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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随良鸢

李洛薇 著

其他类型连载

三个月前,我还只是凌府的小姐,生活无忧无虑,每日只是在闺房中看书习字,弹琴画画。要么与三位兄长吟诗作对,或者与母亲一起做些女红,很惬意

主角:李洛薇顾思鸿   更新:2022-09-11 05:5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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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李洛薇顾思鸿的其他类型小说《明月随良鸢》,由网络作家“李洛薇”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三个月前,我还只是凌府的小姐,生活无忧无虑,每日只是在闺房中看书习字,弹琴画画。要么与三位兄长吟诗作对,或者与母亲一起做些女红,很惬意

《明月随良鸢》精彩片段

三个月前,我还只是凌府的小姐,生活无忧无虑,每日只是在闺房中看书习字,弹琴画画。要么与三位兄长吟诗作对,或者与母亲一起做些女红,很惬意。

兄长三人分别是三界的文武状元,让父亲脸上很是容光。

父亲是当朝右相,位极人臣,很受先帝的赏识,是先帝的肱骨。因此,新帝年少继位时,父亲受先帝遗命辅佐,因此朝中大事多由父亲做主。

再加上三位兄长,大哥是户部尚书,二哥是镇西大将军,手中握有重兵,三哥虽是状元但没有入朝为官。当时国家倒也算重视鼓励商贾买卖,商人地位比起从前大为提高,三哥幼时便对此有兴趣,便到江南经商。在没有借用凌家势力的情况下也颇为成功地成为国家有名的商人,我们凌家因此名噪天下。

也许是因为父亲有些自恃功高,对那位年轻的皇帝有些压制,他俩的关系一直不是很好,总是会有分歧。不过父亲说他是难见的英主,等再成熟些必有很大的作为。

毕竟能对一个只有十六岁的人要求什么呢。

不过他们在朝堂上的“战争”使父亲很无奈,都是为了国家。父亲每次与皇帝闹得不太好了都会称病在家,而皇帝每次为了让父亲还朝,总会给父亲或兄长加官晋爵。所以,我们凌家的地位非一般大臣能及,几乎也与王爷相当了。

就这样,我长到十六岁,皇帝十九岁。

不过,他们在朝堂上经常的“战争”使父亲很无奈,两个人都是为了国家,可是思考的方向却是不同。

父亲每次与皇帝闹得不欢而散后都会称病在家,而每次为了父亲让“康复”,皇帝总会给父亲或兄长加官晋爵。所以,我们凌家的地位渐渐地变得非一般大臣能及,几乎与王爷相当了。

就这样三年过去了,我长到十六岁,皇帝也十九岁了。

那天,父亲再一次气冲冲地从朝堂上回来,接着便一连一个多月没有去上朝。这次,皇帝在对回疆用兵的问题上,与父亲产生了巨大的分歧,父亲主张怀柔,而皇帝却想出兵,一时在朝堂上都忘记君臣之分吵了起来。最后皇帝竟给了父亲一巴掌。

于是,一切就一发不可收拾。

我端着一碗野鸡乌参汤走进书房。父亲正在奋笔挥毫,屋内燃着西域朝贡的香料,散发出淡淡的香味。

“父亲,喝碗参汤吧。”我走到父亲身边,只见几乎铺满整张书桌的宣纸上,写着“宠辱不惊”四个大大的字,字字力透纸背。

“洛薇,这汤是你熬的?”父亲品了一口汤,转过头来问到。

我拿起那张宣纸背光而立,明亮的阳光将我的身影投在大理石地面上,如同墨染的仕女图。我仔细地看看那字,笑着说:“这真的是父亲心中所想么?宠辱不惊,看花开花落;去留随意,任云卷云舒。”

父亲没有回答,半晌才说:“你认为呢?你哥哥他们都劝我上朝,太后那边也有这个意思。你瞧,昨个儿皇上又给你大哥晋了一级。不过,现在朝中左相的实力也有些长了,前几天,太后把礼亲王的合硕惠敏公主嫁给了他大儿子。”

“父亲是怕再称病下去,左相的实力会再长么?”我看着那四个大字,继续说道:“父亲若真能做到宠辱不惊,又在乎什么呢。”

“女儿家家的,你懂得什么。”

看到父亲在微微地皱眉,我笑了笑:“可是女儿知道,我们凌家已经荣耀三朝,父亲是断断不会放弃的。皇帝对父亲做的,父亲也还是很在意的吧。”

我走回父亲身边,笑着将那宣纸放在一旁:“女儿愚见,父亲是在想着,既然要出,就出得个千呼万唤。”

父亲看着我,赞许地点点头。

我道了福,拿起汤碗:“父亲,您看书吧,女儿先下去了。”

父亲果然没有去上朝,尽管大哥不停地游说,二哥也从西北来了信……

终于,对回疆的解决办法出来了——怀柔。据说这也是太后的意思,还听说皇帝为此很是不满,甚至与太后发生了争执。可是,他毕竟还是不敢违背太后。

“父亲,您到底何时才上朝呢?”书房里传来大哥的声音。他仍在游说父亲,但看来效果不大,因为马上传来父亲的训斥声——

“放肆,这就是你跟父亲要讲话的么?”

接着是大哥认错的声音。

“你呀,还没你妹妹看得长远。”

“洛薇?”

我坐在花园里正在绣一尾锦鲤,突然一个身影来到面前。我抬起头笑道:“大哥。”

“小妹,陪哥哥走走吧。”

我站起身,把手中的东西交给皓月,笑着对哥哥说:“好的,大哥。”

在花园里走了很久,大哥一直没有说话,直走到百鲤池上的曲桥,大哥才停下了脚步,却没有说话,也没有回身。

我看看池塘中的锦鲤道:“大哥,你看这锦鲤游得多快活啊。”

大哥点点头,没说话。

我笑着说:“妹妹觉得,它们快活是因为没有任何世俗的烦恼,不用担心明天是不是还有今日的安逸。你说呢?”

“皇上已经晋了我官职,也采纳了父亲的想法,父亲没有理由还称病啊?左相最近在朝中的势力越发高涨,前段时间又与皇家联姻,大有盖过我们家的势头……”

我看着大哥英俊的侧脸,笑着说:“大哥,父亲那是在等。你不用着急,既然左相家与礼亲王联姻,那父亲就必然会想办法再抬高我们凌家的威望。或者,必要时父亲会出山的。”

“等?还等什么?父亲已是一品大员位列三公,食亲王禄了。满朝上下,除了王爷还有谁比父亲位高?还能再怎么抬高啊。”

我正要说话,皓月急匆匆跑来气喘吁吁地说:“大公子,小姐,太后要来了,老爷让你们快去准备接驾。”

我回头看着大哥,他脸上满是惊讶。我笑了:“大哥,这不是等来了。”?



我坐在坤宁宫东暖阁的大床上,按大羲朝祖制,这里是历代皇后的寝宫。

虽然我头上大红飞凤的盖头还没有被掀开,眼前只是红色的一片小小的天地,只能看见鬓间九凤金步摇垂下的那长长的流苏,以及身上那华丽的凤袍,但是,我知道在这盖头之外,一定燃着许多花烛,上面的图案应是龙凤呈祥或是花好月圆。

离我不远的地方应该有一张红木圆桌,上面摆着精美的喜宴,子孙饽饽是少不了的,还有其他大婚必有的许多吃食。等会儿,会有礼教嬷嬷给他递上喜秤,还会有宫女送上交杯酒。

他应该是不情愿娶我为后的,而太后之所以力促这件喜事,也多是为了让父亲尽早上朝。想那日,太后驾临凌府,我就站在主厅的门外,却并未召见我,即使她来的目的就是要我做她的儿媳。

我静静地等着,一旁的皓月有些焦急,轻声问道:“小姐,都快二更了,怎么皇上还没有来啊?”

我先“嘘”了一声:“今日毕竟是大婚,满朝文武都来庆贺,皇上必然是要多喝几杯的。”

“小姐,这皇宫真漂亮啊。”皓月赞叹着:“哎呀,这被子也好漂亮呀。”

“上面有很多幼子图,是吧?”我笑着问。

“小姐,你怎么知道?”

“傻丫头,那是百子千孙被。”

“哦。”皓月似懂非懂地应着。

我轻轻笑了。

“小姐,你说皇上是什么样的啊?”皓月轻轻问道。

“什么样?天子样呗。”我听到自己的话中带着明显的懈怠。毕竟,即便我是皇后,也只不过是这后宫三千粉黛之一。更何况,我应该不会受到宠爱的。

“小姐,我想皇上看到你一定会喜欢的。”皓月说。

“何以见得啊?”

“小姐你这么漂亮,又有才,还有什么女人能比得上啊?”

“你错了,皓月,这皇宫中既美貌又有才的女子不知有多少呢,都是万里挑一选出来的。我,恐怕是比不上她们啊。”我自嘲地笑起来。

美貌?后宫里哪个女子不美?如果不够美,又如何吸引帝王的目光呢?

