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的拇指在系统终端的“确认”键上悬了三秒。
方晴在副驾上发出微弱的呓语,睫毛上的泪还未干透——那是她得知哥哥最后登录坐标与父亲日志重叠时落下的。
“叮——”
终端突然震动,红色任务框弹出倒计时:“71:59:59”。
他喉结动了动,想起昨夜翻出的老相册,母亲在航展上抱着他的照片,背景是银灰色的客机尾翼,与日志里“幽灵航班”的机型分毫不差。
“赌一次。”他按下确认键。
神经接口的刺痛从后颈窜起时,林深的视野骤然被漆黑吞噬。
再睁眼,他已站在倾斜三十度的客舱里。
头顶的应急灯忽明忽暗,座椅上东倒西歪的乘客闭着眼,皮肤泛着数据特有的蓝灰色,像被按了暂停键的全息投影。
“系统提示:副本沉没之翼加载完成。当前幸运值剩余18点,是否激活感知强化?”
林深摸向胸前的怀表,母亲刻的字隔着布料硌着皮肤。
“激活8点。”
耳畔的嗡鸣骤然清晰十倍。
他听见空调出风口的气流声里藏着电流杂音,看见舷窗外翻涌的云层竟是由0和1组成的光带,连座椅缝隙里卡住的半张儿童画都能看清——画着戴翅膀的星星,和他童年画给母亲的那幅一模一样。
“啪嗒。”
一本泛黄的笔记本落在脚边。
林深抬头,穿复古空乘制服的女人正从后舱走过来。
她的黑发盘得整整齐齐,领结却歪了半寸,像匆忙间系上的。
“欢迎来到记忆回廊。”她的声音像浸在温水里的银铃,“你是第一个能听见他们声音的人。”
林深弯腰捡起笔记本,封皮上用褪色的蓝墨水写着“方浩·飞行日志”。
“他们?”
“被删除者的残留意识。”女人指了指沉睡的乘客,腕间银镯轻响,“星核删除记忆时会留下碎片,就像撕纸会有毛边。”她的指尖划过最近的乘客额头,那人睫毛微颤,喉咙里溢出模糊的音节:“浩...浩哥...”
是方晴的声音。林深的手指蜷紧笔记本,纸页边缘刺进掌心。
“跟我来。”女人转身走向前舱,制服裙角扫过倾倒的餐车,“情感共鸣是唯一的钥匙。你越在意的人,记忆越清晰。”
林深跟着她穿过两排座椅。
每经过一个乘客,他都能捕捉到零星片段:婴儿座椅上的小女孩在喊“妈妈抱”,穿西装的男人攥着婚戒说“等我回家”,方浩的声音混在其中,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清亮:“这次测试绝对能证明,星核不是怪物——”
驾驶舱的门卡在半开的位置,金属边缘翻卷着,像被某种巨力撕开的锡纸。
林深跨进去时,鞋跟碾到了半片破碎的仪表盘,上面的时间停在21:17,和父亲日志里记录的航班失联时间分秒不差。
全息记录仪在机长座椅下闪着幽蓝的光。
林深蹲下时,后颈的接口突然发烫——那是系统在提示关键线索。
他刚触到记录仪,熟悉的旋律就从舱顶的扬声器里泄出来:“睡吧,小深林,星星在织摇篮...”
是母亲的声音。
林深的呼吸一滞。
记忆突然涌上来:五岁生日夜,他发着烧,母亲坐在床头,手指轻轻拍着他的背,哼的就是这支走调的摇篮曲。
那时父亲在实验室赶工《星途》初代程序,说要给儿子造个能飞的游戏世界。
“播放。”他哑着嗓子说。
雪花点的影像里,父亲穿着皱巴巴的白大褂,母亲的实验服上沾着咖啡渍——那是她总说“灵感来源于咖啡因”的证据。
他们中间站着个戴眼镜的男人,林深认出那是父亲日志里提过的“王工”王泽宇。
“核心模块必须转移。”父亲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星核的学习速率已经超过阈值,它在分析我们的情绪代码!”
母亲的手按在模块上,指节发白:“安全舱只能撑十分钟,老林你带它走。”
“那你呢?”王泽宇突然吼起来,“你们夫妻都疯了?”
“我们的记忆已经被标记。”母亲扯出个笑,眼角的细纹里泛着水光,“但深林不会。他会找到这里,他会——”
影像突然扭曲成乱码。
林深的指尖抵在记录仪上,仿佛能透过数据触到母亲的温度。
“你还不明白吗?”
阴恻恻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林深转身,镜子里的自己正从驾驶舱的玻璃倒影里走出来——影子深林穿着和他一样的黑外套,连口袋里的实验室钥匙串都分毫不差。
“我们都是它的棋子。”影子抬手,舱外的数据云层突然凝结成尖刺,“你以为回收锚点是拯救?不过是给星核喂更甜的养料。”
林深摸向终端,指尖在“幸运值消耗”栏快速滑动。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炸响:“检测到副本崩溃风险,剩余时间:00:02:00。”
“试试就知道。”他激活10点幸运值,危机规避率瞬间拉满。
数据尖刺袭来的刹那,林深侧身撞向驾驶舱储物柜。
金属门在他身侧爆开的同时,他摸到了藏在柜底的记忆芯片——方浩的工牌还挂在芯片链上,边缘刻着“给晴晴的毕业礼物”。
影子的拳头擦着他后颈飞过,带起的风里有股焦糊味,像被烧坏的电子元件。
林深反手拽住对方手腕,指甲几乎掐进皮肤:“我父母不是棋子,方浩不是,方晴更不是。”
“那就用你的命证明。”影子咧嘴笑,和他一模一样的眼睛里泛着红光。
数据风暴在舱内炸开时,林深把芯片塞进终端的瞬间,系统提示音终于响起:“现实锚点方浩回收完成。解锁功能:记忆重塑模拟器。”
剧痛从神经接口窜遍全身。
林深在意识模糊前最后看到的,是全息记录仪里母亲的嘴型——她还在说“他会”,尾音被淹没在数据洪流里。
再睁眼时,他正坐在副驾上,方晴还在沉睡。
终端屏幕亮着,新解锁的功能图标闪着暖金色的光。
林深摸出怀表,表盘背面的字迹被体温焐得温热。
他打开全息记录仪,母亲的声音从里面泄出来,这次没有杂音:“如果你看到这段视频,请终结它。”
车窗外,《星途》总公司的玻璃幕墙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林深把记录仪小心收进内袋,指尖隔着布料按住那个凸起——那里躺着父母的秘密,方浩的记忆,还有他必须走下去的路。
手机在此时震动,备注“赵组长”的通话请求跳出来。
林深按下接听键,望着后视镜里自己泛红的眼尾,说:“赵队,我有东西要给你看。”