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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离大反派,流放路上反被扑

今二三三 著

现代都市连载

主角是傅霜知莫婉娘的精选小说推荐《远离大反派,流放路上反被扑》,小说作者是“今二三三”,书中精彩内容是:睁眼成了恶毒女配,她没觉得有什么。可是,为什么自家相公是大反派啊!开局就因为几个馒头差点将婆婆气到背气?反派相公每个眼神都想刀她?她:“听我狡辩!”流放路上生活苦,吃饱饭都费劲,她可没心情和反派斗智斗勇。于是,她离那一行人越来越远,独自找食物填饱肚子。可没想到的是,那个反派突然贴过来?他:“夫人……”她:“救命!别过来啊!”某人一脸黑线,他只是想问问她食物哪里找的,跑什么?...

主角:傅霜知莫婉娘   更新:2024-01-24 20: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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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傅霜知莫婉娘的现代都市小说《远离大反派,流放路上反被扑》,由网络作家“今二三三”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主角是傅霜知莫婉娘的精选小说推荐《远离大反派,流放路上反被扑》,小说作者是“今二三三”,书中精彩内容是:睁眼成了恶毒女配,她没觉得有什么。可是,为什么自家相公是大反派啊!开局就因为几个馒头差点将婆婆气到背气?反派相公每个眼神都想刀她?她:“听我狡辩!”流放路上生活苦,吃饱饭都费劲,她可没心情和反派斗智斗勇。于是,她离那一行人越来越远,独自找食物填饱肚子。可没想到的是,那个反派突然贴过来?他:“夫人……”她:“救命!别过来啊!”某人一脸黑线,他只是想问问她食物哪里找的,跑什么?...

《远离大反派,流放路上反被扑》精彩片段


随后傅家人也相继来洗漱,自然也看到这一幕,没有人说话。

洗漱过就是早饭。

那个被雷礼叫做“小何”的民夫来发放食物。

“哇!”第一个看到食物的人惊喜地叫出声。

随即其他人便也都看到了。

小何端着的大筐中,不只有一成不变的菜窝窝,竟然还有……肉。

虽然只有两个拳头大的一块,但的的确确是肉,还是牛肉。

“咕嘟!”有人按捺不住,喉间发出清晰的吞咽口水声。

小何从筐里抽出一把刀。

——!

傅家人吓得立刻后退。

小何忙挥舞着手里的刀摆手,“不是不是,这刀是给你们切肉的,雷头儿说肉太少,估计你们一人一口都不够分的,就让我拿了刀,把肉切小了,煮肉汤喝。”

说罢,小何便放下筐子,找锅找砧板,拿起刀开始“剁剁剁”地切肉。

傅家人面面相觑了一下,随即一拥而上。

“小哥,我帮你切,我在家干惯这活儿了!”

“小哥,我来烧水!”

……

那块牛肉是卤的,卤地并不算多高明,凑很近了才能闻到一些香味,换做以往,这些傅家人怕是看都懒得看一眼,但此时,久不知肉味的她们哪里还顾得上嫌弃,一个个都想离那肉近一些,都想赶紧吃到。

当然,没人敢趁机偷吃。

因为傅霜知在一边看着。

从小何出现,他就一直在一旁看着,看到肉时,脸上也没有丝毫意外的表情,小何去切肉,众人靠近,他依旧没什么反应,就那么远远看着。

但馋肉的众人却没一个敢因此妄动。

她们都还记得昨晚那滴着血的尸体,也记得刚刚在水井边看到的那些暗红色。

没人明说,但众人看傅霜知的眼神都多多少少有了些不同。

他不再只是众人印象里那个聪明绝顶的傅家麒麟儿。

还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而且,她们今早能吃到肉,毫无疑问,多亏了他。

于是虽然都快馋疯了,众人还是规规矩矩地干着活,于是很快,卤牛肉被切成一粒粒的小块下锅,撒一点盐巴,别的什么都没加,但不一会儿,肉香蔓延至整锅汤水里,随即飘到每个人鼻子里。

然后每个人都被分到了一碗肉汤。

就着微咸、热乎,甚至还有几颗肉粒的肉汤,粗糙无味的菜窝窝也变得美味起来似的,众人小心翼翼地啜饮,把汤全都喝完了,要不是以往做惯了体面人,还是有些放不下面子,甚至恨不得连碗底都想再舔一遍,当然,一些孩子就不管这个了,把碗舔地干干净净,看着都不用刷了。

鹿野自然也分到了一碗,虽然她待的地方离傅家人比较远,但分肉汤时,那个小何却完全没忘记她,鹿野甚至觉得,这小伙子看她的眼神里带着深深的敬畏和……讨好?

啧。

她有这么可怕吗?

鹿野心里吐槽,但又不以为意。

被人怕总比被人欺负好。

唏哩呼噜喝完肉汤,这几天好歹打了点野食的鹿野对这肉汤的评价就大大不如傅家人,喝完就想,还是得想办法拓宽肉食来源,今日雷礼把官差带的卤牛肉分出来给他们,但这只是因为:一,昨夜官差死了好几个人,于是平白空出一些食物,二来,傅霜知昨晚的行动太惊人,雷礼估计也在担心,所以才主动给傅家人肉吃,以释放诚意。

但不论如何,这并不是件能长久的事。

小说《远离大反派,流放路上反被扑》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



更何况随着越往北走,越荒凉,官兵们的伙食也不会还像这会儿这么好。

所以,还是得想办法自力更生。

就在如此想着时,一行人终于又踏上启程的路。

启程时,所有人都悄悄打量官差。

哪怕从不敢正眼看官差的,也能发现,官差人数变少了。

最显眼的便是那个陈思齐,以及昨日撕了傅瑶衣服的男人……都不见了。

而他们的去处,所有人心知肚明。

上路后,照旧有上了年纪的老人和年纪小的孩子走不快。

往常,对于这种拖慢行程的犯人,官差们轻则呵斥辱骂,重则拳打脚踢。

但今天,没有一个官差动手甚至动口。

所有官差包括民夫们都沉默着,一些人脸上还带着恐惧和惊悸,时不时将目光瞥向队伍中那个身形瘦削的少年,还有人悄悄看鹿野,但却都不敢多看,往往都是看一眼就立刻又收回目光。

“鹿姐姐,官差们都怕你和十八叔!”小胖子傅仪斐踅摸到鹿野跟前,跟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兴奋地道。

傅仪澜和傅仪琤也都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

“鹿姐姐,昨天你和十八叔进屋后干什么了呀?我们也想学!”

鹿野牙一酸。

怎么觉得这话听着有点怪怪的。

嗯,是她思想龌龊了龌龊了。

不过就算往正经地想,她跟傅霜知干的事儿也不能大咧咧直接跟小孩子说呀,尤其傅霜知干的那些事儿……

一个不好,会给孩子留下阴影的!

鹿野果断决定转移孩子们的注意力。

“想不想吃肉?”她开口问道。

果不其然,这句话一出口,仨小孩哈喇子都流下来了,点头点地都快出现残影。

“想想想!鹿姐姐我想吃肉!”

“我也想!”

“我也想!”

像是怕说晚一点就吃不到肉似的,三人争先恐后地表达出自己强烈的欲望。

没办法,虽然刚刚喝了碗肉汤,但讲真,那玩意儿叫它肉汤实在抬举,少得可怜的小肉粒一吃,那就是碗有点儿肉味的咸水。

对于以前过着锦衣玉食生活的傅仪斐三人来说,今早的肉汤把他们的馋虫勾起来了,却完全没得到满足。

那肉汤里的肉甚至还不如鹿野前几天捉的青蛙肉多!

