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的朋友白野,不,现在是电吉他手白野。
任嘉乐的右眼视力不太好,所以她努力睁大左眼,同时闭上自己的另一只眼睛,这样她眼前的世界会更清楚一点。
白野穿着黑色的棒球服,浅色的牛仔裤,身上挂着一把黑黄色渐变的电吉他,不羁、耀眼。
这是任嘉乐第一次看见没穿校服的他,挺新鲜的,少了一丝规整,但多了一点朝气。
没有主唱,所以只有乐器互相碰撞的声音。路过的行人听见,也纷纷驻足,但没多久就会离开,也许是想听歌词却没听见吧。
任嘉乐以前从不听摇滚,她觉得太刺耳,也太浮躁。
但她这次,站在树下看着他们,听到了贝斯收尾的最后一个音符。
好像还是挺吵的。
任嘉乐看见他跟身边的两人轻声说了什么,没一会儿,他们就站起身来,开始慢慢收拾自己的设备。
白野抱着自己的电吉他冲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站在她面前,一副得瑟的样子。
她低头盯着那把电吉他,长得还挺酷的。
“能摸一下它吗?”任嘉乐抬起头问他。
谁知白野抱着吉他就往背后藏,“这可是我的宝贝!只有我能碰的。”
任嘉乐始料未及,撅了撅嘴,嫌弃地说:“小气鬼。”
白野尴尬一笑,转头看了看,贝斯手和鼓手已经收的差不多了,等会还要一起把架子鼓搬回地下室。
“你刚刚听见了吗?”他看着任嘉乐问。
她一言不发,就站在树荫下盯着白野,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你就不怕我误会?”
白野疑惑不解,“误会什么?”
“我会以为你是专门弹给我听的。”
“啊?但我本来就是弹给你听的啊。”
一霎那,他突然懂了任嘉乐的言外之意,赶紧摇摇手,着急地解释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反对早恋的!!”
“你还急了,我可看不上你。”听到这句话,任嘉乐蹲在地上,笑得前仰后合。
白野见状,也蹲下来,神情认真地对她说:“我只是觉得,你好像不喜欢自己。”
任嘉乐把头放在胳膊上,好奇地看着他,“我都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样子,所以谈不上喜不喜欢。”
“那就去他妈的世界,把快乐全部留给自己。”
她站起身来,什么都没说。背好自己的书包,冲他摆了摆手,就朝着家的方向走。
但任嘉乐没有回家,她踩着石板路上的小格子跳来跳去。肩膀上的书包好重,压得她喘不过气,于是,她就走进了公园,坐在长椅上歇歇。
其实白野说的一点都没错,她就是不喜欢自己。
她讨厌自己身上的条条框框,换成其他人,也许会选择挣开枷锁,去发泄,撕烂每一条所谓的道义与规则。
但她不会,她会自己主动抓住那些束缚,不反抗,甚至将其隐藏在自己的身体里。
更糟糕一点,她会把那些框全部往身上套,尽管血肉淋漓也逼迫自己适应它们,尽管心里有自由的萌芽也要狠狠扼杀。
因为框是妈妈给的,并且,她很爱妈妈。
任嘉乐盯着湖面出神,远处游来的不知道是什么,是鸭子还是鸳鸯?
“妈妈,天鹅耶!”一个稚嫩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循着声音望去,是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看起来约莫三四岁。
她身上穿着白色连衣裙,袜子上的蕾丝花边应该是玩闹的时候被枝条勾破了,上面还有片小叶子。
“宝宝那只是鸭子。”妈妈牵着她的手,温柔地纠正她的错误。
这时,一位男子一手拿着棉花糖,一手拿着泡泡机就跑了过来,应该是她的爸爸吧,任嘉乐心想。
“希希快来,爸爸等了好久才买到这个草莓味的棉花糖,拿着。”
“爸爸你看水上面的那是什么呀?”小女孩扯扯爸爸的衣角,小脸拧巴成一团,好似一定要有人证明那就是天鹅。
男子把棉花糖递给小女孩,转头看了看,实在离得太远,就拿出相机不断放大再放大,仔细端详着。
“噢那不就是个鸭......丑小鸭变成的天鹅吗!”
小女孩兴奋地看着妈妈,笑得十分灿烂,“是天鹅诶妈妈,我最喜欢天鹅了!”
妈妈向爸爸投去一个嗔怪的眼神,然后摸摸小女孩的头说,“妈妈都看错了,真的是漂亮的天鹅,希希真聪明。”
爸爸妈妈分别牵着孩子的左手和右手,不断奔跑,跑向了草坪,三个人跌坐在一起,打打闹闹,快乐透过了每一片落叶。
任嘉乐看着他们三个发呆,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无奈地低头苦笑。
冬日的风凛冽,阳光虽好,但冷的像个冰锥,透过棉袄,扎进皮肤里,流在血液里。
直到暮色渐浓,她才回了家。打开房门的时候,看见妈妈正坐在她的床上。
任嘉乐扔下书包,欣喜地抱住妈妈,撒娇道,“妈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妈妈的手却迟迟没有放上她的背,相反,她却用严肃的语气训斥道,
“你是不想我回来,回来了又嫌我管着你吧!看看几点了,你五点就下课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任嘉乐的手渐渐僵硬,轻轻放下,像罚站似的站在房门边,低下头不知所措。
“天黑了你一个小姑娘怎么敢在外面瞎晃的,碰见坏人怎么办!你就是想让妈妈担心你,担心得睡不着觉你才开心。”妈妈说着就开始掉眼泪,任嘉乐就走上前用纸一点点帮她擦干净。
“对不起妈妈,我下次不会了。”任嘉乐把妈妈抱进怀里,轻轻安慰着。
夜深人静的时候,任嘉乐总是躺在床上发呆。其实她失眠,频次很高,一周就有三四个晚上睡不着觉。经常翻来覆去好几个小时,还是清醒得很。
于是她坐起身来,在黑暗中摸到床头柜上最后的那张全家福。她不敢开灯,但也不用了,那张照片上的每个角落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理解妈妈,在她还小的时候,妈妈并不是这个样子。不同于其他家的妈妈那样温婉可人,任嘉乐的妈妈是个活泼的小女生。和她抢最后一口烧排骨,带她去游乐园玩,结果自己玩得太开心差点把她丢了。
任嘉乐喜欢这样的妈妈,因为爸爸爱她,所以她肆意妄为。
后来,爸爸不能再护着她,但她还要护着任嘉乐。所以就算她只想穿漂亮的连衣裙,也只能别无选择地穿上盔甲。
妈妈再也承受不住这种打击,所以她性情大变。就算常年在外地工作,她每天也要打电话给任嘉乐,一次没接就变得急躁。
发现任嘉乐七点以后还没到家,就会焦虑到坐立不安;变着花样打探任嘉乐的新交的朋友,生怕有坏孩子害她偏离正道;任嘉乐偶尔出去玩也要像侦探一样,掌握所有的信息。
妈妈有时候也会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她不想,但她无法控制,因为她很爱很爱任嘉乐。
辗转难眠,任嘉乐的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转啊转,实在转不动的时候,她才睡着了。
梦里是她放学回家,爸爸在家给她做饭,还招呼着她过去尝尝咸淡。
这样的梦她做过几十次,可是醒了就是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