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又和江露分别在第二个路口,但刚走没两步,她就停在原地,
“今天的夕阳真好看。”
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拍摄界面,咔嚓咔嚓几下过后,仔细看了看,唉,取景框里怎么好像又没那么美了。
再拍一张吧,实在不好看就算了。
她找角度找了好久,终于按下了拍摄键。
照片里有个人正面对着她,仔细放大看了看,是白野。
任嘉乐抬起头,他正一步步走过来,带着余晖。
她后来总跟别人说日落才是一天的起始点,听过的人都觉得荒唐。
但她想永远留住现在这副光景,用来反驳全部的质疑。
看吧,眼前的少年的周遭尽是光,携着光走来,这就是朝阳,是旭日,是一天的伊始。
后来的很多年,任嘉乐都会梦到那天的场景。
可惜她每次想伸手抓住的时候,被光笼罩的少年都会突然支离破碎,光撒得满地都是。
散的七零八落,就抓不住了。
“老远就看见你了,怎么不走过来,不是每天都着急回家的吗?”
过了好一会儿,任嘉乐才反应过来,立刻把手机锁屏放进口袋,和白野并肩朝车站走去。
“你怎么不说话了?平常话不是挺多的吗。”白野探过头来,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任嘉乐这才想起来回答他的问题,“我刚刚在拍落日,但拍出来就不好看了。”
“给我,我帮你看看。”
她的手伸进口袋,摸到手机刚想拿出来,突然又攥紧了,悄悄放回去。
“还是不用啦,眼睛已经看见它足够漂亮就行了。”
公交车总是同一个时间点来,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上车后却沉默了许久。
快到家了,车上的小电视正好播放着可口可乐的广告,任嘉乐这才想起来问他,
“桌上的可乐你给的?”
白野冲她点点头,“是啊,昨天说好要请你喝东西的。”
“你知不知道今天只有三度......你请我喝冰可乐。”
车到站了,门吱啦一声打开,任嘉乐跳下车,然后转头对白野说,拜拜。
白野也对着她招招手,车驶离了站台才自言自语道,“我知道,就是给你醒醒神。”
他到家的时候,小区里的一整排路灯路灯恰巧全部亮起。原本坐在处于黑暗长椅上的两个人被突然的明亮吓了一跳,两人在激烈地说着什么。
白野的手插在校裤口袋里,若无其事地往家所在的单元楼走,走近之后,才发现长椅上的两个人好像是自己的爸妈。
他视力不是太好,眯着眼盯着熟悉的身影,看了半天才敢走上前。
“爸妈,你们怎么在这......吵架吗?”
妈妈的眼睛红红的,嘴唇还在微微颤抖,她马上把白野爸爸从椅子上拉起来,说:“我们这不是在等你回家吗,就是这外面有点太冷了。”
妈妈边说边吸溜鼻子,挽着白野的胳膊就往家走。
爸爸跟在身后,走得很慢,在没人察觉的角落长叹了一口气。
走到单元楼的院子里时,正好遇见准备出门吃饭的徐卉和她爸妈。
徐卉的妈妈和白野的妈妈是同事,每天两人一起工作、下班、逛街,闲暇之时各自带着家人开车一起去草坪野餐。
升初二的那个暑假,徐卉几乎每天都粘着白野,求他和自己出去玩。
白野其实向来都不愿意和小女生一起玩,而且徐卉撒起娇来又没完没了,于是他后来就直接把自己的房间门反锁。
白野妈妈主动伸手摸摸徐卉的头,“小卉这是要去哪玩儿?吃饭了没,去阿姨家吃吧。”
徐卉甜甜地冲她说:“今天要去外婆家,我过两天再去吃阿姨您做的饭好啦~”
白野站在一旁,除了一句“阿姨叔叔好”之外,其他什么都没说。
简单寒暄之后,白野妈妈才带着他回家,许久之后,爸爸才走进家门。
妈妈做的饭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可惜好像除了白野以外都没胃口吃,菜还剩了大半盘。
妈妈不喜欢前一天的剩菜,所以每天的晚饭不管剩多少,最后她都会全部倒进垃圾桶。
以前,她会出门把剩饭倒在小区流浪狗的聚集根据地,想喂一喂这些没人要的小狗。但第二天早上上班的时候,她发现剩饭根本没动过。
剩的东西,狗都不吃。
吃完晚饭,白野少见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拿着遥控器把电视56个频道来来回回按了三遍。
刚想按第四遍的时候,妈妈才收拾干净厨房和餐桌,坐在他身旁。
他调到妈妈最喜欢的频道,然后拿起橘子开始剥,连上面的白丝都一根根扯下来,一颗橘子整整十分钟还没剥完。
妈妈却早就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抢过他手里的橘子就往嘴里塞,一边吃一边说:
“得了,别演了。又有什么事求我,直接说。”
白野嘿嘿一笑,也是,从小到大他的心思妈妈都能看出来。他拉拉妈妈的手臂,“妈,零花钱稍微涨点呗,都不够花了。”
妈妈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好啊你,又干什么坏事了,要花那么多钱?”
“哪有!同学总约我出去玩,因为没钱去都拒绝他们好几次了,算了,不去就不去。”
“你最好不是因为那个破吉他,早知道碰都不该让你碰,没好成绩怎么上大学!”