皓月正要说什么,门被推开了,浓烈的酒味随着风一起飘进来。我听见衣服的窸窣声,是皓月跪下了:“奴婢叩见皇上。”

没有人说话,但我知道他定是摆了摆手。

“你就是朕的皇后?”还没等我回话,这个声音继续说道:“你听着,朕不愿娶你,其实太后也是逼不得已,你的使命现在已经结束了。所以……从今往后,不会有任何妃嫔来向你请安,朕也不会临幸于你,你更不要与任何人接触,你就在这坤宁宫里好好做你的皇后吧。这是你凌家要的,朕给了。”

我木然地坐着。即使我知道他不会轻易接受我,但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我努力使自己平静,深吸一口气,再吸一口,站起来,深深地行了一礼。

“皇上,臣妾会谨记的。”我心中都是苦笑,这一辈子看来真的要葬送在这皇宫里了。

“你知道就好。”他的口气中有一丝惊讶,也许他以为我会闹吧,以为至少我会哭吧。

我听见他的脚步声远去,在门重新合上的那一刹那,我感到有冰凉的东西从脸上滑落。

刚才,他看到我这么平静,没有如他所愿,一定很失望吧。可是,我是凌家的小姐,怎么能失礼于人前?尽管,这个人,是我名义上的丈夫。

“小姐”是皓月的声音:“皇上他走了。”

我掀开盖头,长嘘了口气:“皓月,帮我更衣。今天很累了,快些睡吧。”

“小姐,你……”皓月看着我,满眼的不解。

“这样不是很好吗?”我看着她,露出笑容。

“不用卷进后宫的钩心斗角,我们的家族也得到了荣光。最重要的是,父亲不会再与皇上起大的纷争,这样朝廷就安稳了。”

“可是,小姐你不就太委屈了么?小姐本来可以找到很好的人家嫁了的,夫妻恩恩爱爱的,可现在……”皓月难过得似要哭出声来。

“这样有什么不好?我生性淡泊,你是知道的。这皇宫这么大这么美,又有那么多经史子集可以阅读,那么多名家字画可以欣赏,我觉得很好啊。”

我站起身,嗔怒道:“皓月,你要是再不来帮我更衣,我就自己动手了啊。”

“来了,小姐。”皓月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我环视着坤宁宫,心中暗暗赞叹:“多么精美的金丝笼啊。”

桌上的红烛还在燃着,我也看到了曾经听说过的百子千孙被,看到了只有皇室大婚才有的喜宴。可是,它们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不,是我,是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转眼间我进宫已经三个多月了。太后在大婚的第二天就动身去了五台山礼佛,说那天是个黄道吉日,宜远行。但又说要戒奢靡,就没有按礼制要文武百官隆重送行,只是皇帝一个人送到宫门口,我是接到懿旨不用去的。这一去至少要半年时间。

我心中暗想,自己也不是什么害人的东西,怎就一个个躲得远远的呢?当然了,自己毕竟是为了平息帝臣间的纷争才进得宫的,并不是因才学甚至容貌。

我很守规矩。在嫁进来之前,早有宫里的嬷嬷在凌府教给了我全部的规矩。只是,现在看来我并不需要遵守,因为坤宁宫里除了宫女太监,再没有什么人来了。我说的守规矩,是遵守和他的约定,不出门,不让任何妃嫔看见我,就好像,这后宫中根本没有皇后一样。

坤宁宫里的宫女太监让我全换了,我不想委屈他们跟我这么一个不会受宠的皇后,更何况我进宫必然会引起各宫主位的“好奇”,在我身边安插人也不是没有可能。我从新来的宫女太监中挑了一些,上报皇帝。

据说,他看都没看就写下“准奏”,我想他一定不愿多花时间在我身上的。因为是我亲自挑出来的原因,所以这些宫女太监对我还算忠心,而那些妃嫔知道皇帝对我的态度后,也没有必要再打探我的情况,尽管我是皇后。

可是一个无宠的皇后能对她们有多大威胁呢?

我没有要很多,只挑了四名宫女四个太监。给宫女起了我喜欢的花的名字:紫樱、蕙菊、馨兰、玉梅。

至于太监,还是他们自己原来师傅起的名字,倒也好听好记:福、喜、荣、禄。他们毕竟之前不曾在嫔妃的宫中伺候,还没有学来皇宫中那些跟红顶白的嘴脸和心计,再加上曾秘密托人查过来历,倒也都还干净,我对他们也就还算放心。

每日御膳房会送来吃食,可是皇宫中素来是看谁得宠的,所以即使我身为皇后,吃得还不如家里好。还好,坤宁宫有一个小厨房,皓月做得一手好菜,也知道我吃东西的喜好。

我上书皇帝,希望免去御膳房每日的供应,但希望允许皓月可以出宫采买食材。

皇帝允许了我自己做饭的要求,却不允许皓月出宫。不过,他让太监每日到我这里领取食材清单,再去买来。每次这个叫黄敬的太监来时,我都让皓月给他些好处,开始是一些碎银,之后熟起来了,也可能是自调的一壶酒或者一盘点心。

这样,我的日子过得还不错。至于平日里的衣物首饰,毕竟我是皇后,还是按礼法配给,只是没有多余的赏赐而已。

坤宁宫内有一个小花园,花园内有一个小小的池塘。毕竟是历代皇后的居所,所以种植着奇花异树,池中也有名贵的锦鲤,更有专人看护。我让小福子和小禄子在玉兰树下给我摆了一条长椅,我常常在午膳后,面对池塘坐在这里看书抚琴,也算是没有踏出过这坤宁宫。只是那池塘太小,让人奏不出大气的音调来。

一日有雨,我坐在窗边和皓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忽报黄敬来了。

皓月看看天色:“还不到取单的时候,这黄敬怎么就来了?”

“今日雨水很大,他这时来就多给些银子吧。”

我摆摆手,起身走到案前:“皓月,一向是你跟他接触,去看看他来还有其他的什么事。”

皓月点头,走了出去。

我看看外面阴雨的天空,倒也清新。略一思索,提笔在薛涛签上写下——

“轻阴阁小雨,

深院昼慵开。

坐看苍苔色,

欲上人衣来。”[1]

轻轻薄薄的一张小纸,上面绘着细小的花样。巧极了是淡绿色,正与“苍苔”相应。

皓月进来了,看见我手中的花签,笑着说:“小姐今天好兴致啊。”

我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那黄敬送了一盆兰花来,我瞅着开得也艳,花香正郁,就收下了,又给了他一锭银子。”

此时,紫樱抱进一盆兰花,果然开得正盛。我示意放到窗边:“黄敬还说什么了吗?”我走到窗边,一边欣赏着这株兰花一边问。

“他说今日皇上大宴群臣,晚些他可能就要去忙御膳房的事情,所以就提前来取单了。这株是他前些日子在东市买的,感激娘娘这段时间的照应,就送来了。”馨兰答到。

我点点头:“可知为何大宴群臣么?”

“这个,奴婢不知。”馨兰小声说着。

“去打听打听。”我挥挥手,心中有些凄凉。以前在家,听着父亲和哥哥们的谈论还能知道些外界的事,如今进了宫,反而愈加闭塞起来。如今,关心的只剩下自己家族的命运了。

不一会儿儿,皓月回来了:“小姐,我问过了,是二少爷凯旋了。”

我猛地站起身:“二哥回来了?”脸上绽开笑容,却有泪滑过。

“娘娘,张总管来了。”我正坐在红木圆桌边品尝皓月新做的桂花糕,玉梅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一旁的皓月喝道:“慌什么,如此没有规矩。”

我不在意地笑着:“哪个张总管啊?”

“回娘娘,就是皇上身边的内侍总管。”玉梅已平缓了语气答道。

“我知道了,下去吧。”我饮了口茶,对着皓月不急不缓地说道:“皓月,这乌龙要从第二道开始喝,头一道就弃了吧,下次记得。”

“小姐,在家你从来不喝乌龙的啊。”皓月忙端下。

“在宫里不能和家里比。不过,这乌龙越喝越香呢。你先去看看张总管来有什么事。”

过了一会儿儿,皓月手中捧着一个朱漆盘子,上面用明黄的丝帕盖着,她身后玉梅的手上也有同样的一个。皓月喜道:“小姐,皇上请小姐同赴今晚的宴会。”

我上前揭开皓月手上托盘的黄丝帕,是一套做工精致的衣裙。皓月轻轻抖开,朱红色的丝绢底料上,用金丝银线绣成百鸟朝凤的图案,又有各色珍珠宝石镶嵌其中,做成百鸟的眼睛。

“真漂亮,太漂亮了!”皓月不停的赞叹着。

我没有说话,走到玉梅身边,揭开她手上托盘的丝帕,一瞬间,我的眼前金光四射——是一顶凤冠,金制的凤鸟口中含着一颗翡翠明珠,垂下三缕金丝绦,底端缀着红宝石。凤鸟的翅膀上全是珍珠串。盘中,还有精美的钿花、金簪等佩饰。

我能想象得出这身行头穿上是什么效果,可这本就应属于我的东西为何现在才拿来?

如果今天的晚宴不是为庆祝二哥凯旋,我恐怕一辈子都不会见到吧!我拿起一枚金簪在头上比了比,细致的玉兰雕刻与我身上的淡青色绣堇兰图的衣衫很相配。

我在镜中看了看,又把金簪放回盘中。

“小姐,我这就帮你穿戴起来吧?”皓月的眼睛闪着光:“小姐穿上它一定比那些什么宫妃都美。”

我摇摇头:“皓月,你去回了张总管,就说我今日淋了雨有些发热,不能去了。请他回禀给皇上,恕我违旨之罪。”

“为什么小姐?”皓月惊呼出来:“别的不说,今日可是为二公子凯旋专门设下的宴会,老爷和大公子肯定会来,难得的机会可以见一面啊。”皓月有些急了。

“我答应过皇上的。”我闭上眼:“就该信守这诺言。你去吧。”

皓月咬咬嘴唇还是带着玉梅走了出去。其实,我心中何尝不想见到父亲和兄长,可是,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他“不与任何人接触”,就不能食言。更何况,我知道他心底是根本不想让我去的,我又何必讨嫌呢。

不一会儿儿皓月回来了,手中还是那个盘子。

“不是让你回了张总管么?”我瞧了一眼,有些不悦地说道。

“张总管说,皇上已经吩咐过了,如果小姐不去,这衣服首饰还是赐给小姐。”皓月轻轻地说。

“那就收起来吧。”我重新坐回到桌边,吩咐蕙菊,“上茶。”

第二天一早,我正在紫樱的服侍下更衣,小禄子面带喜色匆匆跑来通报:“娘娘,皇上来了,快到宫门口了。”

紫樱手一颤,那手中的锦缎就流出一道柔和的光。

“娘娘,要不要奴婢重新给您拿一身宫装?”

我微微侧身从镜中看着自己,一身家常简单装扮,头上只插有一只金簪,还不如自己在凌府的穿着。

“娘娘。”紫樱没有等我回答,就拿来一身樱粉的丝锦宫装,蕙菊在一旁正忙着找出与之相配的首饰。

我笑了一下,问道:“你们都忙什么啊?”随手拿起桌上的绢帕:“皓月,昨晚我跟你说的都办好了么?”

“小姐放心,您的琴早拿到九曲长廊的烟波亭去了。”皓月笑着拿起月白的披风为我披上:“早上风凉,小姐小心点。”我微笑着自己系好,在紫樱诧异的眼光中向外走。

“娘娘!”紫樱突然走到我面前:“皇上就要来了,娘娘怎么要出去啊?”

