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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集小说阅读京师诡案录》精彩片段
“鼠疫?”孙大齐一听,惊得简直想拔腿就跑,要不是没有回头路,他当真就跑了。这会他的面色吓得铁青,再没有平时的挑剔模样,他喃喃道,“这不是死路一条吗?我回不去了吗?再也看不见我闺女了……”
“哭什么。”姜辛夷不耐烦道,“染上鼠疫也并非一定会死人,只是死掉的可能性很大。”
孙大齐又跳了起来,指着她骂道:“毒妇!我就算是死也会拉你一起陪葬!”
眼见那衙差一副要掐死女囚的模样,李非白开口道:“姑娘如此镇定,可是懂医术?”
孙大齐说道:“她懂个屁!她就是死路一条了,所以不怕死!”
宋安德说道:“她懂,我刚晕倒她还救了我一命。”
“是老子给你掐的人中!”孙大齐大声道,他已经快要疯了,“你们不怕死你们去,我不去,路上的死人你没看见吗?多惨啊……多惨啊……”
他再忍不住趴桌痛哭:“我还想见我婆娘,见我闺女……看她出嫁……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怎么能没有爹啊。”
宋安德安抚说道:“捕头,我们会有活路的,你别担心了。”
“那可是鼠疫!”
宝渡说道:“她说鼠疫就是鼠疫啊,她可是囚犯,说不定是在唬你们,好让你们掉头回去,趁机逃走呢。”
李非白看他:“宝渡,不要妄自揣测别人。”
“哦。”宝渡吐吐舌头,不瞎说了。
李非白走到姜辛夷面前,蹲身问道:“姑娘,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凭什么断定前方镇子有瘟疫?”
姜辛夷看着眼前这年轻男子,神情既慵懒又淡漠,她懒洋洋靠着柱子,说道:“辩证。大夫讲究辩证,虽然路上的人都死了,但死人也会说话。他们双目赤红,舌苔老黄,舌有黑刺,口吐血液,这跟过往发生过的鼠疫很像。”
“可有解法?”
姜辛夷微顿,目光直视着他,问道:“你信?”
李非白点头:“我信。”
“为何信?”姜辛夷反问着,轻蔑笑道,“我可是囚犯,还是死囚。”
“既要押入京师候审,那案子便是还有疑点还未定案。既未定案,你便只是嫌犯,而非囚犯,更非死囚。”
“哦,那你为何信我所说,镇子有瘟疫?”
“今晚我们住宿在此,明日才去,若有,今晚我请教姑娘的这些话,便能派上用场;若无,那也权当与姑娘闲谈,并不会损失什么。”
姜辛夷倒是喜欢跟这种利落果断的年轻人打交道,她笑笑,又将身子倚了回去:“你可以先去陆路上看看那些尸体,可千万别吐哦。”
李非白意外道:“你凭何断定我们不是从那条路来的?”
“你们进来时没有马匹的声音,鞋底也干干净净,未见尘埃。最重要的是,你们面色镇定,身上也没有一点尸臭味。”
宋安德说道:“我瞧过了,驿站马厩那还有两三匹马,我刚喂饱了,大人可以骑马前去。”
李非白了然,他抱了抱拳道了声“多谢”,随后便去通往驿站的陆路查看了。
宝渡想去,可一想那里的景象恐怕会很恐怖,又怯住了步伐。
今晚无风无月,夜色黯淡,一匹快马奔走在晦暗的天幕之下。
李非白的一袭灰色长衣在这黑暗中似乎变成了十分显眼的白色,马匹是供过路朝廷人更换所用,挑选的马体格十分健硕壮实,又温顺听话,不多久李非白就到了一里地外。
他很快就闻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臭味。
“吁——”缰绳拉扯间,马渐渐停了下来。
李非白还未下马,就听见高耸的草丛中传来哭声,十分哀怨。
“谁在里面?”他大声问道。
很快就有五六人走了出来,他们身着布衣,神情憔悴,两只眼早已哭得红肿。他们皆是聚宝镇的镇民,不认得这人,但认得驿站的马,知道是朝廷的人,便打起精神问安,说道:“见过大人,我们是镇子里的人。”
李非白下马问道:“夜色已深,老乡们在此处做什么?”
一人顿了顿,话到嘴边泪已滚落:“抛尸……”
李非白微顿,那人又说道:“看来大人也不是朝廷派来救我们的人……县令死活不愿将这事报上朝廷,怕朝廷问责,耽误了他的官途。”
另一人神情激愤,骂道:“可恶的狗官!非得等到人都死光了才甘心吧!他倒好,自己躲到避暑山庄去避难,却让我们自生自灭!”