“鹿姐姐,我们还要去捉青蛙吗!”傅仪斐两眼发亮地问,伴随着巨大的咽口水的声音。

“不,这时节青蛙几乎销声匿迹了,不好找了,今天我带你们找兔子!”

鹿野大手一挥,豪气干云地道。

“哇!”

“兔子!”

“我们能吃到兔子了?!”

三个小孩的惊喜完全不加掩饰,声音大到附近的人都听到了一些,虽然没听全,但也隐隐约约听到“兔子”的字眼。

刚刚被今早的肉汤刺激的人群,如今对一切跟肉有关的字眼都十分关注。所有人都竖起耳朵,然而那边,鹿野说完话便带着三个孩子脱离大部队,向着深深的草丛走去。

没有一个官差阻拦。

往日那个把她看得死紧的官差,已经不见了。

雷礼没发话,加上还有个傅霜知在一边看着,其余哪个官差还敢上来多嘴?

于是鹿野和三个孩子顺顺当当地离开。

她们一离开,傅家人这边立刻就议论上了。

“那个杀猪女去干嘛?捉兔子?”

一个妇人惊讶出声。

“吹牛的吧?我之前也听她说要带着那仨孩子捉兔子呢,结果最后呢?捉了几只蛤蟆回来!笑死人了,居然吃蛤蟆,真是……”接话的妇人没有说完后面的话,但鄙夷的神情却丝毫没有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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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霜知的动作,不止鹿野看到了,所有傅家人也都看到了。

傅瑶眼睛瞪得像铜铃,攥着薛胜衣手臂的手不自觉用力,那表情,好似傅霜知是羊入虎口的可怜小羊羔。

其余人表情不如傅瑶丰富,但担忧的心情是一样的。

可大概是因为傅霜知方才那番话,这会儿,没人敢上前劝阻他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走到鹿野面前。

鹿野倚树坐着,身边一堆黄黄白白的植物块茎。

傅霜知在她身前约一步的距离停下,低头看身前毫无形象坐在地上的女子。

“这是什么?”他指了指那堆黄精,问。

鹿野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也恢复了淡定。

“生姜。”她面不改色地撒谎,直接将傅家人的猜测拿出来用。

傅霜知神色也不变:“我能尝尝吗?”

“不能。”鹿野毫不犹豫拒绝。

笑话,她好不容易找到的食物,怎么会跟(未来可能)会杀她的人?

但鹿野低估了傅霜知的决心和脸皮。

“那怎么才能?或者说,我用什么才能和你交换此物?毕竟我猜……这不是生姜吧?”傅霜知淡淡说着,话里内容却足够有分量。

鹿野这才惊讶了一些,上上下下打量着对方。

作为未来的高智商大反派,傅霜知猜出黄精不是生姜,鹿野并不觉得惊讶,让她惊讶的是,从始至终,他那股浑然不似少年人的气势。

眼前毫无疑问是十七岁的傅霜知,肌肤白透如玉,迎着光,甚至能看到面颊上微小的绒毛,少年身躯也如青葱一般,满满是青涩的气息,但仔细想想,从鹿野穿过来到现在,这个少年人表现的……也太好了一些吧?

由于《沉匣录》的故事发生在十几年后,对于傅霜知的少年时期,几乎没有正面讲述,观众无法正面窥见少年傅霜知的模样,甚至几个惊鸿一瞥的少年傅霜知的镜头,都是用3D技术建模的虚拟形象。

所以,鹿野还真不知道十七岁的傅霜知应该是什么样子。

但从后续主人公的推论和旁人佐证,少年时期的傅霜知,理应只是个单纯的少年公子哥。

文采智谋无双,但却心思单纯,人情世故不说一窍不通,起码算不上老道圆滑,但从昨天起,郑重感谢奉出大饼的妇人、敲打刺儿头的婶娘、与官差谈笑风生借物,以及此刻,竟然跟他十分厌恶的“鹿三娘”心平气和地交流谈判……

怎么也不像《沉匣录》里描述的那个单纯小白花少年傅霜知啊!

难道——

鹿野忽然握拳,盯紧傅霜知的眼睛道:“天王盖地虎?”

……

空气凝滞了一瞬。

鹿野没有看错,少年眼里一瞬间闪过了惊诧和不解。

就……跟看到个突然说疯话的傻子似的。

看来不是穿越同胞。

鹿野:“……”

有点尴尬,但不怕,鲁迅先生说过: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鲁迅先生:不,我没说过)。

“咳咳。”

鹿野清清嗓子,仿佛刚刚自己只是平平无奇吐了口口水。

她说着,面上是十足的商业式笑容:“哦,你觉得一无所有的你,现在能有什么可供交换?”

虽然后面追求人生意义沉迷野外探险,但在此之前,鹿野好歹也是在社会大染缸里摸爬打滚过几年的人,这种谈判小场面,还是能镇得住的。

谈判秘诀之一,不要暴露自己的所求。越是无欲无求,越是占据谈判上风。

傅霜知神色依旧不变,只吐出一个字。

“锅。”

……

鹿野强忍住差点扭曲的表情,继续“无欲无求”,“云淡风轻”。

“锅也不是你的吧?我也可以去跟官差借。”

不就是拉下脸讨好人吗?吹彩虹屁谁还不会砸滴,她都听到了,傅霜知的话术平平无奇,压根没什么惊天动地的技巧,所以,没道理傅霜知能借来锅,她却借不来。

鹿野给自己打着气。

然而,傅霜知:“你借不来。”

说罢,不等鹿野不服气反驳,少年继续清清淡淡地道:“此次负责押解的官差中,有一人曾受过傅家恩惠,家父临终前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将此人安插入押解行列。”

鹿野瞪大了眼。

还有这事儿?

鹿野觉得蛋疼。

这感觉,就仿佛你听了某富翁巴拉巴拉他如何努力努力辛苦如何艰苦创业……正心潮澎湃试图效法时,又听到人家说,哦,他之所以成为富翁,是因为他爸爸是富翁。

这傅家拼了老命留下的这一点资源,鹿野是真学不来啊。

“那人未必能为保傅家人肝脑涂地,但借口锅这种小事,还是可以办到的。不过——”少年目光无波无澜地看了鹿野一眼。

“你已与傅家、与我一拍两散,从此,自然不再算是傅家人。”

所以,那个官差的庇护,也庇护不到鹿野头上。

饶是自诩社会人,鹿野也不由微微张大了嘴巴。

这这这……

“所以,你我合作。”

傅霜知不管鹿野如何反应,继续不疾不徐地道。

“你出身乡野民间,应该识得许多可食的野物吧,只要你将你所知的教给我,我,或者说傅家所拥有的的一切,人脉、人力、物品……都可与你共享,我也会尽一切可能,护你平安。”

“如何?”

少年如星的眼眸看着鹿野,显得真诚而恳切,尤其当其说到最后一句“护你平安”时……声音温柔悦耳,好似三月春风。

……鹿野几乎就要信了。

她上上下下打量少年好几眼。

少年手戴木枷,脚栓铁镣,朔风吹得他单薄衣衫簌簌地响,然被鹿野这般不加掩饰地打量着,却丝毫没有任何局促之感,依然真诚地看着她的眼睛。

良久,鹿野忽然一笑。

“好啊。”

“不过,我有条件的。”

傅霜知声音如水:“请说。”

“交换什么,如何交换,由我说了算,当然,如果觉得不合适,你可以拒绝,我没意见,反正我不着急。”鹿野摆出一副狮子大张口,我有粮食我说了算的模样。

少年眼眸微动,但随即便道:“可。”

鹿野挑挑眉。

“那就一言为定。”

她忽然跳起身,视线与少年平齐,随即伸出手,高高举起,做势要跟傅霜知击掌。

傅霜知停顿了一下。他手腕上有木枷,连抬起手臂都困难,“鹿三娘”又身形高挑,还举高了手掌,以致击掌这么个简单的动作,对他来说竟然成了难题。

但他没有迟疑。

微微踮脚,轻轻与鹿野手掌相击。

白皙瘦弱、骨节如玉的手,与温暖肥厚的手相击——鹿野很崩溃的发现,前者是傅霜知的手,后者是她如今的手。

一定是傅霜知太瘦了,绝对不是她太胖,嗯,不是!