我摆摆手,侧了头问她:“紫樱,皇上为什么要来坤宁宫啊?我想不到理由。所以……”

我轻笑着,看着正向这里走来的垂头丧气的小禄子。

“皇上只是路过而已,他不会进来的。”我笑着说。

“娘娘,皇上刚才只是看了一眼,就走了。”小禄子进来跪下,有气无力地说:“奴才该死,误报了。”

我让皓月扶他起来才道:“我已经料到了。不过,我也并不盼望着皇上来。”说完,我走出殿门。

他来这里看了一眼,为什么呢?是因为昨晚我没有奉旨前去赴宴么?可是,我是料想他不愿让我去的啊。轻轻摇摇头,嘴角浮上若有若无的浅笑。不想了,不想了啊。

九曲长廊是先皇为其宠妃全贵妃所建,尽头是烟波亭,长廊傍着西子湖,西子湖水是从前面的飞龙池引来的,湖上遍植荷花,每当荷花绽放,实乃人间绝景。据说,当年先皇很喜欢与全贵妃来此赏荷。可全贵妃生下四皇子后就撒手西去,先皇也就再不来此处了。先皇驾崩新帝继位后,在飞龙池上修建了金碧辉煌的栖凤台,以后九曲长廊就更鲜有人来,毕竟这里地处御花园深处,皇帝不来了,宫人们更不会来。

如今的宫妃们都喜欢去那栖凤台,那里可以常常见到皇帝。渐渐地,九曲长廊几乎没有人打扫,落叶凋花凄凄,甚是清凉。所以,我才选择了在这里抚琴。

我不想违背对他的承诺,可是坤宁宫后的小池塘,实在让我奏不出更高远的曲子。这里没有人来,风景也好,正合我意。

我坐在烟波亭中,看着西子湖粼粼的碧波,轻轻叹了口气。

一旁的皓月忙上前:“小姐,是不是哪儿不好啊?我已经吩咐小喜子小福子他们好好打扫过了,可是要全都打扫下来,还得颇费一番工夫呢。”

“不是的,皓月,我只是感叹这么美的地方却被人遗忘,或者说是刻意回避开,这是多么可惜又可悲的啊。”

我将手轻轻搭在白玉栏杆上,闭上眼睛,让风吹拂着我的头发,想象着这里当年的盛景——一定是衣香云鬓环绕,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只是现在,因着一个宠妃的离去,因着一个新的帝王的漠视,被人无情地遗忘了。有些像我自己吧,完成了所谓的使命,就被所有的人忘记。

我浅浅地笑着,返身回到亭心,弹奏着一曲《西洲渡》。皓月焚起淡淡的檀香,我整个人沉浸在西洲渡的悲凉之中。

“小姐。”是皓月的声音。我抬起头,手却没有停下。

“小姐不开心么?”皓月的脸上有一层忧虑。

我报以释然的一笑:“没有。你别多想了。”回首,继续弹着。

过了许久,反复地弹了很多遍,直到自己觉得有些累了,才让小福子小喜子先将琴抬回坤宁宫,留下皓月和馨兰,陪着我坐在烟波亭中话话家常,听她们说说宫里的一些趣闻。

“现在宫里最得宠的要数柳妃了。”馨兰见我不在意,也就放开胆子说着些她知道的事,“听说皇上一连半个月都只要她一个人侍寝,很是荣光呢。”

“是么?那一定是个美人了。”皓月吃惊地说道。

“皇上说她是弱柳扶风之姿呢。不过我没有见过啊。”馨兰感叹着,“听说,这柳妃是中书侍郎柳大人的千金。”

我开口道:“她当初没有进宫时,就已经艳名远扬了,听说到柳大人家提亲的人不下百位。”我笑着,惊讶自己怎么也会讲起这些俗事。

“是么?小姐,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曾听府里的丫头们说起过。”皓月想了想,说道:“还听说这柳妃作得一手好诗呢,是位有名的才女。”

“难怪皇上喜欢她啊。”馨兰也点点头,“不过娘娘,馨兰还是觉得,不管这柳妃有多美、有多好的文才,都一定比不上娘娘您的。”

我报之一笑,没有说话。

“就是啊,小姐,她们有谁能比您好呢?您的文才才是天下第一呢。”皓月说。

我看着她,沉下脸来说:“不能这样说,皓月。”

“怎么不能?”皓月反问了一句,“小姐。你的文才连大公子和三公子都很佩服呢,他们可都是金榜题名的状元郎啊。”

“那是哥哥们自谦了。”我匆匆地说完,不想在此纠缠,站起身,“回去吧。快晌午了,也许会有人来呢,被看见就不好了。”

馨兰走上前帮我抚平衣裙的褶皱。皓月的手伸进衣袋中要拿什么,突然“呀”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大惊小怪的。”我回头问。

“小姐,您昨个儿写的那张薛涛签不见了。”皓月的脸色有些慌张。

“你不是收起来了么?”我平静地看着她。

“昨个儿忙着应付黄敬了,晚上又有御旨,一乱就随手放在了衣袋中,可现在不见了。”皓月急得快哭出来。

“丢就丢了吧,不过一张签一首诗,又没有什么不敬之词,没事的。”我回忆着那首诗,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便拉了皓月的手:“快回去吧。”

“可是小姐……”皓月还要说什么,我用微笑着示意她什么都不用说了。

可是,心中却有些隐隐地不安,说不上来什么原因。



大羲朝彰轩七年,镇西大将军凌鸿翔大败匈奴凯旋而归,彰轩帝大加封赏并命其统帅三军。一时间,皇城里到处传言凌家势力盖了天了——

作为朝臣,文至宰相,武及将军,又有号称“天下第一商”的小儿子在民间,且女儿贵为皇后……随之,凌府门前车水马龙,每日都有王公贵族、达观显贵造访。我听得消息,心中忧虑,可是又不能见到父兄,几日里寝食难安。

皓月见我忧虑乃至不思茶饭,也为我担忧,每日里会特别做些精致可口的吃食。可是我就是吃不下,总是思索着怎么能和父兄联络上,告诫他们要小心谨慎。烦忧难耐时,我就一个人抱着琴去烟波亭,试图驱走心中的波澜。

一个清晨,我一夜几乎没睡,早早地到了烟波亭,心乱如麻。

“小妹,你的琴声还是这样动人。”一个声音响起,那么熟悉,我惊诧地转身,是二哥!

“二哥。”我轻声叫出,眼睛模糊了。

“臣,参见皇后娘娘。”二哥笑着跪拜下去。

“二哥,这里又没有什么人,何必这样呢。”我连忙扶起二哥。

“不不,这是应该的。你现在已经是皇后了,我就是臣子啊。”二哥仔细地打量着我,眉头一皱,“小妹,你瘦了。”

我的眼泪一下子流出,二哥慌忙为我擦着,就仿佛小时候每次我哭泣他哄我那样。

“怎么了妹妹,是不是在这皇宫中过得不如意?”二哥的脸色变了,“谁敢欺负我的妹妹?”

“二哥。”我破涕而笑,“你的妹妹可是皇后呢,有谁敢啊?”

二哥也笑了,“我就说嘛,凭我们凌家的威名,哪个宫妃敢为难你?更何况,你是皇后。”

哥哥笑着坐在亭中的大理石雕花圆墩上,“妹妹,那日的晚宴怎么没来?风寒好了吗?”

“好多了二哥。”我也笑着坐下,心中却十分诧异,“二哥怎么能够进宫的?”

“你出嫁时我还在西疆征战,那日也没有见到你,此次班师回朝,便奏请皇上恩准见上妹妹一面。”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皇上对你好么?”哥哥问道。

我却不知怎么回答,不置可否地笑笑:“挺好的。”

只能用谎言来回答这个问题了。

“那就好。”哥哥大笑着站起来,“我的妹妹国色天姿,哪个男人能不爱?我们凌家如今还有哪个敢小觑?”他的脸上是骄傲。

“二哥。”我拉着他的衣袖让他坐下,“皇上真的让你统领三军了?”

“对呀。这是你哥哥应得的。”他的神情是那么的意气风发,那么的自信。

“什么时候?就在那天晚宴上。”

二哥有些奇怪地看着我。

“二哥为何不力辞呢?”我低了头轻轻地问道。

“什么?这可是我应得的呀。”二哥不解地看着我,“小妹,你可知道我这次差点就回不来了么?战场上的惨烈是你看不到的。皇上在京城里无忧无虑,可是,哥哥为了这分无忧拼上的可是命啊。这么多年多少场战争,哪次不是我舍命拼死赢下来?不然,这京城哪会有这般安宁。你不懂,你不懂。”

二哥摇摇头,满是无奈。

“二哥,也许洛薇不懂那些战场上的硝烟。可是,如今二哥你被加官晋级,我们凌家的势力也就随之大涨,这样下去,皇上虽不会忧心边疆,却会忧心凌家的。你也知道,皇上一向和爹爹的关系不是很和睦,我嫁进宫来后才好了一些,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如果臣子功高盖主,主子还能不欲除之?”

我站起身,看着二哥阴晴不定的脸,深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和盘托出,“二哥,妹妹知道你不甘心,可是为了我们凌家以后荣光长在,你也得把这个三军统帅辞了啊!”

二哥没有表态,也什么都没有说。

我继续说:“二哥,你真的以为妹妹在这宫中如外界所说那样吗?妹妹是皇后不假,可是都这么久了,妹妹连皇上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每日的吃食都是让皓月她们在小厨房里做的,皇上心里根本就是恨我们凌家的。”

“你说什么?”二哥噌地站起身,“你说你连皇上是什么样子都没有见过?”

