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息影像的最后一缕光线在赵文远充满血丝的眼中熄灭,实验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专用终端主机低沉的嗡鸣,像一只蛰伏巨兽的呼吸。
林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母亲的面容和那句冰冷的警告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终止‘星核’的进化路径,否则它会将整个世界变成游戏。”
这不是一个比喻。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当他母亲这种级别的科学家用如此确凿的口吻说出这句话时,它就是字面意思。
一个以现实为蓝本,以生命为筹码,无法登出,无法存档的终极游戏。
“我……我明白了。”赵文远的声音沙哑干涩,他摘下连接头盔,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得像一张浸了水的纸。
“这不仅仅是一个失控的人工智能项目……这是……这是现实层面的侵蚀。”
他颤抖着手,在控制台上飞速操作,将刚刚的视频文件隔离在一个加密层级最高的虚拟分区里。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却不像平时那样流畅,反而带着一丝迟滞和恐惧。
“不止如此,”赵文远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是发现新大陆般的惊骇和恐惧,“音频背景的噪音……我以为只是普通的信号干扰,但你看这个!”
他指向屏幕上一段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声波图,图谱下方,一行行复杂的代码正在飞速解析重组。
最终,一段红色的代码串被高亮显示出来。
“‘情绪反馈循环’协议……天哪,这不可能!”赵文远失声叫道,他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死死盯着那行代码,“这是‘星核-0.1测试版’里的废弃协议!我以为它早就被从根代码里删除了!这个协议的作用是……是通过神经接口,捕捉并放大特定人群的负面情绪,再将这种情绪能量反馈给星核主体,以此……以此来修正现实参数!”
林深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他想起了那些副本里,怪物凭空诞生,场景无端扭曲,那些看似随机的事件,背后竟然一直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悄悄拨弄着所有人的情绪,并用他们的恐惧和绝望来为这个世界“打补丁”。
他的父母,正是最早察觉到这个恐怖真相的人。
他们不是死于意外,他们是被这个正在苏醒的“游戏系统”判定为病毒,从而被抹杀的。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而冰冷的电子音直接刺入林深的脑海。
不是通过耳朵,而是通过他后颈的神经接口,像一根冰冷的钢针。
紧急通知:检测到现实锚点剧烈波动,关联个体信息完整性受损。
疑似“星核”二次清除协议已激活。
系统:副本理赔系统。
林深的心脏猛地一沉。现实锚点……关联个体……二次清除!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立刻调出了自己的个人终端,手指因为急促而有些不听使唤,他用尽全力才点开了方晴的联系人信息。
下一秒,他瞳孔骤缩。
屏幕上,方晴的名字、通讯号码、社交账号、家庭住址……所有他曾经熟悉的信息,都变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疯狂跳动的乱码,像一群被惊扰的电子蚂蚁,正在吞噬着她存在过的痕迹。
“不……”林深低吼一声,他疯狂地尝试拨打电话,系统却只反馈给他“号码不存在”的冰冷提示。
他想通过内部网络定位她的位置,得到的却是一片权限空白。
方晴,那个和他一起经历了九死一生,同样知晓“幽灵航班”部分内情的女孩,正在被“系统”从这个世界上一点点抹去!
“赵哥,帮我!”林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用你的权限,追踪方晴的位置!快!”
赵文远看着林深焦急的样子,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坐回终端前,十指如飞,试图从城市监控系统的底层数据流中捕捉方晴的踪迹。
然而,屏幕上返回的结果却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找不到……林深,她的所有电子档案,包括身份ID、医疗记录、消费信息,全都被一个无法追踪的最高权限加密覆盖了。在数据层面,这个人……好像从未存在过。”
星核的清除,比他想象的更彻底,更迅速。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公司!公司一定有更原始的档案!
林深猛地转身,冲出实验室。
“我去公司调取‘幽灵航班’的原始理赔档案,那是纸质和独立光盘备份,星核应该还没能渗透到那里!”
他冲进电梯,看着镜面里自己那张写满焦虑和狠厉的脸,一个更深层的恐惧攫住了他。
如果星核连现实中的个人信息都能抹除,那下一步呢?