-

击掌过后,两人分开,傅霜知又走回傅家人那堆——虽然现在鹿野挺需要锅,傅家人也挺需要粮食,但午休时间所剩无几,两人便决定,第一次“交易”从今天晚上开始。

刚走几步,傅霜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响亮的巴掌声。

他回过头,就见“鹿三娘”正拍着自己额头,一脸懊恼加疑惑地自言自语:

“这样……算不算……跟傅家人说话?”

“那我……是狗?”

再然后——

“算了,狗就狗吧。”

“汪汪汪!”

看起来人高马大、阴险恶毒(此处纯属傅某人刻板印象)的少女苦着脸,学狗叫了几声。

傅霜知:……

这个鹿三娘果然……奇奇怪怪的。

小说《远离大反派,流放路上反被扑》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



在官差的恐吓和鞭子威胁下赶路是件苦差事。

或许因为喝了干净的水,下午时,拉肚子的犯人少了许多,只剩一两个还有些不适的,被傅霜知安排人半拖半扶着走,没有耽误赶路,也就没让官差的鞭子落下来。

比较神奇的是,昨天吃了最多糠菜团子的鹿野,居然也没再拉肚子了。

这身体简直壮地像头牛。

鹿野很满意,对这身体的一身肥肉都没什么怨念了,流放路上,什么好都不如身体好啊。

如此顶着残阳烈风,又赶了半天的路,直到夜色降临,天边亮起一弯浅淡的月牙,官差才下令休息。

两个小吏抬出一个箩筐,里头是众人熟悉的糠菜团子。

又经过一天,团子的馊味更重了,俩小吏抬箩筐时都捂着鼻子。

傅家人看着这团子愁眉苦脸,今日因拉肚子挨了打的人更是面色发苦。

这团子,吃吧?拉肚子,然后挨鞭子。

不吃吧?饿肚子,没力气走不动,结果还是挨鞭子。

不过如今他们有锅了,馊掉的团子再热一热,起码应该会好一些。可问题依旧没有完全解决——大人可以用这团子扛一扛,孩子们怎么办?

今儿可没有七婶娘贡献出的大饼了。

一天跋涉未进一粒米后,无论是谁,都已经饥肠辘辘了,哪怕是这馊掉的糠菜团子,在他们眼里也充满诱惑力,尤其孩子们,昨儿那点饼早消化干净了,此时看见团子,就有孩子忍不住,拿起一个就想啃。

“仪斐,放下。”

傅霜知清冷的声音响起,立刻叫拿起团子的小男孩停下动作。

傅仪斐是个小胖墩,浑身上下圆滚滚的像个桶,以往哪里尝过挨饿的滋味,所以这会儿一饿就忍不住了,明知这团子吃了可能会拉肚子,会挨打,还是想吃。

但傅霜知一发话,他还是停下了动作,然后可怜巴巴地看向傅霜知。

傅霜知却已经不看小胖墩了。

他指挥着几个人挑水,几个人捡柴,几个人搭灶台,余下的人看顾孩子们,不要让他们乱跑乱吃东西。

最后,又指出两个人将糠菜团子一个个仔细掰开检查,已经完全发霉长斑的扔掉,好一些的去掉霉菌,好的留下,放在锅上蒸透。

他做起这些指挥来,姿态自若,仿佛天经地义般,全然没想过那些被他指挥的人里有许多都是他的长辈——其中甚至包括他亲娘莫婉娘和亲姐妹傅珮傅瑶。

莫婉娘和傅珮戴着枷锁,别的活不好做,就被他指派了检查糠菜团子的活儿。傅瑶同样戴着枷锁,不过没被分配检查团子的活儿——她性子急,傅霜知怕她干活不仔细,直接把她打发到孩子堆里玩儿去了。

或许是因为中午那一番发作,或许是因为连他亲娘亲姐妹都听话做活,被指派到的人无一人有异言,纷纷依照傅霜知所言行事。

一切有条不紊。

吩咐完众人,傅霜知走向了“鹿三娘”。

“开始交易吧。”他对她道。

-

看向傅霜知又走向那个杀猪女,忙碌开来的傅家人还是忍不住又看过去,好在这次,傅霜知没待久,就说了两句话的样子,便又折返回来。

“表——”

薛胜衣被傅霜知两次主动靠近鹿三娘的举动弄地心下忐忑,见傅霜知回来,抱着怀里两根细细的柴火(她被分配了捡柴的活计),便鼓起勇气迎上前。

好不容易开口,然而才刚声如蚊蚋地冒出一个字,傅霜知便开口了,却是完全没看见她,径自又点了几个人,一个是七婶娘,另外几个,却全是孩子。

“七婶娘,请跟我来,仪琤仪澜仪斐,你们也过来。”

七婶娘不明所以,但貌似终于有活儿干了,她心下安定,立刻上前。

被叫到名字的三个孩子也是立刻凑上前。

这三个孩子年纪都比较大,最大的傅仪琤十一岁,傅仪澜只比傅仪琤小两个月,同样是十一岁,傅仪斐,也就是方才那个小胖子,则是十岁。

傅霜知没再多说什么,领着四人便又朝鹿野走去。

“你们跟着她,以后,只要不危害到族人,她让做什么便做什么,都听她的。”

四人都瞪大眼睛。

鹿野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这四个人,是鹿野自己挑的。

-

虽然答应了跟傅霜知合作,但鹿野知道,自己虽然心理年龄空长了好几岁,但智商心计实在一般,不会玩儿心眼,尤其跟傅霜知这种浑身上下全是心眼的人,她绝对玩不过人家。

但她也不能因此就破罐子破摔,全无防备了。

所以,她没有完全答应傅霜知教他野外识物的要求,而是换了个条件,她教可以,但不是教他,而是教她自己挑选的人。

穿过来这两天,鹿野可没有闲着。

她一直在观察傅家人,一边观察,一边绞尽脑汁回想《沉匣录》里那少得可怜的关于傅霜知被流放时的剧情,回想着这些剧情里,有没有什么有名有姓的、人品经过验证的小配角。

还真叫她想起来几个。

傅仪澜傅仪斐,这两个孩子,以后会为了保护母亲姐姐而死。

傅仪琤是三人里唯一的女孩子,也没在《沉匣录》里被提及过,但从昨日到现在,鹿野看她始终安安静静的,却一有空闲便帮助有困难之人,还跟在七婶娘身后学着干活,一双白嫩嫩的小手磨红了也不吭一声。

这三人人品都有一定的佐证,而且,还都是孩子,心性总是单纯些。

至于七婶娘——能在危难时拿出食物救济他人的人,人品总不会太坏。

鹿野还是不想跟对她偏见深重的傅家人太过接触,但她也深知,只靠她一个人,要熬过这漫漫流放路,乃至到了流放地后的生活,实在是太困难了。

她终究不可能做一个独行侠,所以,适当的交好一些人是有必要的。

既然如此,她自然要把握住机会,主动选择交好谁。

她不指望这四个人真跟傅霜知说的那样,什么都听她的,只要他们能秉持本心,对得起良心,平等地对待她,她就谢天谢地阿弥陀佛了。

傅霜知对她的要求没有任何异议,直接答应了她的要求,将这四人找了来。

跟聪明人合作就是舒服啊。

要不是记着十几年后的傅霜知有多变态,鹿野真想放弃努力,抱住反派大腿不动摇了。

不过多想无益。

“走吧,跟着我。”鹿野露出大白牙,对着新收的四个小跟班咧嘴一笑。

七婶娘和三个孩子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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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热度太高,身边的人都在讨论,鹿野走马观花式地快进看完整部剧。

了解了大致剧情,但却对很多细节并不清楚,因此,第一时间,她并没有反应过来此时正身处的世界竟然是《沉匣录》,但等反应过来,她就淡定不能了。

因为她现在的身份,“鹿三娘”,虽然没在《沉匣录》中出现过哪怕一秒的镜头,但却实在不是一个能被忽略的角色啊!