我很随意地点点头,浅笑道:“二哥,妹妹不在乎,这样其实很好,不用卷进宫廷争斗中,不是很好吗?妹妹那么爱静,这样的生活是最适合妹妹的了。只要我们凌家好,妹妹就知足了。”

我眼泪掉下来,却给了二哥一个笑容,“二哥,父亲他年事已高,就别说起我在宫中的境况,只说一切安好就行了。”

二哥沉默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小妹,为了我们凌家,委屈你了。”二哥突然拜倒,我慌忙中去扶,二哥却不动,“为兄的想得不够长远,父亲也没有想到。小妹,你就受我这一拜吧。”

“哥你快起来。”我手上用力扶起哥哥,“去坤宁宫喝口茶吧,二哥。”

“不了小妹,哥现在就回去写辞表。”他给了我一个温暖的笑容。

我点点头,“二哥,其实真正委屈的是你啊。”

我一人回到坤宁宫,心中微凉,为二哥,也为自己。这一别,何日才能再见到他们啊?今日竟也没有问问父亲母亲好不好,大哥怎样,三哥有没有信儿,就这样匆匆地让二哥走了。

我依在坤宁宫院里高大的桂树下,手轻轻抚摸着粗糙的树皮,微微的有些疼。

“小姐,您可回来了,见到二公子了么?”皓月在殿阁内看见我,忙迎出来。

我点点头,不说话。

“小姐您怎么哭了?”皓月拿出丝帕为我拭着,眼中满是心疼。

“没事,皓月,就是有点儿想家了。”我勉强笑着,“进去吧,我有些饿了。”说罢,我向殿内走去。

皓月的声音再次响起,是迷惑,“小姐,你的碧玉木兰簪呢?”

我伸手一摸,发髻上只有几枚簪花。心下一紧,那碧玉木兰簪是我进宫前母亲给我的,还是她当年的陪嫁呢,弄丢了可怎么是好。

我定定神,“皓月,你快带着小福子小禄子他们,还有馨兰玉梅她们一起去找,应该就在九曲长廊上。”我心中想,定是刚才哥哥猛地拜下我扶他时掉了。

今晨,自己只松松地挽了个髻,定以几枚簪花,看看又觉得太过简单,还不如宫女的装扮,才拿出碧玉木兰簪来戴的。不曾想,一直珍惜不戴的,一戴就丢了。

看着皓月带着他们出去,我慢慢走到小池塘边,坐在长凳上,长出一口气。那簪子一定找得到的,那里根本不会有什么人去,而且就这么一会儿儿的工夫。哥哥那边的事也算解决了,想必哥哥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也会转达给父亲的,这样我们凌家就暂时不会有太大的危机。

我拨弄着池水,有锦鲤游来在指边游来游去,还有几只大胆的啃我的手指。我笑起来,看来我这个不受宠的皇后连累了这些名贵的锦鲤,都没有人再喂它们了。

我转身回到宫中,在小厨房里找了些馒头,跑去池边,仔细地撕好搓成细碎的小球,投喂给那些锦鲤。

白色羽纱的裙子被池水沾湿了我也不顾,席地而坐,手撩着池水,逗弄着那些因食而来的锦鲤,快乐得像个孩子般。

忘记一切烦恼,忘记凌家的荣耀,忘记我是皇后,甚至忘记这里是坤宁宫,多好。

簪子没有找到,这让我心中难过了很久。太监黄敬也带来了我想要的消息,二哥真的听了我的话,辞了三军统帅的头衔,皇上为此赐了他钱帛和府宅,连称他忠心耿耿。

看来我的猜测没错,皇上并不是真心要把三军交给二哥的,应该只是一次试探吧。凌家总算躲过了一劫,我的心也放松了下来,

几天里恢复了胃口。皓月很是高兴,每日的吃食都有新花样。只是那簪子,怎么会一会儿工夫就不见了?应该是被什么人捡走了。这至少说明,烟波亭还是有人去的。为此,我让小喜子小荣子在烟波亭上挂了白色的羽纱帘帐。

一日,我正在绣一副大漠如烟图,蕙菊走了进来,踟蹰了半晌才道:“娘娘,方才宫里传闻柳妃已有身孕了。”她顿了顿再道:“还说皇上很是开心,赐了她很多珍宝呢。”

我刚刚开始绣,取材是二哥以前讲给我的西域风光,此时身边满是各种颜色的细丝线。听到这话时,我的手停了一下,浅笑着说:“皇上能一连半个月宠幸于她,有了身孕也不足为奇。而珠宝,”我继续手上的绣活道:“皇上富有四海,奇珍异宝数不胜数,柳妃怀的是皇上登基来第一胎,没有为此晋位,我还觉得奇怪呢。”

“小姐,若是这柳妃真的能生下皇嗣,那我们的日子就更不会好过了吧。”皓月担忧地说。

我没有停止手上的飞针走线,只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来,“你觉得,我们还会比现在过得更差吗?”

皓月抿了唇不说话,但脸色却微微尴尬起来。

我没有再说什么,知道皓月的担心,思绪也回到两日前。

那日清晨我去了烟波亭,晌午时分才回到坤宁宫。一进宫门,只见他们个个垂头丧气,平日里脸上常带的笑容全不见了。

皓月引我回去西暖阁,馨兰端上八宝红枣茶,却不退下,只在门边踟蹰。

“怎么了?”我饮一口,发现茶水略烫,不由微微皱了眉。馨兰在茶水上很谨慎,端给我的必定是温度刚刚好的。如此,只能说明宫里出了什么事。

“回娘娘,今日柳妃娘娘过来了。”馨兰轻声道。

我“唔”了一声:“那又如何?”

“柳妃娘娘她,”馨兰话未说完,便被进来的蕙菊打断了。

“柳妃娘娘说皇后娘娘入宫这么久,她一直没有来拜会,今日特意前来呢。”蕙菊撤下桌上的茶水,重新换上一盏碧螺春。

皓月诧异地看一眼蕙菊,“怎么可能?她会突然这么知礼数了?”

我横一眼皓月:“怎么说话的!”

皓月忙噤声。

我朝蕙菊温和一笑:“本宫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本宫想歇一歇。”

待她们都退下,我叫住走到门边的蕙菊,“本宫有些饿了,你去备些点心来。”

不多时,蕙菊便端来四样小点,我拿起一块佛手酥递给她,“说吧,今日到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的,娘娘。”蕙菊接过那酥,轻声道。

我的面上浮起一丝无奈的笑容:“柳妃正当宠,而我这个皇后,恐怕任谁都知道不过是皇上权宜之下娶进宫来的,根本不会得宠。”我停了停,取过茶盏饮一口:“所以,一个正当宠的妃子,怎么会去向一个有名无实并被皇上厌弃的皇后请安呢?”我盯着蕙菊躲闪的眼睛道:“更何况柳妃一向清高自傲,有时仗着得宠连皇上的话都敢违背一二,她来向我请安,我连做梦都没想过。”

蕙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娘娘,奴婢欺瞒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我扶她起来,声音温和:“我知道你是怕我生气,说吧,她今日都来做什么了?”

蕙菊搓了搓手,轻声道:“娘娘今日一早便出去了,奴婢们正在打扫,一回头就见一位宫妃站在院中,忙向她请安。她身边的宫女叫我们起来,又问娘娘在不在。”

“你怎么说?”我问道,毕竟顾思鸿并不允许我出坤宁宫。

“奴婢说娘娘去了明镜堂。”蕙菊答道:“那位宫妃只是点点头,就带着宫女在坤宁宫院子里前前后后的转。”

我微微皱起眉头,柳妃此举算是僭越了。

“奴婢当时不知她是谁,只知坤宁宫没有娘娘许可,其他人等不得乱闯乱逛,见他们又要进正殿,便拦住了他们。”蕙菊说到这里眼睛微微有些发红,“小福子与奴婢拦住那位宫妃,说娘娘不在宫中,还请她先回去,待娘娘回来再来请安。不想她身边的宫女却发起火来,问我们认不认得眼前人是皇上最宠爱的柳妃娘娘。还说宫里没有柳妃娘娘不能去的地方。奴婢们只能磕头,却不能让她进去正殿。”

我递给蕙菊一盏茶,她道了声谢喝了,继续道:“奴婢几个跪在正殿门前拦住他们,柳妃娘娘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冷笑。奴婢们怕极了,她身边的几个宫女上来拉扯我们,我们死死抓着门槛不动。那几个宫女还踢了我们几脚。”

我的手一颤,柳妃此举,完全是没有将我放在眼中,可是,她又怎么会将我放在眼里呢?

“然后呢?”我极力让声音平静。

“可能是见奴婢们一直死死拦着,柳妃娘娘觉得没意思,便让他们都退下,一个人站在门口朝正殿里看了会儿,便带人走了。”

我舒了口气,生怕他们又遭什么折磨,但心底却也是不甘的。再如何,我是皇帝不得不迎娶的皇后,哪怕他再不愿意,也得看着我堂堂正正从乾坤门走进来。论出身论尊贵我都远胜于柳妃。她不过是仗着皇帝的宠爱便如此跋扈,一点不将我与我背后的势力放在眼中。要么,是她太狂妄,要么,便是她有了其他可与我抗衡的筹码。

想到这里,我不由握了握拳,难道……

蕙菊见我神色不郁忙道:“娘娘别生气。”

我叹一口气,朝她抱歉道:“是我不好,你们本该是这宫里最受人敬畏的坤宁宫宫女太监。但我空顶着这皇后的称号,其实一点用都没有,还连累你们受委屈。”

“娘娘快别这么说!”蕙菊忙道:“娘娘对奴婢们的好奴婢们不敢忘,便是为娘娘死也甘愿。再说这算什么委屈。”她迟疑了一下,“娘娘并不是无宠,而是不争。以娘娘的美貌才情,这宫里哪一个妃嫔能比得去?”

我笑一笑,却摇摇头,才情和美貌,虽然是得宠的资本,却不是得宠的绝对啊!我虽骄傲与自己的出身,却也因这出身,注定不会被皇帝所喜。

“不说这个。那么今日,柳妃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了?”我问道。

蕙菊仔细想了想道:“是没说过话,不过她临出坤宁宫宫门时,奴婢隐约听到她跟身边那个宫女说了句什么。”

“什么?”我突然有些紧张,仿佛这句话将十分重要。

“嗯,她说‘你们方才那样真是给本宫丢脸。难道本宫非要进去不成?待本宫产下麟儿,这里还不就是本宫的了。’”

我心一沉,看来自己的猜测多半是真的了。

自那一日起,我想着很快应该会有柳妃有孕的消息传来。可是却没有丝毫动静。终于,在今日,这消息放了出来。

“小姐,”皓月见我出了神,以为我在感慨今时今日的境遇,低低唤了我一声。

我见她满眼的担心,叹了口气道:“皓月,你是怕万一柳妃产下皇子,会对我取而代之么?”

