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了,你打不过我。”少女目光微沉,看着甲板上面色铁青的太子。
少年的脸与此刻青年的脸重叠在一起,有种时光交错的恍惚感。
她想起六年前,就是这个人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替她收尸下葬。
后来她去太衍山看过自己的墓,那里四季繁花似锦,可眺整个盛京城,碑上有人用刀一笔一笔的刻下了她的名字,生卒。
想到这里,她目光微微凝住,不再看燕图南,双臂一展,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黑夜中。
燕图南看着泼墨的夜色,脸色比这夜还要黑,“去查,把盛京翻遍了也要把人给我揪出来!”
“是!”
燕图南声音渐渐低了,脸上流露出落寞的神色,“那些惯穿黑衣的,武功高强的,长得再美的,都不是她。”
众人屏气不敢言语。
他眼中渐渐又浮起一丝疯狂之色,黑长的头发无风自动,紫色衣袍衬出他身上那股暴戾的气息如同地狱来的恶鬼,让人心生战粟,“除了顾玄机,这世间谁能是顾玄机,谁敢是顾玄机!”
那夜他疾驰奔进宫中,只来得及给她收尸。
天下第一高手,燕锡的守护神,被人用一张破旧的床单裹着,正准备扔出皇城。
他们说她是弑君之罪人,就该被野狗分食以作惩罚。
燕锡说她是这王朝里自己最值得依赖的人,有她,可保江山无虞。
他杀了那些要扔她出皇城的侍卫,脱下自己的外袍将她轻轻包住,她浑身是血,伤口太多,已经不知到底哪一处才是最致命的伤。
她比他想像中还要轻上许多,挣开玉簪束缚的长发披散下来,缠住他的手臂,勒得他几乎要窒息。
他抱着她一步步走出皇宫。
延途没人拦他,也没人敢拦。
燕锡一死,他父亲就是下一任帝王。
而他,是下一任储君。
*
自从二姑娘回来后,整个唐府都笼罩在一片惨云之中。
府里的丫头婆子,见识过二姑娘手段的,早早避了出去。
那些不知情的仍在姜氏房中伺候。
只见昔日美艳的主母脸上身上全是新添的伤痕,皮肉外翻,斑驳交错,看着实在是吓人。
“你方才看见没有,夫人的手臂是紫色的。”
两个小丫头出了房门,走到院门口才敢开口说话。
“是啊,好像是被刀割的,大夫来了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这大半天了,老爷也没在这后宅出现,不知是不是朝中有什么事给绊住了,如今吴妈妈也病得起不来床,咱们要不要去通禀管家,让他着人去瞧瞧老爷回来了没有?”
“嗯。”
管家怕人多嘴杂,看出老爷不对劲,于是把人安置在书房,又着人去请大夫。
大夫还没请来,便看见夫人房里伺候的丫头跑过来,“管家,老爷还没回来吗?夫人的伤好似比昨天更严重了,大夫来了只开了几副药,其他也没有说什么。”
管家心烦意乱,如今这府里主君主母都给折腾得不成人形。
乱套了,全乱套了。
“大夫既开了药,便遵医嘱煎药给夫人服下。你们尽心尽力伺候就行了,其余诸事不必理会。”
小丫头讨了个没趣,转身走了。
管家在门口站了一会子,高声道:“去门口看看大夫来了没有?”
立刻有小厮答应着跑出去。
待重新进了屋,见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管家认出来人,整颗心瞬间嘣到了嗓子眼儿,“二……二姑娘。”
身材纤瘦的少女静静立在床边,头发依旧用玉钗束着,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挺直的鼻梁侧点缀着一颗小痣,嘴角微扬,像是在笑,眼睛里却没有分毫的笑意。
外头晨曦的光照无法温暖她身上黑夜染就的衣裙。
她转过头来看他,只是那么一眼,竟让年近五十的管家双膝发软。
好在她的目光只在他脸上掠过并未停留,否则,他一定会忍不住跪下的。
唐璎的目光重新回到唐俊身上,他双眼紧闭,嘴唇发白,脖颈那一圈已经出现了淡淡的青色,“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很好。”
管家心中骇然,不敢言语。
“大夫若是来了,也给好好诊治,毕竟过几日还有用处。”唐璎冷冷的说完,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管家默默站着。
也不敢问是何用处。
更不敢说话。
姜氏全不知唐俊已经瘫在床上无法动弹。
她正坐在唐玉儿床前,拿手帕擦泪,“我可怜的孩子,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啊,都是阿娘害了你,是阿娘害了你呀!”
唐玉儿目光呆滞盯着帐顶,对姜氏的话充耳不闻。
若不是床上的人穿着唐玉儿的衣裳,恐怕没人敢认她是唐府的大姑娘。
昔日娇俏美丽的女孩儿整张脸全烂了,衣料下的皮肤也已溃烂,脓混着鲜血流出来,每半个时辰便要换一身干净的衣裳。
有那胆子小的丫头不敢近前,姜氏命人将那丫头打得半死不活扔出了宅子,“这唐府只要我在一日,你们都得给我尽心伺候着大姑娘,若还有那躲懒懈怠的,这个人就是你们的下场!”
丫头婆子们唯唯喏喏的答应了,私底下却颇多怨言,奈何身契还在主母手里攥着,哪敢造次。
“玉儿别怕,阿娘已经让人去寻这世间最好的大夫,一定能将你治好的。”姜氏想摸摸女儿的脸,最终手掌只是落在她的头发上,往日珠钗首饰下是乌黑柔顺的头发,如今,却如同一篷杂草,与唐玉儿此刻那张尽毁的脸倒也相得益彰。
“夫人。”钱妈妈走进来,轻轻唤了一声。
姜氏转过头去看了她一眼,“何事?”
钱妈妈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看姜氏那张跟唐玉儿相差无几的脸,“老爷病了。”
姜氏闻言,只是淡漠的嗯了一声,“病得重吗?大夫有没有来瞧过?”
“这事有些蹊跷。”
这话引起了姜氏的注意,她习惯性的抬手去压了压头上的珠钗,眼尾扫到手背上那些血痕,脸色一僵,“怎么说?”
“老爷分明就在府里,管家却说老爷一直没有回来。我问了老爷身边一直跟着的小厮,他也是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实话。”钱妈妈的声音压得更低了,生怕被人听见,“后来我使了些银钱,那小厮才跟我说实话,说昨日一大早府衙的人来请老爷回去问话,听说是韦姨娘被人打伤扔在了府衙门前,后来不知怎么老爷没去,那主事一走后,老爷就病了。先后来了好几个大夫,连药都没敢开就走了,老爷这次病得实在是不同寻常。”
姜氏眉心猛地一跳,声音有些发抖,“是唐璎干的!一定是她!”
钱妈妈忙提醒她,“夫人,小点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