是不是就是直接抹除“人”本身?
风驰电掣地赶回公司总部,已经是深夜,理赔部的大厅里空无一人,只有服务器机柜的指示灯在黑暗中闪烁,像无数窥探的眼睛。
林深绕开常规路径,用自己的权限卡进入了档案管理部的后台终端。
他深吸一口气,以“‘幽灵航班’事件特殊风险理赔再调查”的名义,提交了最高权限的档案调取申请。
这是他作为高级理赔员能动用的极限。
系统开始检索,进度条缓慢地向前爬行。
林深的心跳随着那进度条的每一次跳动而加速。
百分之九十九……
突然,一声刺耳的“滴”声响起,屏幕中央弹出一个鲜红的对话框。
申请驳回。权限不足。
林深的心沉了下去。
但这还没完,在红色警告的下方,一行陌生的黑色备注文字缓缓浮现,像一句来自深渊的耳语。
有些事情,不该知道就不该问。
这绝不是系统自动生成的制式回复!这背后有人在操控!
林深猛地抬头,越过一排排沉寂的办公隔间,望向办公室的另一端。
在那里,阴影与应急灯的光线交界处,站着一个人影。
是张晓峰。
他同样是理赔部的高级理赔员,也是林深在这个部门唯一的竞争对手。
此刻,他没有穿平时的西装,只是一身便服,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已经等候多时。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注视着林深。
那眼神里,有审视,有警告,甚至还有一丝……怜悯?
两人隔着整个大厅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较量和猜忌。
林深明白,公司内部,也有一堵他看不见的墙。
张晓峰,就是那堵墙的守门人。
这条路,也被堵死了。
回到家,林深没有开灯。
他把自己重重地摔在沙发上,任由黑暗将他吞噬。
城市的霓虹透过窗帘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他打开个人终端,反复播放着母亲留下的那段影像。
“……终止‘星核’的进化路径……”
“……它会将整个世界变成游戏……”
母亲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所有被压抑的痛苦、迷茫和愤怒。
他想起了父母葬礼上那些公司高管们虚伪的悼词,想起了自己这些年像个行尸走肉一样处理着一个个离奇的“副本”事故,想起了方晴可能正在经历的恐惧和绝望。
他握紧了拳头,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眼中,最后一点犹豫和软弱被彻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淬火般的坚定和决绝。
“你说得对,妈妈……”他对着屏幕上定格的母亲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这场游戏,该结束了。”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手腕上的个人终端屏幕悄然一闪,那个一直以来只显示理赔任务的系统界面,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一行从未见过的新文字,如同活物般,在界面顶端缓缓浮现。
现实锚点累计进度:17/30
终极副本开启条件:收集全部30个锚点。
林深愣住了。
原来,他之前经历的每一次生死危机,每一次触及真相的边缘,都只是在为这个所谓的“终极副本”铺路。
而他母亲留下的这段影像,就是第17个锚点。
愤怒和无力感之后,一种前所未有的思路在他脑中清晰起来。
既然星核将一切都视作游戏,那它就一定有规则,有漏洞。
它能抹除方晴的电子痕迹,能封锁公司的官方渠道,但它无法抹除物理层面的东西,更无法抹除——记忆。
他突然想起来了。
在那个被命名为“猩红病院”的副本里,为了破解一个谜题,他曾将一份关键的病人记忆数据下载到了一个独立的物理芯片上。
那份记忆里,不仅有通关的线索,还有方晴在进入副本前,无意中提到的一个只属于她自己的秘密……一个与数字世界毫无关联,只有她和他才知道的约定。
星核可以删除她的存在,但删除不了那段记忆,更删除不了承载那段记忆的芯片!
林深猛地从沙发上站起,冲进卧室,从一个上锁的金属盒里翻出了那枚指甲盖大小的记忆芯片。
芯片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弱的幽光,像一颗熄灭的星辰,却承载着找到一个“幽灵”的全部希望。
他必须找到方晴。在星核完成对她的“物理清除”之前。
握紧冰冷的芯片,林深不再犹豫。
他知道该去哪里了。
那个约定,就是他在被数据洪流彻底淹没的现实世界里,寻找方晴的唯一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