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野跳下窗户,打开虚掩着的大门,打了辆出租车就直奔练习室。
初三的时候,他回家的路上经过地下通道,通道里阴暗潮湿,这段路他一向都走得很快。
但那天,一向在旧水管边乞讨的流浪汉不见了,只有一个穿着黑色卫衣,约莫二十四五岁的男生。他在弹吉他,不对,应该说是电吉他。
白野站在一旁听完了一整首《夜曲》,刚想离开之时,又觉得自己光听不给钱不太好。于是掏出兜里仅有的十块钱放在他面前。
“不是卖唱的。”男子怔了一下,而后笑着说。
“那你在这里干嘛?”
“家里不让弹,但不弹我睡不着觉,就来这儿弹着玩。”
白野环顾四周,墙皮因为雨水的浸泡翘得乱七八糟,黑黑的泥水卡在瓷砖缝里也不知有多久了,年久失修的灯泡一闪一闪的,通道里昏暗又斑驳。
“你在这儿也没人听啊。”
男子耸耸肩,“谁说没人听,你刚刚不就听了,怎么样?好听吗?”
白野点点头,“好听。”
“人嘛,总得让自己高兴。”
白野看看表,太晚了,和男子简单道别后就走出了地下通道。白野不知道那天他弹了多久,还有没有别人像自己一样会驻足听他弹首曲子。
后来,他也趁空闲学了电吉他,但妈妈说会影响学习,但他还是会偷偷去练习。
机缘巧合下,白野组了个小乐队,没有主唱,也不为什么音乐比赛,他就是单纯觉得电吉他、架子鼓、贝斯交融的声音很好听,放在一起有一种冲破牢笼的快感。
所以,白野总是找很多借口去练习室弹电吉他,大家一起练好了几首新曲子就找地方表演给路人看。
今天,架子鼓手何旭发消息告诉他,练习室的老板非要涨价,让他来对付老板。
白野到练习室的时候,老板正坐在沙发上,何旭在他旁边赔着笑脸,边倒水边说:
“哥,你知道的,我们就是些穷学生,哪来那么多钱啊。”
“没钱换个地方去,人家都涨了我不涨,这是破坏行情。”老板翘着二郎腿,烟别在耳朵上,大声说,“你们这一个二个毛还没长齐呢,乐队也不挣钱,要我说啊,趁早散了得了。”
听到这话,白野的脸臭得像发霉的烂橘子。他走上前,拍拍老板的肩,把何旭刚倒的水尽数泼到老板脸上。
“干什么呢你!”老板嗖地一下站起来,怒火中烧。
“帮你洗洗这张臭嘴。”
何旭冲上来,好不容易才把有打斗之意的两人分开。他给老板递了张纸,再把白野拉到一旁,小声地说:
“祖宗我让你来解决问题,不是激化矛盾。”
“我就不稀得看他那样,每次练习他都来找我们麻烦。他那脸都能挤出一斤油了,他自己不洗我替他洗洗怎么了。”
“你这倒是爽了,练习室怎么办?”
白野看看这满屋的设备,用舌头顶了顶腮帮子,说:“没事儿,咱找个新的,我来想办法。”
他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按原路又从窗户爬了回来。
可白野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以后去哪里练习可真是个难题。大家年龄相仿,都没多少钱,得找个便宜点的地儿。
好不容易感觉困了的时候,窗外的天却已破晓。刚睡着没多久,妈妈就来敲门喊白野起床上学了。
白野困到感觉自己漂浮在空中,车也不敢骑了,便走去公交站台等车。车上的人很多,连个座位都没有,他只能抓着把手,身体迷迷糊糊跟着车左右乱晃。
距离学校只有一站的时候,白野看见任嘉乐一路小跑,在司机欲关闭车门之际跳上了车,上气不接下气。
“姑娘你小心着点,每天早上都看你这么追我的公交车,我都想停在这等你上车了。”
司机几乎每天都开这趟车,总归有几个能认出来的“熟客”,任嘉乐就是其中之一。
任嘉乐刷完公交车,顺了顺气,笑嘻嘻地对司机说:“那您下次就开慢点儿等等我呗。”
她习惯性地走向后门的方向,这才看见眼睛布满红血丝的白野。
“任嘉乐,就一站你也要坐车?”白野惊讶地看着她说道。
任嘉乐已经向别人解释了很多遍这个问题,所以想都不想就回答:
“这一站很长的,还要经过一段隧道,当然是坐车更快啦。”
刚开学的几天她的确都是走路去的,但这段路真的很长很长,用脚走实在是太累了。
白野摸摸口袋,递给任嘉乐,“对了,钱还你,谢啦。”
“不客气。”任嘉乐伸手接过去,揣进自己鼓囊囊的衣服口袋里,哎好像容易掉,于是又拿出来塞进裤子口袋。
公交车司机想加速冲过最后这个红绿灯,却被突然的变灯打的措手不及,一个急刹,乘客们全都不受控地向前倾斜。
就在这时想,任嘉乐挂在脖子上的项链从里层衣服里掉出来,但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快速塞回了衣服里。
一切都落入白野眼中,他好奇地问道:
“项链挺特别啊,是颗小石头?”
