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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如止水鉴人心畅读全文》精彩片段
我爸将手机丢到茶几上,过了一会,又拿起来。
再丢到茶几上,再拿起来。
他还是再发了一条信息:「这段时间是不是没回来过,住同学家去了。
「大过年给人添麻烦像什么样,赶紧回来!」
我看到那条长长的信息,鼻头微酸,有些错愕。
这么多年来,我爸给我发过的信息,屈指可数。
最长的一条,也没超过十个字。
绝大多数,就是一个「嗯」、「哦」之类的。
如果我还活着,我一定会很迫不及待地回复他。
可我还活着的时候,也曾很多次赌气跑出去过。
他这样的短信,我一次都没收到过。
最长的一次,我出去了近十天。
回来的时候,我浑身被大雨淋得湿透。
我头上滴着水,看到我的家人,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茶几上摆着果盘,客厅里温馨又和谐。
我走进去时,他们甚至好一会才注意到我。
我奶奶看着我冷哼了一声:「哟,怎么又回来了啊?」
我爸也只是很冷淡地看了我一眼:「下次再跑出去,就不要再回来。」
所以爸爸,现在我都死了。
你怎么却又发起短信,来关心我了呢?
我爸盯着手机。
脸色慢慢由烦躁,转为了难以置信。
再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看到他眼底似乎闪过一丝不安。
我爸抓着那把刀,死死盯着眼前的两个人。
他们僵持了太久太久。
最终,我爸还是慢慢将手上的刀子,放了下去。
他回身,如同丢了魂魄,身形摇晃去了楼上。
他进了卧室,将我的骨灰盒放好。
再拿过了茶几上那只陶瓷娃娃,坐到了沙发上。
他的身体,慢慢地佝偻下去。
头颅低垂,掌心捂住了脸。
我看着他的肩膀慢慢开始颤动,越颤越厉害。
最后,呜咽声逐渐溢了出来。
我难以相信我所看到的一幕。
那个从来把我当空气的爸爸,现在失声哽咽,泣不成声。
他轻声呢喃:「小雨,你临死前,也是想念爸爸的,是不是?」
「爸爸知道,生前对你不好。现在来陪你,还来得及吗?」
「爸爸来陪你,我们都来陪你。
「都来好好跟你说声对不起,好不好?」
我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但很快,我就知道了。
我爸在沙发上,坐了一彻夜。
第二天一早,手机推送进来的天气预报说,晚些会有雷暴大雨天气。
他拿过手机看了一眼,很快听到窗外,机车的轰鸣声。
我爸站起了身,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户。
他看到,唐阳鬼鬼祟祟,将机车推到了前院。
我奶奶站在旁边,显得有些紧张不安。
唐阳跨上车,不耐烦地回头催促了几句。
我奶奶才有些颤巍巍地,跨上了车,坐到了他后面。
唐阳飙车的瘾特别重。
他最喜欢的,就是最刺激最危险的飙车方式。
以前我爸一直阻拦,更不允许他带上年纪大了的奶奶。
但我奶奶一直最溺爱他,很多次被唐阳一闹,就想满足他。
每次被我爸拦下来时,我奶奶看孙子觉得扫兴,还很不开心。
此刻我爸站在窗前,冷眼看着。
唐阳打算离开时,回身一抬眸,就注意到了我爸。
他大概觉得,我爸肯定想下去阻拦,但来不及了。
他投给我爸一个很得意的眼神。
随即一声嚣张的轰鸣后,带着我奶奶扬长而去。
我爸沉默打开灯。
看向空荡荡的偌大客厅,他似乎愣怔了一下。
我奶奶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怒声斥骂:
「又跟哪个男人鬼混去了吧!到底是乡野汉子养出来的东西,不害臊!」
唐阳被我奶奶扶着,烦躁地附和:
「她不一直都那样?勾了几个男人,就以为自己是天仙呢。」
可我明明自从十二岁回来后,连男朋友都没谈过一个。
对于他们这些话,我爸从来都是置若罔闻。
其实,当初我十二岁刚被接回家时,我爸也不是没对我好过。
他亲手给我熬热腾腾的鸡汤,将自己的主卧给了我住。
他说,弄丢了我那么多年,对不起我。
说以后再也不让我受半点委屈。
我看着他慈祥温和的脸色,曾经对他的那种惧怕,也慢慢消散了。
我想念我的养父,于是壮着胆子,求我爸让我去见见他。
可我爸脸上的温情,却一刹那消失殆尽。
他变得满脸怒意,说我养父是没良心的人贩子,本该坐牢。
说永远都不可能,再让我回去见那个人。
我跟他起了争执,情急时吼道:
「我阿爸不是!你们才是,你们才没良心!」
「我从人贩子手里跑出去,摔坏了头,是我阿爸将我捡回的家!」
我奶奶气得骂我白眼狼。
我急眼跟她对骂道:「当初就站在窗户边,看着我被人贩子带走。
「我明明日子过得很好了,你们为什么又要接我回来!」
我奶奶抹着眼泪,说我污蔑她。
我弟弟拍着我奶奶的肩膀,说我血口喷人。
我爸气急了,第一次打了我一巴掌。
「你奶奶怎么可能,看着你被带走!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变成这样!」
我被他一巴掌扇懵了,呆站在原地。
我不明白,我的爸爸说好的要对我好。
为什么却连我说的话,都不愿意相信呢?