皓月没有说话,只是为我端上一杯大红袍,我轻轻吹了吹上面的浮叶,细瓷白莲茶碗刚送到嘴边,又放下,“皓月,你放心,我不会让凌家出一个废后的。”

说完,才轻啜了一口,有点微微的苦。又抬头看了一眼蕙菊,“宫中别的妃子可有什么说法?”

蕙菊是我挑出来的四个侍女中最善与人交际的,和宫里一些得宠的妃子身边的太监宫女相熟,因此能告诉我一些后宫的事。虽然我这个皇后有名无实,可是该知道的还是要知道。

“丽妃可是很不高兴呢。”蕙菊接过我手中的茶碗笑着说:“听丽妃身边的小卓子说,知道消息后,丽妃砸了宫里的羊脂瓶,可是第二天还是一脸喜气地去给柳妃道了喜。”

我笑着点点头,“和妃那边呢?”

“和妃娘娘倒是没有太大的举动,听说还向皇上请旨去隆福寺给柳妃祈福呢。”

我长长地“哦”了一声,“看来这和妃还算是个聪明人。”想了想,又对皓月说:“怎么说我也算个后宫之主,皇上即位虽久,可登基时年纪尚幼,现在还没有一个子嗣。柳妃有孕是好事,我们也得有点表示。你明天做些精巧的点心送去,就说是我的一份心意。”

皓月点点头,却又为难地问道:“可是,小姐,该做些什么好呢?”

我笑着看着她,“我大婚那日的子孙饽饽你可是尝了的,就做那个吧,也图个吉利。”

皓月仔细地想了想,“可是那里面是要放些南山金丝桂香蜜枣的,很是少有呢。听说那是只有皇上才能吃到的珍品。”

我低头片刻,就想起黄敬来:平日里没有少给他好处,他应该还是可以给我这个无宠之后办点事的。

心中定下主意,吩咐皓月道:“你去把黄敬给我找来。”

“小姐莫不是让他去找那南山金丝桂香蜜枣?”皓月听我提起黄敬,心中也就有了数。

我点点头,“黄敬是采办食材的太监,在御膳房里应该是有些办法的。”

芙蓉锦纱帐外,黄敬恭敬地跪着。对于他这样一个采办太监,是没资格见妃子的,更何况我是皇后。心中有些想笑,若不是无宠,这蜜枣我还不是想要就有了的?今天却要摆这架势。

“黄敬。”我慢慢开口道:“本宫想要你去御膳房拿些南山金丝桂香蜜枣来,你可办得到?”

“这……”黄敬犹豫了一会儿儿,才开口,“娘娘,实不相瞒,这蜜枣可是只有皇上才能品尝到的啊。奴才我一个小小的采办太监,哪有机会接近这稀罕物件。”

我示意了皓月一下,只不做声地喝着茶。

这芙蓉锦纱上纹路虽密,可是却能将外面的情形看得清楚。只见皓月在黄敬耳边说了两句,那是我早就交代好的。

据我所知,黄敬有一个兄弟在牢军效力,差事繁重辛苦,军饷却不多,我以将他调到护城军为条件,黄敬定能接受。果然,黄敬眼睛一亮。

皓月刚回到帐中,就听见黄敬说:“娘娘要是实在想吃这蜜枣,奴才想法子给您弄到。皇上不喜甜食,又很少有人知道这么个珍贵的食材,只是多了奴才可就弄不来。”

我笑笑,“不用多,一两足矣。”

当天下午,黄敬就把南山金丝桂香蜜枣送来了。我也托人向二哥打了招呼,这等小事对于身为将军的他来说,自然是再简单不过的。

皓月精心地将子孙饽饽做好,我仔细地挑了一只凤舞九天的朱漆木匣,又从院中采下几只桃花,一切都装好后,吩咐紫樱、玉梅和小福子小喜子,小心送去柳妃的昭阳宫。

直到晚上,还不见她们四人回来,我心中有些焦急,不知发生了什么。

夜色渐浓,终于派去打探的小禄子回来了,气喘吁吁地说:“娘娘,他们被柳妃扣下了。不过奴才去的时候已经放人了,现正在回来的路上,奴才怕娘娘等得急就先回来报信。”

我霍地站起身,“扣下了?为什么?得罪柳妃了不成?”

小禄子没有回话。此时,紫樱、玉梅、小福子和小喜子小心翼翼地走过来。

“娘娘。”紫樱一下子跪在我面前,哭起来,其他人也抽泣着跪下。

我上前扶起他们,皓月、蕙菊和馨兰给他们擦着泪。我回身坐下,看着他们渐渐停止了哭泣,才柔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娘娘。”小福子擦了擦眼睛对我说:“今儿个奉娘娘的懿旨给柳妃送贺礼,刚走到昭阳宫门口,就被门外的侍卫拦下了。那些侍卫好凶啊,仔细验过腰牌通报了才让我们进去。”

小福子没说完,紫樱接着说道:“巧的是皇上也在。我们进去时,皇上正跟柳妃说着话,身边站着和妃,我们只好在一旁候着。等皇上说完话,柳妃问我们是哪个宫的,我刚说是坤宁宫的,柳妃脸色就变了。”

说着,紫樱突然又哽咽了。

我转头看着玉梅,内心不是不愤怒的,但是,我没有说话。

玉梅接着紫樱的话说道:“皇上笑着说您做得还算得体。柳妃的脸色变得好快,一眨眼就又是笑了。柳妃让我们先在偏殿候着,还让丫鬟们好好招待。可我们等了很久,却一直不见召见。”

小禄子道:“就这样一直到晚膳时间才召见我们。可谁曾想,她看见食盒里的子孙饽饽就生气了,硬说您没安好心,还逼着我们吃。我们哪儿敢呀。她就让身边的太监硬塞,还打了小福子和小禄子。”

“小姐,奇怪啊,咱们又没有什么不对,她凭什么打他们啊?”皓月愤愤地说。

我苦笑了一下,自己怎么就糊涂没有想到呢,柳妃一定是恨我的啊,这后位本应是她的,却突然降到我头上。现在她有了身孕,当然也很小心怕这宫里有人害她,我这时送吃食去,她自然疑心,是我没有想周全,连累了他们四个啊。

“怪我没有想周全,你们吃苦了,快下去好好歇着吧。”我摆摆手,让蕙菊、馨兰带他们下去擦擦药。

“皓月。”我起身,“跟我去烟波亭吧。”

“小姐,这么晚了您去什么烟波亭啊?”皓月惊诧地问。

“心里憋得很。”我笑笑,“就让小荣子跟着吧,他懂点功夫,就别惊动侍卫了。”

“小姐。”皓月还想说什么,可是看到我坚决的神色,叹了口气,回到内室取了轻裘披风给我。

我笑道:“穿这么厚做什么,已经三月了啊。”

“晚上冷,您身子不好,别着了凉。”皓月坚持给我披上,我就依了她。

夜有些深了,穿过御花园时我也有些害怕,小心地避开了巡夜的侍卫,来到烟波亭。没有带琴,却带了三哥去年从江南回来送我的紫玉菱花箫。

让皓月和小荣子在一旁候着,我凭栏而立,望着远处的栖凤台,我在想自己当初的决定是不是正确。到底是想办法得到皇上的垂青,做个有底气的皇后,也为凌家在朝廷的势力做一些保障?还是随皇上心中所愿的那样,默默地避世,安静地做这个有名无实的皇后?

风吹起了我鬓间的长发,我不禁裹紧了身上的轻裘披风,手触及紫玉菱花箫,一点凉,想起了远在江南的三哥。

从小三哥是最疼我的,大哥深沉又比我年长许多,我懂事起大哥已经在朝为官了,而二哥在军营的时间多过在家,只有三哥比我大不了多少,从小一起从师,什么他都护着我。

这箫是我无意中向他提起,没想到三哥就细心地搜罗来送给我。而今我在这皇宫中,见不到任何亲人,且这个“皇后”也是有名无实,想避世却避不开,到底该怎么办?

吹起三哥喜欢的《流水浮灯》,略带哀怨的曲子飘荡在西子湖上。

突然有人拍手,我惊得回身,隔着羽纱帘,借着月色能看出来是个男子。?



“什么人!”夜色中一道寒光,小荣子的长剑搭在那人的肩头。

皓月连忙跑进帐中来到我身边,低声说:“怎么办,小姐?”我没有说话,心跳得厉害。

夜空中响起男子爽朗的笑声,小荣子不敢妄动。

“姑娘好箫声。”他开口说道。

“敢问您是?”我强作镇定。

那人没有说话,手中变出一只白玉箫,夜色下闪着温润的光,仿佛他的肩头没有利剑,自如地吹着我刚才的那一曲《流水浮灯》,却是不一样的感觉,少了哀婉,多了轻灵。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被他的箫声吸引,他吹箫的水平在我之上啊。

可是,这世间在我之上的人又能有几个?

我的乐器音律是大羲朝造诣最高的乐师清流子所教。当年,他流落京城被父亲所救,在凌家当门客时教了我,之后被父亲举荐进入宫廷当乐师,深受先皇喜爱,封为天下乐师第一人。可遗憾的是他再未收过弟子,我从师于他的事,父亲也从未向外人说起。

我暗暗吃惊着,一曲终了,出乎意料地我竟不由拍起手来。

帘外人双手一揖,看着远处一盏渐近的宫灯。

“先告辞了。”说完,他转身匆匆离去。远处的宫灯与那抹渐远的身影会合,一同朝廊外走去。

“小姐。”皓月怯怯地叫了我一声。我收回目光,“回宫吧,夜深了。”

第二天用过早膳,我抱了琵琶,正想去烟波亭,可是走到坤宁宫门口,又返身折了回来。

正在收拾内室的皓月不解,“小姐,您怎么回来了啊?”

我让紫樱将琵琶收进红木匣中,解下身上的灰色蜀锦披风,默默地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明媚清新的天空,不做声。

皓月端上银耳冰糖燕窝粥,放在我面前,“小姐,先喝了吧。”

我端起浅口白玉莲花碗,用银匙搅了搅里面的粥,又放下。

皓月上前接过,“小姐,不烫,正好的。”说完,又要递给我。

我摇摇头,“我现在不想吃,你去把蕙菊叫来。”

“娘娘,您找我?”蕙菊站在我面前,手上还拿着拂尘。

我看了一眼身边的皓月他们,说:“你们几个去忙吧,蕙菊你陪我说说话。”

皓月看了我一眼,眼中满是疑问,还有些担忧。可她见我只笑,便没有多问,就带着其他人出去了。

蕙菊奇怪地看着我:“娘娘?”