任嘉乐转过头,咧着嘴冲他笑,用开玩笑的语气说,
“我说是骨灰,你信吗?”
听见这话,白野僵在原地,抓着栏杆的手心微微出汗,嘴张了又张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接着他听见一句,
“逗你的,就是个普通装饰品,地摊买的。你要是喜欢,我以后送你一个。”
白野这才松了一口气,盯着她的后脑勺发呆。思绪飘得好远好远,到站的播报响了都没听见,还是任嘉乐拉了他一把才不至于坐过站。
“哈~”这是白野在短短五分钟的路上打的第九个哈欠了。
“你昨晚做贼去了啊困成这样?”任嘉乐歪着头嘲笑他。
“没有,就是有点麻烦事,没睡好。”
她走近了一点,“什么事儿,我看看能不能帮你!”
“没什么,你帮不了的。”白野懒洋洋地回答道。
“你偷偷告诉我,我替你保密!”
她又走近了一点,头发刚好在他的鼻尖扫了一下。
任嘉乐越贴越近,近到他看见了扑闪的眼睫毛,眉尾的一颗小痣,闻出来了她的沐浴露是白桃的味道。
心里好像被什么挠了一下。
白野假若无意地推开了越靠越近的她,掩饰脸上的绯红,无所谓地冲任嘉乐说:
“我缺钱,你去帮我印还是你去帮我抢?”
她又靠过来,左手遮着嘴,右手往斜前方指了指,在白野的耳边说,
“看见没,那儿就有银行,我去帮你抢。”
他不禁失笑,扯着任嘉乐的书包就把她提溜走了。
白野想,她一路蹦蹦跳跳,叽叽喳喳,好像还挺可爱的。
怎么突然没那么困了。
教室的门很小,不能同时容纳两个人,任嘉乐却非得和他一起挤着进去,撞他一下,还做个鬼脸。
同桌江露掐掐任嘉乐的脸,饶有兴趣地贴在她肩膀上。
“从实招来,什么时候和白野熟成这样了。”
任嘉乐拿起桌上的准考证,漫不经心地说:
“哪有多熟,诶这准考证是刚发的吗?”
“是啊,刚刚班长发的。”江露也翻出了自己的准考证。
两个人的考场号一模一样,甚至连座位都离得不远。
任嘉乐看了一眼,下一秒就抱着江露撒娇说自己和她有缘分。
前一晚和数学斗争到太晚,大课间是补觉的黄金时段,任嘉乐边往头上罩着校服外套,边跟江露嘟囔着,
“上课再叫醒我,就算教学楼塌了都别管我。”
白野刚走出教室门,想去问问隔壁班的朋友能不能找到便宜的场地练习,就透过窗户看见裹着校服呼呼大睡的任嘉乐。
他想了想,往反方向走去,下楼去小卖部买了两瓶冰可乐,再爬六楼回到教室。
刚踏进门上课铃就响了,他绕了一圈走到任嘉乐的座位,把那瓶可乐轻轻放在她课桌上,再绕了一圈回自己的座位。
江露拍拍任嘉乐的肩膀,趴在她旁边说,“教学楼没塌,但是上课了,爱情也来了。”
任嘉乐转过头来,揉揉眼睛,睡眼惺忪,“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啊啊手睡麻了!”
她耷拉着肩膀,脸上还有睡觉留下的红印,缓了缓才抬起手拿那瓶冰可乐。
“嘶,好冰。谁给我的啊?”
江露悄悄指了指白野,任嘉乐跟着就看过去,他桌上也是同样的一瓶冰可乐。
任嘉乐打开可乐喝了一口,真的好冰,但好像不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