“若非这里离京城太远,我非得去告他不可!”
“对!告他!”
“告什么,衙差早就把路给拦了,我们过不去。”那长者看着李非白,只觉这人面相十分正气,“大人可否能救救我们……救救镇上的孩子们……再不来人,我们就都死了啊……”
他一哭,旁边几人也抑制不住悲愤,恸哭起来。
“只能去找黄天师再赐药了。”
“药也不管用啊。”
“天师说了,心诚则灵,是我们的心还不够诚服。”
“……”
借着他们手中的灯笼,李非白看见了藏在草丛里堆叠的尸体。
白色的灯笼映照出昏黄的灯火,落在他们血色全无的脸上,那样安静,那样凄凉。
他大概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城里闹了瘟疫,可县令为保政绩未将此事上报,可又束手无策,干脆躲到山庄里,不管百姓死活。如今他们是想求援却又被衙差阻拦,只能往南走,不能往京师方向去。
他问道:“城里可是闹了瘟疫?”
一人说道:“黄天师说是我们得罪了神明,不是瘟疫。”
李非白问道:“谁是黄天师?”
“一个得道高人,衙门不管我们,天师管,救了好多人,可还是救不了那么多人……”
李非白不信什么鬼神也不信什么天师,这根本就是瘟疫。他问道:“你们镇上这事是何时开始的?”
“半个月前吧。”
“去了多少人?”
“我估摸都已经快死了小一半的人了。”男人又哭道,“那患病的人发病极快,朝染夕亡,天师的符水都来不及喝人就没了。这病又十分凶狠,全家覆绝的也有。这小镇不过七千余人,可家家有亡者,夜夜哭声不绝啊。这死的人镇上都堆不下了……”
李非白愣神,一股怒火浸上心头,他说道:“我现在就启程去镇上,看个究竟。”
众人一听他竟愿来,大喜过望,急忙跪地朝他磕头:“恩人啊,大人是大恩人啊。”
李非白忙将他们扶起,随后翻身上马,又驾马回了驿站。
驿站内,驿卒依旧不见踪影。孙大齐回屋里休息了,宋安德在大厅看守犯人,从时趴在桌上半睡半醒,听见脚步声的他立刻醒来,手已经摁在腰间的刀上。见是李非白,才松了手:“大人回来了。”
“嗯。”李非白看看地上闭目而眠的姑娘,对宋安德说道,“她懂医术,我想带她去聚宝镇上看看情况。”
宋安德说道:“不等天明了?”
“等不了。”
“行,那我喊孙捕头去。”
他很快就进去喊人,但孙大齐睡得浑浑噩噩,被人唤醒后一听要去镇上,瞬间惊恐:“我不去!你们谁爱去就去。”
宋安德劝道:“我怕我一个人看不住她,回头人丢了我们还是会死。”
“早死晚死都是死,那不如晚点死。”孙大齐不听,被子一闷,颤颤巍巍地不愿出被窝。
宋安德无法,只好出去:“由我押着她跟大人一块去吧。”末了他又问,“还不知大人去京城哪个衙门的。”
李非白说道:“大理寺。”
宋安德恍然大悟,隐隐又觉安心,仿若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惊喜感。要知道他要去的可就是大理寺啊,但是他不便说出女囚所犯的事,便没有多言。
他走到女囚面前轻轻晃了晃她,低声:“姑娘,你醒醒。”
姜辛夷连日赶路,今日又费了许多心思在思量这病、这药方上,睡得昏沉。直到有人晃她,她才慢慢苏醒:“作甚?”
李非白说道:“我去了草丛回来,见到了一些镇民,他们如今身处地狱,县官隐瞒疫情不报。姑娘懂医术,在下想请姑娘一同前往聚宝镇,为镇民看病,看看是否可以医治。”
“我为何要答应你?”