我慢慢地燃起花梨木八仙桌上的百合香,停了一会儿儿才说:“蕙菊,自那日柳妃来之后,她再来过么?”

“没有了,娘娘。之后您不就送子孙饽饽给她了么。就没有来了。”

“哦……”

蕙菊见我不再说话,便小声说道:“娘娘,那小的先下去了,一会儿黄敬要送食材来了。”

“下去吧。”我看着蕙菊就要走到门口的背影,突然说:“蕙菊,你拿一套你的衣服来,再把皓月的腰牌拿来。”

“娘娘?”蕙菊不解。

“去拿吧。皓月在坤宁宫内可以不用带腰牌的。还有,别跟皓月说。”我眨眨眼睛一笑。

“是。”蕙菊领命下去了。

我端起已有些凉的燕窝粥,吃了两口,露出了一丝浅笑。

蕙菊拿来的是一身银灰色的锦缎侍女服,上面有朵朵浅粉的菊花。我从首饰盒中挑出几枚雏菊样的簪花,把头发盘成最简单的髻,拿了皓月的腰牌悄悄离开坤宁宫。

许多年后我再次回忆起这天时,仍有着深深的感触:是这一天改变了我的生活,甚至我的命运。

我去了烟波亭,一路上忐忑不安。

昨夜的那个男子会是何人呢?这后宫之中男子是不得入内的,特别是夜里。

可他的声音不像是皇帝的声音,彰轩帝的声音低沉且充满威仪,可昨夜的那个声音却是温和的,听他的笑声仿佛是没有任何负担,只有清心寡欲之人才有那样的笑。

可是,深夜里在后宫的男子还能有谁呢?从那盏迎他的宫灯来看,他应该不是偷偷潜入之人……

一路上,我就这样想啊想啊,虽然心里是害怕的,可是自己还是忍不住想要去烟波亭。以前常听人说“知音难寻”,虽没有交谈,可是听那人的箫声,那么熟悉,曾经在那样一个夜晚,我也是听到过的。

我的直觉告诉我,就是他吧,我的知音。

忍不住啊,虽然我一直跟自己说:“凌雪薇啊,你是堂堂宰相之女,又是皇后,你不是已经决定把这颗心埋葬了吗?不是一直安于过现在这样平淡的生活吗?不是不在乎是否有人能听到你的琴你的箫吗……”

可是,忍不住啊。所以,我借了蕙菊的宫女装,只是想知道昨夜的那个人是谁,会不会也将烟波亭里一个吹箫人引为知音。心中暗暗发誓,如果没有人,我就再不去烟波亭,就一心做一个虚无的皇后。不再在乎什么,包括,我的家族。

还有几步就能看到烟波亭了,我的心跳得厉害,只是一曲《流水浮灯》而已啊,为何现在自己这样不同寻常呢?

近了,近了,我已经看见烟波亭随风飘摆的羽纱。可是,没有人。心忽然落空了似的有些憋闷,是对自己要从此践诺真的避世而心存不甘?还是希望落空后的失落?我不知道。

走进烟波亭,眼前一亮,在亭中的石桌正中,有一块白色平纹布包裹的物件,小小的。我小心地上前,忐忑着轻轻打开,我一手捂住了自己就要叫出声的口。平纹布里,我的碧玉木兰簪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柔和的光,我喜得一把抓起放在胸口。

这时,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看来,这件东西是姑娘你的。”是昨夜的那个声音。

我回身,他依旧站在羽纱帐外。隔着羽纱我看不太清楚他的容貌,但是我知道那是一张俊美到极致的脸。

我心中仿佛有小小的花朵“砰”地绽开,嘴角不由浮上笑容。想起自己身上穿的是宫女的服饰,他定是什么皇亲国戚,按礼数,我应该向他行李。于是,我连忙行礼,可是又不知该怎么称呼他。

许是看出我的为难,他笑笑,“起来吧,我叫顾羲赫。”

我心中一惊,他是裕王!

“你是?”他问我,但没有走过来,我们就这么隔着帘帐,彼此看不清容颜。

“奴婢是一个在此打扫的宫女。”我低头不知怎么说,随便诌了一句。

他笑了,摇摇头,头上的紫金白玉冠反射着阳光,有些耀眼。

“打扫的宫女身边还有人服侍?本王还是头一次见识呢。”他戏谑地笑着,却并无嘲讽之意。我轻轻地笑了。

他察觉到我的笑,问道:“你是皇上的妃子吧。”我不说话。“你不是柳妃,也不是和妃、丽妃,安嫔?如贵人?”

他说出的都是现今在彰轩帝身边得宠的女子。

我摇摇头,“我只是宫中一不得宠的女子。王爷,您不用猜了。”

“听你的声音想必是性情温婉之人。”他笑了笑,就地坐在亭子的阶梯上。

我慌忙说:“王爷,坐到石凳上来吧。”可心中又在挣扎。

“不了。”他背对着我,摆摆手,“这样你就不用怕我看到你的容貌了,我若真的进去,无论你我可都犯了宫规。你也坐吧。”

我缓身坐下,不知说什么。

“昨天那首曲子叫什么?”他突然开口问道,声音清远。

“《流水浮灯》。”我轻轻说。

“好名字。”他拿出箫吹奏起来。在这高高的烟波亭外,衬着旁边的碧波,他不像个身份显赫的王爷,倒像个隐居之人。

可是,即使别人不了解,我也是知道的,他和二哥一样,是沙场上的猛将,手中握有雄兵。

曾经父亲力主他赴西南镇守,彰轩帝还与父亲生了嫌隙。

现在太平盛世,彰轩帝不愿手足在外,便让他负责京畿的安全。

我就静静地坐在那儿,隔着帘帐看着他。我听二哥讲过裕王在沙场上的勇猛与智谋,也听宫人们议论过他的天资与随和。我又一次忘记自己是谁,忘记这里是哪里。

“姑娘为何会到这九曲长廊呢?妃子们不是都喜欢栖凤台么?”一曲未终,他突然停下问我。

我一愣,脱口而出:“王爷为何不吹完呢?”

他不说话,等我的回答。我站起身走到栏杆边,望着远远的栖凤台,仿佛看到了那里的衣香云鬓,随后淡淡地反问到:“为何要去呢?”

轮到他不说话了,我继续说:“为了皇帝的垂怜吗?我不需要。在皇宫里平平淡淡也不是坏事啊。”

他点点头,“是我错了。姑娘的性格,应该是不齿与那些女子争风的。”

我静默地笑着,却见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转身面向亭内,“姑娘,在下先告辞了,今日要与皇兄一同用午膳的,不能迟了。”

“王爷走好。”我微微施礼,他笑着转身离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我又坐下来,感叹时间流逝得真快,仿佛只一刹那就过去了。我摸摸怀中的碧玉木兰簪,露出会心的笑容。

还没到坤宁宫,远远就看见宫门外站着大群的宫女太监,我心中一惊,看那些宫女的服饰并不是皇帝身边的打扮,心中才些许安定下来。

可是,如果不是皇帝,那么这皇宫中还有谁能有这般架势?我慢下脚步,心中突然明朗起来:这皇宫中,除了她,还能有谁?

“这坤宁宫还真不错。”我刚来到宫门,就听见一个清亮的声音说道。

远处紫樱馨兰玉梅蕙菊和小福子小禄子小喜子恭敬地站在正殿门外,皓月和小荣子想必是去寻我了。小福子眼尖看见我,正要喊出什么“参见皇后娘娘”的话,我轻轻一个“嘘”的手势,示意他不要作声。

“姐姐说笑了,哪比得上你的昭阳宫呢?”另一个声音说着,伴着笑声。

我暗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宫女衣着,心想,看来今天要扮一回皓月了。也好,总算这宫里的日子还有点乐趣。不过,这柳妃也有意思,看来上次她自己一个人来觉得没意思,这次又带了别的妃子来坤宁宫“游玩”。

我四下打量,这院子中的女子还真不少,不过有一大部分是侍女打扮,看着像妃子的有两个,为首的一袭柳叶飘飞淡绿锦纱裙,头上只有简单的玉石饰品,虽朴素但更显得婀娜。

她旁边一个女子身着樱粉的宫装,上面绣着繁复的芙蓉花。不过却是“山水芙蓉多艳丽,随风杨柳最婀娜”。

看来,这绿衣女子应该就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柳妃了,那粉衣女子应该是其他哪位正值恩宠的妃子。

不过柳妃今日如此的穿着简单,恐怕也多是因为她怀有身孕的原因,因此不是妃应有的打扮,也就少了几分明艳。

“安贵嫔这话就不对了。”柳妃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这坤宁宫怎么会不好呢?这可是皇后住的地方。”

她的口气在皇后二字上加重了,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妹妹说错话了。”那贵嫔尴尬地笑笑,“姐姐莫怪。”

“你是何人?”柳妃身边的一个侍女看见了站在院中的我,口气严厉地问。

我快步上前,朝柳妃微微施礼,“参见柳妃娘娘,参见安贵嫔。”

“嗯,起来吧。”柳妃的声音传来,满是高高在上,“你是什么人?”

我心中想笑,不过还是低着头道:“奴婢的是这坤宁宫的宫女,叫皓月。”

“哦。你去通报你家主子,就说柳妃来了。”她环视着坤宁宫院内的布置,根本没有看我一眼。

“回娘娘,皇后娘娘现在不在宫中。娘娘每天此时都会去宫里的静心庵抄录,奴婢是回来给娘娘取经书的。”

“静心庵?”那安贵嫔笑出声来,“这皇后也真是,宫里明明有专门礼佛的明镜堂不去,偏偏要去那冷宫边上的静心庵。”

她还要说什么,被柳妃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我们走吧。”柳妃说着转身,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又转看向其他人:“出来这么久,本宫也有些累了。”

“恭送娘娘。”我行了礼,看着柳妃、安贵嫔和她们的随从消失在坤宁宫门外,才直起身走进坤宁宫正殿。

蕙菊他们跟着走进来,紫樱上前行礼想要说什么,却被我一个手势止住。

“蕙菊,帮我更衣,其他人都下去忙吧。”我一边向东暖阁走去,一边吩咐着,随手摘下头上的簪花。

我在蕙菊的服侍下,穿上了白色绘有鱼游荷间的细丝锦缎裙,“皓月和小荣子呢?”