说好再不让我受半点委屈,为什么又会这样狠地扇我一巴掌呢?
有人冒充警察给我打电话,说我女儿小雨死了。
骗子真会开玩笑。
大概都不知道,我女儿才十九岁。
花一样最美好的年纪,死了,怎么可能?
我没理会,挂了电话。
却又没忍住,回想起我有了女儿后的这近二十年。
其实我对我女儿不好,我知道。
我曾经对我的妻子不好,我也知道。
我妻子还怀着小雨的时候,我只顾着工作。
她被我母亲为难,那时候就患上了轻度抑郁症。
她生产时,我也没能赶回来。
她难产,我母亲不愿意签字让剖腹产。
她被气到,生产后才得了产后重度抑郁症。
我至今还记得,我最后一次见到我妻子时,她怨恨我的眼神。
以至于后来她死后,我每次看到小雨,都会想到我妻子眼里的恨。
我害怕面对,跟我妻子有关的太多东西。
尤其是,她所生下的,我们的女儿。
我还记得,我的小雨刚一出生,就白白胖胖,特别招人喜欢。
连我请来的月嫂,都抱着她爱不释手。
可说起来也是奇怪,她从生下来开始,似乎就一直跟我不亲近。
她总不喜欢被我抱着。
我觉得,她就像是带着,她妈妈对我的恨。
我更不敢面对她,才狠心把她交给了保姆。
可随着她慢慢长大,我发现她跟我越来越不亲近。
我也开始感觉,她跟她的妈妈,越来越像。
我内疚,害怕,不敢面对。
却开始发现,在我的疏远里,她变得越来越沉闷。
我想着,会不会是她妈妈的灵魂跟怨念,还在支配着她。
我觉得,该好好纾解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
所以我找了所谓的大师。
大师说,领养一个孩子,给小雨一个伴。
她会变得开朗,会因为另一个孩子的出现,因为危机感,开始亲近我。
我领养了唐阳。
我以为,他们有着一样的年纪,一定更好相处。
我取了唐阳这个名字,是因为大师说,「阳」就是小太阳。
可以焐热我女儿,驱散她心里的阴云。
可是好像并没有什么用。
我很难过,想到小雨最怕黑,就吓唬她说,要她去住杂物间。
我想听到她跟我撒娇,想听她说不愿意。
可她乖乖搬了进去,还说正好喜欢安静的地方。
直到唐阳摔坏了她那只陶瓷娃娃,我才第一次看到她哭。
我的心一下就软了,立马保证会帮她粘好。
可事实证明,我好像做不到。
我不敢,去碰那个娃娃。
那是我妻子,亲手给小雨做的。
我一看到它,就好像看到我妻子,歇斯底里地对我怒骂。
说我不配为人夫,不配为人父。
我很多次试图鼓起勇气,去粘好那只娃娃。
那是我答应了我女儿的。
可我还是不敢,我懦弱。
就像这么多年来,我明知道我妻子的死,跟我母亲脱不开干系。
可我还是狠不下心,对自己的亲生母亲做什么。
所以,我母亲才会那样肆无忌惮地。
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伤害我的孩子,欺负我的孩子吧?
只是我这一懦弱,就是足足近二十年。
我不愿意去反省自己,反倒甚至将怒意,发泄在了小雨养父的身上。
我不甘心。
不甘心我从未得到过的,来自女儿的依赖和在意。
却被另一个男人得到了。
那晚小雨去火车站找了那个男人,跟着他回了乡下。
我突然就想起了,小雨五岁时走丢,一走就是整整七年。
那样的痛苦,我再也无法重新承受一次。
我恐惧、愤怒、嫉妒!
所以我才会不顾一切,犯了大概是最大的一个错。
我送了她养父进监狱,让我们之间的父女关系,彻底走向了死局。
我以为,我总有机会,跟我女儿和解的。
我以为,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可我却突然之间,再也找不到我的小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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