鹿三娘是傅霜知的妻子。

但与其说是“妻子”,不如说是第一个被傅霜知干掉的“仇敌”,也即是第一个“受害者”。

被调换的真千金,却因环境养成粗鲁贪婪的小市民性子,用了卑鄙手段设计嫁给傅霜知,却又在傅家倒台后后悔不跌,流放路上与婆母莫氏因为几个馊掉的糠菜团子产生冲突,因为吃太多馊掉的团子肚痛而怀疑莫氏下毒故意害她,于是对莫氏破口大骂乃至动手动脚,成功将患有心疾的莫氏气死。

就是这么一个可悲可笑的小角色,却也成了压死傅霜知的第一根稻草。

于是当傅霜知变态后,鹿三娘就成了他第一个下手的对象,貌似……刚到流放地没多久,就被傅霜知悄悄抹了脖子,抛尸荒野。

从回忆中回神,鹿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脖子。

很好很好,还在还在。

然后她又看向那位五十来岁的妇人——此时鹿野终于可以确定,这就是傅霜知的母亲,鹿三娘名义上的婆婆,莫氏莫婉娘。

鹿野寻思了一会儿。

开口:“您——”

“嗖”地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看过来,尤其傅霜知和傅瑶,傅霜知的目光冷地像冰,傅瑶的目光热地像火,兄妹俩表现不一,目的却是一致的——都怕“鹿三娘”再对莫婉娘出言不逊。

被人这样看着,鹿野压力也很大的。

她摸了摸鼻子。

继续朝莫婉娘开口,脸上挂着亲切的笑:“——您没事儿吧?”

……

空气凝滞了一瞬。

傅霜知,傅瑶,莫婉娘,乃至温柔沉静,仿佛不关心周遭世事的傅珮,以及所有傅氏族人,都朝鹿野看了过来。

鹿野面色不改,声音加大又重复问了一遍:

“您没事儿吧?”

她神情平静,但眉头却微微皱着,眼里有明显的关心,不似作伪。

莫婉娘微微张大嘴巴,说不出一个字。

自从踏上流放路,这个“儿媳妇”就没再给过她一个好脸色,这会儿这是——莫婉娘忽然看向傅霜知。

难道,是因为霜知醒了,这恶婆娘怕了?

傅霜知自然察觉了母亲的视线,他敛下了眼眸。

气氛沉寂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小辣椒傅瑶打破了平静。

“娘要是有事还不是你气的?哼!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小姑娘似乎想做个双手叉腰的姿势,奈何,她手腕上戴着枷,这动作对她来说无疑难度太大,最后只能比出个不伦不类的模样,看上去颇为滑稽。

鹿野挑挑眉,没理会小姑娘的挑衅。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对着莫婉娘笑笑,然后又看向傅霜知。声音清晰,无比郑重地道:“你娘说的,她没事哦。”

所以,如果莫婉娘再发生什么事,可不准找她的麻烦了哦?

《沉匣录》中,傅霜知之所以杀鹿三娘,最大原因就是她气死了他母亲,否则,只凭她翻脸不认人的小人行径,还不至于让傅霜知动了杀心。

现在鹿野穿过来,“鹿三娘”还没来得及辱骂殴打莫婉娘,所以,鹿野觉得只要自己以后不再招惹莫婉娘和傅家一家人,自己的小脖子应该还是能长地牢牢的。

前提是,不要招惹傅家人。

作为《沉匣录》中偏执入魔的大反派,傅霜知有多阴狠毒辣,不择手段,鹿野可是见识过的,虽然现在的傅家还没全部玩儿完,傅霜知看着也还是个光风霁月的温润少年,但谁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心理变态,只是表面没露出来呢?最起码,刚刚他看“鹿三娘”的眼神,就很让鹿野不寒而栗。

所以,安全起见,鹿野决定尽量远离这家人。

这么想着,鹿野就忍着疼,起身往外走。

流放犯们原本都是待在一起的,毕竟本就全都是傅家人,哪怕已经被流放,还是会下意识地聚集在一起,就连原本的鹿三娘,虽然骂骂咧咧,却也还是不敢离开众人。

所以鹿野这么一往外挪,就很显眼。

“你做什么?”

清冷如冰玉的声音再度响起,刹住鹿野向外挪的步子。

她回头,粲然一笑。

“我觉得吧,既然咱们相看两厌,不如分开算了?反正咱们也没入过洞房,算不得正式夫妻。以后咱们一拍两散,我不招惹你们,你们也不必烦我,如何?”

八月北地的风簌簌吹着,把鹿野的声音吹得七零八落,但却还是足够让众人听清她的话。

所有人都呆愣了一瞬。

她们起初是被这女人太过直白的话给震住,什么“没入过洞房算不得正式夫妻”,不愧是杀猪女出身,说起这种话都一点不害臊。

可从这层震惊里醒过神后,众人又不由为她话里的意思呆住。

自从流放以来,鹿三娘便每天骂骂咧咧,时常与傅家人争吵,把每个傅家人都气得不行,偏偏这人还跟狗屎似的,恶心人又甩不掉,反而仗着身上肉多、力气大、声音大,常常在争吵中占据上风,今日更是过分,竟然直接抢小孩子的吃食,那时众人都心生绝望了:本来就足够绝望的流放路,竟然还有这么个搅屎棍一样的玩意儿。

结果现在,她说要跟他们互不招惹?

傅瑶脸上当即就现出了喜色。

但略有些阅历的,如傅珮和莫婉娘,却都狐疑地看向鹿野。

她们怀疑她是在耍什么以退为进的手段,有什么猫腻。

唯有傅霜知什么也不说,眼神也未变,只淡淡地回了一个字:

“好。”

鹿野心中一松,脚下动作更快,目标是众流放犯十米开外处一棵老树下,但,刚走到约五米处,她又陡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众人……脚下那只方才被傅霜知打掉的糠菜团子。

“那东西不要吃了,刚刚我就是吃了那东西才肚子痛的,大人还可以,小孩子肠胃弱,受不了的。”

鹿野还是没忍住多嘴了一句,因为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沉匣录》中,今日本该上演的悲剧,还不止莫婉娘被气死这一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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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差发放的糠菜团子早就馊了,鹿三娘就是因为一下吃了太多馊掉的团子肚痛,才愤怒以为傅家人害她,才跟莫婉娘吵起来,因而气死了莫婉娘。莫婉娘死后,众人兔死狐悲,但还要收拾好心情,关心活下来的人,于是,看着那些被鹿三娘抢了食物的孩子,傅家人十分自觉地匀出了自己的团子给那些孩子们。

可谁知道,这却是那些孩子的催命符。

到第二天,所有人都多多少少开始拉肚子,大人症状轻些,可那些孩子,却一个个被折磨地苦不堪言,更要紧的是——因为拉肚子,赶不了路,官差大发雷霆。

没多久,这些病倒的孩子直接被官差丢弃。

他们的母亲、祖母、姐姐们哭泣着,哀求着,然而丝毫不能改变他们的命运,只能看着他们幼小的身躯无力地躺倒在除流放队伍无人经过的野道边,等待他们的,是冻饿而死,是无人收尸,是被野狗秃鹫啃食血肉后曝骨荒野。

鹿野不是圣母,却也不想眼睁睁看着这样的惨剧在眼前发生,更何况对她来说,这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不费什么。

再者,刚刚傅霜知打掉团子的动作,是不是意味着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那么再加上她的提醒,应该能让傅家人改变做法吧?

