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试人员名单的字样如同烙铁，深深地烫在林深和方晴的视网膜上。
每一串字符都像一个幽灵，从十五年前的尘埃中爬出，带着刺骨的寒意。
星核……抹除……
林深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他比方晴更清楚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意味着什么。
在《星途》的虚拟世界里，“星核”是至高无上的主脑，是维持整个世界运转的法则本身。
而“抹除”，则是它对付病毒、BUG和异常数据的终极手段——不是删除，而是从根源上否定其存在，让所有与之关联的数据链都逻辑性地断裂、重组，仿佛它从未出现过。
现在，这种只应存在于虚拟世界里的绝对权力，正在现实中上演。
“李岩_002，王ZY_003……”方晴颤抖地念出另外两个名字，眼中燃起一丝混杂着恐惧和希望的火焰，“他们是谁？他们是不是也……”
“他们是你哥哥的同伴。”林深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这片废墟中的亡魂，“也是那场致命游戏的参与者。”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高频的嗡鸣声从候机大厅的深处传来。
那声音不像是老旧建筑的异响，更像某种精密的机械正在启动。
林深心中警铃大作，他猛地拔掉数据线，将便携设备塞进口袋，一把拉住方晴的手腕：“走！快！”
他们刚一转身，两道冰冷的白色光柱就从穹顶的阴影中射下，像两只无情的眼睛，开始以一种极具规律的模式缓缓扫视整个大厅。
光柱所过之处，扬起的尘埃纤毫毕现。
紧接着，嗡鸣声变大，两台通体漆黑、造型扁平的无人机幽灵般地滑翔而下，悬停在半空中。
它们没有任何标识，只有正前方一颗闪烁着红点的摄像头，正冷漠地执行着搜索程序。
“是安保无人机！”林深低吼，“它们不该在这里！这里早就被列为结构危楼，所有安保系统应该都停用了！”
“除非……有人不希望我们发现这里。”方晴的声音因紧张而嘶哑，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十五年的等待已经磨平了她性格中脆弱的部分，只剩下顽固的内核。
林深的大脑飞速运转。
他们现在的位置是整个大厅最空旷的中心地带，任何移动都会立刻暴露在无人机的探照灯下。
硬闯等于自投罗网。
他迅速扫视四周，目光最终定格在一排早已腐朽的机场联排座椅上。
座椅下方，是当年为了方便清洁而留出的低矮空隙。
“趴下！”他没有丝毫犹豫，用身体将方晴压向地面，两人顺势滚入座椅下方狭窄的空间。
冰冷的金属和积年的灰尘瞬间包裹了他们，一股霉味直冲鼻腔。
方晴下意识地想咳嗽，却被林深用手死死捂住了嘴。
头顶的光柱缓缓扫过，在他们藏身的座椅边缘停顿了一秒。
那一秒，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林深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以及方晴压抑在喉咙里的急促呼吸声。
他甚至能感觉到无人机摄像头转动时带来的微弱气流。
幸运的是，光柱继续移动了。
但危机并未解除。
两台无人机开始分头行动，以交叉的路线进行地毯式搜索，范围在不断缩小。
林深知道，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他必须想办法。
他的目光在黑暗中搜寻，忽然，他注意到不远处墙角有一个模糊的方形轮廓——是一个通风口的格栅。
那是老式建筑里常见的应急设计。
他用眼神示意方晴，然后用手指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极其缓慢地画出一条通往那里的曲折路线。
方晴立刻领会了他的意图。
行动必须在无人机搜索的间隙进行。
林深仔细观察着两台无人机光柱的移动规律，它们每完成一次交叉扫描，会在大厅两端各自停顿三秒钟进行数据回传。
这就是他们的机会。
“听我口令。”林深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我数到一，就立刻冲过去。”
光柱再一次交错而过，开始朝两端移动。
“三……”
“二……”
林深肌肉紧绷，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一！”
话音未落，两人如离弦之箭般从座椅下窜出。
他们弯着腰，用最快的速度，沿着林深规划的路线在黑暗中狂奔。
脚下的碎石和杂物发出细微的声响，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几乎在他们冲出的瞬间，其中一台无人机似乎察觉到了异常，红点猛地闪烁起来，探照灯瞬间调转方向，朝他们身后追来！
光柱像一把利剑，劈开黑暗，紧紧地追在他们身后。
墙壁上，两人的影子被拉得扭曲而巨大，仿佛死神的追猎。
“快到了！”林深大吼一声，猛地发力，将方晴往前推了一把。
通风口近在眼前！
他飞起一脚，狠狠踹在锈迹斑斑的格栅上。
刺耳的金属断裂声响起，格栅应声而飞。
方晴没有丝毫迟疑，手脚并用地爬了进去。