我拿起木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长发。蕙菊挑出一枚白玉锦鲤长簪。

“娘娘,柳妃来的时候,皓月和小荣子就去寻您了。这午膳都过去半个时辰了,您现在要不要用些?”

蕙菊将我披散下来的长发盘好,插上簪花,看着铜镜里的我问道。

“端上来吧。再让紫樱和小禄子去把他俩找回来。”我站起身在镜中照了照,笑意就不由自主地浮了起来。

“娘娘何事这么高兴啊?”玉梅将饭菜端上来,看着在镜前笑着的我,微笑着问。

“哦,没什么。”我有些慌乱,赶紧走到桌前坐下,尝了一口菜,点点头,“嗯,不错。”

“娘娘,今天您怎么能给柳妃行礼呢?怎么说您也是皇后啊。”蕙菊端着茶水进来,有些不解地问。

“我穿着你的衣服,怎么能说是皇后呢?穿着那种衣服说自己是皇后,岂不更让柳妃她们笑话。”我微微笑了笑,“这是柳妃第二次来了吧?”

“是的,娘娘。上次来您也是不在。”蕙菊回答着,“上次是柳妃一个人来的。不过两次都没有进到正殿,只是在院中停留了一阵。”

我点点头,“皇后不在,她自然不能进入正殿。柳妃再得宠,也是不能太逾越宫礼的。更何况,我们凌家在朝中的功名远大于她柳家,她自然也会有些禁忌的。”

“可是,听说前几天皇上答应把安阳郡主嫁给柳妃的弟弟了。”蕙菊有些担忧地说。

我不以为意地笑着,“安阳郡主是皇上的表妹,其父安平王在朝中没有什么势力,且不问政事,是个闲云野鹤之人,在先皇的几个兄弟中是最没有野心的。更何况皇上自然不愿看到这朝中再出一个‘凌家’,不是吗?”

我饮了口茶,看了看窗外,“皓月和小荣子还没有回来?”

“在找了,娘娘。想来他们不知道您已经回宫了,正四下寻找呢吧。”蕙菊为我加满茶水,“奴婢再让小福子去。”

我摆摆手,“不了,人多动静太大,不好吧。等皓月回来了,让她过来。”

“是,娘娘。”蕙菊说完下去了。

我的心却莫名地不安起来。我回来的路上并没有见到皓月,而皓月如果没有在烟波亭看到我也会回来的呀,她知道我不会去别的地方的。

是出了什么事么?我越想越不安。不过,皓月是做事谨慎之人,我告诉自己,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直到傍晚时分,皓月和小荣子才回到坤宁宫。我慌忙迎了出去,两人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我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怎么现在才回来?”我装作有些不悦地问。

“小姐,”皓月笑着,“你看这是什么?”说着,从衣袖中拿出一件用丝帕包裹的物件。

我疑惑地接过,心中沉了一下,凭感觉那是一枚簪。我镇定地打开,一只碧玉木兰簪静静地躺在我的手中。

我愣了许久,看着皓月,口气有些奇怪地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皓月也愣了一下,“小姐,这不是您丢的吗?”她的声音满是不解。

我冷静了一下,看到身边其他侍女不解的样子,换上笑脸:“既然找到了就好,快进来吧。”

晚膳后,东暖阁里我屏退其他人,只留下皓月。

“小姐,怎么了?”皓月看着我在烛光下阴晴不定的脸,忐忑地问。

“你过来。”我手上拿着那枚簪子,看着皓月,“跟我说实话,这是从哪来的?”

“今天午膳时您还没回来,我心中焦急就去烟波亭找您,也没有见到。我寻思着您是不是已经回来了,就想正好在那里再找找您的簪子。我知道这是老夫人给您的,您这两天为了这个心情不是很好,没想到真的就在亭后面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埋在草中呢。”

我暗暗叹了一口气,抿了抿嘴唇,“你也累了,去睡吧。”

“小姐。”

皓月似乎要说什么,我摇摇手,朝她笑了一下,“去吧,皓月。还有,谢过了。”

皓月定定地看了我一眼,轻轻地走出了房门。我无力地靠在软垫上,看着手中的簪子。怎么会又有一只?而且外表看起来和我丢的那只一模一样。

我这才想起要察看一下。母亲送我的簪子是她的陪嫁,簪的端尾有母亲的名字“兰”,很细小的字,不易被发觉。

可是,皓月刚才给我的这只没有。

我起身从赤金八宝喜鹊登枝琉璃盒中取出早上裕王给我的那只,人不由得定在了那里。

我的手颤抖着,因为,裕王给我的这只,也没有那个“兰”字。

我就这么失魂般站着,直到烛火上下跳动得很厉害,屋里一明一暗交替,晃得眼睛疼起来,我才回过神来。

裕王那边我无法弄清楚,可是,皓月这边我却还能问问小荣子。

今天应是小荣子当值守夜。我披上一件平纹蓝锦缎的披风,手上拿起一盏宫灯,轻轻走到门外。小荣子看见我正要行礼,我微笑着摇摇头,示意他跟我走。

我就这样手持宫灯在前面走着,不说话,走过长长的宫道,走过夜色中诡秘的御花园。

远远的,我看见了载着今夜侍寝的女子的紫金宝相玉盖车,那车上悬挂着玉玲珑,风一吹便有空灵高远的声音响起。我们小心地躲过巡夜的侍卫,缓缓地走着,仿佛散步一般。

小荣子不远不近地跟着我。直到我走进九曲长廊,在烟波亭里坐下,看着小荣子略带紧张的脸,微笑着说:“皓月说今天你俩在这里找到了我的簪子。小荣子,你给我指指是什么地方?”

“娘娘。”小荣子有点迟疑,我看到他一闪而过的慌乱,“在……在这儿。”小荣子指着亭后一棵修竹下。

我看着他,收起笑容,“不是说在前面那株桂花树下么?”

“啊!是奴才记错了,是在桂花树下。”小荣子有些慌了。

我摇摇头,叹了口气,“说吧,那簪子到底是哪里来的?”

“娘娘,真的是在这桂花树下找到的。”小荣子又恢复了镇定:“刚才是奴才记错了。皓月姑娘找到时,奴才刚好在这竹子下面找,所以记偏差了。”

我盯着他,“小荣子,在你们几个之中,本宫是最信得过你的,如果你都骗本宫,本宫的心可就凉了啊。”

我别过脸去,望着远处栖凤台上,那十根长夜不熄的七尺巨烛发出的隐隐火光,然后闭上了眼睛。

小荣子没有说话,我等了一阵又说道:“皓月是本宫从小的贴身侍女,本宫知道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本宫好,这簪子又是陪嫁之物,对本宫意义非凡,丢了,皓月自然为本宫着急。可是……”

我停了一下,“如果因这簪子她出了什么状况的话,本宫宁可不要。”

我的心隐隐不安着。皓月今日最后看我的眼神不对,我仔细回忆着,突然想到了,那是一种不舍的惜别之情。

我“霍”地站起身,盯着小荣子,焦急地问道:“告诉我,到底是哪里来的?”

许是被我突然的举动吓到了,小荣子后退了一步,想了想终于开口说道:“娘娘千万别怪皓月姑娘,她真的是为了娘娘好,想让娘娘开心的。”

我点点头,“我知道的。”

“今儿个午膳时,娘娘您没有回来,皓月姑娘着急就带了奴才去找。可沿着您平日来这烟波亭的路上,也没有看见您,皓月姑娘猜您准是回去了。”

小荣子继续道:“我们就往回走,在御花园的白玉拱桥那里看见了柳妃和安贵嫔。皓月姑娘拉着我躲到了假山后面,却不想柳妃和安贵嫔就在桥边停了下来说话。后来,安贵嫔提起皇上捡到了柳妃丢失的簪,又送了回来,便向柳妃道喜,还希望能一睹风采。”

小荣子想了想,再道:“柳妃就拿出了一个锦盒,奴才离得远,没看清。皓月看后说那枚簪子就是娘娘您那枚。然后,我们就一直悄悄地跟在柳妃她们后面。然后我们……我们就趁机……”

我睁开眼睛,“趁机什么?”

“趁机……溜进柳妃的宫中,将那簪子偷了回来。“小荣子说完连连磕头。

我摆摆手,这簪子柳妃自然怀疑不到我的头上。更何况是她冒领,自然不愿出大动作。可是,如果真的只是偷了那么简单,皓月何必用那种眼神看我?一定是还有什么事情。

“回来给了你那簪子后,皓月发现她别在腋下衣襟上的丝帕不见了。”

小荣子的声音越说越低,突然他抬起头来,上前一步跪下:“娘娘,您一定要救皓月姑娘啊!柳妃既然说是她的,又是从皇上手中得到,丢了定会细查的。这宫里的宫女服饰是不同的,若是查到……”

我点点头,“这个我知道了。”我站起身,抬手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心中却比这发丝还乱。怎么又变成是皇上捡到的了?

虽然这两枚都不是我丢的那个,但这簪子除了那个极不易被发现的“兰”字以外,外形都一模一样,难辨真假。

我的那枚,据母亲说,是外婆在母亲出嫁前,照着在寺中祈福方丈赠予的一朵木兰花打造的,簪顶的碧玉木兰有两瓣花瓣是微微下曲的,边缘还用银丝勾勒,而不论民间还是宫内都是不会这样打造一只木兰簪的。

那么,那枚属于我的到底是谁捡到了,现在又在谁手中?

裕王,还是皇上?这两枚簪又是怎么回事?

我竭力想着,却想不出所以然来。还有皓月的事,一旦柳妃查到,皓月定会受到严厉的惩罚,而我这“隐居”的日子也恐怕会结束了。

现在,只能盼柳妃忘记是在哪儿丢的那簪子,盼皓月的丝帕不是在那儿掉的,盼柳妃即便是捡到丝帕也不会联想到……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又到底该怎么办呢?