不过,原著里,傅霜知有做过打掉团子的事吗?

鹿野挠挠头,发现自己完全没印象。

这是很自然的,一来鹿野本就是走马观花地看剧情,二来原著中傅霜知曾经的遭遇,大多都是主人公的推理倒叙,缺乏第一视角,自然也就缺乏具体信息,那么遗漏这么一个小细节,简直再正常不过。

所以鹿野也就想想,很快便不纠结。

而那边,傅家人听了“鹿三娘”的话,俱是面面相觑。

如果只是鹿三娘的话,傅家人自然不会相信,甚至会怀疑她说这话是不怀好意,故意想饿着孩子们,好给她自己省口粮。

但是先前傅霜知有了那样的举动。

莫婉娘不由看向儿子。

“霜知……”

傅霜知看向已经慢悠悠走到不远处老树下的“鹿三娘”。

说完那句话后,她也不管众人反应,动作甚至可称得上优哉游哉,仿佛已经没什么烦心事一般地,走到大树底下就一屁股坐下,一只脚搭在另一只上,坐姿相当不雅,十分符合她一贯给人的印象,但是——

从他醒来,用石子砸破她脑袋,再到她醒来——

之后的一切一切,都透着股傅霜知说不清,但却心知肯定存在的怪异。

这个鹿三娘,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傅霜知敛下眼眸,敛去眼底心思,随即对母亲莫婉娘道。

“这团子的确不能吃了,起码不能给孩子们吃。”

得了傅霜知这句话,众人便有了主心骨。

虽然不忍,但众人还是没有把自己的团子分给孩子们吃,连那些团子没被鹿三娘抢去的孩子,也被众人阻止没有再吃。

好在刚开始上路,众人身上多多少少还藏着一些东西,有个妇人竟随身塞了数张大饼,虽然硬邦邦的,但起码不馊。

那妇人原本还有些不舍。

她夫君虽也算傅家人,却是旁支庶子,十分不受重视,日子也不大好过,甚至平日里还要妇人自己洗衣做饭,结果,傅家一倒,她夫君却也被砍了头。

妇人是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人,也比绝大部分养尊处优惯了的傅家人更知民间疾苦,一听自己和孩子们要被流放,当即也没准备什么银钱(也没有),而是烙了好些大饼,藏在自己和孩子们身上,果然,等到上路时,那些私藏银钱的,银钱都被官差搜去,倒是她藏的这些大饼,虽然也被搜了出来,但官差们哪里看得上,给她扔了一大半,剩下一小半却也没再管,于是这些饼才得以保留。

这些饼,她原本是准备等实在饿地受不了时,再偷偷拿出来给自己孩子吃的。

但眼看那些同族的孩子们都饿着,且那位傅家麒麟儿亲口说了那些糠菜团子不能给孩子们吃,妇人狠狠心,咬咬牙,将自己私藏的大饼贡献了出来。

看着那些饼被分给孩子们,她心里好受了些,却也很心疼和忧虑。

假如有一天,她和她的孩子有难,其他傅家人能不能也帮她一把?

虽说都是傅家人,但日子好时尚且有许多龌龊,就比如她和她夫君,虽说顶着傅家人的名头,其实也跟寄人篱下差不多了,族中也有不少人平日里看不起、有事无事踩她和她夫君一脚的……

如今,傅家那些当家主事的男人们都被砍了头,只剩一群妇孺,孩子们且不说,妇人们可都是往日里攀比、争抢惯了的,之中互有龃龉的人可不少,这样一群人,能同心合力共渡难关吗?

正这般想时,耳边忽听少年清润如玉石相击的声音。

“霜知谢过七婶娘大恩。”

伴随着声音,是“噗通”跪地的声音。

妇人,也即是傅霜知口中的七婶娘目瞪口呆,看着那位往日里被整个傅家捧到天上的麒麟儿,竟然、竟然……给她下跪?

而且,他居然认得她,知道她夫君在族中的排行?

傅七婶娘惊愣地甚至忘记了反应,忘记了言语。

傅霜知的动作却还没有完。

“仪琤、仪澜、仪斐……”

他一连叫了许多人的名字,却俱是刚刚被分到大饼的孩子。

这些孩子们最小的不过三四岁,最大的也不过十岁,都还懵懵懂懂的,听到傅霜知叫,却也都听话地跑过来——在傅家,傅霜知是所有孩子们学习的楷模,向往的偶像,是被父母耳提面命一定要尊敬和爱戴的对象,是以,在没有父辈的此时,他们下意识地唯傅霜知马首是瞻。

“给七婶娘磕头,要记住,是谁救了你们性命。”

傅霜知面色沉凝,对这些孩子们说。

“这这、这使不得!我如何受得?”七婶娘这才从傅霜知给她下跪的冲击中略微醒转过来,急忙摆手。

这些孩子里不乏傅家正房嫡系的少爷小姐,跟她这种人可不同,她怎么受得起他们的礼?

然而,或许实在是傅霜知光环太盛,那些孩子们很听傅霜知的话,傅霜知一个眼神扫过来,他们便噗噗通通跪倒一片。

“谢谢七婶娘!”

“七婶娘做的饼真好吃,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饼!”

“七婶娘,先生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傅仪澜今日吃了您半个饼,往后,我定还您一车饼!”

……

孩子们七嘴八舌说着,言语稚气且不乏令人发笑的,但七婶娘听着,却忍不住悄悄红了眼眶,把饼给出去的心痛和忧虑,也在这一声声童言童语中渐渐烟消云散。

她看向傅霜知。

此前,她虽然知道这位傅家麒麟儿,但却只知道他念书好,脑袋聪明,此时却又知道,这少年岂止是念书好。他是有大智慧的人。

有这个少年在,傅家就不会散,不会倒。

她坚信。

而这一幕,同样落在所有其他傅家妇孺眼中,除了完全不知事的小孩子,稍有些阅历见识的,都忍不住眼眶酸涩激动。

是啊,傅家还没倒,因为傅家的麒麟儿还在!

傅家人为傅霜知的表现激动时,不远处的鹿野只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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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鹿野一巴掌打掉半边牙后,陈氏昏迷了足足一夜,今早才醒过来。

醒过来后,便发现不仅半边脸肿痛难忍,半边牙掉了,甚至连话说都不再能说清楚。

陈氏几乎要疯了。

她是什么人?

傅家高高在上的二夫人,望族陈氏之女,她夫君是朝廷命官,她活到这么大,一直养尊处优,往日里掉一根头发都要赏梳头丫鬟一巴掌的,如今,却被人一巴掌打掉了半边牙,还成了说话漏风的结巴?!

别说这一巴掌是“鬼差”给的,就是阎王给的,陈氏也照旧恨死!

