西?什么东西?”云瑾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疑惑更深。女儿才出去几天,能带什么东西?行李都带去了,难道是厂里发的?可什么厂发东西要人专门回来接?
“哎呀,爸!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东西在站台上,婷婷看着呢!好多!我们得赶紧去搬,晚了怕人多挤丢了!”云浅浅拉着父亲就往回走,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云瑾被女儿拉着,满腹疑云,但看女儿神色焦急不像作假,只好压下心头的万般疑问,闷声跟着她快步穿过拥挤的人群,重新走向站台。
当云瑾跟着女儿挤过人群,重新踏上站台,看到李婷婷身边那座由五个巨大编织袋堆成的“小山”时,他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瞬间僵在了原地!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微微张开,叼在嘴角的、刚点燃还没来得及抽的劣质烟卷,“啪嗒”一声,掉在了满是灰尘的水泥地上。
“这……这……这些是啥?!”云瑾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近乎荒谬的感觉。他指着那堆袋子,手指都有些哆嗦。这阵仗,比他家一年收的稻谷堆还要壮观!女儿不是去打工的吗?怎么弄回来这么多……像是货物一样的东西?
“爸!快帮忙搬!”云浅浅没时间解释,赶紧招呼,“这都是我们的!婷婷,快!一人拿点!”
李婷婷也跳起来,和云浅浅一起,各自奋力拎起两个沉重的袋子。云浅浅将剩下的一个袋子推向还在发懵的父亲:“爸!这个!快!”
云瑾下意识地弯腰,双手抓住那个编织袋的提手。入手是难以想象的沉重!袋子粗糙的塑料丝勒进他布满老茧的手掌。他闷哼一声,用尽力气才将这袋子扛到肩上,佝偻的背脊瞬间被压得更弯了。这分量……绝不是衣服行李那么简单!
“走!出站!”云浅浅一马当先,扛着袋子,步履有些蹒跚却异常坚定地朝出站口走去。李婷婷紧随其后。云瑾扛着袋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混乱。肩上沉重的负担压得他喘不过气,心里的疑团更是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几乎要将他淹没。女儿到底在广州干了什么?这些东西哪来的?钱呢?她哪来的钱买……不对,这根本不像买的,像是……像是做买卖的货?
三人扛着五座“小山”,在拥挤的站台和出站通道里艰难穿行,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好不容易挤出车站,外面天色已经大亮,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
云瑾那辆破旧得看不出年代、车斗锈迹斑斑的农用三轮车就停在路边。三人合力,连拖带拽,才将这五大包沉甸甸的货物塞进了狭小的车斗,几乎将车斗塞满,只留下一点缝隙。
“上车!”云瑾喘着粗气,抹了把脸上的汗,声音依旧带着浓浓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发动了车子,老旧的三轮车发出吃力的轰鸣,喷出一股黑烟。
云浅浅和李婷婷挤在车斗边缘,靠着冰冷的货物,迎着清晨凛冽的风。三轮车在还算空旷的省道上颠簸前行,路两旁是连绵的稻田和果园,在晨光中泛着青翠的光泽。离家越来越近了。
车厢里一片沉默,只有发动机单调的轰鸣和风声。云瑾紧握着车把,手背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而凸起。他透过后视镜,看着女儿被风吹乱头发却依旧沉静的侧脸,终于忍不住,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破碎:
“浅浅……这……到底咋回事?你跟爸说实话!这些东西……哪来的?”他顿了顿,声音艰涩地补充,“还有……电话里你说……挣了点钱?”这“点”字,他说得格外轻飘,带着巨大的不确定。
来了!
云浅浅和李婷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坦白”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