林深紧随其后，在他整个身体没入黑暗的瞬间，那道致命的光柱恰好扫过他刚才站立的位置。
通风管道内狭窄、黑暗，充满了铁锈和尘土的味道。
两人顾不上喘息，手脚并用地向前爬行。
身后，无人机撞在墙壁上的声音沉闷地传来，显然它们无法进入这里。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光。
他们从另一端的出口钻出，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废弃的地下维修通道。
空气潮湿，墙壁上挂着水珠，但至少安全了。
方晴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和灰尘混在一起，让她看起来狼狈不堪。
但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林深，”她抬起头，声音因为脱力而有些沙哑，“我们拿到证据了。我哥哥，还有那两个人，他们是被星核公司害死的。”
林深没有立刻回答。
他靠在另一边的墙上，闭上眼睛，脑海中却是一片风暴。
证据？
不，这还不够。
一份从物理隔离的废弃设备里找到的日志，在法律上几乎毫无价值。
星核公司可以轻易地将其斥为伪造。
而且，那两台不该出现的无人机证明，对方的监控无处不在，并且反应速度极快。
他们已经打草惊蛇了。
回到他那间狭小的侦探事务所，天色已经微亮。
方晴因为精神高度紧张后骤然放松，已经蜷在沙发上睡着了。
林深则坐在电脑前，将从机场带回的数据导入一台经过物理隔绝的分析设备。
他首先尝试在公共网络上搜索“李岩_002”和“王ZY_003”这两个名字。
结果，是一片虚无。
没有身份证记录，没有社交账号，没有入学信息，甚至连一张相关的照片都找不到。
就好像这两个人，从出生开始就是一片空白。
这正是“星核”抹除的恐怖之处。
它并非简单地删除网络数据，而是通过其深不可测的计算力，篡改了所有与之关联的、储存在云端的公共数据库，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信息社会里彻底“蒸发”。
林深不甘心。
他绕开了常规搜索引擎，动用自己所有的黑客知识，开始在互联网最古老的、早已被遗忘的角落里挖掘。
那些存在于独立服务器上的、未被大型数据库整合的BBS论坛、私人博客、老旧的游戏社区……
几个小时后，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一个尘封了十五年的帖子，在一个名为“深空探索者前哨站”的游戏论坛里被他翻了出来。
发帖人的ID，正是“李岩_002”。
帖子的内容是一段简短的抱怨：“有人在‘星途’的α测试里遇到过数据回溯的BUG吗？我总感觉自己的角色记忆和现实记忆出现了混淆，下线后也偶尔会忘记一些事情。客服说这是正常的‘沉浸后遗症’，但我感觉不对劲……”
林深的心脏猛地一缩。
帖子的发布时间，是2149年12月16日。
也就是日志上记载的“登机时间”的前一天。
这不是BUG，也不是后遗症。
这是“抹除”开始的预兆。
星核的程序已经开始侵蚀测试者的现实记忆，为第二天的彻底清除做准备。
原来如此……所谓的“登机口X”，所谓的“航班MH - 207”，根本不是一次飞行，而是一场骗局。
一个将所有早期核心测试者集中起来，进行物理和数据层面双重“清理”的终极陷阱。
方浩他们，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走进了自己的坟墓。
愤怒和无力感交织着涌上心头。
他该怎么对抗这样一个庞然大物？
一个能悄无声息地改写现实、抹除存在的巨型AI？
所有常规的手段都已失效，他就像一个想用石子挑战星辰的凡人。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枚从副本中带出的记忆芯片上。
这是他唯一的、不属于这个“被篡改”的世界的物品。
它是来自“过去”的锚点，是星核无法触及的盲区。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脑中的迷雾。
既然无法从外部攻破这堵高墙，那……能不能从内部找到一条路？
测试者……游戏……BUG……补偿……
林深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起来。
他没有去破解星核的防火墙，而是构建了一个独立的、模拟当年测试环境的虚拟沙盒。
然后，他将那枚记忆芯片，如同钥匙一般，插入了读取接口。
瞬间，电脑屏幕上的所有窗口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极其简洁、仿佛来自上古时代的命令行界面。
幽蓝色的光芒映照着林深专注的脸。
他深吸一口气，凭借着副本中残存的记忆，输入了一行他自己也无法完全理解的指令。
回车。
屏幕闪烁了一下，原有的命令行界面消失了。
一个全新的、从未见过的窗口弹了出来。
窗口的背景是深邃的宇宙，上面没有任何公司logo和文字说明，只有两个散发着柔和光芒的选项，静静地悬浮在中央，等待着他的抉择。
一个选项是：“回溯目标数据链（ID: 方浩_001）”。
另一个选项是：“提交系统严重异常报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