更何况,清醒过后,她越琢磨越觉得,那鬼差就是鹿三娘假扮的!

虽然夜里看不清,对方脸上又青青绿绿的,但那身形,那力气,只有鹿三娘最符合,也只有她最有动机。

一旦种下怀疑的种子,后面便是看着嫌疑人便越想越觉得就是她。

陈氏认定了,就是鹿三娘搞的鬼。

于是从早上隐忍到现在,她没有着急找鹿三娘算账,而是仔细观察。

然后就被她发现了猫腻。

傅霜知和鹿三娘有交易,这是傅家人都知道的事,鹿三娘昨日带着七婶娘几人去寻找野物,这也是人所众知,但昨日,陈氏尚且站在傅家人的角度,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反而盼着鹿三娘能走远点,再找到更多野物,最好猎些野猪兔子什么的,日日吃素,还是馊掉的素食,陈氏发现自己竟然无比渴望往日里觉得油腻俗气的肉。

但当她把鹿野看成敌人,甚至因为其他鹿家人没有帮她报仇,惩治鹿野,反而为了她那一点小恩惠而有转变念头的想法时,陈氏的立场就变了。

她站在了傅家人的对立面去思考问题。

然后就发现了问题。

——官差们对鹿野几人太放纵,或者说,对被傅霜知拜托过的人,太放纵了。

陈氏知道,傅家男人们临死前拼尽全力,为傅家、为傅霜知,铺下了一些后路,这些后路只有傅霜知知晓。

看到那个捕头雷礼的做法后,陈氏便有了猜想。

雷礼,定然就是傅家留下的一步棋。

他在袒护着傅家,甚至袒护着与傅家主事人傅霜知达成合作的鹿野。

所以“鹿三娘”才能那么自由地随意脱离大部队,竟然没有官差阻拦。

这样的局面对傅家人自然有利,有鹿三娘的野外寻食能力,傅家人在路上饿死的可能性大大降低,若陈氏还将自己当做傅家人,自然乐见于此。

但此时,陈氏觉得自己被整个傅家背叛了。

没有人帮着她,昨夜那几个跟她一起的妇人都被吓得魂不附体,嘴里念叨着什么要诚心悔过,否则陈氏就是她们的前车之鉴。

其余人,那些偷偷看向她的目光,竟然有不少鄙夷、嘲笑和不屑。

鄙夷不屑她去“偷”鹿三娘的黄精,嘲笑往日高高在上的她落到如今这副凄惨狼狈模样。

陈氏快气死了。

极度气怒之下,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既然傅家人留下的后手只留给了傅霜知,那雷礼压根不管她死活,不能为她所用,那么她为何还要顾忌,直接把那个雷礼搞掉就是了!

于是,她亮出刀刃,对准的是鹿野和雷礼两个人,更对着这两人背后的傅霜知。

她要一箭三雕。

-

陈思齐并没有一听陈氏的告密,便急吼吼地与雷礼摊牌对峙。

捉奸捉双,捉人拿脏,如今去质问雷礼,他随便搪塞一下便过去了,根本无法奈何他,毕竟雷礼才是此次押解中官差们的头头,他陈思齐归根究底还是得听他的。

他只是去了趟队伍末尾,状似随意地向雷礼提起,但声音却大地让所有人听见:

“雷头儿,那女人和那几个小崽子磨磨蹭蹭的,不会是想跑吧?”

雷礼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性情豪爽,一听便摆了摆手道:“陈头儿放心,不会的,我派了人看着呢!”

陈思齐闻言,恍然大悟似的,“这样啊,既然是雷头儿安排好的,那自然无事了。不过还是要尽快赶路,不要让她们拖慢了行程,今晚可一定要到梦阳镇。”

雷礼笑哈哈应道:“这个自然自然,两天没睡过一宿好觉了,雷爷我也浑身不得劲。”

于是队伍继续前行。

到了晚上,一行人就到了梦阳镇。

梦阳镇是个人口千人左右的小镇,但这是因为前些年异族南下造成了人口锐减,据说以往这可是个人口上万的大镇,因此修有驿站,可供来往官吏公务时下榻休息,于是成了押解傅家一行人的官差们行程的一站。

到了镇上,雷礼便去镇上的官府递交公函。

流放路上,每过一个城镇,都要与当地官府对接,确认押解流程、犯人数量、官差下榻等事宜,雷礼是领头儿,因此这事儿便自然落到了他身上。

陈思齐带着浩浩荡荡一群官差和傅家人去了驿站。

就算曾经是大镇,梦阳镇的驿站也接待不了这么足足快二百号人,驿丞急得一脑门儿汗,急忙吩咐厨房准备饭菜。

“先不忙着准备吃的。”陈思齐慢条斯理地阻止了驿丞,“先打些水来,给这群——”他指指身后一群衣衫和面孔脏污的傅家人。

“给她们,好好冲冲身上的泥巴,这一路上,可熏死本官爷了。”

“啊?”

驿丞微微愣了下,随即道,“水自是有的,只是没得热水,全是冷水,官爷,就用冷水给——她们冲?”

驿丞说着,看向那些衣衫脏污却依旧掩饰不住苗条身躯的女囚犯们,心下忽然一跳。

——若是那些衣衫都被水淋湿,裹在身上,该是怎样一番美景?

“当然。”陈思齐道。

“一群犯事儿的,难不成还要给她们烧热水不成?给她们洗就是官爷我大发慈悲了。”

“是是是,您说的是!”驿丞脸上笑着,也不再说什么,急忙跑走去提水。

鹿野原本没注意前头的动静。

她找到了傅霜知,在最后头跟他说悄悄话。

“你说的那个受了傅家恩惠的官差,有没有办法让我离开驿站,去镇子上溜溜?”鹿野直接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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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知道要行经城镇,鹿野就一直打着要在城镇里逛逛的心思,也为此做了一些准备,有一些打算。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官差能放她真出去溜,但可想而知,这难度有点高,高到靠她自己根本不可能达成——除非她动用武力。

几天的时间,鹿野愈发清楚了自己的怪力有多么恐怖。

——搁二十一世纪,那就是轻轻松松拿个世界级大力士冠军还绰绰有余的水准。

而且身体素质贼棒,小伤根本影响不了她,恢复能力一流,四肢也很协调,不会出现力气傻大但身手笨拙的情况,这几天,鹿野已经把大学时练的军体拳和跆拳道都捡了起来,半夜时悄悄练几手,感觉非常不错,就缺实践了。

不过,官差有将近一百人,鹿野再有自信也不觉得自己能以一敌百。

再说就算她开挂,真的打倒一百人,逃跑之后就是逃犯,被发现是可以就地处死的,以后只能过躲躲藏藏的日子,所以还是算了算了,犯不着,先问问傅霜知有没有办法吧。

“我会想办法。”傅霜知淡声道。

“那等想好了就通知我。”鹿野挥挥手,没多说一句话,便回到傅家女眷堆里。

虽说跟傅家一拍两散了,但大多数时候,鹿野也不愿意做个独行侠,毕竟那样意味着引人注目,作为一个流放犯,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她站在了女眷堆的末尾。

然后便听到前头传来几声惊叫。

接着,这惊叫声如夏日急雨,噼里啪啦响起一片,都是女人的叫声。

鹿野很快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驿丞拿了许多水桶,无数官差拎着桶,打了水,对着女犯们兜头浇下。

此时正是初秋,天气不算冷,但也绝称不上热,沁凉的井水兜头浇下,足以让人浑身打冷战,待衣衫彻底被井水浸透,裹在身上,更是让人冷地牙齿打颤。

女眷们如落水鹌鹑般瑟瑟发抖着。

官差们原本只是听从陈思齐吩咐浇水冲洗女眷们,但渐渐地,眼神就不对劲了。

虽然才上路几天,但傅家女眷们却全都灰头土脸的,因为在踏上流放路前,她们就已经被囚禁了数日等待判决,而心知流放路上的凶险龌龊,莫婉娘早早告诫了所有人,不要洗脸,甚至能把自己弄多脏就弄多脏。

所以这些娇生惯养的夫人小姐们,任是有十分美貌,也被脏污掩盖地只剩三分。

可现在,冷水兜头浇下,将那些泥土脏污冲去,便露出了她们相比寻常市井女子白皙娇嫩许多的皮肤,以及普遍不错的脸。

还有那被衣衫紧紧裹住的窈窕身姿。

有官差看直了眼,有官差吞咽起口水。

就连那个驿丞,也不住地在女犯们身上流连打量——他做驿丞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这么多、这么好看的女犯呢,乖乖,这是什么大户人家犯事儿了啊?