妈妈边说边走向卧室,拿出钱包,把里面的现金都给了白野。
他跳起来抱了一下妈妈,嚷嚷了句“谢谢妈”。小跑进自己房间,关上了门,坐在床上,嘴里念叨着“一、二、三、四、五......,唉还是差太多了。”
门外,妈妈陷落在米黄色的沙发里,盯着电视里的广告出神。
冬天的南城总是有很长的一段雨期,太阳不露面的时候,怎么把快乐也一起藏进厚厚的云层里了。
会考过后,几位教导主任去了外省的名校学习,一个月之后才会回来。这短短的三十天就成了学生们的狂欢期,老师们自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以往的午休要求学生趴在桌上闭眼休息,为的是更好的精神面貌来学习下午的课程,但这种“一刀切”的做法并不被大家认同,幼儿园的孩子们都不爱睡午觉。
趁主任们不在,高二的篮球小分队又蠢蠢欲动,足球小分队也不甘示弱,啦啦队也不能闲着。
所以,虽然班主任老向已经在办公室里做好了心理建设,但她推开门看见空无一人的教室时还是有点震惊。
“这个班真的没有一个人困吗?”
老向走到楼梯的另一边,那是唯一可以看见操场的地方。
红白塑胶跑道上都是穿着蓝校服的学生,不同班级的同学也坐在一起聊天,草坪上的球从这头飞到那头。篮球朝篮筐砸去的一瞬间,万籁俱寂。球中了,爆发出欢呼声,没中,也能听见呐喊声,有遗憾,也有鼓舞。
老向打开手机,拍了下来,存进收藏的相册里。点开学校工作的群聊,
【1月10日中午:学生正在午休中,汇报完毕。】
谁规定的在操场上就不能午休了。
任嘉乐敞着校服,坐在草坪上,和江露说八卦,聊闲天,从明星到隔壁班的女生递情书。
说到激动时,她张牙舞爪,一点都不掩饰的哈哈大笑,同时还要留心草坪上飞舞的足球,及时躲开,砸到头可是很痛的。
她身后是一场篮球赛,白野和其他班的男生们一起组织的,计分牌、口哨、裁判一应俱全。
“哇!中了诶!好帅啊!”
十六七岁的少年们,好胜心总是异常强烈,罚球投进的一记三分也可谓是为白野挣足了面子。
但接下来,对方选手的一个假动作,白野在左边防守,对手却绕向了右边,毫不拖泥带水地将球扔向队友。
白野正准备跑过去截球的时候,瞟到了远处足球场的一个熟悉的背影。
“她还真是对篮球一点兴趣都没有啊。”
球场上人潮涌动,白野站在原地,就那么看着那个侧脸,脚被钉住了一般,队友的叫喊声越来越远,远到听不见。
掰手指头算算,自己与她正式相识也不过才一个月。说实话,任嘉乐除了那张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在笑的脸以外,也没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
但他总觉得她很熟悉,不明缘由也无法细言,他很想和她当朋友,想仔细找找这种感觉的来源在哪里。
一颗篮球砸向他的头,“咚”。
天旋地转,惊惶失措。
“没事儿吧哥!”队友们纷纷上前,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他头疼。白野揉揉自己的头,摆了摆手说,
“小事,接着打。”
纸终究包不住火,就算老向护着这帮小霸王,也不乏有其他老师偷偷向主任告黑状。于是,距离下午上课还有五十分钟的时候,广播响了,
“请各位同学立刻回到各班,十分钟后巡逻操场,违者必究。”
“请各位同学立刻回到各班,十分钟后巡逻操场,违者必究。”
......
同学们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向教室,咬耳朵说主任的坏话。人太多了,谁都不想被处罚,于是秩序一片混乱,学生们推推搡搡。
还好,大家在十分钟内都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教室。
值日的同学拖完最后一遍地的时候,白野的历史题也已经写到倒数第二题了。
“白野,等会走的时候记得关灯锁门啊。”值日的同学一边收拾书包一边说。
他头都没抬,应了一声“好”。
白野走出教学楼的时候才发现今天的风真大,往脖子钻,冻得他想立刻回家钻被窝里。
停车棚离教学楼还有一点距离,他迎着风快步走了过去。操场的灯还有二十分钟就要灭了,路过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
任嘉乐。
那段路在两栋教学楼之间,因为狭管效应,风很大,大到快要把他整个人掀翻。
但他顶着风就往操场里面跑,跑得很快很快。离任嘉乐还有一百米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
白野摸摸自己的胸脯,顺了顺气,装作不经意地站在她旁边。“任嘉乐,干嘛呢?”
“找东西。”
她拿手机照着草坪,不断地在地上摸索。
白野蹲下身来,对她说:“找什么?我帮你一起找。”
“项链。”
白野没有多问,下一秒就打开了手机的照明灯,“确定丢这儿了吗?”
她缄口不言,过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没事儿,我今天帮你把操场翻过来找。”
每一根草都被他们扒开看了一遍又一遍,眼睛都花了才找了操场的十分之一。
白野看看时间,对任嘉乐说:“操场关灯以后就更难找了。”
“太晚了,你先走吧,我自己可以。”她依旧连头都没抬起来一下。
任嘉乐听见他的鞋子和草坪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脚步声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