李非白说道:“你是大夫吧?我相信比起任何一种威胁来,你的天职更能驱动你去小镇救治病患。”
姜辛夷许久才说道:“好,但我有一件事要你做到,我才会随你走。”
“姑娘请说。”
“这镣铐太过沉重,手都要废了,手废了就扎不准针,我要将它们取了。”
宋安德立即抢话道:“不可,你是嫌犯,一日不到大理寺就一日不能取下。”
“我不会逃,我如果要逃,你们根本抓不住。”
宋安德摇头,不愿答应。李非白抱拳说道:“宋捕头,可否为她解开镣铐,我愿以性命担保,不会让她逃脱。”
“不行!”宋安德又将手压在刀鞘上,固执道,“这不合规矩,更何况她极有可能逃走。”
姜辛夷挑眉,又懒懒靠回柱子,等着看他们如何僵持。
可李非白早有决断,他道了声“得罪了”,姜辛夷便见他身形一闪,点了宋安德的几处穴道。
宋安德瞬间动弹不得,就连呼声都发不出来。
“我会将她带回。”李非白拔出长剑,一剑斩断她手脚上的镣铐,随后捉住她的肩头,往外带去。
到了外面,他又说一声“得罪了”,便将她抱上马背,自己也随即上马。
姜辛夷好奇道:“我在你手里只是一团棉花么?这样轻巧。”
李非白点头:“姑娘太过瘦弱了。”他又问,“还未问姑娘芳名。”
姜辛夷抬了抬眸,偏头看着这不惧死亡的年轻官员,缓声道:“姜辛夷。”
“在下李非白。”李非白一扯缰绳,马首顺势而起,“姜姑娘抓牢马鞍,走。”
马蹄飞奔,穿入这暗夜中,奔向了那疠气横行的地狱小镇。
“诶?我都忘了跟大人说了。”宋安德急忙翻找贴身衣服,翻了三层旧衣裳才从里衣找到一封公文,郑重小心地递给他,“吏部让人送到临县的,说我是有勇之人,要我直接来大理寺任职衙役。”
李非白略显意外,此事他曾向成守义提过,也举荐过宋安德,可当时他没有任何答复,他便以为他无心聘他。谁想宋安德竟真的来了大理寺,他心下对成守义又多了几分改观。
“我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能来大理寺任职,以前倒是老去做这种梦,嘿。”宋安德的双眼炯炯发亮,双颊也因高兴而泛红,“我爹娘都不敢相信呢,说我啥本事没有怎么就被寺卿大人看上了。最后还是县令大人比对了好几次公文盖章,才放我出城。我走的时候他们还给我凑了盘缠呢。”
他越说越兴奋:“我来的时候又路过了聚宝镇,那里已经没有什么病人了,我去那吃了个面条,还听路人念叨你和姜姑娘是活菩萨……对了,姜姑娘怎么样了!”
李非白说道:“她已经脱罪了,两件案子都与她无关,现今正在大理寺暂住。”
“那就好!”
“那位孙捕头呢?”
“我回去后他已经被关起来了,县令大人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说他身体不适就回来了。大人停了他三个月的俸禄,如今还在做捕头。我走的时候他跟我说了好多话,说后悔没有做一个好捕头,让我在京师好好干,他也会好好干的。”
李非白只觉他太过善良,可善良……有什么不对呢。
挺好的。
他拍拍他的肩头:“你还没用饭吧?正好我们在吃,你先吃饱了,我在领你去见主簿,让他给你安排个住处,再裁量身大理寺衙役的官服。”
“好嘞!多谢大人。”
李非白领了宋安德进去用饭,他一瞧满堂身着官服人有些犯怵,那官服可真是熨得平整呀,布料也在闪着光芒。那桌上的饭菜竟有二十几道,盘盘菜都色泽诱人。
诶,原来大理寺的伙食这般好的啊。
没来错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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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守义敲了敲房门。
“进来。”
他端着饭菜进去,只见姜辛夷正坐在桌前看一张舆图。待他走近了,看清是皇城舆图。
“你看这个做什么?”
“李非白拿来给我解闷的。”姜辛夷说道,“说他也刚看,路还不熟,回头一起去走走。”
“李少卿真是心细之人。”成守义将饭菜放在她面前,又将筷子交给她,把地图收走了,“万事放一边,填饱肚子最重要。”
姜辛夷默了默,接了筷子吃起了饭,随后说道:“师父也不许我饿肚子。我总是埋头看书,忘了饭点,他便总来收我筷子,催促我吃饭。”
成守义心弦已生触动,低声问道:“三哥他是何时收你为徒的?”
姜辛夷吃着香甜可口的饭菜,又想起当年快饿死的自己,在那阴云密布的天穹下看见的那个男人。
“我幼时随父母逃荒,他们饿死途中,是师父救了我,还教我医术。”
“那是何时的事?”