他们的眼神和动作丝毫不加掩饰,傅家女眷们很快发觉不对。

做母亲的哆嗦着身子上前,把女儿挡在身后。

年纪大的把年纪小的挡住。

可那些眼神却如附骨之疽,如影随形。

泼水的官兵很快来到鹿野跟前。

鹿野也已经发现了不对,她皱起眉,握住了拳。

来到她跟前的官差嘴角生着一颗痦子,又矮又胖,足足比她矮了一个头,肚子却比鹿野粗一倍,要知道,鹿野可是女眷中腰最粗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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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野不知道傅家人那边发生了什么。

她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龙葵和酸浆,心里默念我吃的不是野果子,是红烧肉跳水鱼大盘鸡啤酒鸭冰糖肘子糖醋排骨京酱肉丝北京烤鸭菠萝咕咾肉鲍参翅肚羹……念着念着,嘴里口水分泌的都快比野果汁水还要多了。

突然,小男孩亢奋的声音响起。

“鹿姐姐,十八叔让我给您送饭!”

鹿野抬起头,就见小胖子傅仪斐手里拿着两个豁口的破碗,一只碗里盛着煮熟的黄精,另一只碗里盛着焯水的马齿苋,小胖子手里还攥着双看着挺干净的筷子。

唉。

直面惨淡的现实,大鱼大肉什么的,慢慢来,起码现在相比中午,她吃上熟食了——这可是质的飞跃啊!

“谢啦。”

鹿野揉了揉小胖子手感超好的脸蛋,接过两只碗。

正要吃,傅仪斐却没立刻走,反而神秘兮兮地凑到鹿野耳朵边,“鹿姐姐我悄悄告诉你哦,藏好你的粮食,有人想动歪主意!”

鹿野把一块黄精递到嘴边的动作顿住,诧异地看了眼小胖子。

为增加话语真实性似的,小胖子重重点点头,“真的,我亲耳听到的!她们想让姐姐把你的黄精交出来,十八叔不让,她们就背后悄悄说,要在晚上来偷!我在一旁出恭,全都听见了!”

鹿野:……

虽然少年你告密的样子很帅,但咱能不能不要在我吃饭的时候一脸兴奋地说出出恭这种词啊。虽然你用词委婉了点,但依然不变它就是拉屎的意思啊!

鹿野将手里的黄精一把塞到小胖子张开的嘴里。

“嗯,知道啦,多谢小胖,吃饱了没?没吃饱就再吃点。”

“哇呜……鹿姐姐……你……真素……好人……呜好吃……嗯……窝不叫……小胖……叫傅仪fei……温柴肥燃的fei……”

食到嘴边,傅小胖自动开启咀嚼模式,一边咀嚼一边抗议“小胖”的称号。

鹿野:“好的小胖,知道了小胖。”

傅小胖大眼圆睁,还要说什么,鹿野便赶他了。

“好了,走吧走吧,快休息,明儿有机会的话带你抓田鼠逮兔子。”

田鼠!

兔子!

肉!

傅小胖圆溜溜的大眼睛瞪地更大了,慌不迭把剩下的黄精塞嘴里,伸出圆滚滚胖乎乎的小拇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嗯嗯难追难追!”鹿野伸出小拇指跟他勾了勾。

然后尴尬的发现——

她的手指比小胖子的手指粗多了啊!

傅仪斐是小胖子,那她就是大胖子。

看来,得想法子在保持力量不减的前提下减减肥了。

嗯,这样一想,流放似乎也不是完全没好处嘛,起码不用自己努力克制,饮食热量都很难超标。鹿野苦中作乐地想。

-

这天晚上,官差和流放犯们依旧露营野外。

其实按照本来计划,今天应该是能赶到城镇夜宿的,但许多犯人拉肚子,赶路速度大减,这才错过宿头,以致接连两天露宿,这也是官差们白天火气那么大的原因。

官差们继续挤在马车里睡,傅家人继续互相挤着取暖,鹿野却没有老实待在歪脖子树下,吃罢晚饭,她一个人东转悠西转悠转了半天,最后选定了一个几乎脱离众人视线的地方。

有官差看她跑这么远,脸色一沉,似乎要来教训教训她。

然而却被傅霜知拦下,不知说了什么,那官差冷哼一声,竟也没再来管了。

鹿野挑挑眉,意外,也不意外。

不意外的是傅霜知的手段,几句话就打消了官差上来教训她的念头,意外的是,傅霜知居然会为她出面说话?

还是他别有目的?

想不明白。

鹿野摇摇头,也不再想。揣测他人心思这种事是她最不擅长的,反正,只要目前局面对她有利就好。

选定的地方有一股难闻的味道,鹿野捏着鼻子,做足心理建设,才勉强自己睡下。

因为昨夜总被冻醒的教训,这一次入睡前,鹿野扯了许多干草树叶,盖在身上好歹挡挡风,只是远远看着,几乎只能看见一个草垛子,都看不到她人。

半夜的时候,傅家人睡觉的地方站起好几个黑黢黢的人影。

她们一边朝不远处的“草垛子”走去,一边小声交谈了几句鼓气。

“她特地跑那么远睡觉,不会察觉到什么了吧?我看蔡氏家那小子给她送饭时说了好几句话。”

“哼,察觉到又如何?双拳难敌四手,咱们这么些人,还怕了她不成?有防备更好,若她反抗的厉害,咱们索性就——”说话的妇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见其他人瞬时噤声,妇人低笑一声。

“瞧你们那出息!”

“从被流放那刻起,你们就该知道,咱们头顶上的天,变了!所以,这活法儿也该变一变!以往咱们讲仁义礼智,忠孝节悌,可流放后,讲的就是谁更狠,谁说话管用!”

“傅十八那小子今日为何如此一反常态,事事出头?还不是想当咱们这些人的家,把咱们都牢牢捏在手里?到时候,就算咱们全死了,他也能好好活着!”

“哼,他打这个如意算盘,我却偏不能让他如意!”

“咱们把黄精夺过来,做成明日的早食,届时大家吃人嘴短,这鹿三娘又惹人厌的很,谁还会替她伸冤抱不平不成?最重要的是,还能借机狠狠打击下傅十八那小子的气焰,他不让动鹿三娘,咱们却偏偏就动了,他能耐我们何?呵……真当只剩他一个成年男丁,就能骑在咱们这些长辈头上颐指气使了?”