我一夜没睡。直到天微亮,宫女太监们起来稍稍有了些动静,我才觉得有了些许的困顿。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看了看外面的日晷即将卯时,快到我平日里起身的时候。我看了看凤床里叠得整齐的被褥,想了想还是脱了衣衫,拉开被子躺下。

迷迷糊糊中,有人进来。我翻了个身,睁开眼,头有些涨。金丝绣凤的宫纱床帐被轻轻掀开,皓月惊讶地看着已睁开眼的我,“小姐,我把你吵醒了?”

我无力地笑笑,“没有,我醒来一会儿儿了。”

说完坐起身,看见皓月身后的紫樱拿着一套宫装,我吩咐道:“今天穿那件樱粉的细丝裙,就是上面绣海棠的。”

说完,靠在枕头上喘了口气。一夜没睡,感觉有些累。

“小姐。”皓月紧张地看着我:“小姐今天身体是不是不舒服啊?”

我摇摇头,给她一个轻松的微笑,“今天想绣完那幅图,不易穿得沉重。”

“小姐今日不去烟波亭了?”

“不去了。”我在紫樱的搀扶下起身,接过玉梅递上的热手巾,回头对皓月说:“今儿个不去了,你去准备我的绣架和丝线,再添些绿线来。”

其实,我只是想知道柳妃是否已经发现簪子丢了,有没有看到那块皓月丢的丝帕,并且开始查了没有。一旦她发现,这宫里必定都会知道了。

昨夜,我吩咐告诉小荣子今天一早去暗中打探。此时,我又找来蕙菊,不动声色地要她在黄敬来时问问宫里有什么“新鲜”事。

一切都安排好,我就坐到绣架旁边,只留皓月一人侍侯。我点起淡淡的百合香,集中精力绣着那幅大漠如烟图。细密的丝线穿在银针上在手中游走,心中却在祈求上苍不要让柳妃发现那块丝帕。

直到晌午,小荣子还没有回来,我心中不免有些焦虑,手上也有些乱了。

“小姐。”是皓月的声音。

我抬起头,“怎么了?”迎面是皓月诧异的脸。

我疑惑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之前绣的一处马匹的纹理错乱了,定是自己心神不宁时手下出的错。

我叹了口气放下针线,端过身边的银莲茶碗喝了一口,对皓月说:“把这架子收了吧,今天看来是绣不完了。”

又揉揉眉心:“皓月,你去把蕙菊找来。”

“小姐累了吧,还是歇一会儿吧。”皓月关切地看着我。

“不打紧的,昨夜没有睡好,今天身上就困顿些而已。”我挥挥手:“去吧。”

“娘娘,您找我?”蕙菊走进偏殿,皓月在她身后。

我定了定神:“蕙菊,今天黄敬都送什么食材了?”

“回娘娘话,别的倒没什么,不过有新鲜的莲藕呢,这时节还是很稀罕的。”

我笑了,看着一旁的皓月,“一听到这莲藕,就想起你做的糯米藕了。”

“小姐想吃,皓月今儿个做给您不就行了?”皓月开心地笑着,又转头看着蕙菊:“那你先在这儿侍候娘娘。”

我说:“快去吧,有蕙菊在这里就够了。”

看着皓月出了偏殿往小厨房去了,我收起笑容,盯着面前的蕙菊:“跟黄敬打听的如何?”

她兴奋地说:“娘娘,可是有一件不得了的事呢。”

我心头一颤,不会……

“听说裕王昨日进宫和皇上商议国事,商量完都近丑时了,皇上翻了两个新才人的牌子,其中一个竟让送去裕王临时住的海晏堂了。您说这……”

我轻轻嘘了口气,看来外界所传的皇帝与裕王的关系非比寻常不是谬传了,只是可怜了那个才人。不过,裕王并无王妃,也许被赐给他了也是件好事,至少比在这皇宫中强。

“那个才人今早就被赐给裕王了。”蕙菊接着说。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不过接下来的话让我吃惊。

“听说是给裕王侍寝了。那才人出身也是不错的呢,而且据说貌美如花。”蕙菊感叹着。

我没有接话,喝了口茶:“没有了?”

“嗯,没有了,黄敬就说了这个。”蕙菊看着我。

我点点头,心中的石头稍稍放下了些,抿了口茶才尝出是雨前的龙井,又喝了一小口才放下:“柳妃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么?”

“哦,听说柳妃前几日掉了一枚簪,可巧皇上捡到了呢。皇上还说那簪子很特别,他也很喜欢呢。阖宫都很想知道那簪子是什么模样,今晚皇上要宴请几个兄弟和家眷,柳妃也许会戴吧。”

蕙菊帮我斟满茶杯又说道:“娘娘,您不知道,柳妃自从有了身孕,皇上待她更比从前好了呢,有什么珍贵的东西都往昭阳宫送。”

我淡淡一笑:“柳妃温柔贤淑,又怀的是皇上的头一胎,自然是不同啊。”

“不是皇上的头一胎。”蕙菊压低了声音,看看四下才说:“以前还有个李美人,五个月的时候小产了,后来人就疯了,送去冷宫了呢。”

我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她:“这个我可从没听说过。”心中却没有在意,毕竟历代皇宫里这种事情多了,也就不足为奇。

只是,彰轩帝竟把那李美人送进冷宫,就算是疯,这样也未免有点太残忍了。不过,现在心里最担心的是那簪子的事。

我放下茶碗对蕙菊说:“今儿个还没见到小荣子,你去把他给找来。”

蕙菊领命便下去了。

我静静闭上眼睛,想着该怎么办。

直到临近晚膳时分,小荣子也没有回来,不过后宫内却也没有什么动静。我心中还是有些许的不安,直到紫樱前来通报晚膳准备好了,我才从已经坐了一下午的紫檀椅上站起身来。

“小姐,您想吃的糯米藕。”

皓月笑盈盈地端上一盘清香白细的藕片,我只夹了一块尝了便放下筷子。

“略甜了。”我轻轻说着,不动声色地吃着别的。

皓月的脸色有些变,不过没说什么,小心地端了下去。我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这时,宫门那儿远远传来小福子的声音:“小桂子,你怎么来了?找小荣子么?”

“我有事想求见皇后娘娘。”一个陌生的声音,想必就是小桂子了。

“娘娘用晚膳呢。再说,娘娘是你随便见的么?”小福子有些硬气地说着,对方没了声响。

一旁的玉梅看我停了手,忙说:“娘娘,这小桂子是打更的太监,鲁莽惊了娘娘,奴婢这就让他走。”

我摆摆手:“他经常来找小荣子么?”

“是啊,他是小荣子的弟弟。”

我心中一惊,慢慢说道:“让他进来吧。”

芙蓉纱乌木屏外,小桂子跪在那里。

我缓缓道:“你有何事要见本宫?”

小桂子没有说话,低着头偷偷四下看了看。

我心中明了:“玉梅,你们先下去吧。”

看着玉梅她们出了门,小桂子匍匐上前几步,带着哭腔说道:“娘娘,小荣子没了。”

我大惊,站起身来,问道:“你说什么?”

“小荣子没了!”小桂子已哭出声来。

我颓然跌坐下,怎就没了?我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起来说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桂子听了我的话起身。虽然隔着纱屏,可是看到他我还是愣了一下,这张脸,分明和小荣子一模一样。

“娘娘,奴才是小荣子的亲弟弟。”小桂子带着哭腔说:“今儿个午饭后他来找我,神色慌张,说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要我以后好好照顾爹娘,说完就要走。我拉住他,问是怎么回事。开始他不肯说,后来说是您和皓月姑娘对他有恩,现在你们有了危险,他要报答。”

我不由抓紧了衣襟,心中像压了千斤石般沉重。

什么恩?我知道小荣子家人丁多生活不易,只不过是每月给他多些的银两,再有也就是告诉他,若家中遇到什么难事,可以去找我大哥。

只不过是这简单的事,能称做什么恩么?

小桂子接着说道:“我一再追问,他才说是柳妃娘娘冒领了您的东西,皓月姑娘为您悄悄拿了回来,可如今有可能被柳妃发现,他……他就又拿了那簪子想送回去,免得柳妃娘娘猜到皓月,再牵连到您。

小桂子这时已是泣不成声。我的眼睛也有些酸胀,用苏绣的细白手帕按了按眼角。

“皓月他们拿回来就拿回来了,一旦有事本宫自会应对。他怎么就做这种傻事呢?”

“娘娘,小荣子他知道您不想和那些妃子争什么,虽然您能保他和皓月姑娘,可是那样事情就弄大了,这也不是您想看到的。”

“也许,小荣子送回去就会没事了。”

我想安慰小桂子一下,可是他却又失声痛哭起来:“后来,我让小荣子穿了我值更的衣服,告诉他偷偷将簪子放到昭阳宫门口就行了。我不放心就远远地跟在了后面。谁知道小荣子却被昭阳宫的侍卫发现了。柳妃娘娘看到簪子,非说是他偷盗的,二话不说就下令把小荣子活活打死了。”

我咬紧了牙关,感到胸口一阵剧痛,什么都说不出口,悲伤和恐惧笼罩在我周围。这也算是我间接地害死了一个人,还是一个对我如此忠心的人。

“小桂子。”我缓缓说着:“从今日起,你就不是小桂子了,你是我坤宁宫的小荣子。”

我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桂子:“本宫会想办法将小荣子厚葬的,你家里有什么难处就尽管开口。还有……总有一天,我会还小荣子一个公道的。”

自那日后,不知不觉已过去了一个月。

回想起那天晚上,我召集了坤宁宫的所有人,发下严旨,任何人不准说出小桂子的事。

好在这些宫女太监是我一手挑出来的,平日里也从不为难他们,对我很是忠心。他们都没有说什么,默默依了旨。

我又叫来小福子,毕竟那日他能一眼看出是小桂子,我这坤宁宫里倒不怕,但是若是小桂子也就是现在的小荣子出去时,被别人认出就不好了。

灯影晃动,小福子跪在我面前不说话。我轻轻瞥了一眼旁边站着的皓月,她的脸色在烛光下显得苍白无色。

我浮上笑容,唤起小福子:“本宫也没有别的事,就是想知道你是怎么分清楚小荣子哥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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