“十年前。”
成守义轻叹:“那正好是你师父被迫离京逃亡的路上,他真的是……即便是自己已深陷泥潭,仍要救人于危难中。”
两人又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姜辛夷问道:“六叔真不知凶手是谁?”
“不知。你师父医者仁心,一心专研医术,从不与人起争执,我真不知谁会害他。”
“何止是害,根本就是……虐丨杀。”姜辛夷声音微微颤抖,又强迫自己陷入那噩梦般的回忆中,“他被人打断肋骨,内脏具碎,吊死城楼……那是有多大的仇恨,才令他遭此毒手。”
以已为诱饵,引蛇出洞。
宝渡说道:“可也不能这么干等着吧?”
“等着吧。”姜辛夷并不着急,她不喜开药馆,喜游走各地,她总觉得药馆将人拘在了一处,似牢笼无法伸展四肢。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店门口,宝渡瞧去,来者壮硕凶悍,一身冷厉之气。
这不像是来看病的,更像是来拆家的!
姜辛夷见了来人,颇觉意外:“曹千户。”
曹千户走了进来,感受到了店里清冷的气息,说道:“你这儿怎么没人进店。”
姜辛夷说道:“若是两家药铺里,一个坐着个老郎中,一个坐着个年轻姑娘,你选谁看病?”
曹千户想也未想说道:“当然是年轻姑娘这。”
“……为何?”
“我怕那老人家眼花手抖扎错针。”
宝渡差点因忍笑而憋死在药柜那边。
姜辛夷挑眉:“哦,所以这就是曹千户过来寻我看病的原因?”
曹千户说道:“主要还是来瞧瞧你有何能耐在这开医馆,以前这儿的大夫可是身兼太医之职的,你单是将这门重新打开,就引得朝堂诸多注意了。我知你胆子大,但还是要多加小心,别惹是生非,好好开你的医馆。”
这话说的不太客气,姜辛夷却听出了一点关心的意思。
曹千户舌头毒了些,但本性不坏。
她说道:“把手伸出来,把脉。”
曹千户一捋袖子,露出粗壮结实的手臂。他说道:“我那日守在大理寺门口,被他们摆了一道,余下三万两白银尽被大理寺得了去,厂公大怒,杖打我三十大棍,估计是伤了腰,今日疼得很。”
他说着就脱了上衣,一身的腱子肉明晃晃露了出来。
宝渡说道:“我们这可是女大夫!”能不能矜持一点!
曹千户说道:“你师父在我眼里就是块木头,死都不怕还怕看男人的背吗?”
宝渡赶紧说道:“她不是我师父,我是临时来做药童的。”
姜辛夷看了看,伸手摁压,见他不喊疼便收了手,说道:“可以了,穿好衣服,看舌头。”
曹千户给她看了看,舌质猩红,舌苔少白。
一收舌他便继续愤慨说道:“是他们用卑鄙的手段诱我离开,我……”
“最近是不是总无法安然入睡。”
“是啊。”曹千户说道,“被他们气的,你说当时你选择投靠东厂,将一切事情告诉我,我何苦挨打,你又何苦只在这做个小郎中,厂公能直接送你去太医院任职。”
姜辛夷觉得他真真真的聒噪,她说道:“心血虚,虚火上炎。给你开一贴药,滋阴安神,补补心血。”
“诶?不是治腰伤吗?”
“腰无大碍,上点药就好。睡不好才是大事,心血一缺,人便烦躁无力。”
“哦,你是大夫你开吧。”曹千户仍旧不愤,“技不如人,我认了,可没想到大理寺也会玩阴的。”
“柏子仁五钱、麦冬三钱、夏枯草三钱、茯苓十钱、元参五钱、沙参三钱、丹参十钱、枸杞四钱、桔梗三钱、生地五钱、五味子五钱、远志三钱、元夏五钱、白芍五钱、红枣三钱。”
姜辛夷开好方子递给宝渡,宝渡接过便去抓药了。
曹千户说道:“你念给我听做什么?我不懂药。”
姜辛夷瞥了瞥他,淡定地将药方递给宝渡,说道:“我怕你觉得我要毒死你。”
曹千户说道:“看不出来你还挺小人之心的。”
“……”
宝渡真的要笑死了,这曹千户看着如此剽悍,可竟是如此真诚之人吗?
曹千户拿药走的时候,药铺里依旧没有来新客。
他提药出门,隐约感觉到四下有人往这盯看,而且还不止一双眼睛。他扫视了一眼,又往里看看,外面暗藏杀机,里面平静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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