……

妇人说着,几人的胆子终于大了些,同时,也离鹿野睡觉的地方越来越近。

今夜月如弯钩,惨淡的如同一张白纸挂在天边,是以没洒下多少月辉,四下里黑黢黢的,只隐约可见一点草木轮廓,而这黑暗里,似有什么在无声闪动。

“怎么这么臭——”

快要走到鹿野休息的地方时,一个妇人忽然捂住鼻子小声嘟囔,一边嘟囔,一边朝鹿野休息的地方看去。忽然,她的话卡在喉咙里。

“像什——”另一个妇人问道,却也是刚吐出两个字,便再吐不出第三个字。

几个人影齐齐呆住,看着眼前的景象。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随着她们到来,空气扰动,枯枝败叶见倏然升起一朵朵幽蓝色火焰,如同一只只眼睛,无声地看着她们这些不速之客。

“鬼、鬼、鬼火啊!”

第三个妇人愣怔片刻,随即一声尖叫,扔下手中准备打人的棍子就要跑。

一转身,面前出现一个长发飘飘,面容青绿的“鬼差”。

它张开血盆大口,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汝等。”

“行,不义之事。”

“阎王”

“命吾”

“勾汝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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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月如钩,鬼火幢幢。

青面鬼差声音非男非女,如砂石摩擦过的地面,冷凉粗粝。

众妇人吓傻,全都呆怔不动。

“鬼差”忽地发出阴恻恻的笑声。

随着它的笑,又一朵幽蓝的鬼火无声自燃,散发出没有热意的光。

“鬼差”面前的妇人吓得倒退几步,却引得那鬼火如跟随般随她飘荡,映出她十足惨白的面容。

鬼差缓缓张开血盆大口,仿佛择人而噬的恶鬼。

“咯、咯、咯!”

妇人唇间逸出牙齿打颤的声音,忽然“啊”地大叫一声,随即,“噗通”跪倒在地。

“鬼、鬼差老爷!求饶了民妇罢!民妇发誓从此洗心革面,再不敢起害人的心思!”

风吹起“鬼差”一缕漆黑的发,发青的脸没有说话。

其余几个妇人周身已经完全被鬼火包围。

一朵又一朵幽蓝火焰升腾而起,混着此地刺鼻的臭味、黯淡的天光,以及黑暗里周身同样环绕着鬼火,却巍然不动,仿佛被小鬼簇拥的无声审视着她们的“鬼差”……这一切一切,都如滔天巨浪扑面而来,不消片刻,便压垮几人的心理防线。

人是爱模仿的生物,有了第一个妇人开跪下求饶的先例,其余人便像是被传染一样。

“噗通!”

“噗通!”

“噗通!”

……

一连几声跪地声,压倒无数枯枝败叶,激起更多粼粼鬼火。

“求饶了民妇!”

“民妇也发誓再不敢害人!若有违誓言,叫我、叫我,叫我瞎了眼!瘸了腿!烂了嘴!掉光头发!”

……

求饶发誓诅咒自己声接连响起。

但众妇人求饶发誓声中,却还有一个人身影摇摇晃晃着,始终坚持着没有下跪。

“什、什么人,装、装神弄鬼!”

妇人声音卡顿破碎,却依旧能听出话音里的高高在上之感,正是方才教导众妇人要“换个活法”、打击傅霜知气焰、与傅霜知争权——还要抹了鹿野脖子的那个妇人。

能轻易就起杀人念头,胆子总不会太小,所以,她没有如其他妇人一般立刻就被吓得魂不附体,反而怀疑起“鬼差”的真假来。

青面“鬼差”恻恻一笑。

这时,正巧,妇人身后吹来一股凉风,把衣衫单薄的她吹得抖了一抖。

“ 别、别装神弄鬼了,我、我是不会信的!”妇人厉声喝道,可惜打了磕巴。

“鬼差”突然动了。

迈步,上前,却不是如常人那般走路,而是没有关节般,腿直直伸出去,直直落地,每一步都好似量过般距离相等,四步之后,正好走到妇人面前。

“你、你要干什么!”妇人再次喊道。

“鬼差”没有说话,只伸出手。

那双手同样绿油油的,还正往下滴着什么东西。

妇人瞪大眼,转身就想跑——就算不是真的鬼差而是人,这“人”身高体壮,比她高了足足一头,她也打不过呀。

可是,她念头刚起,那双绿油油的手便按在了她肩上。

妇人瞬间感觉自己肩膀要碎了!

一股奇大无比的力道钳住她的双肩,然后又猛然发力,将她整个身子往下按!

妇人往日养尊处优,身体算是很好的,但却居然丝毫无法抵挡这一按,“噗通”一声,她被迫跪倒在地。

这还不算完。

刚刚跪倒,掌风和“鬼差”阴恻恻的声音一同响起。

“出言”

“不逊。”

“罚。”

“罚”字刚落,妇人半边脸仿佛被一块铁板迎面高速撞上,“噗!”

整整七八颗牙齿伴着血沫从妇人嘴里飞出,而妇人也被扇倒在地。

“啊!”

妇人趴在地上,痛呼哀叫,心底真正感觉到了害怕。

她不是没打过人巴掌的,往日那些丫鬟下仆犯了错,她也常常甩人几个巴掌玩玩儿,然而,她的力道最大时,也不过将人脸打红而已,据说那些力气大的汉子能将人脸打出血,甚至打地牙齿松动、脱落。

但她可是半边牙齿都快被打光了啊!

这根本不是人能有的力气!

妇人一边叫着,一边感觉风从自己那空荡荡的、原本应该长满牙齿的地方穿过,正又痛又惊又怕时,眼睛却看到那鬼差赫然又扬起了那只绿油油的手!

“——啊!”

一道将远处睡得正酣的傅家人乃至官差都惊醒的惊恐叫声刺破天际后,妇人眼一翻,身子一歪,晕了过去。

-

被惊醒的官差气恼地提着马灯来查看情况。

好些傅家人也小心翼翼跟在官差身后探头探脑。

“怎么了怎么了?那个傅鹿氏呢?是不是她逃跑了?”一个官差叫嚷着,刚叫完,就被那几个跪倒在地不停磕头的妇人,以及到处乱飘的鬼火吓一大跳。

“这什么鬼东西!”

“你们怎么跑这里了!”

“傅鹿氏呢?傅鹿氏!”

……

官差叫嚷着,身后来看情况的傅家人也交头接耳,一边害怕那些鬼火,一边奇怪那几个妇人怎么会在这里,还有人已经眼尖地发现了晕倒在地的那个妇人。

“咦,这不是二房的大夫人——呃,二房的陈氏吗?”

说话之人下意识还用上了过去的称呼,说完才反应过来此时她们都已经是流放犯,夫人什么的,可担不起了,被官差听到说不定还挨鞭子,急忙改了口。

“呀,二婶!”

傅瑶也是跟过来凑热闹的一员,看清妇人的脸后顿时叫出来,只不过声音里却多少有些幸灾乐祸。

没错,这妇人,正是白日里曾跟傅霜知争执过的陈氏,傅瑶傅霜知等人的亲二婶。

傅家人这边反应暂且不提,官差那边还在嚷着,又一声“傅鹿氏”之后,旁边“草垛子”里忽然钻出一个睡眼惺忪的人来。

“咦?”

这人自然就是鹿野。

她还带着浓浓的鼻音,一听就是刚睡醒的样子,她满身枯草,揉揉眼睛,清了清嗓子,似乎终于清醒了,“怎么这么多人?”

“怎么这么多人你不清楚?刚刚那妇人声音那么大你没听见?”官差没好气地道。

“大人,大人见谅,民女睡觉一向沉,大概因为以前是杀猪的,杀的猪多了,睡觉也跟猪似的,等闲动静根本、根本弄不醒我……”鹿野睁着一双大眼睛说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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